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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初见

御龙记:史前闯入者 邢立达 18719 2021-04-07 02:38

  华夏正统

  正如嘲风所料,这一切早有预谋。

  押送三人的队伍不断地收到斥候送来的指令,走走停停,待到宵禁后才悄无声息地进了城,也没往树牢去,而是停在了城南的颜家邸店。邸店已经被武侯们整间包下来。史高则被安顿在西城一家临街小邸店中,另外差人看管。

  嘲风暗忖:当权者,对他无非是两种处置,如用之,怕还是重用,或者悄然杀掉,以安人心。时也,命也,先睡一觉再说。于是他往胡床上多铺了一床被褥,睡得又深又沉,宛若野兽冬眠。

  “来使,来使。”不知几时,邸丞的声音在嘲风的耳边响起。嘲风睡得迷迷糊糊,不想理会邸丞,直到听到一句“崔特进快到了,要来找您一叙”,他听到后瞬间打了个冷战,特进?此地最高的一品大员。

  嘲风坐了起来,接过邸丞递来的毛巾,胡乱抹了几下脸,低头瞧瞧自己,念叨着:“我在山里逃了一天,衣衫邋遢、模样落魄,这副样子,如何见得特进?”

  “哈哈,我想得没错,你根本就不是那些突厥狼崽子!要不你怎么懂那么多金文!”门外传来爽朗的笑声,声音低沉有力。崔代孟带着达奚,大步迈进屋来,周身散发着威严的气息,从容道,“来使,昨日相请,多有得罪啊!”

  “见过特进,前日那火——”

  那自然是妙计,崔代孟心想,但他摆了摆手,不想就这些琐事多加纠缠。他吩咐邸丞把门关上,正色说道:“只是还不知道来使本名?”

  嘲风忙弯腰作了一揖,缓缓道:“广州西关谭加云,字嘲风,承蒙特进宽容以待,大恩无以为报。”没想到这简单的礼数却非常有效,崔代孟如吃了定心丸,暗忖:这青年果然是华夏正统,懂我之礼数。

  他还了礼,单刀直入道:“那就叨扰谭来使了,既是华夏子民,这千年国运,还盼来使详述啊。”他的目光像阳光一般灼热,不等嘲风回答,又紧问道,“大唐何时亡的?”

  嘲风一下反应不过来,他思索着如何尽可能将一个王朝的终结说得不那么伤感。幸好他对朝代更替还算清楚,小时候从夏、商、周、春秋、战国、秦、汉、三国开始背,长大之后又随着学堂老先生学了几年通史。他顿了一顿,淡然道:“唐末年有黄巢之乱,大伤元气,此后昭宗李晔之子李柷即位,称哀帝,其后不久,朱温逼唐哀帝禅位,改国号为梁,唐灭。”

  “朱温?”崔代孟再也淡定不住,他从小也熟读史书,虽然都是长辈们靠记忆汇集而成的片段,唐昭宗时期是当时之正宗,所记甚为仔细。“这狗奴岂不就是黄巢之乱中的降人?”

  “正是,如所记无误,唐国祚共历289年,二十一位皇帝。”

  “这国贼!无耻!”还没等嘲风说完,崔代孟便破口大骂,待听到共历289年,他的脸色突然变得惨白,从愤怒转为震惊,紧咬着牙,手不断地颤抖着,心好像被骤然冻结,嘴里嘀咕着,“太快了,太快了。”他万万没想到,他的祖先举着大唐的旗帜离开唐朝不过七年,一个创立近三百年的庞大帝国竟然如此快速地崩塌毁坏。他不能也不愿相信这一切。

  达奚赶紧过来扶着崔代孟,他从未见特进这样失态过。嘲风也愣住了,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地看到一个人的脸色在短时间内骤变。

  崔代孟心力交瘁,脸色奇差,喝了两口水,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来。他尽量平和地问道:“那么大唐之后呢?”

  “回特进的话,隋唐后是五代十国,中原兵荒马乱,之后宋朝赵氏统一江山,并与北方辽金互有攻伐,元朝忽必烈再大一统,不到百年便灭于明朱氏,明又被大清爱新觉罗氏入关。”嘲风尽可能简洁地说出,“至我来到此地前,大清朝已据中国两百六十四年了。”

  听嘲风说到清朝时,似乎也没什么底气,达奚不由问道:“贵朝形势可好?”

  “也是末朝乱象,朝廷腐败,发逆、拳乱不止,外夷群涌,图分中华。”嘲风说起此事,心就酸楚起来,我泱泱中华之国运怎么就如此坎坷?

  崔代孟轻轻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华夏数千年,总逃不过这命运,太祖创基立业,高祖横扫天下,而后或外戚或权臣来回碾轧,遇到大灾之年,流民起,庙堂毁,扛得过去的,有中兴,或又受北方匈奴突厥袭击,内忧外患,终改朝换代,又起轮回。这轮回,究竟何解之?”

