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秦墨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想起今日便要带师父去见爷爷了,难免有些心花怒放。他洗漱一番去敲隔壁的房门,宫羽念很快便来应门,待她开了门,秦墨却愣了愣。
宫羽念发髻未乱,眼眶下有些许青色,一看就是一夜未眠的模样。秦墨顿了顿,入屋后看着与昨日一般无二的床褥,心中叹了口气问道:“念念可是一夜未睡?”
宫羽念不自在的避开他的视线,轻轻点了点。秦墨叹息一声,沉声道:“虽然事已至此,但若念念想打退堂鼓,我也不会……”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宫羽念遮住了嘴。宫羽念有些脸红,挣扎半晌后才喏喏道:“我只是有些担心,担心你爷爷会不喜欢我,毕竟、毕竟……”
秦墨隐去嘴角那抹得逞的笑意,握着她的手柔声道:“只要念念心里有我,便没什么可担心的。我爷爷并非那般食古不化的老人,况且念念又这般美好,爷爷肯定会和我一样喜欢你的。”
宫羽念瞟了他一眼,娇嗔道:“你惯会说这般话来哄我,油嘴滑舌。”
宫羽念的斜睨在舒梨看来是师尊威严,在秦墨这等情爱中人看来却是有些勾人了。他不由的凑过去,取下面纱去吻她的朱唇,换气的间隙,他尚还喃喃道:“念念这便尝尝,我这可是油嘴滑舌?”
咳咳,经过这一番打岔,宫羽念紧张的感觉确是缓解了不少。只是如今他们尚未成婚,待过了新婚之夜,宫羽念的面纱便可以摘去了。两人相携进了酒楼,众人都偷笑着打量着两人。月老本是被童烨拉出来看热闹的,却在见到宫羽念刹那白了脸。
两人到了大堂,秦夜早已在主位上候着了。眼见秦墨进了门,他捋了捋胡须,含笑看着他。然而他的笑容在见到宫羽念的刹那僵在了脸上,他的手不自觉握紧了桌角,指尖用力到发白。待秦墨与宫羽念两人走近,他已经敛去了脸上多余的神色。
秦墨带着有些羞涩的宫羽念恭敬的给他行了一礼,而后满眼柔情的看向宫羽念介绍道:“念念,这便是我爷爷。”
又看向秦夜道:“爷爷,这便是念念。”
秦夜面上看不出喜怒,沉吟片刻,才不动声色道:“不知这位姑娘可是有脸疾,不然为何要以面纱遮面?”
秦墨拍了拍额头,恍然大悟道:“都怪我,昨日竟忘了与爷爷说。爷爷可知二十多年前耶楼皇朝曾有个宫羽族?当年宫羽族被宇极应一夜之间灭了族,念念便是宫羽族的遗孤。未出阁的女子都要以薄纱遮面,这是他们族中的规矩,还请爷爷莫怪。”
秦夜的呼吸一窒,片刻才道:“原来如此,倒是老夫见识浅薄了。”
他顿了顿,又道:“我记得墨儿提起过,宫羽姑娘虚长墨儿几岁,不知宫羽姑娘今年芳龄几何?”
秦墨皱了皱眉,不知为何昨日对此毫不在意的爷爷今日却又要提起此事。
宫羽念有些不自在的垂头道:“我确是要年长秦墨八岁。”
秦夜点了点头,又道:“墨儿说你是他外公收的义女,如此说来,你与秦墨的娘亲是同辈了?这么说,墨儿该唤你一声姨娘才对。”
秦墨见宫羽念窘迫不堪的神色,忍不住唤道:“爷爷!”
