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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巡影师

御龙记:史前闯入者 邢立达 14834 2021-04-07 02:38

  除瘟神

  次日清晨,鸿胪寺露水正盛。众宾仆正忙着洒扫庭除、洗衣布食。

  嘲风一早便候在房门口,瞥到掌固到来,忙道:“掌固,那日见到的红毛人,煞是好玩!如能近观之,也就如愿以偿了。”

  掌固没想到来使还有这种看热闹的兴头,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左思右想,亦想不出如何婉拒,只好硬着头皮道:“天牢那种肮脏之地,怕脏了来使的眼,如来使非去不可,本掌固须去禀告大人。”

  说来也巧,此时外面传来一阵叫骂声,听上去群情汹涌,透过窗牖,嘲风清楚地看到一群农人模样的人拖着几只硕大的龙尸,还有一具白布包裹的人的尸体,正往龙望殿的方向走去,周遭一群武侯在干着急,拽着受惊的坐骑,不断地打转。

  嘲风是爱瞧热闹之人,转身就跑下木梯,恰好碰见阿拔在晒行囊,拽着他就往外凑。掌固拦也拦不住,苦恼不已。

  嘲风挤进乱糟糟的队伍里,得知众人要去树牢烧死红毛人,暗道大事不妙,遂随着人群前进。人群最终在树牢前停了下来,现场黑压压一片,有五六百人,半数是青年少壮,晶亮的眸光宛若猛龙,看起来十分不善。十余名武侯列成一排,横刀出鞘,明晃晃的刀刃一致朝外,阻止农人接近。但这人数与暴民相比,就像汪洋中的一叶扁舟,随时都有可能覆灭。其中两名武侯的脸上有几处斑斑血迹和乌青,怕是已经挨了农人的拳脚。

  蠢蠢欲动的农人欲冲击武侯的防线之时,一阵龙的嘶叫声从北边传来,两百名全副披挂的北山龙轻骑兵列队而来,刀尖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夺目的寒光,这是独光庭的部下。他正在操练阵法,突然接到武侯铺的求援,道是田舍郎暴动,要到树牢杀囚,于是赶紧点了两百精锐,飞奔而来。

  农人见了军队,气焰略微收敛,前列众人小退了丈余便不再移动,一张张漆黑肮脏的面孔上钉着一双愤怒的眼瞳,直视来人,气氛无比凝重。

  独光庭心里暗暗叫怪,这种场面,此前可从未见过,哪儿冒出来这么多精壮的庄稼汉?他率部行进到武侯一线的前面,举手对队伍喝道:“止!”北山龙队闻声收拢,从奔腾状瞬间石化,两百骑兵抚刀骤停,龙爪再无乱踏一下,令人望之生畏。

  其中跑出一人,是亲兵大鹏。风吹袍衫,露出了他双臂的刺青,左膊曰“生不怕京兆尹”,右膊曰“死不畏阎罗王”。大鹏握着缰绳,口中嗬嗬有声,策龙上前,一双刚毅明眸环顾四周,扬声道:“武侯,可有弟兄受伤?”

  见轻骑兵及时赶到,避免了冲突,武侯们大喜过望,心顿时踏实了下来,七嘴八舌地大声应答:“皮肉外伤,不碍事。”“校尉,这帮王八蛋田舍奴要造反啦!”

  离得近的农人闻言,纷纷鼓噪:

  “狗军奴!”

  “你才是王八生的蛋!”

  “嘴巴被粪尿糊了吧!”

  武侯们闻言也火冒三丈,双方隔着轻骑兵叫骂起来。

  “就是他们这些鸟奴把这个瘟神带回来的!”农人中不知道是谁领头喊了这么一句,气氛顿时如火星落入滚油中,一点即炸。农人们纷纷拾起石块泥巴朝骑兵们掷去!