  嘲风愣了一下,自己从未认真考虑过这种问题,但他旋即应道:“君临天下,如遇明君,自然千好万好,如遇昏君,则民不聊生。如今外夷诸国,多限制皇权,以君王立宪。”

  “何为君王立宪?”崔代孟追问道。

  “君王无实权,号为神圣,等同于偶像。实权在议会手中,议会成员由大众推选而出……”

  “倘若我朝推行此法,想必是那几大贱商把持朝政了。”达奚笑了笑,插了一句。他无意就此话题展开,虽然香囊城一直强调尊皇爱国,但大唐皇帝早如空中楼阁般不切实际,即便知道大唐灭亡,绝大多数人也不会像崔特进这样激动。此时更重要的是红毛人手中的武器,于是他接着问道:“某还有一事不明,望来使不吝赐教,来使等人使用的铁械,发机飞火,飞弹可出,威力惊人,这是何物?”

  见崔代孟等人不再询问历史问题,嘲风松了口气。他微微一笑,正要作答,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手枪,才想起昨天已被收缴了去。达奚觉察到这小动作,忙解释道:“来使的铁械已妥善保管,不日便归还。”

  “无妨,只是容易走火,要十分小心。”嘲风笑道,“请容我介绍,这军械叫枪,有长短两种,你们见的是外夷制造之物,但最早发明于中国,宋朝时期,称之为火铳。其原理是利用火药之能量发射子弹。更大口径的则被称为火炮,在大清朝,火炮已逐步成为步军的主要武器。”

  枪械是嘲风经常捣鼓的物件,平日只恨无人来问,如今看着崔代孟和达奚那求知若渴的眼神,顿时心花怒放,娓娓道来:“就如史高操的毛瑟五连发后装步枪,德意志国造,俗称老套筒,发射圆头弹,射程合唐制约五百丈,弹为五发,可以连续击发……”

  崔代孟听得咋舌不止,暗忖:谁也料不到后人竟身负这般奇物,如能人手一把,汉军何惧!达奚按捺不住,嘴里不自觉问道:“这等兵器,来使能否造出?”

  嘲风一愣,连连摆手道:“这不但需要先进的冶金技艺,还需要专门的机器制造,手工几乎做不出来,而所需的机器又需机器母机来造,就算是在大清朝,这等机器也是凤毛麟角,外夷则强于此。”达奚听到此言,难掩失望之情,轻轻叹了口气。

  “火药之物,是不是硝石、硫黄、草木灰的混合物?”崔代孟倒认为这个回答是意料之中的事,相对外界的千年发展,史前一切都要从零开始,很多东西都不能轻易效仿。

  “特进如何知道?!”这回轮到嘲风大吃一惊,脱口而出道,“难道此城也有火药?”

  龙地唐史

  “来使试想,火药火药,为何称之为药?”

  对嘲风的疑问,崔代孟避而不答,反问道。

  嘲风从来没有想过,老实回答道:“嘲风不知晓。”

  “我也只是大胆猜测而已,要说这其中的硝石和硫黄从汉代开始就分别被列为上品、中品药,能治二十多种病。尔后,炼丹方士为了寻找长生不老之药而炼丹,炼丹多需伏火,燃烧药物以去掉猛毒,伏硫黄要加硝石,伏硝石要加硫黄,而后偶然炼成火药,除了激烈的反应,还能杀虫、治疮癣,辟湿气和瘟疫。”崔代孟细细道来,他自幼好学,不仅学识渊博,爱考据典籍,还常常教晚辈读书。

  “火药竟然曾经是药,这还真是头回听说。”嘲风听得入迷,心里略有吃惊,眼前这位崔特进懂得的可真不少,“这想必就是炼丹家的偶然所得,这门学科现在叫化学,外夷的叫法。”

  嘲风有所不知,崔代孟对炼丹这么了解并非偶然。唐朝至少有五位皇帝是因为服用丹药中毒而丧命的,此外还有四位迷恋过丹药。当唐人来到龙地,夹杂在医术之中的炼丹活动也从未停止过。

  崔特进如此关心兵器,莫非此地也有军事威胁?嘲风想到此处,觉得这个问题倒是与自己切身相关,于是大胆问道:“特进,请恕嘲风冒昧,这蛮荒之地,除却香囊城,可还有别的城池或他国?”

  崔代孟闻言,脸色微变,双眉紧蹙。得悉千年国运,崔代孟的心隐隐绞痛,但是否将唐人在龙地的千年际遇告知眼前这陌生青年,又是另一回事。在见嘲风之前,崔代孟有些犹豫,但清晨这一席详谈,他感觉眼前这位来使虽然年少,行事略带冲动幼稚,但机智灵敏,且防民之口已无可能,不妨将这中原之局和盘托出。

  “正所谓,朋友相交贵乎诚。”崔代孟缓缓道来。

  “吾城居民的祖先可以追溯到唐光化三年,迄今有一千年,安西都护府派出戍边的一支大军,由于路途遥远、时间漫长,军人都携带着家眷,甚至还有中原的果蔬种子,各式匠人也同往,这支浩荡的队伍在苏鲁木哈克遭遇了时空飞梭,阴错阳差地来到这巨龙时代,该事件也就是后人口中的千年叠像。”

  “恰好是一千年整?”嘲风心里咯噔一下,隐约怀着期盼急问道,“可有人回得去光化三年的唐朝?”

