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曲杳给我提议,说她若能学会无雎的风影归便能弥补身法的不足。我思索一番深以为然,觉得她这法子是唯一的出路。但无雎此人想必你也清楚一些,为人放荡不羁,活的潇洒自在。自己座下的文宇、景逸两个弟子都是悟性极佳,待传授的七七八八后便整日以历练为由,将金单阁之事大都交给他们,自己终日游玩之人。又怎会轻易肯传授梨儿风影归?”
秦墨闻言猜出一些端倪,猜测道:“所以师父就跟着颜阁主去青楼,扰他好事,以此相逼?”
宫羽念点头道:“无雎平日最喜出入风月之所,我便在他每每玩的尽兴时显身,如此几个月下来,他终是受不了。便与我约定,让梨儿跟着他学一年,一年后无论学成与否都不再来缠着他。好在梨儿还算争气,用了一年时间学会了风影归。后来再学玄字诀便容易多了,总算没有辜负我的一番苦心。”
秦墨想到颜无雎吃瘪的样子也觉得好笑,宫羽念敛了笑意,又道:“后来我曾问过无雎,为何他明知我会从中作梗还非要去哪里不可,他说他喜欢那里,因为那里自在。一起长大,我深知无雎其实并不好色,再则,就凭他的身份样貌,若真是色欲中人,又何须以钱财换一夜欢好。无雎说,青楼是个好的歇脚处,不问楼中人的来历去路,楼中的女子是过客,楼中的男子也是过客,区别只在于停泊多久。”
宫羽念的话落,两人都被那段话中的悲凉感染,房中一时无言。
正是静下来时,隔壁左边房中突然传来一声细微的呻吟,起初两人也没在意,可紧接着,阵阵令人面红耳赤的女子娇媚呻吟声隔着墙壁隐隐约约传来。房中两人具是神色尴尬,僵坐了良久,隔壁总算消停了。
秦墨松了口气,抬眼向宫羽念看去,就见她也不自在的垂着眼眸,也是同样坐立不安。秦墨清咳一声,正色道:“师父,夜深了,你先歇下吧,今夜我来守夜。”
房中除了那张用途不言而喻的大床,右手靠墙处还有一个供人小憩的矮榻,此刻宫羽念便是坐在上面。宫羽念点点头,面壁躺下闭眼假寐。秦墨看着宫羽念的背影笑了笑,心中流淌过一阵暖流。
昨夜宫羽念在石洞中枯坐了一夜,他在荒林的另一边也胆战心惊了一夜。本只是如往日一般去林中打猎,却不想竟看到了夜魇堂之人,若非他反应迅速,当真要出事。可这荒林因枯木横生多年来无人问津,他这些时日在林中活动到底留下了痕迹。他怕这些人寻到师父,假意露出马脚将他们引向与石洞相反的方向,又将自己的外衫割下许多,每隔一段时间便往溪流中扔一块,希望师父能看到明白他的意思。
好不容易甩开夜魇堂之人,却仍不敢掉以轻心,等了一夜才敢往石洞摸去。万幸,师父果然没有被找到,万幸,他拦住了准备起身的师父。看到师父决然的背影时心中那一刻的感觉五味杂陈,不必说,这近一年来的相处让他能够明白师父心中的决定。他有些心酸,又有些感动。好在一切都还没到最坏的地步,好在现在他们都还好好的,好好的在一起。