  双方离得甚近,土石轻易击中了众人,北山龙受惊,不住地跺脚,在原地进进退退地打起转儿来,原本方正的队形开始乱起来。大鹏被甩了一身臭泥,怒火难遏,回首接连下令:“前排拔刀!后排解弓扣弦!”自己则“咣啷”一声拔出佩刀,径直指向前排作势要扔尖石的农人!

  “光庭哥!那帮臭不要脸的要乱啦!”

  独光庭扯紧缰绳,口中“嘘嘘”两声安抚住坐骑,见下属都横刀出鞘,解弓搭箭,唯恐闹出人命来,急急阻拦:“全都放下!不许伤害百姓!”紧接着顺手一刀,斩断了头顶一根人脑粗的老藤,“哗啦”一声巨响,老藤连叶带灰地砸下来,底下的农人靠得最近,忙不迭地抱头躲闪,踉跄着倒退,有的人甚至一跤坐倒,面露惊恐之色。

  独光庭见镇住场面,遂一提缰绳,胯下北山龙儿轻巧地越过藤木,走到最前去。

  “你们谁是领头的!请他出来说话!”独光庭大喝一声,声声震耳。

  不多时,一名戴着青斗笠的青年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没等他开口,独光庭厉声道:

  “田舍奴!你煽动百姓,围困官兵,又要劫囚,依大唐律令条条死罪!你还不束手就擒?难道要造反吗?”

  青年面露冷笑,扬声道:“你莫要只看现场,不问来由!你且看看这些犁田的龙,都是怎么死的。”说罢他把手一挥,几名身强力壮的农人推来一辆板车,车上的龙尸瞠目吐舌、死状凄惨,面门扭曲苍白,身上却无任何刀枪之伤,着实诡异。

  沉默片刻后,青年抬头大声道:“这是第一条,打从你个狗军奴带回那个红毛人起,也不知道咋的,我们屯里一天要死上好几只耕作的龙,天天如此!这耕龙就是我们农家半条命!你凭着良心说说,这只红毛留得留不得?!”

  大鹏听了,满肚子的火,忍不住叫道:“哥!这厮瞎扯,一事归一事,这些人分明就是寻机造反,杀几个就消停了!”

  “闭嘴!”

  独光庭被他一说,反倒冷静下来,也深知此时不宜激起民愤,转头对青年道:“田舍郎!这红毛是崔特进、达奚仆射的要犯,身上绑着好几个事儿!我部驻扎城外,不清楚这耕龙的死因,能不能请诸位先退回城外去,尔等几人留在邸店,待我面禀崔特进与大将军后,再请大人为诸位做主。”

  青年闻言,犹豫片刻,哈哈一笑,厉声道:“狗官!我等自第一次事发,就报了武侯铺的狗奴,可数日都没回应,昨日我屯几个妇人又去报,拒而不理也就罢了,还动手调戏她们!昨夜一妇人不堪侮辱上吊自杀!如今若非大伙儿聚集起来,壮大了声势,你们当差的能这般好说话?”他身旁的农人们不由得大声附和,群情沸腾。

  事已至万分危急之时,独光庭双目圆瞪,怒吼道:“贼田舍奴!莫要再煽动无知百姓!本校尉告诉你,方才所言,是尔等唯一正道,如再不从命,休怪——”

  话未说完,人群中忽闻一声喊:“官兵要杀人啦!”沸腾的敌意与愤怒瞬间漫过了临界点,前排农人不由分说便冲了过来,武侯挥刀便挡,场面登时失控!

  忽听殿上一声虎吼:“胡闹!”

  吼声如怒龙出海,分上下两道,往上贯彻树梢,往下直抵地面。话音未落,一把加厚的精绝陌刀从天而降,如同烧红的刀子切入牛油,挟着血腥气,“笃”的一声直挺挺地钉入地面。震得众农人血气翻涌,止住了脚步。

  “是大将军!”后排的农人们惊呼道。胆小的几个,脚一软差点就要跪下。

  “尔等贼奴!本将军也早就想杀了那狗红毛,无奈他尚未交代!本大将军答应你们,明日便开审那狗红毛,而后割舌杖杀!”李俊龙大喝道,神色坚定威严,丝毫不容轻慢。

  众人一听,满心激动,纷纷喊着:

  “大将军威武!”“大将军英明神武了得!”“拜谢大将军为民做主啊!”