秦夜却并未就此揭过,反而看了秦墨一眼,沉着脸道:“宫羽姑娘当真是个好师父,不但教会了墨儿飞月剑法,还将情爱之事也一道传授了。”
宫羽念咬着唇无措的看了秦墨一眼,有些难堪道:“并非爷爷你想的那样,我与墨儿是真正两情相悦的,当初我也曾顾念这些虚名想过与他一刀两断。但我终是狠不下心,秦墨也并不在乎这些,爷爷便成全我们吧。”
秦夜冷笑一声,凉凉的看着宫羽念道:“爷爷?宫羽姑娘恐怕叫错了辈分。再者,墨儿不在乎这些,是因为他还年轻,没有经历过人言可畏的口舌之扰,宫羽姑娘既年长墨儿许多,又是他的师父和长辈,怎么也这般不知轻重。”
秦墨握着宫羽念的手安抚她,一边向秦夜讨扰道:“爷爷,此事真的怪不得念念,当初是我先对她动了心,也是我先示的情。无论何时,我都不会因为在乎那些流言蜚语而改变自己的心意,爷爷就别再为难念念了,她真的是无辜的。”
秦夜眼中闪过一抹犹豫,却终是硬下心肠,呵斥道:“无辜?我看她是不知羞耻!”
宫羽念猛地转身,一言不发的离开。她虽自幼遭遇灭族之灾,却幸得天穹楼收留,倒也过的衣食无忧。她平日里是性子单薄些,但也到底是个姑娘家,这般无故被人当面辱骂,自是受不住的。秦墨伸手去抓宫羽念手,却被她避了开去。他欲追上去,又被秦夜唤住了。
“墨儿,回来!”
秦墨也有些生气于他的反复无常,语中不由带了怨气。
“爷爷,我们昨日不是都说好了吗?你今日怎么能这般说话呢?”
秦夜沉声道:“墨儿,今日之事是爷爷不对。可是这个宫羽念,你不能娶她。”
秦墨皱眉不解道:“为何?”
秦夜意味深长道:“你别问了。总之,这天下的姑娘谁都可以,就是她不行!”
秦墨急道:“为何念念不可以?爷爷,你到底是怎么了?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秦夜摇头道:“你别问了,我不会说的。总之,爷爷绝不同意你娶她。”
秦墨叹了口气,定了定神,脸色难看道:“爷爷若不能说出个让我信服的理由来,我是绝不会这般听之任之的。我先去找念念了,爷爷再想想吧。”
待秦墨走远,月老从一旁走了进来。他看着秦夜似乎骤然间苍老了许多的面容,叹息道:“作孽,都是作孽啊!”
却说宫羽念出了浮殷殿正殿,心浮气躁间一通乱走,待她回过神来时,已经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了。浮殷殿当年在耶楼皇朝盛极一时,曾是武林第一门派,其总舵自是巍峨宏伟,气势磅礴。宫羽念在原地转了很久,都找不到自己来时的路,她一向晓得自己的认路本领,便随便选了一条路走到哪算哪,只盼能够遇到一个为她指路之人。
宫羽念循着一条小路向前走去,一路上景色倒也不陌生,只是却始终寻不到一处院落活着人烟,反而似乎越走越偏。她踌躇片刻,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索性接着向前走去,浮殷殿再大,也总有个尽头,自己总能走到围墙之处。
她沿着石子路七拐八拐,竟还遇到两处简易的阵法。幸得宫羽念同曲杳熟络,常听她念叨,便也懂一些。她走的香汗淋漓,方才看到一处屋舍。此处虽有屋舍,却也看得出已经荒废多年,宫羽念虽然觉得此处不大可能有人,但如今也只得姑且一试。
她推开破旧的房门,走进这间已经有些年头似是被荒废了的屋舍。暗室简陋,只放着一些各类兵器,宫羽念叹了口气,欲转身出去,手却不经意间似乎触碰到了什么,竟无意中打开了一处暗室。但凡武林门派,大都会在各处建造一些密室暗格以备不时之需。
宫羽念无心窥探别人的秘密,本想离去,却在转身的刹那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血面具。她身子猛地一震,不由自主被牵引般走了进去。暗室不大,暗无天日,灰暗的墙壁上整齐摆放中两列黑斗篷与血面具,上面都已积满了厚厚的灰尘。宫羽念上前,用手描绘着血面具狰狞诡异的纹路,封尘已久血雨腥风的那一夜再次在她脑海中浮现。
同样的血面具黑斗篷,浮殷殿当年不正是宇极应的得力干将,这种见不得人之事交给浮殷殿合情合理。怪不得,怪不得秦夜方才得知自己的身份后便突然变了脸,原来并非是真心忌讳她的年岁和辈分,而是心中有鬼,不敢让她留下。
宫羽念摇头失笑,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是那么的可笑。兜兜转转,她竟是爱上了自己仇人的后人,竟是险些嫁进这个沾满自己全族族人鲜血的地方。宫羽念不敢在想下去,如今她与秦墨成了什么,他们今后该怎么办?她转身逃出暗室,慌不择路的逃了出去。
不知跑了多久,宫羽念跌坐在地上,仿佛被抽光了所有的力气一般,她已经没有再站起来的力量了。宫羽念索性环膝坐在地上,将头埋进自己怀中。秦墨找到宫羽念时,看到的便是这令人心疼的一幕。
他上前蹲在宫羽念身前,柔声道:“念念,你别再生气了,方才那番话并非出自爷爷本意,我会想办法说服他的。你先跟我回去吧?”
