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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冷不丁打了个寒战，意识稍微清醒了一些。小天使的一条手臂轻轻搂着他的脖子，头靠在他左边的肩膀上，不哭也不闹，他甚至感觉不到小天使的心跳和呼吸。小天使异常安静的状态，让他愈加感到不安。

　　他把腿收回来，走下桥去，沿着林间小路一直往前走，来到岸边一棵柳树下，然后他在公园的长椅上坐下来。风猛烈地拍打着他的脸，像是钝刀子割肉似的让他感觉又痛又痒，更多的水滴落在他身上。

　　下午发生的事又浮现在他脑海里。他看到韩慕瑶骑着电动车出了门，他一路尾随韩慕瑶去了市中心。韩慕瑶将电动车寄放在她曾经工作过的那个家电商场。或许她仍未辞职，只是请了一个长假。

　　然后她步行去了一家超市，站在门口东张西望好像是在等人。这是王天赐最后的机会了，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下了车，抱着慧慧一路走过去。

　　短短的一百米的距离，他一路走脑海里浮现出许多感人的画面。他想象着韩慕瑶看到女儿的一刹那，女儿哭着喊了一声“麻麻”，就是这发音并不标准，却是源自内心的一声呼唤把韩慕瑶的母性彻底激发出来。接下来韩慕瑶当场激动得热泪盈眶，她扑上去抱住女儿，母子二人抱头痛哭……

　　他离韩慕瑶越来越近了，他清晰地看到了她的脸。她面色红润，举止文静，就像他初次与她相识那样，那种久违的朦胧的美妙的感觉仿佛又回来了。他的心怦怦直跳，呼吸急促，他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感觉自己的双腿好像消失了，整个人要飘起来似的。

　　一辆白色雷克萨斯在超市门前停下来，车窗玻璃降下来，一个烫了发的头上像是顶着一朵黑色蘑菇云的青年男子将头伸出车窗，朝韩慕瑶喊了几句什么，韩慕瑶就跑了过去。他的身体像急刹车一样立住了。

　　他们说笑着交谈了几句后，韩慕瑶上了车。

　　他们一起吃饭，一起逛街，一起购物，一起手挽手招摇过市，一起……他和韩慕瑶曾经一起制造的浪漫，韩慕瑶又和另一个男人毫不保留地给他复制了一遍。他知道他和韩慕瑶之间已经不可能了，韩慕瑶和小天使缘分已尽，韩慕瑶已经把他们父女忘得一干二净，韩慕瑶已经彻底放下了心理包袱，开始了一段新的恋情，开始了新的生活。从此以后，他再也不能叫她老婆了，最好连韩慕瑶这个名字也不要再提起，他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他感到心口疼，越想心口越疼，让他付出了全部的爱的这个女人终究还是做了别人的老婆。小天使永远失去了妈妈，他和女儿竟然是相同的命运！他终于一无所有了。

　　他抱着女儿在陌生的城市街道上无声地走着，无声地流泪。女儿趴在他肩头，眼睛一直盯着妈妈离去的方向。他第一次在人前如此痛快地毫不吝啬地流下泪水，只不过这样的壮举来得太突然，让他承受不起；这样的壮举竟然是在巨大痛苦的刺激下完成的，让他一下子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他经历了那么多的苦难都撑过来了，从来没像今天这样离死亡是如此之近。他最初的梦想是拥有一个完整的家，他以后人生中的所有理想、追求和信念都是建立在最初的梦想上，当最初的梦想变得遥不可及，永远也不可能实现的时候，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他连发出一声抗议的力气都没有了。他觉得自己正走在黄泉路上，通往地狱的大门已经向他敞开。

　　街道是黑色的，高楼大厦是黑色的，人流车流是黑色的，公园是黑色的，石榴花是黑色的，整个城市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

　　王天赐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眼睛盯着河面，他又看到了琉璃金砖，看到了那条光芒大道，看到了那个幽暗的水晶世界。他抱着女儿走到岸边，走下河堤，他的一条腿跨向河面，鞋子伸进水里。

　　这时天空下起了雨，河面上泛起圈圈涟漪，琉璃金砖、光芒大道以及水晶世界都不见了。他父亲的脸从河里冒出来，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忧愁？委屈？愤怒？喜悦？茫然？他突然变得十分紧张，他分不清哪一张脸才是他父亲的，但每一张脸的眼神都是一样的，哀怨的眼神，深深的哀怨。

　　雨越下越大，河面上鼓起了水泡，河水沸腾了。他父亲的脸也不见了。几个在公园里散步的老年人在雨中急匆匆地走着，他们看到王天赐后，都立住了。

　　一个老太太走到岸边，朝王天赐喊道：“小伙子，千万别做傻事呀！”老太太这一声喊叫把王天赐吓了一跳，身子猛烈地抖了一下，差点掉进河里。

　　同行的几个老人劝老太太不要多管闲事，把她拉走了。老太太走出去很远了，还朝王天赐这边张望，看样子她还是有些不放心。王天赐冷静下来后，觉得老太太也是一片好意，自己是昏了头才骂了人家，他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耳光。