  骑兵、武侯们都松了口气,这场闹剧终于落幕了。

  人群中,只有嘲风神色森冷,暗道:

  “大将军这个局,做得也太粗糙了一些。”

  本非你族类

  香囊城,鸿胪寺。

  月光清冷,如流水一般,穿过窗牖静静地泻在房间里。

  待到子时,嘲风唤猫瓦请涅子到房内相谈。涅子以为嘲风又要开解她,有些无奈地整装而至。

  房内低案旁,嘲风百无聊赖地转动着一个小酒坛,桌上有两只海碗,几碟下酒菜:呛石蟹、咸八目鳗段、咸白果。一见涅子进来,他拍开泥封,笑着一摆手:“大巫师,请坐。”

  “公子这是弄什么玄虚?”

  “找你喝酒而已。”嘲风斟满了两只碗,也不看她,端起自己的那碗饮起来,“这唐人的松花酒,味道香醇,你也来试试。”

  涅子见他装作一脸满不在乎,知道一定有事。她便依他的性子,拉开坐榻坐下,端碗便饮。一时饮得快了,酒浆漫过喉管,呛得她轻咳起来,嘲风哈哈一笑,信手又替她斟满。

  嘲风瞥了涅子一眼,这几日,她忧心忡忡,双颊微陷,竟比旅程时更加憔悴了。

  两人就着小菜各饮各的,一句话也没说。

  最后还是嘲风先开了口。

  “涅子,唐人骠骑抓到的红毛人,我们原本是相识的。”

  涅子在抓捕现场就看出兄妹二人的神色不对,但不好追问,如今嘲风和盘托出,她心里一紧,似乎意识到什么,面上只冷淡地点了点头。

  “我看公子当时差点出手相救,便知有蹊跷。今日农人闹事,想必也和贵友有关。”

  想必是阿拔禀报的,嘲风暗忖,闷闷地干了一碗,扔几枚咸白果进嘴里,片刻才道:“是的,唐人很快便要处死他。若是放任不管,于情于理,也说不过去吧?”

  涅子愣了半天,终于明白他的意思。

  “你……你要劫囚?”

  嘲风直直地盯着涅子。“他本不是囚,和我一样,只是寻常人。只不过,我被你搭救,他被唐人捉拿。时也运也,总是无常,就这样落在我们这些人身上。”他自个儿说完,突然想起葵,他和葵,何尝不是如此?

  是这个理儿,涅子暗忖,自己若生在寻常人家,又何须背负这些国仇家恨呢?但直觉告诉自己,嘲风这种行为是注定要失败的。“可是,你——”

  “涅子!”嘲风打断了她,“你莫要再问,我感激你搭救我们兄妹俩,但此事凶险,我不想耽误你求得救兵、救回家人、复兴部落的大事。”他举起手中碗,提高了音量,“干了这碗酒,我们此后生死富贵,各安天命,明天我就拜别寺卿,离城而去,至于我怎么救人,你就别管别问了。”

  涅子“砰”地放下酒碗,神情阴沉。

  “我们临行前,你口中的‘义’字呢?”

  嘲风瞪了她半天,又耷拉着肩膀,变成低头喝闷酒的模样,过了许久,他缓缓地说道:“事到如今,我也不想隐瞒,我非你族类,甚至不属于这个世界,我们从明日而来。此友,我一定得救,你有你的家国,我亦有我的,我想着有朝一日,得以还乡,这并不过分吧……”

  涅子听得一愣一愣的,几欲站起,暗骂自己粗心,竟忘了有此种可能性,如今想起相救时嘲风的那身衣裳,那些机关铁器,猫瓦的肤色,可是这世间所有?原本以为来人是东土异国人士,谁知还能“从明日而来”,这世界真是乱了套了。

