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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前男友

把星星都点亮 肆一 27765 2021-04-07 02:36

  “钥匙位置也是我跟阿群说的。”

  由于身高的关系,天花板顿时感觉低了一点,顶上的日光灯直直地打在小草脸上,他的眼睛形成两个黑色的窟窿,等到他往前再站出一步,才能看清楚他的脸。

  “芊芊还在里面?”

  小草望向急诊室,大家点了点头当作回应。仿佛看出大家的疑惑,于是小草又说:

  “晚上我跟芊芊碰过面。”

  “什么?!”允辰与君艾同时发出惊呼。

  小草点了点头:“就在她跟你碰面之前,我先跟芊芊碰过面了,在她家。”并把视线转向允辰。

  “所以芊芊才会约九点这么奇怪的时间,也是为什么她会约在她家的巷口咖啡馆……”像是找到缺了一片的拼图似的,允辰恍然大悟。早在自己跟芊芊约见面前,其实她已经先跟小草约好了。

  “你找芊芊做什么?”

  小草先是苦笑了一下:“你们不用装作不知道我跟芊芊的事了,这不就是我们现在会聚在这里的原因吗?”

  “我没有……”允辰涨红着脸。

  “为什么你会让阿群去找芊芊?”还没等允辰把话说完,君艾径自插了话,语气里夹杂着愠怒。

  不管是胜利或是虚荣,甚至是一部分的自责,这些情绪经过今晚早就通通消失殆尽,君艾现在只剩下更多的生气与困惑。

  “因为……我觉得芊芊会出事。”

  “什么意思?”

  “是我害死了芊芊。”

  又是这句话!这句话今晚轮流从每个人的口中说出来,允辰几乎按捺不住愤怒的情绪,这群人到底是怎么搞的!

  “一次把话说清楚!”

  “晚上其实我是去跟芊芊谈判。”对于允辰的情绪,小草自然可以理解。

  “……谈判?”

  “对。”小草就近在身边的椅子上坐下,那排没有面目的蓝色椅子,“其实我跟芊芊并没有真的在一起,应该是说,虽然相处像是情侣,我们对彼此也有好感,但其实都没给对方承诺过什么,我们并不是真的一对。”

  “但芊芊说你们在一起了。”阿群反驳。

  “她当然很有可能会这样理解。可是事实上除了我们之外,并没有其他人知道我们的事,我们并没有对外宣称我们是男女朋友。”

  “这只是有没有公开的差别而已。”

  “不是这样的。”小草语气温和却坚定。

  “什么意思?”

  “芊芊当时还有允辰,而我有梅子,这样的我们算得上是一对情侣吗?”

  是啊,不能公开的情侣,这样的恋爱关系真的还成立吗?只存在于两个人之间的称谓,还能说是一对吗?就像是私下承诺好的约定,但怎样都无法拿来当作法规一样约束。

  “你刚刚说,你还有梅子……?是什么意思?”

  仍是君艾发现了不对劲。

  “嗯,这就是我跟芊芊碰面的原因。”

  “你跟梅子复合了?”君艾发出惊呼。

  小草点了点头,接着说:“梅子昨晚突然来找我了,不过复合是今晚才确定的事。不,更精确地说,是刚刚才确定的事。”

  “刚刚……?”

  “其实是芊芊下午打了电话给我,约我晚上碰面。”或许某种程度来说,是芊芊逼他做了这个决定。

  对于芊芊,小草其实始终怀抱着奇异的愧疚感。他并不是一个敏感的人,对于若有似无的情感流动并没有慧根,所以一直都没有发现芊芊喜欢自己。他们总是一群人一起出去吃饭、玩乐,从来就没有单独两个人出去过。

  仿佛是一条不成文的规定,约了芊芊,就会有君艾,当然也就不可能没有阿群。他们四个人像是一个整体,除非谁要有事,不然总会一起出现。

  芊芊从来都没有跟自己示好过,就连暗示都没有,虽然偶尔会有特别的嘘寒问暖,但也再没有更多。芊芊是个有分寸的人,因此更难察觉。这或许是因为芊芊很看重友情的关系,当然这也和她母亲的事有关。小草后来才注意到,芊芊一直以来都是联系着四个人的桥梁。他对于社交并不擅长,阿群则是活动很多,而君艾也不是个热情活泼的人,所以芊芊便扮演起了串联的角色。