秦墨忽然觉得,世上最美好的事,莫过于他在这里,师父便在触手可及之处。安泰怡然,岁月静好。
秦墨嘴边露出温暖的笑容,随即,隔壁右边房间传来女子“嗯嗯啊啊”的喘息声。秦墨看到宫羽念背脊一僵,想是还没来得及睡着就被惊醒了。
秦墨咬了咬牙,狠声道:“师父,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
秦墨刚出去,宫羽念便听到隔壁传来一声细微的门响,片刻后,又是一声轻响。而后,秦墨回来了,天下太平了。
宫羽念没料到,昨夜竟是一夜好眠。没想到在这陌生花楼中的矮榻上自己竟也能睡得安稳,宫羽念醒来后很是认真的对房中的矮榻研究了一番,决定回到天穹楼后让碧欣阁的人也照这模样做一个。未了,她又觉得这房中的薄被虽然看着很是单薄,感觉多是用来糊弄人的,不曾想却这么暖和,她这一夜竟未片刻感到寒冷,背后始终暖烘烘的。她又拿起薄被研究了一阵,普通的被料,普通的棉絮,终是也没研究出个所以然来,只能作罢。
她这番仔细研究的功夫里,昨夜那被打晕的女子已然幽幽转醒。因着她昨日一进来就被打晕,一整夜都没什么存在感,所以宫羽念都已经忘记了她的存在。恰巧此刻秦墨出去要吃食,不在房中,宫羽念一个措手不及,竟与女子撞了个正着。
此刻刚刚洗漱过,宫羽念又以为房中只有她与秦墨两人,便也未将面纱戴上,只见那女子迷迷糊糊看了她一眼,便顿时看直了眼。宫羽念秀眉紧蹙,还未开口恐吓,就见那女子期期艾艾的叹了口气,幽幽开口。
“我当是哪家的俏儿郎被我捡了个便宜,不曾想竟是金屋藏娇拿奴家当幌子呢。”
宫羽念愣了愣,还未开口解释,就听门“吱呀”一声从外面打开了。却是秦墨正好此时推门而入,恰好听到了这一句话。宫羽念转身戴上面纱,遮住自己羞红的脸颊。秦墨余光瞟见宫羽念的反应,眨了眨眼,看着女子轻轻一笑,顿时满室生辉。
“不知这位姐姐的芳名是?”
女子从秦墨妖孽的笑容中回过神来,闻言笑颜如花道:“奴家在此处名唤妙儿,至于原本的那个姓名,奴家自个儿也忘了。”
秦墨的笑容愈加灿烂,语带哀求道:“妙儿姐姐真是好眼力,一眼就将我俩看穿了。我与念念本是情投意合,无奈家中父母嫌贫爱富,非要逼着我与世交家女成亲。可我与念念早已山盟海誓,我又怎么辜负于她。不得已之下才出此下策,带着她私奔至此,只是家中人仍不肯罢休,竟招来许多武林中人捉拿我们。
昨夜念念之举也是情非得已,还望妙儿姐姐莫要放在心上,若是念念被那些人抓住,怕是要性命不保。”
妙儿被秦墨这跌宕起伏的凄美爱情故事听得满眼水光,又感动于秦墨的痴情不悔,顿时对他心中好感倍增。当即拍着胸脯保证自己绝对不会告诉楼中的孙妈妈和其他人,还会帮着他们遮掩。宫羽念目瞪口呆的看着秦墨顷刻间换了一个人般的模样,一时很是不能适应。直到那个叫妙儿的红尘女子出了门,秦墨有些惴惴不安的看过来,宫羽念还是没想到自己该说什么。
“师父,事出突然,为防后患,徒儿擅作主张编了一段故事,你不会怪我吧?”