  那射摩预言亦没有详解,只道是要救这金男雪女,可明明已经救了他们,部落为何又遭血洗?如今,唐人是借兵的唯一希望,这兄妹俩竟要在这紧要关头去劫囚?这其中的因缘、关联,教涅子伤透了脑筋。无比凝重的沉默席卷了这小小的树屋。

  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口气却是和缓了下来:“或许我能帮上什么忙,此种大事须从长计议。”话一出口,涅子自己都觉得可笑,据阿拔所报,那红毛人分明是这两日便要被处死,自己还痴想着借兵和救人的两全之法。

  “我说过了,”嘲风冷然道,“此事你不要插手,如果有坏的结果,你不知情才能把它对你的影响降到最低。”言毕,他深深作了一揖,“先蒙你搭救,后叨扰甚久,日后若有机会,在下定当补报!就此别过吧。”

  嘲风没有给涅子争辩的机会,挥手道:“妹,送客!”

  “是。”

  猫瓦送涅子出了房间,见她眼中闪烁着泪花,她一向紧闭的心起了波澜,全是淡淡的惋惜和哀伤。

  屋里嘲风的脸色也不好看,对猫瓦沉声道:“关门。”他双眉紧蹙,缓缓道,“史高是非救不可。大将军演的这出戏,肯定是想将史高掌握在自己手里,若盘问早早结束,他恐怕连命悬一线的机会都没有。”想到这里,他不觉苦笑,“史高,我当尽力,你也自求多福吧。”

  “涅子会祝由术,能帮上大忙的。”猫瓦总觉得将突厥人推开,有些可惜。

  “与唐人为敌,那谁又能帮她复国?”嘲风反问道,话里的正气,压得人有些难以喘气。

  猫瓦一时语塞,垂手静立在一旁,白皙光洁的手捏着衣角,心里大大不服,一将功成万骨枯,牺牲一个小小的突厥部落,有什么大不了的?她面上却笑道:“好,那你有什么本事从这些如狼似虎的人手中救回你的史高?”

  嘲风只是笑了笑,劫囚这种无比凶险之事,让他竟然兴奋得全身战栗。

  怪蜮射影

  次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透过树梢时,香囊城的百姓开始忙碌起来。

  嘲风领着猫瓦,匆匆向李寺卿拜别,只道是沙依坦克尔西部落有飞龙传书,家有急务。寺卿十分惋惜,差人帮忙打点行囊,亲自送到城外。

  目送着寺卿消失在丛林深处,兄妹俩相视无言,气氛渐渐有些凝重。嘲风除下突厥的皮袍,略显笨拙地穿上猫瓦顺来的唐人衣裳。这时他突然想起阿四,不知道阿四是留在新疆还是和史高一样莫名其妙地来到了这个龙的世界。嘲风摆了摆头,抛下这些荒诞的想法。

  “哥,你要看着浮箭漏,听好打更的声音,一更可行事,二更之后就是宵禁,便要回到邸店,被抓住可都是要作为盗贼处置的。”猫瓦念叨了好几次,对这位纨绔少爷的独立办事能力仍然有些怀疑。她在城内侦察了数日,“借”来了衣裳钱粮,也摸清了大将军提审史高的时间和地点。

  嘲风“嘿嘿”一笑,强忍着内心的亢奋,一种后世之人对古早居民莫名的优越感显露无遗。他抓了抓头发,使自己看上去风尘仆仆。猫瓦颇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一路走来,她对眼前人依然捉摸不透。她此时作男装打扮,里配圆领中单,外套翻领服,缀锦边,窄袖,蹀躞带束腰,还有若干条小带垂下来,浑身透着一股可爱英气,就像一枝在春末时节悄然开满屋檐的纯色雪柳花。

  两人一前一后混在百姓中进城去,磨蹭到酉时前后。嘲风走到树牢附近的树下,有意将地摊摆在看守房一旁,又拿出一块布铺在地上,把九根小蜡烛摆成一个半圆形,剪了剪烛芯,接着从背囊里取出一条条幡,悬挂在一根老树杈上,幡上有三个黑字:巡影师。

