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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捌】往事

师不从命 水墨云 7727 2021-04-07 02:43

  颜无雎其实曾经见过罗千怀,就在养父去世的第二年。并非他想不开去了江南罗家,颜无雎重诺,更不说是他对养父临终前的承诺。而是罗千怀为了家族生意,屈尊来到了颜无雎待的那个小城。

  彼时正是颜无雎人生中最艰难的时候,他的养父是个自称无名的江湖浪客,在世时也只能勉强养活二人,被人仇杀后自然没什么财产留给颜无雎。十一岁的颜无雎那时才算真正体会到世间人情冷暖,当真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且他那时还不是什么英雄好汉,只是个十一岁的半大小子。

  为了吃饱穿暖,颜无雎什么都做过。看见罗千怀的前两日,他去码头帮人运货,却被几个看不惯他的泼皮推进了水里。当天夜里他便发起了高热,可别说看大夫,他连吃饱肚子的钱都没有,于是颜无雎只能一个人缩在被窝里硬扛着。

  扛了两日,高热有没有退去颜无雎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当时是真的是饿花了眼。他扶着墙走出了家门,闻到了街角传来的烙饼香味。颜无雎死死盯着那一堆烙饼咽口水,平生第一次升起了偷窃的念头。

  原来人到了快要饿死的时候,原则底线也可以先放一边的。

  他终于受不了身体深处的那股饥饿,他抵御不了想要吃东西的欲望。于是,颜无雎真的伸手去偷了一个烙饼,他顾不得那饼刚出锅还在烫手,便死命的往嘴里塞。可他已经两日水米未进,此刻突然这样狂吃顿时被噎的直抽气,如此便惊动了烙饼摊的摊主。

  那摊主见颜无雎这番模样还拿着他的烙饼吃,怎会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当即便是一顿拳交相加。便打还便出气的骂道:“叫你偷东西,学什么不好你学偷窃,你父母没教过你怎么做人啊!看我今日我不好好打你一顿……”

  彼时颜无雎已经狼吞虎咽的把一个烙饼生塞进了嘴里,感觉到肚子里有了东西,便不再那么难受了。他也知道是自己做了错事,便只顾抱着头任由那人打骂。便是这时,一个小厮从马车上跳下来,不耐烦的喊着摊主要买烙饼。那人一看有生意上门,便陪着笑向摊子走去,算是放过了颜无雎。

  颜无雎并没有起身逃跑,他觉得这样挨一顿打也挺好的,至少可以让他减少一些罪恶感,心里能好受些。他生无可恋的躺在满是污泥的街角,视线便移到了那辆华贵的马车上。

  透过风吹起马车上的窗帘一角,颜无雎可以看见车里坐着一个人,一个被那小厮称为“少爷”的少年。颜无雎心中百无聊赖的想着,他们虽然是一般年纪之人,却是同人不同命。正在此时,那少年似是感觉到了他的注视,便掀开那片窗帘望了过来。

  看清少年面容的刹那,颜无雎的心跳似停了般。他看着少年扬起那张与自己一般无二的脸,对着他狠狠皱起了眉。颜无雎像见鬼一般翻起身便跑,慌不择路的不知跑了多久,才终于力竭的停了下来。昨夜落了几滴雨,街边尚有一滩未干的雨水,颜无雎便凑了过去,看中水中自己的倒影。

  蓬头垢面,面黄肌瘦,若非他记得自己从前的样貌,怕是也不会将自己与刚才那人想到一块。明明他们是一母同胞的孪生兄弟啊,为什么却过着云泥之别的日子?