秦墨满脸诚恳的看着宫羽念,眼中满是忐忑不安。宫羽念叹了口气,虽然刚才见识了她这个小徒弟的变脸功夫,却仍是不能对他如此模样冷下心来。
“算了,若非你顺水推舟,必是还要费一番功夫解决此事。你的做法虽有些不妥,却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只盼接下来的两日,能安稳些。”
秦墨抿唇笑了笑,一副无害的良家少年模样。宫羽念垂下眼,不敢再看他。总觉得秦墨最近在变得越来越教人移不开眼了,不知是因为明白了自己的心思所以愈加沉迷,还是因为秦墨逐渐变得成熟,开始越来越引人瞩目。
秦墨见宫羽念对此事神色冷淡,心中既有些欢喜于她对自己的纵容,又悲哀于她对自己果然并无它想,所以才会如此无动于衷。很快房门被打开,妙儿端着托盘摇曳生姿走了进来。将饭菜放在桌上,她很自然的在桌前坐下,招呼两人一起吃。秦墨看向宫羽念,宫羽念心想既然事已到此,还是切勿再节外生枝,且妙儿虽身份特殊些,到底同是女子,便在她身旁坐下,揭下面纱开始用饭。
秦墨随即在一旁坐下,妙儿看着她们挑了挑眉,揶揄的笑道:“左右我已知道其中实情,姐姐又是风月之人,你们不必顾忌我。两人这样面对面一言不发坐着,哪里有小情人的模样。”
“咳咳”
宫羽念被粥呛到,低头看着桌子。秦墨看着妙儿朝他挤眉弄眼,愣了愣,随即勾起一抹笑意,端着碗挪到宫羽念身旁坐下。
“妙儿姐姐说的也是,念念性子害羞,但妙儿姐姐于我们有大恩,所以我们也不拿姐姐当外人,姐姐可别再拿我们打趣了。”
妙儿勾唇一笑,不再言语。收了碗筷,妙儿又巧笑嫣然的走了出去。宫羽念不想再于秦墨相对无言,索性运功疗伤。昨日一番折腾,自己体内的毒性隐有不受控制的苗头。活活比平日多用了半个时辰的时间才结束,舒出口气,宫羽念的脸色煞白,秦墨的剑眉皱成一团。
“师父……”
宫羽念见他站在身旁担忧的望着自己,神色郁郁。只得轻轻一笑,开口安慰道:“莫怕,师父好歹习武二十年,这些还是受的住,多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秦墨蹲下身与她平视,神色凝重道:“若是真的受不住,你莫要忍着。如果痛,便说出来。我虽不能替你承担一些,却也愿意陪你一起心痛。”
宫羽念眨了眨眼,展颜一笑。
因不知所中何毒,就算秦墨想要冒险去药铺探探,也不得其法。心中百感交集,只得想法让宫羽念补一补。他又素来不懂这些,只得去请教妙儿。妙儿闻言捂嘴笑了笑,端着下巴打量他。
“补身子?莫非你家念念已经有身子了?”
秦墨一时没反应过来她所言何意,却被妙儿当做是默认。当即挑了挑眉,戳着他的胸膛道:“我说看那位念念姑娘冷淡的模样,也不像与你情深到私奔的情形,原是你搞大了人家的肚子,人家姑娘才不得已而为之。”
绕是秦墨对她的语出惊人有了一定的防范,还是被此言惊的咳声震天。妙儿撇了撇嘴,凉凉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们男人啊,都是骗子。不过是有的只愿意骗你一阵子,有的却愿意骗你一辈子。”
未了,又看着他笑了笑,带着一丝苦笑道:“我瞧着,你像是这第二种,那位念念姑娘也算是有福之人。你我虽素不相识,却也希望你能如愿以偿。”
说着,便撸起袖子领着他去了后院厨房。
“来吧,姐姐教你几道简单又大补的汤、粥。姐姐虽没生养过,却也知道女人家怀孩子很是辛苦,你以后可要好好对你娘子。”
秦墨闻言便也不再解释,安心跟在她身后进了后厨。看的出妙儿的人缘很好,和厨房的厨娘说了几句,厨娘便腾出一个灶台借给她们。这一上午,秦墨都在厨房跟着妙儿学艺。妙儿见他学的认真,便也教的愈发仔细。时近午膳时分,秦墨怕宫羽念在房中担心,赶忙挑出两道自己做的还算能看的菜端去房中。
宫羽念确实等的有些着急了。自此次出门,除了那揪心的一夜,两人都是待在一起的。骤然间秦墨消失了半日,让她很是不习惯。却也知道自己的打扮异类,贸然出去可能会引开麻烦,便只能坐立不安的等着。待秦墨进门,宫羽念心中松了口气,看着秦墨如常在桌前步菜,不由暗怪自己多心。可当她靠近,却闻到秦墨身上除了饭菜味儿,还有一股女子的胭脂香味。那味道很淡,却很刺鼻。宫羽念认得那香味的主人,妙儿。
宫羽念拿起的筷子又放下了,秦墨愣了愣,道:“师父怎么不吃?这是徒儿新学的菜式,师父尝尝合不合口味。”
宫羽念闻言冷冷道:“是跟那个叫妙儿的女子学的?”