  就在这时,猫瓦敲响了手中的小铜锣,带着三分稚气高声嚷道:“香囊城百年五代单传,辟邪强志,端本正源,解毒除蛊,救死扶伤,若是无效,分文不取。”

  一时间,小小的地摊边便围满了人。

  “你们这是卖蜡烛吗?几多钱一根?”围观中有人高声发问。

  “不卖蜡烛,是给影子诊病。”嘲风笑着回答,伸出一个手掌,“五文钱一次。”

  “影子?影子能怎么治病?是要吃什么药吗?卖得贵不?”

  “巡影的,这看影子能有哪些好处,要价这么高?”

  围观者七嘴八舌地嚷嚷。

  “影子嘛,”嘲风笑容可掬地说,“它的神奇之处,匪夷所思,道士郭采真有言,九影各有神,其神各有名。一名右皇,二名魍魉,三名泄节枢,四名尺凫,五名索关,六名魄奴,七名灶吆,八名亥灵胎,九名——”

  “九名是啥?”

  “天机不可泄露。”嘲风卖了个关子,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都是从唐朝段成式写的志怪小说《酉阳杂俎》扒拉来的,第九神本就空缺,唐时就因书卷破损失传了。“诸位,只要写上自己的本命日,然后站到这群药烛之间,本影师便能占卜,五文钱一次,不准不要钱。”

  众人闻言好奇不已,一胆大的大汉往前一步,掷下五文钱到猫瓦的小铜锣里,写下本命日,横肉鼓胀着,说了句:“问前程。”顿了顿,他又喷着酒气,凶神恶煞地指着嘲风的鼻子吼,“若是不准,五郎今天要你赔个底儿掉。”

  嘲风将五郎请到药烛间,只见几道人影高低长短,果真数不到第九道!众人一下噤了声,五郎的脸色非常难看,嚣张不起来了。

  嘲风心里一乐,脸上却旋即板起,嘴里嘟嘟囔囔一阵,扬起声问道:“这位五郎,前程如何,且看本影师来断。”言毕他便指着地上几个影子论起了道,“亥灵胎强健,先保前程无忧,泄节枢修长不飘不移,是军户世家,但魍魉过强,想必是最近被蜮吐了沙,运气极差,逢事必败、逢赌必输啊!”

  众人一听,都倒抽一口凉气,心想:你这江湖术士今日算是到头了,这么说五郎,他不打死你还等什么?

  可这事儿就怪了,那五郎听得入神,并害怕起来,轻声问道:“影师,神了!我昨晚就输掉了整整两贯钱!这蜮是啥?能解吗?”

  听到影师二字,猫瓦准备出手的气硬生生压了下来,一身雪肌布满细汗。

  “是水畔妖怪,《搜神记》有录,其名曰蜮,一曰短狐,能含沙射影,即使击中人的影子,人也会得怪病。”嘲风不慌不忙地继续说道,“但这能解!本影师就是为了消灾而来。”说罢,从行囊中找出几个小袋,各自抓了点,拿纸包住,递给那军户道,“去经常路过的水道,点了这药符,再撒落水中,那蜮次日则逃!”

  五郎战战兢兢地接过药,说了好几声“谢谢活神仙”,撒腿就往水道跑去。

  这实实在在的断影给了众人极大的震撼,人生在世,家家都有难念的经,大家趁着这次机会,这个要算卦,那个要买药符,乱糟糟地挤作一团。

  横竖有这傻五郎的例子在前,嘲风放心地大展身手。他数年前曾在广府街头的卦摊流连过一段时间,久而久之便知,这卜卦相面,捕捉的是问卦人脸上不断闪烁的欲望:贪婪、虚荣、妒忌、恐惧、傲慢……人的命运、人的需求,确实都写在脸上。