  颜无雎靠在墙角失神的看着天空,他感觉似要将他融化了的高热又涌了上来。颜无雎迷迷糊糊昏睡过去之前,耳边听到一个女子咋咋呼呼的呼喊声。颜无雎虚睁的眼只看的出是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黄衣少女,而后便彻底昏了过去。

  再后来,便是被妙儿带进青楼做了护院。不管日子过的好坏,总算是不用挨饿受冻了。

  这一番多年前的回忆在颜无雎的梦里又重温了一遍。是昨夜秦墨的话勾起了他少时的记忆,让他又想起了罗家。刚得知自己身世,吃不饱饭的那段时日,他常常会想,若是当年被留下的那个孩子是自己,那么自己会过什么样的生活?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颜无雎想不出来,从小他跟着养父浪迹天涯,四海为家,接触过三教九流之人,却唯独没有罗家那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贵人。后来,他便也不想了。颜无雎自小随着养父混迹江湖,耳濡目染下养成了爱憎分明,恩怨两立的性子。既是他罗家当初抛弃了自己,那即使没有养父的嘱咐,他也不会回去找罗家人的。

  想清楚了之后,颜无雎便不再幻想这样没影的事。所以他饿得宁愿去偷东西吃,也没想过回罗家认祖归宗。更不说后来被颜潇带回天穹楼,日子有了盼头,便彻底将罗家抛之脑后了。直到秦墨再次提起,他才忆起多年前那个狼狈的下午,自己与那个血缘上的哥哥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

  或许是罗家人天生血脉里便有经商的天份,颜无雎兜兜转转二三十年,还是做了罗家的本行,成了一名不折不扣的商人。如今再提起罗家,他竟也能平静的面对了。或许是因为直到现在,他才真正对罗家死了心。

  颜无雎前半夜梦到了前尘往事,后半夜止不住感慨万千,结果清晨文宇端着早膳进来时,他正支着头在桌上打瞌睡。文宇不由的摇了摇头,上前唤醒了自己向来不靠谱的师父。

  许是这一番回忆很是劳心伤神,颜无雎一上午竟有两处账目算岔了。要知道天穹楼的生意遍布天下,账目从各地分舵呈上来,再由金单阁的阁老们查验总结,再到他们两人手上过一遍,最后才是送到颜无雎手里的总账。所以颜无雎这一出错不是可不止是损失几千几万的银两,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最终,颜无雎被文宇、景逸两人赶了出来。两人你一毛我一语好一通说词的背后,其实总结出来只有一句话。

  师父你今天可能中了邪所以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吧别帮倒忙。

  颜无雎在金单阁紧闭的大门外,背手老怀安慰了好一阵,又涌起一股无事可做的凄凉感。于是闲闲站了半天,决定回颐楼去补个眠。只是才进颐楼的大院,就见林陌脚下生风的满院兜头乱跑。颜无雎觉得这个场景有些眼熟,于是定睛看了看,随即“嚯”的一下退到了三尺之外。

  原来林陌的腿上绑着一块猩红的布,而那只两寸有余的毒蝎正举着威武的蟹钳,追着红布上那特殊气味发狂。颜无雎心有余悸的拍拍胸口,左右望了望,便在长廊上看见同样观望的宫羽念,于是身影如闪电般御起风影归,恨不得脚不沾地的飞了过去。

  “没想到我师父当真心狠,连当年用来对付我的招数,都拿出来对付这孩子了。”

  宫羽念蹙眉看着场中狼狈的四处逃窜的林陌,沉声道:“他与秦墨一般年纪,已经不是孩子了。”

  颜无雎愣了愣,而后笑道:“细细想来,确是如此。可他与秦墨可谓是天差地别,他看着也就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顿了顿,他又用蔽日扇遮住嘴,凑过去小声道:“别怪我多嘴,你们真的确定就是他吗?你觉的,他浑身上下哪一点像是老楼主的血脉?比起他,说是秦墨还比较能让我信服。”

  他的话落,后脑勺便被人狠狠一敲,痛的他呲牙咧嘴。却又敢怒不敢言,只能苦着脸转身道:“师父,您老这身法真是愈加进益了,当真是来无影去无踪。只是别动手啊,徒儿这脑袋如今金贵着呢,打坏了怎么办?”