  而小草之所以会发现芊芊喜欢自己,其实是因为梅子。

  虽然在同一座城市,不过由于学校一个在南,一个在北,加上新生的忙碌,所以那阵子他跟梅子很少碰面,最多是通电话。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加上两个人从高一开始就交往,也有好几个年头了,自然不会一一报告今天做了什么、认识了谁、去了哪里,更不需要时常腻在一起,梅子不是那种无理取闹的女生。

  梅子第一次见到芊芊也是在小角落。

  那是已经开学两个月后的事,第一个学期都过了一半,小草也开始跟其他三人比较熟稔,不再只是一般同学的关系,是好朋友。就因为这样,他向梅子谈到他们的次数变多了,终于有一天,她说:

  “都要放寒假了,要不要介绍他们给我认识?”

  那一天大家聊得很愉快。小草还暗自觉得以后梅子可以一起参加他们的聚会。

  只是当天聚会结束之后,晚上梅子就对他说了“芊芊喜欢你”这样的话。

  “怎么可能?不要乱说。”

  “相信我,这种事女生都会知道。”

  “你少胡说。”

  “还有,阿群也是。”

  “什么?这更夸张了啦,阿群知道我喜欢女生啊。”

  “喜欢一个人,跟对方喜欢什么性别无关啊。喜欢就是喜欢了。”

  “证据是什么?”

  “这种事女生都会知道。”

  梅子又说了一次同样的话。

  小草自然不相信梅子的话,才见过一次面,哪能说得准。不过,梅子并没有因此而制止他跟芊芊当朋友,她只提出了一个要求:“芊芊在的时候,阿群也要在。”

  “这是什么烂规定啊!”

  小草抗议着,但唯独这点梅子很坚持。他当时不知道为什么梅子要提出这样的要求,因为若是真的担心的话,不是应该要制止他跟芊芊联络吗?甚至包括阿群。两个人如果没有交集,就不可能产生火花,这样才是最保险的事。

  直到后来他才明白了梅子的用意:只要有阿群在,芊芊就不会对自己有更多的表示。他们两个人会相互产生一种制约。小草不明白这样的默契是怎么达成的,但因为没有危害到自己,所以渐渐地也就不在意。太过自然的相处,就会变成一种习惯,让人忽略其他的可能。

  当然,近水楼台,若真的有心谁也防不了,芊芊如果真的想要多靠近一点,随时都有机会诱发可能。然而芊芊并没有这么做,当时小草不太明白为什么,甚至因此否定了梅子的推论,再后来才慢慢理解,芊芊重视他们四个人的友情大于爱情。

  这并不是说友情是芊芊的第一排位,而是因为他并不是单身,若芊芊强行介入、当了第三者的话,不仅会让君艾与阿群对她产生不好的观感,尤其是阿群,阿群对于感情有某种洁癖,最后也有可能因此会连带破坏了四人原本和睦的感情。芊芊重视的是这件事。与家人关系不亲密的她,加倍在乎朋友。

  不过相较于芊芊,对于阿群,小草其实更有着无法割舍的理由。第一次看到阿群时,小草就被他吸引住了,不是喜欢的那种吸引,而是因为他像他的小弟。不是长相,他们长得完全不一样,而是气质,那种压抑的安静、刻意的自然,眼睛转啊转的,外表看似乐观却一副观察防备的姿态,就跟他小弟一样。

  像是他,死去的小弟一样。

  那时候小草并不明白小弟为什么会有那样的神态,他们从小感情就很好,可是在某一天,一切就不一样了。他们的中间突然像是多了一道门,他只能在窗外隐约看到里面人的轮廓。一开始以为只是青春期的别扭,后来才发现原来小弟是同志,让他转变的原因就是这件事。

  可是当他才发现的时候,小弟自杀了。他还来不及做些什么。当时他读高二。

  虽然并不知道当时的自己能够做些什么,就算是做了结果也可能不会有改变,但自那天起小草就始终在懊悔着,被这件事所捆绑,挣脱不出来。小草从来都没有跟谁说过,他是因为这件事才高中毕业后就跑去当兵,退伍后立刻重考北上念书,待在家里,会让他喘不过气。至今一想起小弟,他还是会有股强烈的沮丧感。