  唐人排了长队,小铜锣里的铜钱越堆越多,嘲风说得相当玄乎,这烛光下的人影越深,就是显贵长寿之征;反之,人影浅,则预示不祥。众人深信不疑。

  在宵禁前,两人满载而归。

  树牢火厄

  次日,兄妹俩来到故地,还没开张,已经有人慕名而来,早早等候着。

  猫瓦心里哭笑不得,想着哥哥这临阵磨枪的巡影术,居然能将唐人拿捏得紧紧的,也是本事。

  人越围越多,喧闹声越来越大。树牢上看守的狱卒头儿终于按捺不住,也被喧闹声吸引过来了。猫瓦一见狱卒头儿,铜锣敲得更响了:“百年单传,端本正源,解毒除蛊……”

  那狱卒头儿凑了五文钱给他们,站到药烛间,毕恭毕敬地问影师:“活神仙,某——”

  “这位军爷。”嘲风来了精气神,摆手示意狱卒头儿不要说话,直起身来,紧紧盯着他看。狱卒头儿被盯得一阵哆嗦,缩着脖颈吞了口唾沫,浑身发毛。“尺凫无光,魄奴极短,军爷最近是见了邪物了,蠼螋踏影!”言毕就从小铜锣里扒拉出五文钱,拉过狱卒头儿的手,“军爷,本影师从不做这蠼螋的对头,亏本买卖。”

  狱卒头儿听得两股战战,双膝一软,跪地求道:“活神仙,莫如此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神仙圣人哥哥不能不救某啊!”

  嘲风眉头紧锁,沉吟不语,片刻后才接口道:“这蠼螋,又称夹板子,居于树缝、腐木中,昼伏夜出,你的人影在月光下被蠼螋王多次踏中,大不祥啊!人必死或得怪病!从你的人影算,它已折你多年阳寿。我若救之,恐伤自身阳寿,只能劝军爷,莫再在这树上驻足,才能躲过一劫。”

  “神仙爷爷,某乃看守,天职就是站在牢门口啊!”狱卒头儿急得都快哭了出来,“求神仙救我啊。”言辞恳切至极,众人闻之无不凄恻,纷纷为他求情。

  嘲风踌躇不已,沉吟半晌,剑眉一挑,低声道:“也罢!今日一面,孽缘亦是缘,我便姑且一试!”狱卒头儿千恩万谢。

  嘲风接过猫瓦递来的火把,目光追着狱卒头儿的影子,口中念念有词,眉头越皱越紧,眼睛却越睁越大,凝神细看,片刻伸出纤长食指,“呼”地虚劈一掌,又快速一戳,竟从狱卒头儿身上夹出一只黑身红脚血夹子的大蠼螋!众人一阵惊呼!嘲风定了定神,将那蠼螋摔在地上,一刀扎透,片刻后才长长地吐了口气。

  狱卒头儿看得瞠目结舌,半晌才讷讷道:“谢神……神仙救命!”说罢他感激涕零,只差没跪下磕头。

  此时身后又传来一阵骚动,一个狱卒神色慌张地跑来:“头儿,那红毛人晕了,又吐又流涎,眼看就要不行了!”“怎么回事?!”狱卒头儿又吓出一身冷汗,心知自己闯了大祸,这红毛重犯可千万死不得,若是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大将军非一刀刀剐死他不可。

  情急之下,狱卒头儿一把拉住嘲风的手,拖着就往树屋上闯,边跑边喊着:“活神仙,送佛送到西,救人救到底,可千万把这红毛人救回来啊!”嘲风推托不得,嘴里嚷嚷着:“慢……慢点!”另一只手抓着行囊,装作狼狈尾随的模样。

  好不容易跑到这牢前,却见红毛已经被放出监牢,跪在木板上抽搐着,双手紧紧抓着木栏,面色苍白,胸口全是吐出来的污物,膝盖处渗出血来,眼泪口水直流,发出很惨很恐怖的呜呜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嘲风见状二话不说,甩开狱卒头儿的手,从行囊掏出一颗丸子,想塞入其口中。狱卒头儿“啪”的一声,忽地握住嘲风的手,紧紧盯着他,大声道:“你莫不是这个红毛的同伙贼人,来此灭口的!”