  颜潇气急败坏的白了他一眼,不屑道:“你不行了还有文宇和景逸呢,这两个徒孙可比你让人省心多了。”

  颜无雎只得赔笑,好一阵认错才把颜潇哄走了。待人走远,他扇着蔽日扇不断的摇头叹息,就见宫羽念往一旁躲了躲。

  “你这一想坏事就扇扇子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好歹也看看时节,如今都已初冬了。”

  颜无雎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悄声道:“你觉得就我师父这手段,这小子能学出个什么吗?”

  宫羽念挑眉看着他,淡淡道:“说吧,你又想了什么坏点子?”

  颜无雎清咳一声,严谨道:“宫羽师妹,好歹我也是你的师兄,你……”

  宫羽念听到这里便毫不犹豫的转身欲走,颜无雎当即转了话头,脚下步伐翩跹,人已移到了她面前。

  “你就且听我一言,别再折腾这孩子了。我师父他们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整日无所事事闲得慌,好不容易有个人给他们练手,保管给你折腾的只剩下半条命。”

  宫羽念闻言也有些犹豫,却还是辩解道:“四位老阁主也是为了司陌好,是为了将来他继任楼主之位,能够以武服众。”

  颜无雎用扇柄敲手,正色道:“相信你也看得出来,司陌并非学武之才。他本就力不从心,还要分散精力一心多用,更是碌碌无为。”

  宫羽念沉默片刻,看向他问道:“你有何想法?”

  颜无雎笑道:“既然不能一步登天,就慢慢来吧。好歹让他一心一意习剑,先学会飞月剑法,以后再说其他。”

  宫羽念垂眸陷入沉思,颜无雎接着开口。

  “你是老楼主的义女,算是这孩子如今唯一的亲人,又是他最依赖之人。且这孩子怎么说也是你找回来的,你说的话他们肯定会听进去的。我言尽于此,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颜无雎说话便打算离去,宫羽念却出声唤住了他。

  “你一向对司陌不怎么上心,今日怎么想起关心他了?”

  颜无雎顿了顿,轻笑一声,声音飘渺。

  “我并非对他不喜,只是……是有些嫉妒吧,他有你这样的亲人,十几年都不曾放弃的寻找他。”

  他再转身看向宫羽念时,已经神色如常。

  “不过此次我也的确并非是为他着想,是为了我自己。舒梨这段时日因为我的缘故,一直心情郁郁,虽然她白日里总是强颜欢笑,夜里却始终睡不着,常常半夜出来看星星。

  她虽与秦墨亲近,但到底男女有别。你是她师父,又是收养她之人,她只有对你才是真正敞开心扉的。我只是想你回了紫檀阁,能多关心关心她。有些安慰,我给不了她,便只能想办法让别人给她了。”

  宫羽念与颜无雎相识数年,可以说是一起长大的。她明白颜无雎这种人,轻易不会动情,可一旦动情便不会轻易变心。颜无雎的这副神情,分明是对梨儿用情不浅。

  “你既对梨儿有情,又为何要将她一次次的往外推呢?你该知道的,梨儿多年来对你一往情深,你若肯表露心意,她定会不计前嫌,重新接受你的。”

  颜无雎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熟悉到可以在脑海中描绘出每一个纹路的蔽日扇。锋利如刃的扇面一片漆黑,若不放下戒心用心触摸,是不会知道到上面竟有这样一副阡陌纵横的繁复花纹。

  “宫羽,我今年已经三十有四了。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我的人生已经走过了一半的路途,而舒梨今年才十七,翻了年,虚岁也才十八,正是如花似锦的年岁。

  从前我从未想过自己会栽在一个,只有自己一半大的孩子身上。可情爱之事,当真半点由不得自己。”

  宫羽念似也有所感触,亦是神色寂寥。

  既然要将舒梨托付给她,颜无雎索性将自己心中所想全盘托出。他苦笑着接着道:“其实我也并非全然为她着想,我亦有自己的私心。梨儿才十七岁,她还有很长的人生要走,将来还未遇到更多青年才俊。到那时,我已经苍老迟暮,她还会对我一如既往的爱慕吗?

