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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天赐在陈浩的爷爷家里第一次看到了彩电、冰箱、电话和洗衣机。陈浩把最好的肉食品拿出来招待王天赐，他告诉王天赐，这就是人脉。他搂着王天赐的肩膀，大大咧咧地说：“天赐，你把人脉都吃光了，我们就是朋友了。”王天赐笑嘻嘻地说：“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陈浩把他的小霸王游戏机搬出来，插上卡，教王天赐怎样玩游戏。他们对着电视里的彩色影像吼叫了一整天，陈浩的爷爷奶奶几次叫他们去吃饭，他们都不理不睬。王天赐体验到了另一种让他完全上瘾的感觉。这种感觉原来只属于城里孩子，现在他也可以拥有了。

　　自此，他们白天躲在陈浩的爷爷家里玩游戏，到了晚上就一起去树林里摸烧钱猴。在暑假即将结束的那几天里，他们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陈浩自从吃了烧钱猴以后就对他爸爸厂里生产的肉食品失去了兴趣，他开始迷恋上了乡村生活。王天赐的身体和精神都不孤独了。

　　村里人起初看到他们打架时，还幸灾乐祸；村里人后来看到他们白天黑夜都在一起鬼混时，说这叫不打不相识；再后来，村里人说他们打出了二十多年的兄弟情谊。

　　王天赐飘荡的思绪渐渐平复下来。他拿出笔和日记本，开始写他的日记。

　　6月11日。

　　离开家后的第九天，王天赐已是弹尽粮绝，他看着饿得哇哇直哭的女儿，一筹莫展。他想到了天然美食烧钱猴，韩家村南面就有一片小树林。但上天没有像小时候那样眷顾他，他一个烧钱猴都没摸到，或者说城市里根本就没有这种动物。

　　即使能摸到烧钱猴，他没带烹饪工具，也不可能做出他想要的美味。

　　他几次从口袋里掏出那仅剩的一百块钱，又几次装进口袋。他怕自己意志不够坚定会把钱花掉，就用一张纸将钱包起来，外面缠上透明胶纸。他像是一只老鼠在车厢里钻来钻去，寻找一个可以藏钱的地方。最终他的目光落在那个粉红色布娃娃上。

　　布娃娃的脑袋上开了一个很小的口子，有一缕丝绒从口子里露了出来。他先把丝绒塞进去，接着又把钱塞进去，他想起韩慕瑶曾经在十元店买过针线，就放在行李箱的夹层中。他拉开行李箱的拉链，从夹层中取出针线。他从几个颜色各异的线轱辘中挑出一个粉红色的，然后穿针引线，把撕裂的口子缝合上。

　　他像是一个刚刚给病人做完了开颅手术的医生，小心翼翼地缝合伤口。等他缝完了才想起救命钱还藏在布娃娃的脑袋里，他心说这样也好，自己就不会盲目地花掉救命钱。他轻轻地抱住布娃娃，深情地凝视着它的眼睛，他仿佛看到了韩慕瑶对他嫣然一笑，然后他把脸紧紧贴在布娃娃的脸上……

　　王天赐手里拿着一个空塑料杯在一家饭店门前徘徊了几分钟，然后他硬着头皮走了进去。饭店的墙上贴着一张红纸，上面写着招钟点工。

　　老板娘是一个从正面看过去，胖得好像没有脖子的女人，说起话来倒像是放鞭炮一样响亮。王天赐对老板娘说他需要在这里做几个小时的工，老板娘说她店里不招闲人，没有适合他干的活。王天赐像一个乞讨者哀求说他饿得实在难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老板娘满腹狐疑地看着他摇了摇头。

　　王天赐问老板娘这里的钟点工一个小时多少钱，老板娘像是故意要让他知难而退似的，说只有八块。王天赐说给他五块就行了。老板娘迟疑了一下，然后把他领到了厨房。

　　厨房里放着从餐桌上撤下来的堆积如山的杯盘碗筷，有两个中年妇女在那里干活。一个在刷盘子，另一个在包水饺。老板娘吩咐那两个女人，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交给王天赐去做。

　　那两个女人好奇地打量着王天赐，好像这辈子没见过男人似的。一会儿这个女人让他过去帮着刷盘子清盘子，一会儿那个女人又让他过去帮着包水饺。刷盘子的女人话不多，包水饺的女人讲起话来滔滔不绝，笑起来也很有特点，笑个没完没了。