  崔代孟闻言,惨淡一笑:“据我所知,并无人成功过,唐人至龙地不久,排除万难回到关内,可关内同样是郁郁葱葱,毫无人气,不得已,便在想象中的长安地区就地建城,繁衍生息。其间与当地的突厥部落攻杀,互有胜负,最终在左监门大将军的力战之下将突厥拆得四散,从此再无威胁。多年后,唐人在南部林莽中突然遭遇两千年前便至此的汉人,汉人率兵而来,唐人力战,但寡不敌众,唐城破,其中一支逃往东北部白山黑水处,建落羽城,另一支逃往中北部沙漠的绿洲之地,建骨笃城。吾辈祖先这支则落脚古祁连山脉,再修唐城。唐城后毁于大地震,成为断城。剩下的唐人则建造了如今的香囊城……”

  这后半段话,嘲风根本听不进去,他心中满是难以言喻的绝望,思忖:唐人是一千年前至此,汉人是两千年前至此,也就是说这时空飞梭多半为千年一开闭,原本想探清时空闭合的要义回我大清,如今这周期却是千年一回。本想开口再细问,忽又转念,如果此前没有猜错,猫瓦,或者她背后的人物,可能才是解开这个秘密的关键。

  崔代孟瞥得嘲风反应,停了片刻,又道:“至此,唐人分割三地,虽有来往,但始终限于民间,高层互相猜疑,未取得一致意见。汉人则用两千年之光阴,在中原建立起大型的城市与军队,向西南用兵,击溃了更早来到此地的商朝人,并开始不断派兵侵扰唐人。”

  嘲风听得瞠目结舌,敢情这世上还有三千年前来到此地的商朝人,这刚刚离开了兵荒马乱的大清国,却又来到了并不太平的巨龙之地。他心里甚至有些悲哀,大清走到今日,已够窝囊了,为何到这龙地还是遇到孱弱的一方,教人如何“仗势欺人”啊!转念间又觉得自己的想法荒诞。

  想起与唐人骑兵的几次遭遇,嘲风甚是赞叹,向崔代孟问道:“我看唐军军容齐整,香囊城的武备可否一战?”

  崔代孟微微一笑,捋须点头。达奚会意,沉着声说:“我城武备从未懈怠,李将军麾下有一神飙军,共万余人,军下领折冲府,府设折冲都尉。每府下辖团、旅、队、火。军中又分步兵、轻重骑兵、辎重兵。”

  嘲风听完微微一愣,暗道这兵力可真不弱!想大清国的悍旅湘军,一营约五百人,好家伙,神飙军整整有二十营之众!

  “昨日前去捉拿来使的独光庭,为翊卫校尉,也就是领两百人。”达奚看嘲风没有反应,料想是自己说得太模糊了,又举了个例子。

  实际上,香囊城并没有这么多兵马。如果真的要召集全军满员出击,几乎要举倾城之力。所以平日常备的军力也就是四个折冲府,不足五千人。

  “对某而言,来使等人来自后世,所提之建议,无论文武之事对此城都大有裨益。”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崔代孟注视着嘲风的双眼,语气极为诚恳地说道,“某恳请来使,官拜香囊城,共保这一城六万余口人之平安!”

  听毕,青年心念一动,仿佛从这位老者的双眼间看到了大唐千百年来沉淀下的古韵光辉。本来是读甲骨、逗歌女的游戏人生,或言之为“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却从来没想过,他将过上这首《江城子·密州出猎》接下来的两句——“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的人生。在这龙地乱世中,在不知如何回到大清之前,这或许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嘲风表情微愕,却并不惺惺作态,以一种极为真诚的语气道:“常言道,知恩图报,特进对我如此信任,礼遇有加,我且应下来,待特进观察,再定实务。”

  崔代孟并没有想到,眼前这个略显文人气质的年轻人,竟然如此干脆地应承下来,而不提回大清之事。此前准备良久的劝说和威逼利诱,此时毫无用处。但嘲风等人的到来,到底意味着什么,他心里也是琢磨了千百次,依旧没有头绪。

  总之,见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崔代孟满意地点头笑道:“官服与官印下午便送来。”

  惊步舆

  当日午后,达奚便差事郎送来了嘲风的官服与日常用度所需之物。任命状上写的是正七品朝请郎,属于文散官,可备垂询,同时又招入史馆,负责撰写外界的千年史。官服为浅绿色,上有金花绣纹,腰间佩一九銙的银带。此外还有坐骑、铜钱,等等。

  猫瓦也被鸿胪寺李寺卿问话,但她怯生生地抬眸,浓翘乌黑的睫毛犹如松叶蕨的嫩芽一样,簌簌轻颤,当真是楚楚可怜,又说自己只是被嘲风赎身的小歌女,寺卿无话可问,也就罢了。史高因嘲风力保,总算换得自由身,不再回树牢,但也没有被授予任何官职。

  “朝请郎,”事郎轻声问道,“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便先行……”

  “有一件事,十万火急。”嘲风一把抓住事郎的手臂,把事郎吓得不轻,还未开口问,嘲风紧接着道,“劳烦现在便去养龙儿的地,请骑士教我骑龙!”

  事郎松了一大口气,还以为是什么自己无法做主的大事,忍俊不禁地大声应道:“即刻便去,即刻便去!”