  宫羽,我输不起。所以这场赌局,我从一开始就注定要输的。”

  颜无雎的话落,心中自是一片哀戚,他再等着宫羽念的安慰之词,让他心里好受些。却见宫羽念亦是神色黯然,竟满目哀愁的先走了。颜无雎愣了愣,只能唉声叹气的讪讪离开。

  宫羽念恍恍惚惚的回了自己的听岚院,空荡寂静的院落此时更显悲凉。颜无雎的话字字戳中自己的心,将她那些潜藏在内心深处的自卑,全都暴露在青天白日下。

  自她知道自己对秦墨的心思后,便一直不敢在他面前表露出分毫,生怕被他知道后惹人厌烦。她与秦墨的师徒之名,以及八岁之差,始终是她心头的一根刺。

  即使她偶尔能够感受到秦墨对她的亲昵,即使舒梨有时会半真半假的说秦墨对她有意,即使很多次她都想要不顾一切说出来。可她从未奢想过秦墨对自己的心意,与自己对他的心意相同。

  两情相悦这个词,于她而言似乎是个遥不可及的梦。其实颜无雎的那些担心,不正是她内心深处的禁锢吗?让她不敢去求证秦墨心中所想,因为太过珍视,所以才愈加小心翼翼。因为无论答案是什么,自己都不敢去接受。

  宫羽念独自坐在树下想了很多,想的最后有些头疼,竟突然很想喝酒。她抬头看去,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天竟已全黑了。颐楼不比天穹楼,由碧欣阁一一打理。颐楼有单独的院落负责炊饮琐事,却要自己前去报备。这个时间再去找酒喝,怕是要费一番功夫。想起紫檀阁的酒窖中还有几樽梨花醉,宫羽念索性离开颐楼往紫檀阁而去。

  多年以后,宫羽念再回想起今日这一去惹出的些许祸事,仍是心有余悸。

  再回到今夜来看。却说宫羽念一路乘风回了紫檀阁,想着夜已深,秦墨与梨儿该是早已入睡,便轻手轻脚的进了院落,直奔酒窖而去。而后,她便看到本以为早已入睡的梨儿,正站在酒窖门口看着紧闭的锁头发愁。

  “如果我弄坏锁,师父就会知道我偷酒喝,便会生气。可唯一的一把钥匙由师弟保管,我若是去偷钥匙,肯定还是要被发现的。到时候师父也会知道,而且还会更生气。有没有什么办法能不用钥匙,又不弄坏锁就能拿到酒呢?”

  宫羽念见面前的舒梨仍没有察觉到自己的靠近,径自沉浸在喃喃自语中,便伸出手握住铁锁灌入内力,“咔哒”一声震来了锁齿。

  “这样就好了。”

  宫羽念好心的提点着对她的一番动作毫无所觉的舒梨,舒梨看到打开的锁眼前一亮,随即便反应过来看向宫羽念。

  “师父,你也睡不着出来散心啊?”

  舒梨的第一反应自然是拼死抵赖,所以她边说边慌忙后退,企图和酒窖撇清干系。却忘了她转身后的身后便正是酒窖。这一退便退到了开了锁后松松掩着的酒窖门上,宫羽念还来不及阻止,便是眼前一花。随着“啊”的一声惊呼,和随即“咕噜噜”的声响,舒梨跌入酒窖滚了下去。

  “谁!”

  二楼秦墨房中的窗子打开,露出只披着外衫疾言厉色的秦墨。见事已至此,宫羽念只得出声应道:“是我。”

  秦墨愣了愣,眼中浮现一抹笑意。

  “师父?”

  看着从酒窖中爬上来的舒梨,再看看从窗口飞下来的秦墨,宫羽念无语望天。经过颜无雎下午那一番话,无论是秦墨还是舒梨,此时她都不想见。

  她的本意是只想月下小酌一樽,不欲兴师动众,结果却正好事与愿违。罢了罢了,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宫羽念收拾好心情,便对着费劲刚爬上来,正惴惴不安的舒梨道:“下去拿些酒来,今夜我们师徒三人,不醉不归!”

  舒梨:“……”,为什么不早说。 师不从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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