  嘲风着实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个莽武夫粗中有细。他很快镇静下来,“哈哈”笑了几声,说道:“我不知这是要犯,亦不知道什么大将军,只是医者仁心,普济众生。”顿了顿,他又说道,“再拖延片刻,这人的乌头之毒就无解了!这解药是甘草、绿豆和土茯苓和成的,解百毒,军爷若是怕这解药有问题,我把这几粒丸子全部倒出来,任你挑一个,我当面把它吞下去。”说罢,他将纸袋里的丸子全部倒出。

  狱卒头儿见他如此说,疑心已消了大半,但以防万一,仍从中挑了一粒递给嘲风。嘲风看也不看便吞了下去。“好神仙!真神仙!”狱卒头儿感叹不已,衷心称赞,便不再犹豫,把药丸塞到红毛的口中。

  两人见红毛人的气息逐渐调匀,都松了一口气。看红毛人瑟瑟发抖,嘲风又拿出一块小毛毯盖在他的身上。电光石火之间,“砰”的一声,仿佛酷日跌进锅里,红毛身上火光冲天,烈焰腾空而起,周围的牢门也随之燃烧起来。

  众狱卒和百姓都惊呆了!树底的妇孺愣了一愣,失声尖叫起来:“着火了!着火啦!”在密林中,着火是最可怕的事情之一,防火也是香囊城的头等要务。

  原本看热闹的武侯马上反应过来,吹响了手中的号角,伴随着短促的号角声,日常的训练都派上了用场。他们急急忙忙奔往蓄水池,用木桶取水,接力传递到着火点。常备的溅筒也被取来,那是一丈长的空心粗木,每一根都能贮水三四石,武侯们合力抱起一根,往火场浇灌。很快又有几只阳关龙驮来数十个龙皮袋,百姓也帮着往火场投掷,高温烧灼之下,皮袋破裂,水流灭火。

  百来号人乱成一团,树上树下地来回取水、灌水、扑火、救人、搬运物品,谁也没有注意到嘲风兄妹和烧焦了的红毛人已没了踪影。

  撞罟

  “史高!史高!能自己走了吗?”

  嘲风扶着史高,和猫瓦一前一后出了香囊城的城门,慢慢地行走在愈来愈密的丛林中。嘲风深呼吸几下,脚下不停,一手搭着史高的肩膀,另一手拄着木棍继续前行,史高渐渐恢复了元气。众人行进间忽觉一片湿冷扑面,天突然下起雨来,雨声急急如炒豆,远处雷声隐隐,惊电明灭,似是春霆发响。

  “Holy,Holy。”史高龇着嘴低声说着。

  “厚礼?这么客气的。”猫瓦看了看史高被烧焦的额发,烤得黑乎乎的面庞,看起来十分滑稽,她解释道,“这火浣布原本是阿四拿来野餐时铺地用的,那时你性命攸关,总不能把你从头到脚都盖起来。”

  “谢谢谭公子,谢谢你救了我,唉,那晚你们吃剩的饭菜真好吃。”

  嘲风一阵无语,都这时候了,还惦记着这些。他转移话题:“我说你可装得太夸张了,跟真的吃了乌头似的。”

  “我真的吃下去了啊!”史高一脸错愕。

  嘲风悚然一惊,额汗涔涔,忽然恼火起来,厉声道:“猫瓦,这怎么回事?”

  探路的猫瓦闻言,鼻尖翕动几下,噘着小嘴,扭头道:“哼,就掰下来一小点儿,又有解药吃,怕甚?还不如把戏份演足,你就这么相信他装得出中毒的样子?”

  “胡闹!要是中间出了乱子,来不及施救,可就真害了性命啊!”嘲风目瞪口呆,此次营救并没有演练过,其中各个环节紧密相扣,猫瓦事先将计划传给史高,只是万万没想到,她竟然真的将毒药送了进去。此举胆大之至,近乎妄为。

  以她的性格,多说也无益,嘲风忍下了气,又问史高:“当日珠江画舫一别,你怎么到了这境地?”