  奉事郎命,独光庭部下的亲兵云鹏,从牧监处领了嘲风的日常坐骑,拴在邸店下。龙儿一身黑羽,不断刨着脚爪,显得有些紧张。云鹏是出了名的驯龙高手,年纪虽轻,却很精明干练。这北山龙看着高大威猛,却容易紧张,一看便知是牧监或事郎想捉弄人而干的好事。

  云鹏请嘲风下来,摸摸北山龙,看嘲风束手束脚又好奇心满满的样子,心里好笑,嘴上客客气气地说道:“谭朝请,这骑龙需要诸多技巧,我先领你试试。”说罢便把嘲风托上自己坐骑的龙背上。这只北山龙早被驯得服服帖帖,此时还有主人牵引着,自然非常顺从。

  嘲风初次坐上龙背,心中雀跃不已,此前只把玩过龙骨,如今人已在龙背上,忍不住想驰骋起来。

  云鹏看着这苗头要歪,忙道:“朝请,那西市往北,有一片开阔地,正好适合学骑龙,我们往那边去。”顿了一顿,又道,“这双足龙儿比四足龙儿难控制,它们会随意改变方向,陌生的骑手一定会被甩下来,请千万小心。”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了西市北边的山谷。山谷并不宽阔,只是有丘陵的遮挡,骄阳稍弱,树林一侧还有丝丝凉风吹来,甚是清凉。这山谷深处,还有一汪水泊,上面沉睡着一池睡莲,有一些花儿的尖尖角已露出水面,宛如娇羞的女子,露出浅浅的微笑,轻盈而又美好。

  云鹏边走边给嘲风讲一些驯龙知识。嘲风边听边点头,可脑子里早就放飞想象驰骋在这龙的地界上。

  “不要以为龙儿听不懂人的话语,它们其实很聪明,可以从你说话的语气来判断你是夸它还是恼它,这也决定了它的反应。”云鹏摸了摸龙儿的脑袋,讲解得更细了。

  “你要把它当成朋友,举止从容,先站到它肩膀附近,慢慢地伸出手,不要言语,它会把头伸下来闻你的气味,辨别你的来意,判断你对它来说有没有危险。这时候你千万不能直视它的眼睛,如果它对你的靠近没有特别抗拒,你可以挠挠它胸口的毛,讨好它,总而言之,和对待姑娘一样温柔就对了。”云鹏对自己最后一句比喻非常满意,他拴好自己的坐骑,将牧监发的龙儿拉到嘲风跟前。

  嘲风对这种脑袋小小的龙儿一点儿都不担心,这种吃草的龙儿对他而言简直就是充满灵气的化身。这种初生牛犊般的无畏之气使他毫无心机地接近它,这只容易紧张的龙儿竟然缓缓地凑了过来,闻了闻,还舔了舔嘲风的手背。

  云鹏略显吃惊,随即露出赞许的神色。他拿来鞍辔,安置妥当,将缰绳递给嘲风,教他怎样上龙、下龙。嘲风照猫画虎,将缰绳抓紧,握紧龙鞍,左脚套上脚蹬,云鹏顺势一送,嘲风便轻松地跨坐到龙背上。

  看嘲风跃跃欲试的样子,云鹏沉声道:“小心,莫乱拽缰绳,乱夹龙肚子,不然龙会糊涂的。”嘲风闻言小心地握着缰绳,催动龙儿走起来,龙儿倒也配合,在宽阔的草地绕着大圈,踏得满爪花香。

  “翻羽,这个名字如何?行越飞禽,昆仑八骏之一,刚刚跑动起来,一身白毛便在风中翻飞,周身俱是醉人风情。”嘲风兴奋地对云鹏说道,他刚一想给它取个什么名字时,脑海里就出现了这两个字。

  几圈下来,嘲风多少适应了龙儿的节奏,龙儿也是一副兴奋的模样,开始小跑起来。等云鹏发现不对劲儿时,龙儿的速度已提起,长长的龙尾直直插入天空,黑羽飞扬,龙爪翻腾,竟如风般地跑了起来!耳畔呼呼而过的疾风,像时空飞梭一般,那种驰骋的感觉足以震慑人心,前方没有任何天堑可以阻拦。明明是万分凶险的状况,嘲风却不甚害怕,只觉通体刺激。他的身体向前倾着,手紧紧地拽着缰绳,怕稍稍一动,便失去了平衡。

  龙儿毫不理会云鹏吹响的龙哨,朝着西市的方向狂奔而去,不一会儿就闯入了人声鼎沸的市场。此时,只听到旁人大叫:“阿崔!阿崔!快护住阿崔的步舆!”

  话音未落,就听到“轰”的一声巨响,奔龙收不住大爪,失控地撞上了硕大的步舆前部,将步舆撞得四散而飞。

  嘲风身下倏空,一阵天旋地转,不知翻了几翻,直到脊背撞上草垛,才意识到自己在疾驰间被抛了出去。他抱头连滚数圈,化去冲击的力道,头晕目眩地坐在步舆边上。

  可灾难并未结束,上空一道阴影飞过,细看竟然是被甩得呼呼作响的舆架,刺耳的“嘣啦”一声,舆架重重地撞到西市商区的悬空货架上,将货架的木撑击得粉碎!硕大的货架倏然坍塌,眨眼间裂成片片木条,往嘲风的头上直砸下来。旁人发出一阵惊呼!