宫羽念抬头,红着一双丹凤眼冷冷的看着他道:“不必了。”
宫羽念起身,拔出流华剑直指秦墨,狠声道:“秦墨,从此你我之间,恩断义绝,此生不复相见!”
秦墨心口一窒,不顾那凌厉的剑锋上前道:“念念,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念念!”
宫羽念随着秦墨的前进不断的后退着,心中暗嘲,到了如此境地自己竟是仍不忍心伤了他。她想起自己惨死的父母族人,定了定心,停下了脚步。
“秦墨,你别再过来了,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秦墨不知为何方才还好好的人,突然之间怎么变成了这样。他只当是宫羽念对秦夜方才所言气极了才口不择言,一心只想先将她哄回来。便也没把她此言当回事,径自向前靠近她去,宫羽念咬了咬牙,并未收剑,眼睁睁看着秦墨朝剑尖撞来。
秦夜孤独的坐在房中,忆起当年那个罪恶之夜,痛心疾首。当年浮殷殿建立之初,自己为了壮大昌盛浮殷殿,为宇极应做了不少罪孽,屠杀宫羽族便是其中一桩。孤家寡人的这些年他不敢去回想那个夜晚,孩童哭喊声和血流成河的景象每每会让他从梦中惊醒,夜不能寐,心不能安。
可即使想再多,也已经于事无补,他早已做好死后入阿鼻地狱的觉悟,却没想到这因果报应来的这般快。他看得出墨儿对宫羽念痴情不悔,他不能墨儿真相,更不能放任他娶了宫羽族的遗孤。若有朝一日宫羽念知道了真相,则会酿成更大的悲剧。
“教主,教主不好了,宫羽姑娘不知怎么了,竟和少主拔剑相向,我们都不好拦着,你快去看看吧。”
秦夜闻言心中一惊,出门跟着童烨而去。他到时,正好看见秦墨撞进流华剑的剑尖中,秦墨不可置信的望着宫羽念时。秦夜上前一把挥开流华剑,将惊呆了的秦墨拉了过去。宫羽念此刻见到秦夜,当真是红了眼,她举起流华剑便朝他刺了过去。
飞月剑法虽是大鑫武林至高无上的剑法绝学,但秦夜统领浮殷殿驰骋耶楼武林这么多年,自然也是武功不弱。若是平日里,秦夜的功力自是在宫羽念之上,只是如今宫羽念杀红了眼,一心要为族人报仇,而秦夜又因着心亏,而并未对她下杀手,两人一时间竟分不出个胜负,你来我往殊死缠斗着。
浮殷殿众人都膛目结舌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皆是满腹疑惑,几个浮殷殿的教众想上前助阵,都被秦夜呵斥住了。秦墨身上的伤其实并不重,毕竟宫羽念并非真心想要杀他,而是他不信宫羽念当真会不顾自己,而硬生生撞在了剑上。方才他只是太过震惊,以至于教秦夜误会了。可如今眼前这番情景,才真正教秦墨白了脸。
“念念,快住手。爷爷,方才只是误会,你也停手吧!”