　　包水饺的女人一擀两个剂子，王天赐还没反应过来，两张饺子皮就像变魔术一样同时从擀面杖下面出来了。很快案板上的饺子皮摞成了两座小山，王天赐捏住饺子皮的手指不自觉地哆嗦起来。包水饺的女人不时瞟他几眼，抱怨说他包得实在是太慢了。

　　看到王天赐脸上露出了歉意的笑容，她又自豪地说她擀剂子可以同时供五个“饺子大师”包饺子。王天赐的脸都绿了，他不时看向刷盘子的女人，多么希望她喊他过去帮忙，他宁愿一个人把所有的盘子都刷了。

　　王天赐隐约听到女儿慧慧的哭声穿透面包车的玻璃，走进饭店的大厅，再穿过走廊来到厨房里，然后钻进他的耳朵。他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两个女人停下了手里的活，仔细聆听着，互相问对方有没有听到外面有孩子的哭声。她们都说听到了，她们又问王天赐听到了没有，王天赐起身说要出去一趟。

　　他走出厨房，穿过走廊，快步走出饭店来到面包车前，他扒着车窗往里面看看，看到慧慧趴在闷热的车厢里哭成了泪人，大汗淋漓，他心如刀绞。他怕有人偷孩子，不敢打开车窗，无奈地叹了口气后，一咬牙一狠心又回到了厨房。

　　半个小时后，慧慧的哭声又响起来了，他又走了出去，一会儿又返回来。一个小时后，慧慧的哭声又响起来了，他又走了出去，一会儿又返回来。

　　艰难地熬过了两个钟头，王天赐觉得像是过了两个世纪那样漫长。他听到慧慧哭得越来越厉害，他知道不能再耗下去了。他起身准备走出去，两个女人同时盯着他，问他是不是又要出去。他什么话都没说，径直走出了厨房。刚走出门口，他就听到那个包水饺的女人开始抱怨，阵阵嘲笑声传出来。

　　他离开饭店之前从饮水机里打了一杯热水，他走出去的时候，看到老板娘已经守候在面包车那里，正往车窗里面看，嘴里不停地发出“啧啧”的声音。他先是吓了一跳，然后鼓足勇气走过去。他说他不干了，让老板娘给他结算工资。

　　老板娘问他：“这车是你的？”

　　王天赐点了点头。

　　老板娘接着问：“孩子也是你的？

　　王天赐坚定地点了点头。

　　老板娘从口袋里摸出一沓钱，抽出一张十块的，她迟疑了一下，又抽出一张五块的，将两张钞票塞到王天赐手里。然后她面无表情地走向饭店，走去时一边摇头，一边自言自语：“活了大半辈子，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怪事……”

　　王天赐去附近超市买了矿泉水和面包，还有一盒旺仔牛女乃。他用杯子里的热水给女儿冲好了女乃粉，女儿一口气喝了两瓶，又吃了些面包，肚子鼓起来像个小西瓜。

　　女儿打饱嗝时，他咯咯地笑起来，他笑了一会儿，躺在车厢里看着顶棚发呆。两行热泪顺着脸颊淌下来，他掏出手机，点开通讯录，手指在屏幕上划动着，划到父亲的名字时，他停下来想了一会儿，继续划下去；划到姑姑的名字时，他又停下来想了一会儿，继续划下去；划到陈浩的名字时，他终于拨了出去，但电话还未接通，他就挂断了。

　　傍晚的时候，王天赐带着小天使来到了龙城体育馆对面的一个以恐龙为主题的公园。

　　天空乌云密布，遥远的天边电闪雷鸣，但此刻还未下雨。他站在一座石桥上盯着河面，目光呆滞，神情恍惚。他仿佛看到河面上铺着琉璃金砖，踩着那条光芒大道一路走过去，到达了一个幽暗的水晶世界。他所有的痛苦和烦恼瞬间消失，他感到无比轻松，无比畅快，身体的重量也瞬间蒸发了，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了。他的一条腿就要跨过栏杆，他的心猛烈地撞击胸腔，他就要大声喊出那句我终于解脱了的时候，风扼住了他的咽喉。

　　这时风越来越大，刮得周围一片昏暗，河两岸的树木跟着风一起舞动起来。河面上荡起波纹，树影在波纹里摇曳，河水变成了墨绿色，风迎面扑来，水滴打在他脸上。 天道神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