  所幸,先砸下来的舆架结实,没有立即解体,硬扛下了货架的碎木片,围着嘲风在地上散叠成垒,但舆架已摇摇欲坠,坍塌只是早晚的事。

  嘲风在龙鸣声中清醒过来,定睛一瞧,只见四周一片狼藉,半塌舆架上的碎布在尘屑中乱飘。但听身后有动静,嘲风回首,只见身后有一抹窈窕的身影,穿着袒领间色裙,玉佩珠缨小龙爪金步摇跌落,如瀑的长发披落下来,掩住半张姣美的面容,她双手环胸,帔帛被飞屑擦破,破隙里露出欺霜雪肤,平增凄艳。

  那少女玉靥酡红,如晚霞一般,额上沁出薄汗,眸中波光盈盈,此时正夹在两片木板之间,暂时安然无事,只是受到了好大惊吓。她低声道:“你是谁?你没事吧?”

  他看得入神,心想,这就是众人惊呼的阿崔了,所幸没什么大事。此时头顶木条松动,“唰——唰——”团团木屑掉落,嘲风方才反应过来,忙挺直身子,尽力稳住舆架。他心思飞转,本想踢开脚旁木片,让阿崔先爬出去,又恐力道不够反而破坏了舆架的承受力,见阿崔正要站起,大喊:“坐好!这车架快撑不住啦,莫要乱动!”

  阿崔警醒过来,在这宽度还不到半丈的空间里左右摸索,从地上捡起一根碗口粗的长木棍,用力撑住舆架,一咬贝齿:“出去!”

  嘲风心中感动,暗忖:我和她萍水相逢,害得她如此下场,难得她还为我考虑,口中遂问道:“你呢?”

  “回来救我!当然,回来救我!”阿崔杏眼圆睁,觉得这个问题实在太蠢了。

  “是,是。”嘲风一时语塞,心想,这姑娘还真是直来直去,有什么就说什么。

  “不成的!要是我挤出去,架子垮塌下去,你便被埋住了!”嘲风摇摇头,感觉背上的负担越来越重,怕是货架上的货物正慢慢往低处滑来。

  阿崔急道:“傻奴儿!出去!”

  “我觉得这背上越来越重。”嘲风低头道,确实有些喘不过气来。

  “快出去!叫人回来救我!我建的,我知道它能撑多久!”

  “是你建的?你个小娘子家家。”嘲风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盯着阿崔,忍不住笑了,“你这人,怎么这般有趣!”

  嘲风只觉得背上不断有重物下坠,听到木头内部已经发出了“啪啦”的声响。也罢,他倏然弯腰,双脚踹开底下较松的木板,从那缺口爬了出去,又拨开一堆杂乱,冲出数丈才回头:“果然如此!”正如阿崔所言,舆架并没有倒塌,只是被货物压得更加严实。

  众人火速围了过来,云鹏狞恶地粗声道:“叫你小心!你竟狂奔起来,还把阿崔撞飞出去!前日纵火今日害命,老子现在一刀劈了你,反正咱俩都没活路!”

  “阿崔——”嘲风没工夫争吵,直指着自己冲出来的缺口,“阿崔好好的!快救她!”众人闻言,瞠目结舌,而后疯了般疾奔去,七手八脚,很快从废墟里扒出了灰头土脸的阿崔。嘲风一见她平安出来,脚底骤软,似乎气力已尽,瘫坐着不住喘息。

  只是,不管是步舆还是古木,是狂龙还是神兽……

  在这个晚霞如浟湙潋滟的日子里,嘲风只记住了那个身影。

  空空的龙榻

  数日后,依唐制须朝会。凌晨五更便敲起街鼓,此时整个香囊城天色朦胧,街道行人稀少,四处极为幽静,只有那些个官家才满门亮堂。嘲风起了个大早,迷迷糊糊中被邸丞穿戴齐整,慢腾腾地下了树屋,摇摇晃晃地骑上了北山龙,由龙夫牵着向龙望殿的方向慢慢走去。

  殿堂之上,他望着空空如也的龙榻,龙榻外观恢宏庄严,细节之处则尽显精巧华丽。单单那七种矿物珐琅彩为着色原料,手工雕刻出里外十三条在云中上下飞舞的金龙和无数片莲花瓣以及四个外翻马蹄和兽头就令人叹为观止。

  可这张龙榻从来就无人坐过,崔代孟站在最前方,领着群臣对龙榻山呼万岁,大唐江山千秋永固,然后众人开始处理日常政务军务。

  对纨绔子弟而言,朝堂实在有些乏味。嘲风轻轻摆弄着手中的龙羽,突然想起昨日午后,自己在修史之余办理的一桩事儿,嘴角不禁露出一抹微笑。

  午后他和猫瓦路过西市,想看看寻常百姓家平时是如何用度,却被一阵激烈的骂街声吸引了过去。嘲风示意猫瓦去问个究竟,人还没去,那些人看到官家来了,拽着朝请郎的龙缰绳便不撒手。七嘴八舌,嘲风总算听了个大概。

  这冉家有一龙宠叫青头,是一只品相极佳的鹦鹉龙,长得方头亮喙,人见人爱。但数月前突然丢失,而近日恰好在集市上看到赵家在出售一些小鹦鹉龙崽子,为证明其成熟时的长相,旁边就拴着青头!冉家人一看可不得了,当场就揪着赵家人不放,硬要拉着去找武侯理论。

  西市的武侯铺可犯了难,这两家都晓得这小玩意儿叫青头,青头与两家主人都亲得很,两家还都有街坊邻居做证,这可如何断案?