秦墨疑惑道:“师父怎么晓得?我原本只是想着师父这段时日每日运功疗伤很是辛苦,想为你补补身子。却不想被她误会了,以为……以为师父有了身孕,所以好心教我厨艺。”
宫羽念身子颤了颤,手虚握着抵着额头,良久才道:“是为师的错,一开始便不该同意你说谎。当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这一日宫羽念过的很是忐忑,生怕秦墨或舞儿又有什么惊人之语。好在接下来的半日相安无事,入了夜,舞儿很善解人意的教人给他们端来一桶热水,便在没有再进来,其用意不言而喻。只是宫羽念手臂上有伤,而秦墨又因宫羽念不能出房而不太方便。最终,两人只能辜负了那桶热水。
一夜相安无事。
第二日晨起用过早膳,秦墨坐在桌边擦拭放置许久的惊乘剑,宫羽念在一旁打坐运功疗伤。一个多时辰后,宫羽念幽幽睁开双眼,秦墨望过去,宫羽念冲他淡淡一笑,秦墨松了口气,亦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却见宫羽念骤然蹙眉,下一刻,口中吐出一口鲜血。秦墨呼吸一窒,身如狡兔般蹿了过去。
“师父!”
宫羽念眼神迷蒙的看着他,费力安慰他道:“没事的,让我休息片刻……”
这一注意便休息了整整一日,宫羽念再次醒来时,正是霞光万道的日落时分。房中空无一人,秦墨与他的惊乘剑都不见了。宫羽念心中顿时一个激灵,起身坐了起来。
“唉!你别起来啊,你这会可伤的不轻,就算孩子勉强保住了,你也要好好休息,不能下床的。”
在一旁打瞌睡的妙儿见宫羽念起身,忙不迭的上前好一通安顿。宫羽念顾不得其他,一把抓着她问道:“秦墨去哪儿了?”
妙儿见她如此模样,呆了呆,随即笑道:“念念姑娘,你就放心吧。你家那位对你着急的紧呢,你是没看到你出了事他一脸难受的模样,仿佛比你还要痛上几分。他此刻是替你抓药去了,可不是诚心扔下你不管的。这不,他还怕你醒来着急,让我守着你,若你醒来切勿让你去寻他。他说让你不要着急,他很快就回来,你若去寻他反而可能会与他错过。”
宫羽念咬了咬唇,呆呆的坐在床上。妙儿在一旁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不知在说些什么,宫羽念全然没有入耳。此刻她脑中浮现的全是秦墨,他在她面前总是爱笑,不管是被她称赞时高兴的笑,亦或欺负梨儿时坏坏的笑,还是做了错事时讨扰的笑,都好看的让她心动,竟就这样被她悄悄的藏在了心里。此刻想着秦墨置身于险境之中,这些平日里藏在内心最深处,不易被察觉的情绪全都涌了出来。
“秦墨。”
多想他还在身边,带着些许笑意,或者还有些许揶揄的语气唤她一声“念念”。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妙儿已经不知离开又回来了,惊慌失措的对她道:“不好了念念姑娘,我在楼下看到你家那位了,他身边有很多江湖打扮的人,该不会是……”
宫羽念眼前一暗,身子晃了晃,又打起精神道:“妙儿姑娘,能否帮我一个忙。我的剑在矮榻下藏着,劳烦你帮我拿出来,多谢。” 师不从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