宫羽念此时满心已经被仇恨所蒙蔽,哪里还能听见秦墨所言。反倒是秦夜被秦墨之言所扰,一时有些犹豫,便叫宫羽念抓住了机会,闪过他挥来的一掌,趁着他出神的刹那握紧流华剑刺了过去。
“秦夜,我今日便要手刃你,用你的鲜血祭奠我宫羽族全族枉死的英魂!”
所有人都被宫羽念所言震住了,秦墨顿时浑身冰凉,在这电光火石间想明白了前因后果。心似被什么揪着,如刀绞般痛的令人窒息。原来当年奉宇极应之命。将宫羽族灭门之人便是浮殷殿!如此一来,爷爷方才古怪的态度便说得过去了。
可无论秦夜曾经做了什么错事,他对自己的疼爱却做不得假,自己也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他被杀,更不能看着自己所爱之人与自己唯一的亲人自相残杀。
那一刻秦墨想了很多,却又好似什么都没来得及去想,便依着本能做出了反应。宫羽念长剑直驱,带着满腔恨意刺向秦夜,却在刺入的刹那间,眼前之人变成了秦墨。宫羽念看着秦墨胸口不断蔓延的血迹,手一抖便松开了流华剑
“墨儿!”
秦夜一把借住秦墨下坠的身体,看着孙儿刹那间苍白的面色泪如雨下。
“你这个傻孩子,这是爷爷当年做下的孽,该由爷爷自己来还。爷爷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啊!”
秦墨凑到秦夜耳边,费力的吐出几个字来。
“爷爷,别怪念念……”
宫羽念一步步后退,看着倒在血泊中的秦墨,脑中一片混乱,眼前似乎什么都看不见,却又不断重复着自己手中之剑刺进秦墨身体的刹那。
“啊!”
宫羽念大喊一声,转身运起轻功逃也似的离开了。秦墨躺在秦夜怀中,感受着温度一点点离开身体,渐渐冰冷变得没有知觉。他虚握着手,似乎指尖还残留着宫羽念的手中的温度。他的视线渐渐模糊,身体越来越冷,直到再也没有知觉……
宫羽念失恍恍惚惚的离开浮殷殿,手中似乎沾惹着秦墨的鲜血。她跌跌撞撞走在大街上,撞到不知多少行人,人们都当她是疯子避着她。宫羽念也不在乎,或者说如今她已经感受不到周遭的变化了,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将她唤醒。
“师父,师父你怎么了?”
骤然听到这个称呼,宫羽念竟以为来人是秦墨,她紧紧抓住那只扶着她的手,猛地抬头看去,却见舒梨正满脸担忧的看着她。
当日舒梨被颜无雎求婚后不久,宫羽念给她留下书信一份便不告而别,叫舒梨郁闷了好些日子。直到前几日,秦墨师弟给她来信,让她来浮殷殿陪着宫羽念准备他们的婚事。眼见师父终于能够嫁出去了,虽然从前用来推脱颜无雎的借口没了,但舒梨还是真心替他们感到开心的。
秦墨如今是天穹楼的少主,将来的楼主。所以他与宫羽念的婚事不止要在在浮殷殿举办,将来回了天穹楼也是要再办一次的,如今他将舒梨叫来,不过是怕宫羽念人生地不熟感到不安,叫她来陪着宫羽念而已。舒梨彼时正对颜无雎整日催婚感到厌烦,又怎么会舍得错过如此喜庆热闹之事,当即收拾了包袱,甩开颜无雎偷偷来到了浮殷殿。
只是当时秦墨设想的周全,却到底不能预见将来之事。舒梨没等到本该前来相迎的两人,只好自己一路打听着找了过来,却正好撞见了失魂落魄的宫羽念。她虽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能让师父变成如此模样的,天下间也唯有秦墨师弟而已了。
“师父,你怎么了?秦墨师弟呢,他怎么没有陪着你?”
宫羽念闻言却似是被吓到一般抖了抖,良久,她才抬头看着舒梨,声音颤抖道:“梨儿,我杀了秦墨,是我亲手将流华剑刺进了他的胸口。”
舒梨猛地瞪圆了眼,惊骇的看着宫羽念。 师不从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