  嘲风听后细细琢磨了一下,轻松道:“这有何难?只消片刻便能见分晓。”他令武侯将青头拿下,拖入路旁一空屋,又叫猫瓦守住门口。随即抽出横刀走了进去,不消一会儿,便听到龙儿的嘶叫声,嘲风横刀滴血,一脸轻松地走了出来,对冉家道:“本朝请信你,青头是你养大的。”又对赵家说,“本朝请信你,青头你也有份。”两家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朝请郎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我方才仔细审了那小龙儿,它也对两家难以割舍,我便成全了它的请求,”嘲风说着,提起了刀,拭掉上面的血迹,“从嘴喙到尾巴毛,我劈得干净利落,你两家进去收拾下,取了自己那半,赶紧散了吧!”

  他话音刚落,“啊!你这个狗官!”冉家人便大骂起来,一屁股坐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那凄惨悲戚的样子,周遭围观的人都觉得心酸。而那赵家人,在旁边也气得连连顿足叹息,但看不出有多大痛苦。

  嘲风将这般反应看得一清二楚,给武侯简单示意,武侯明晰了其中道道,火速将两人重新盘问,案子真相大白,青头被抱了出来,判还给了冉家。冉家转悲为喜,不住叩谢,赵家人不得不认了偷龙繁育卖崽的龌龊事,只好认罪受罚。

  “谭朝请,谭朝请。”身旁的颜侍郎轻轻拽他的衣袖,嘲风才反应过来,将神智拉回朝堂。

  原来是户部来报新铸钱币及新添麦田之数,尤其提到城中薛家,姊妹俩相隔一天都添了三胞胎,邻里都拍手啧啧称奇。郑侍郎提议由衙门送去慰劳之物,崔代孟与众人都准了。

  礼部来问:市井有传言唐灭之事,此事如何处置,是否对大众公开事实?崔代孟沉吟一阵后缓缓说道:“我们仍旧是大唐子民,即便外界已经朝代更迭无数,只要我们在此安居乐业,便依旧是大唐之延续。”众侍郎皆点头称是,认为此类事情多说无益,大唐诸位先皇,文治武功,仍旧是民众崇敬膜拜的帝王。嘲风心里不禁啧啧称奇,想着唐皇若泉下有知,定会无比欣慰,谁能想到一个早已消逝的王朝竟然在另一个时空延续了这么多年?

  工部的柳侍郎喜气洋洋来报,从巨野泽到香囊城的水利系统已经修建完毕,前日已正式投入使用。工程共耗时四年,耗费府兵和民夫数千人力而成。巨野泽位于城北,是一个地势较低的山泉聚集地,一个个湖泊如落入玉盘的珍珠般散布着。此前香囊城的大宗用水全从此处取,来回颇为耗时耗力,数年前开始修建引水系统就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

  见众官员纷纷道贺,柳侍郎有点卖弄起来:“这工程方便了军器监、店铺、驿馆的大量用水,而且连接上了环城的灭火圈,配合原有的水袋、溅筒,可使百姓再也不惧火灾肆虐。”

  原来水渠还能有这用处,此地也不乏能工巧匠啊,嘲风暗忖。确实,对于森林里的城市,虽然没有台风、风沙之忧,火灾却是挥之不去的梦魇。他抬头看到柳侍郎正颇有深意地看着自己,突然想起自己纵火一事,顿觉羞愧。

  “此事甚为重要!可谓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崔代孟用颇为肯定的口吻说道,“李将军也需派兵驻守巨野泽水源地,以保用水安全。”

  “巨野泽东边的十里处便是下府折冲都尉牛武义的龙武军,清一色使陌刀,可保无碍。”李俊龙不假思索地回道。他认为对汉军的防御方向主要是东南和西南,北方相对安全,心里并没有太在意此事。

  如此这般,众官员逐一汇报,请崔代孟示下,一旁则有史官不断记录。朝会并非天天都办,但嘲风最近还是感到有些心力交瘁。崔代孟几乎天天来请,或问唐后历史,或请教大清的社会治理、衣食住行之新经验。每次谈话,都有起居舍人在旁边用心记录,让嘲风一点儿张口就来的勇气都没有,只能竭力回忆,细细回答。

  一日,崔代孟问起突厥和吐蕃的兴衰,嘲风如实告知,崔代孟亦感叹良久。在唐人的眼中,这些游牧民族带来的威胁一直是挥之不去的梦魇。

  “谭朝请,你们从沙依坦克尔西一路南下,可曾遇到吐蕃的袭扰?”崔代孟问起。

  “大巫师领我们藏身在迁徙的龙群中,倒也省力安全。”嘲风细思片刻,如实作答。

  “这些吐蕃人非常奇怪,他们神出鬼没,极少与我部直接冲突,”崔代孟顿了一顿,“我实在没有理由发兵远征,用我大唐子民的鲜血,去帮助这些突厥人报仇复国,还盼谭朝请体谅。”

  嘲风闻言,心知特进所言非虚,又唏嘘不已,涅子等人心中威武的天可汗大唐其实早已在汉军的侵袭中四分五裂,实力仅能自保,谈何远征。

  “这个大巫师,可知道你们兄妹的来历?”崔代孟端杯啜饮了小半口,不动声色地问道。嘲风原想和盘托出,话到嘴边突觉不妥,只是点了点头。

  “那她倒算是忠义。”崔代孟见嘲风默然无语,若有所思道。

  事后,嘲风给代孟的侍卫塞了一吊钱,才打听到,在他们兄妹离开鸿胪寺后,崔代孟又差人将涅子请进龙望殿,再三逼问嘲风的真实身份,涅子只道他乃部落的成员,其他便一言不发,就算崔代孟以出兵营救作饵,涅子脸上一阵痛苦扭曲,最终也未曾松口。崔代孟一怒之下将其逐出鸿胪寺,断了给养。

  嘲风闻言一愣,热血上涌,完全惊呆了:“她竟如此为我着想!”