  “我的上帝!圣牛!我的天!公子,恐龙啊!到处都是恐龙啊!活骨头啊!”史高听到这句话,几乎失去分寸,即使极力克制,语气仍十分激动,憋了这么多天,除了被吊打和审讯,总算有个人能好好说话,“这是怎么回事啊?我最开始还以为我在天堂。”

  嘲风闻言,心想这洋人倒也是心性空明,又问道:“那你是从何地到了这儿?”

  “那不是在广州没盘缠了吗?后来我为了猎新疆虎的花红,辗转到了新疆,从若羌进的罗布泊——”史高比画着,没注意到脚下绊到了什么东西,就听见不远处有一块圆石呼啸着坠落,笔直地砸在一面破铜锣上。寂静的山岭中,这一砸犹如放炮打雷,发出惊天动地的响声。

  三人周身一震,心神不定,猫瓦拔出小刀,戒备着随时可能射出的飞蝗石等暗器。正犹豫错愕间,不远处的蕨草丛沙沙作响,突然多了一群顶着蓑笠的不速之客。

  “有人!”

  轰隆一声,电光闪动,三人欲退已然不及,身影陡被映在林间。

  一根枯枝“啪嗒”迎风断开,那些身形魁梧的蓑衣人已立于面前,手里紧握着滴水的横刀,仿佛早已在那儿似的。“红毛!又见面了!”滴着水珠的笠檐下喉音滚动,宛如兽咆,那声音顿了顿,又咆哮道,“使者,好大狗胆!竟用妖术劫囚!”

  嘲风尚未接话,仔细看着来人,此人虎目微睨,身旁兵士多数拿着捕网、套索,心里有了底,得嘞,自己殚智竭力劫囚,反而是中了人家的道道。当下他轻声问史高:“你是不是告诉唐人你来自大清了?”

  “当然了,其实没打我就说了,可他们还继续打我。”史高一脸倒霉样,悻悻说道。

  猫瓦闻言,忍不住扑哧一笑。

  一阵冷风穿林而过,蓑衣翻起,史高定睛一看,失声低呼:“又是他!”却见前方众兵士散开,包抄过来。

  来人正是独光庭。

  那日农人大闹树牢,事发突然,独光庭临危受命前去镇压,但他一直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那个闹事的为首青年,还有追随的众人,怎么看都不像是农人,反倒像是武侯或林外的兵士。而那具女尸,也已经退去尸僵,怎么看都不像是在昨日身亡的。最后一触即发之际,大将军出来安抚众人,那戏份也太足了些,根本不像是官民冲突,反而像是一出大戏。

  如此宣扬红毛人的死期,摆明是为了引出同伙,让其劫囚,一网打尽。想到此处,独光庭不寒而栗,胸中血气上涌。而达奚仆射传来的情报,证实了他的猜测,大将军已点出几部兵马,令其务必堵死出城之后的所有道路,就等红毛一伙儿入罟。仆射的密函则令他务必紧跟着红毛,好捷足先登。

  嘲风一迭声唤道:“尊驾、各位将士,尊驾若是为我等而来,大可不必动手伤人,我们饥寒交迫、伤痕累累,愿跟你们回城。”说完,他把史高扶好,靠坐在一旁的巨木下,自己则解下腰间佩刀,一副坦荡做派。猫瓦也垂手静立在一旁,气息凝敛。

  唐军满腹狐疑,久久不敢近前去。先前传闻这些怪人有发机飞火,风驰电掣之间连杀数人,就如利刃入豆腐般轻而易举。因而个个谨慎,生怕被怪人引到近前,就地点杀。

  独光庭点了大鹏、云鹏、飙鹏等几个亲兵,壮起胆子,以铜盾护身,慢慢近前,但三个怪人无任何抵抗,任唐人五花大绑,将他们捆作一串…… 御龙记:史前闯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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