　　公园的西边紧挨着公路，王天赐的面包车就停在路边。他想抄近路，于是他抱着女儿沿一条小路一直往西跑，河流拦住了他的去路。他转而往北跑，跑了一圈后才发现，整个公园都被那条人工河环绕起来，河面宽广像是护城河。他不得不沿原路返回，等他上了面包车，他和女儿身上都湿透了，女儿冻得瑟瑟发抖。

　　他用毛巾给小天使擦干湿漉漉的头发，给她换上了一件新衣服，然后又给她盖好毛毯。小天使把毛毯蹬到一边，双腿并拢，抬起来砸下去，再抬起来砸下去，砸得车厢底部咚咚响，倒是玩得不亦乐乎。

　　他没有心情换衣服，打开音乐，悲伤的旋律刺痛他的心。

　　他摇下车窗，茫然地望着大雨洗涤这座夜幕下的城市。他感觉疲惫不堪，陷入了深深的恐惧和焦虑之中，他仿佛被整个世界给抛弃了。他点上了一支烟……

　　王天赐躺在车厢里想了很久很久，他想到了当初他和韩慕瑶是如何相识相爱，如何在外面四处漂泊，如何下定决心生下慧慧并立下一生一世守护小天使的誓言，如何爆发矛盾争吵不休，如何爱到尽头形同陌路……他越想越觉得伤心。

　　夜里，他开车来到韩家村，村子里静悄悄的，他把车停在路边。他下了车，踩着水洼一路朝十字街口走去。他想起两年半前的冬天他也是这样走在韩家村的街道上。他不再感到激动，也不再感到喜悦，他的心情非常沉重，他只是慢慢地走，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在大街上流浪。

　　两个钟头前雨就停了，外面空气清新，十分凉爽，王天赐毫无目垂意。他将那三份通告一份贴在十字街口的电线杆上，一份贴在好运来超市门边的墙上，一份贴在宣传栏上。

　　他走了回去，重新发动车子，然后把车停在韩慕瑶家附近的马路边。他打开后车门，将婴儿车搬下来，把靠背放平，铺上一床小褥子。然后他关上后车门，拉开侧门，抱起熟目垂的慧慧，最后看了她一眼，将她放进婴儿车里，给她盖好毛毯。

　　他推着婴儿车朝韩慕瑶家走去，迈着轻松地步子走去，就像是回自己的家一样。他在那道卷帘门前停下来，踩下刹车板，将布娃娃放在门口。他俯下身把耳朵贴在慧慧的胸口上仔细地听了一会儿心跳声，从慧慧的鼻孔里呼出的热气喷在他的头发上。然后他走上街，走了一段路突然停下了，又折返回去，坐在地上，身子斜靠着婴儿车。他抽了一支烟，接着抽了第二支、第三支……等他抽完了第五支烟，他开始自言自语：“我的幸运数字是五……”他站起身来，身子猛烈地抖了一下，然后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去。他边走边想，自己哪儿也不去，就守在韩慕瑶家附近。他要等到第二天早上韩慕瑶家开门，他亲眼看到韩家人将慧慧抱进去，他才能安心离开。

　　他走走停停，对着空气哀叹，他看着空荡荡的车厢，感觉心里好难受。王后和公主先后与他分开，现在移动城堡里就剩下他这个神情忧郁的国王了。他原以为自己失去了韩慕瑶就变得一无所有，等他失去了小天使才觉得是真正的一无所有了。他的脑海里不断涌现出慧慧的样子，慧慧对着他哭，对着他笑，对着他眯眼睛，对着他吐舌头，对着他把烟从烟盒里一根一根抽出来，对着他把抽屉里的东西全部翻出来，对着他将痱子粉洒得全身都是，对着他在床上打滚，对着他喊“巴巴巴”，对着他……慧慧的美丽、可爱、淘气、天真深深刻在他心上，挥不去抹不掉更忘不了，慧慧已经是他身体和灵魂的一部分了。

　　他突然冷静下来，火气降下去恐惧升上来，他急匆匆地走过去的时候，慧慧突然哭了起来，慧慧的哭声惊动了韩慕瑶家的藏獒。那只凶猛的动物狂吠不止，左邻右舍的狗也跟着一起叫起来，阵阵狗叫声像放鞭炮一样响成一片。

　　王天赐看到韩慕瑶家的院子里亮起了灯光，他快速跑到婴儿车那里，抱起慧慧转身就跑，拼命地往前跑去。

　　车子风驰电掣地行驶在公路上，等车子停下来的时候，他已不知身在何处。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抚摸着慧慧的小脑袋，笑眯眯地说：“一切都结束了，爸爸带你回家……”

　　他和韩慕瑶的事了结了，他准备用那一百块钱加油，他们父女俩明天中午之前就能到家了。他忍不住往车厢里看了一眼，表情僵住了，不好，刚才走得太急，布娃娃丢在了那边。 天道神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