  辞别侍卫之后,他驱龙一路打听突厥使者的下落,往城外寻去。

  胡姬

  一路打听着突厥人的下落,嘲风来到了白蹄村村口,此地的风光令他想起了故乡罗浮山的景致,是如此相似,都是那么碧绿,空中的白鸟更是一模一样。他牵着翻羽慢慢往前寻访。

  白蹄村位于香囊城西北部不远处的一座大山中,是个小小的村寨,寨子四周有参天古木环抱,白鸟拖着长长的尾羽齐聚树梢,山下溪水潺潺。不同于香囊城的树屋,这里都是依山而建的吊脚楼群,所有房屋均采用树皮盖顶,掩映在片片苍翠之中。由于常年云遮雾罩,家家户户的褐色屋顶上均泛起了星星点点的苔绿,使楼群与山形浑然一体。

  村口并无兵士守卫,只是大树下有几人铺着锦布,席地而坐,衣着襕袍衫或缺胯袍,戴着幞头,是武人打扮。他们熏禽炙肉,冷吃些小龙肋条,彼此递着酒器,觥筹交错。领头的汉子身旁还依靠着一个袒胸露怀、发髻松散的女子。这女子立马吸引住了嘲风的目光,她全然不同于本地唐人,而是有点像涅子,卷发碧眼,高鼻美目,面若银盆。乖乖,这就是胡姬了吧。怪不得李太白有诗“胡姬招素手,延客醉金樽”,果真妖艳,嘲风暗忖。

  随风送入耳的是嘻嘻哈哈的笑语声,仔细一听说的却是自己的故事。

  “那朝请郎,霸气横溢!无话可说!”

  那人双手一拍,摇头晃脑,语气激昂了起来:“点了树牢,劫了死囚;上午封官,下午砸市,又撞碎了那女癫子的步舆。”顿了顿,“而且无几人受伤,就图了个热闹!”

  “哈哈,好个朝请郎!”另一人咂嘴讽刺道,“朝请郎短短两天之间,做了兄弟们几辈子的事儿……”

  那人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胡姬略显古怪的汉话打断:“鹏郎,鹏郎,你才是我的大英雄,我不要听什么朝请郎,你不是最喜欢我的脂粉味吗?来,你猜猜我今天用的哪一种?”她眼波流动,勾着叫鹏郎的人。

  另一个汉子哈哈大笑:“我们这儿有三个鹏郎,你可知道谁最喜欢你?”胡姬嘤咛一声,故意不作答,她装作乏力的模样,将头靠在说故事的汉子胸前,轻击玉掌。只听见细碎的脚步声传来,树后走出五个美貌胡姬,为首的长襟飞舞,是舞者,而后的两人拿着弦鼓,地上的胡姬从汉子的怀中挣脱出来。好胡姬!削肩细腰,纤臂长腿,腰身柔若无骨,却又饱含力道,难以言喻地好看,嘲风暗赞。她先冲汉子们盈盈一拜,扬臂高举,手腕一弯,小指一翘,乐声顿起,领着身后的舞者,跳起西域风情的舞蹈,只闻脂粉香风阵阵,满溢着浓浓情欲。

  “独校尉!”嘲风遥遥对那汉子大喊,神采奕奕,似乎一点儿也不觉得受了讽刺。

  那汉子被他一喊回过神来,噌地站起身来,一把护住胡姬,一手握住横刀,警惕地绷紧了身子,大吼一声:“什么人?”

  那几人竟然是独光庭和几个亲兵,其中还有一个是胡人模样。这几人躲在偏远的小村口和相好的胡姬野游,没想到却被朝请郎撞见了。云鹏飞啐了一口,小声咒骂道:“倒霉!这都能被撞到,要真是说啥来啥,怎么就不来点金银?”说罢一拍地面,借着酒气一跃而起,叉腰大叫,“朝请郎!你到此地有何贵干?”

  “各位军爷,我来寻几个胡人旧友,城里人说他们就住在此地。”

  独光庭等人面面相觑,最后目光落在那个胡人模样的兵士身上。“飙鹏,你是朝请郎旧友?娘的,你这厮啥时候认识他的?”云鹏伸长胳膊,朝他的衣领揪去。

  飙鹏侧身一闪,拨开酒气熏天的云鹏,冷冷摇头道:“我没见过,这可是个胡人村子,你偏偏来问我。”

  白蹄村还有另一个名字,胡人都唤此地作葛逻禄,是葛逻禄人的部落,属于铁勒人诸部之一。一群葛逻禄人的奴跟着唐人主子到了此地,此后一直没有分离过,虽唐人索取过多,但如今也放任他们自结为村寨。唐人称呼此地为三姓村,因为村子有三姓,一曰谋落,一曰炽俟,一曰踏实力,人称三姓葛逻禄。

  独光庭穿戴整齐,扶正了幞头,但又牵了个拿着弦鼓的胡姬到嘲风跟前,大咧咧地笑着说:“朝请郎呀,兄弟们喝酒让你见笑了,这样,我把阿涂蜜施送与你,今日之事,且不许对外人说呀!”言毕,也不管那胡姬愿不愿意,就使出蛮力,将其直举到嘲风的龙儿背上。

  阿涂蜜施“嘤”地娇呼一声,腰间系带被翻羽的龙鞍挂住,松开了一小段,左右两襟大大敞了开来,露出一双修长玉腿,顿时羞意如潮,染红了她的面颊。

  “这……”嘲风一愣,被独光庭如此豪迈的举措弄得有些不好意思,讷讷道,“君子不夺人之美——”

  “哈哈哈,你觉得美?那我就放心了,还以为你不喜欢。”独光庭觉得嘲风实在有趣,忍不住笑出来,边往回走边说,“不知道你要找哪些胡人,让阿涂蜜施帮你吧,三姓村的事儿,没有她不知道的。”

  阿涂蜜施系好长裙,侧坐在龙儿背上,轻佻地踢着嘲风的背,轻轻道:“朝请郎,谢谢你不嫌我的胡相,他们说我眼睛深得像破掉似的,所以你看呀,我都不敢哭。”说着,双手翻着翻羽背上挂着的行囊,找到了几块酥蜜寒具,毫不客气地塞入口中,抿着嘴咂了几下,顿觉津润甘芳。

  “不敢哭?”嘲风茫然不解。

  “我每天都要用许多胭脂,打亮这深邃的上下眼皮。”阿涂蜜施轻描淡写地说道,“好使得眼睛显得不那么深,省得被人丢石头。”随手又将一块寒具塞入嘴里。

  嘲风忽觉心酸,解开龙背上的高提梁水壶,给她倒了杯水。

  “说说你吧,”阿涂蜜施一口气喝光了水,又伸手去捞吃的,可这回什么都没找到,顿时有些意兴阑珊,抓了枝松针随口咬着,“你要找谁?”

  “前几日,北方来了突厥的使团……”嘲风抬头道,话没说完,阿涂蜜施突然扑到他背上,一团温热柔体紧紧地抱住嘲风,惊得他“呀”一声短促惊呼。还不及反应,阿涂蜜施已瞬间跃到地上,抓住他的手,往近处一间民宅跑去,压低声音说道:“我带你瞧几个好玩的玩意儿,也就今天能看到!”

  嘲风只能紧紧跟随,心想,这个胡姬倒也是率真自在。

  到了门外,阿涂蜜施一个急停转身,嘲风差点和她撞个满怀,她不由分说地脱下嘲风的绯衣。“快给我你的衣服,不然谋落颇黎会吓死的。”这又把嘲风闹了个大红脸,心怦怦直跳。

  头一回见到谋落颇黎,嘲风差点惊呼出声。他身形极高,至少七尺,比自己高出一个头还多,上身精赤,肌肉突起,色泽黝亮,身上还文着一条帆龙,龙尾盘踞右脚,龙嘴却在前胸,在跳跃的火光中显得甚是奇异。

  “颇黎!孵出来了没?”阿涂蜜施的语气十分庄重,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颇黎嘁嘁地点着头,嘲风才知他是哑巴。倒是阿涂蜜施听了,微露喜色,拉着嘲风往里屋走去。

  这里屋相当湿热,只消站立片刻,汗水便渗入了眼睛。但这眼前的景象让人震撼。

  厚厚的松叶下,盖着几十个半个足球大的龙蛋,它们正挤在一起吱吱作响,仿佛正在弹奏一首曲子。“它们就要出壳了。”阿涂蜜施兴奋地说。它们在蛋里面不停地鸣叫,想努力钻出来。颇黎仔细地移开树叶,露出紧挨在一起的一堆恐龙蛋。

  一个接一个地,龙蛋上出现了裂缝,逐渐扩大,这是幼龙正在用卵齿和腿来撬开蛋壳。不一会儿,湿答答的幼龙便见到了这个世界的第一道光,它们看起来与成年龙大不相同,尾巴很短,前臂长长的,眼睛滚圆,最惹眼的是几乎包裹全身的绒毛。“看,它们一生下来就有毛衣,在晚上不会冻死,你要不要摸摸?”阿涂蜜施满脸都散发着母性的光辉。

  颇黎此时托着一石筐黏糊糊的叶子糊,打开了另一个大草盖子,巢内突然迸发出生机,里面一些稍微大些的幼龙争相叫起来吸引颇黎的注意。颇黎脸上露出一丝温情,从筐中捞出一块块软绵绵的叶糊放在巢边缘,幼龙马上扑了过来,为谁该享用最多的食物而拥挤争吵起来。

  “好玩儿不?”阿涂蜜施兴奋地说,“每年就这会儿能看到!”

  嘲风点点头,正想问她突厥使团的下落,阿涂蜜施斜睨他一眼,又大方地拉起嘲风的手,往门外走去,嚷着:“还有另一处好玩的!马上就到了。”

  “谭公子?你怎么在这儿?”

  嘲风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御龙记:史前闯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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