  所以当在阿群身上看到类似的气质时,当下他多少能感受到阿群也喜欢男生,然而他并不在意,加上他的年纪虚长了阿群几岁,更自然地就把他当小弟看待。但毕竟没有更多的证明可以说明这件事,因此也只是停在猜测的阶段,贸然询问也过于没礼貌,所以小草迟迟没有确定。

  也许是没有对自己造成困扰,所以也就不会浪费力气去追究,人就是这样的动物。

  一直到梅子说出她的猜测,小草才比较肯定了自己的想法,之后也才向阿群求证。女生向来比男生敏锐,“这种事女生都会知道。”就像梅子说的。

  当下小草也才明白,原来他会想亲近阿群,不是出自喜爱,而是因为自己弟弟的投射。他把阿群当成了一个补偿,小草心里很清楚这点。

  所以他才会一整个学期都载着阿群到处看招牌,才会即使感受到阿群对自己偶尔过多的关爱,也不会有太多的反弹。因为他是弟弟。

  虽然就外貌来说,阿群跟自己的小弟并不像。小草对于小弟的印象一直是半长不短的头发、扁塌的刘海、瘦弱的身形,还有白色的上衣制服与浅色的卡其裤,画面始终都定格在他高中时期。可是阿群却是有着古铜色的肌肤、显然是有运动习惯的身形、小平头,还有不知道去哪里买来的简直是替他量身制作的合身的衣服。

  小草常常在想,若小弟现在仍在的话,是不是也会是这个样子?对小草来说,这件事一直是他的遗憾,永远无法知道答案的那种遗憾。

  因此,他无法断绝与阿群的交往。梅子想必也是明白了这件事,才没非要他与芊芊切断关系,因为他们四个人是一起的,只有芊芊被剔除是极其不自然的事。所以“阿群也必须在场”,就是她的让步。

  这也是梅子后来很少再参加他们聚会的原因,距离只是一部分因素,更重要的是,她不想看到两个人对自己的男友投射关怀的眼神。没有哪一个女朋友能受得了这点。眼不见为净,才是最好的方法。

  这种事女生都会知道。小草至今都清楚地记得这句话。

  相较于对阿群,小草对芊芊的态度就显得更加可有可无。当然芊芊是个漂亮的女生,个性也很好,很容易让人喜欢,但或许就是因为受了梅子的话语的影响,反而断绝掉了原本有的可能。

  小草开始慢慢观察芊芊对自己的反应,不是为了享受虚荣感,而是更清楚什么时候该保持距离。就因为清楚她会对自己好,所以就更知道该如何去抵消那些好,他们一个在明,一个在暗。

  小草从来都觉得自己跟芊芊是不可能的,不是自己不受芊芊吸引,而是想象不出来自己会跟梅子分开。他跟梅子在高一新生报到时就认识了,当时梅子跟他排在同一列队伍注册,梅子在前,他在后。最先注意到的是声音,梅子的声音里有种清脆,每个字都说得确切,不拖泥带水,很少有年轻女生讲话是这样的声调,所以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们并不是同班同学,却加入了同一个社团,都是漫画社社员,再次相遇就是在社团里。当时小草正埋头画画,讲台上传来熟悉的声音,一抬头,果然是梅子。梅子是后来才知道的绰号。这样的巧合其实只是个偶然,但高中生特别信仰什么命运安排、冥冥中注定的论调,所以在同学的鼓动之下,他开口约了梅子,不对,那个时代是从写情书开始。

  他用了三天时间写了一封信给梅子,但里头画的图占的篇幅比文字还多。然后她回信了,他们去看了电影、吃了饭;接着再约隔天一起去福利社买午餐、放学一起去搭公交车……所有高中生脑海里与约会有关的事都做了,一路就走到了今天。不是没闹过别扭,学生有的幼稚行为也都经历过,但从来都没有人说出“分手”这两个字。

  所以,他想不出会让两个人分开的理由,他们处得很好,很有默契,梅子会包容他的没耐性与大男子主义,她总是知道该怎么对付他。当然更不用说,小弟不在后的那段几乎熬不过去的日子,都是她耐心陪伴着自己,这点小草尤其感激。就是因为这样,他从来就没有想过他跟芊芊会有更多交集,他跟芊芊,只是四个人里面的其中两个,称谓不是“我们”。

  可是他跟梅子终究还是走到了分手。在他们交往第十个年头的时候,她决定不再包容他了。

  “要么结婚,不然就分手。”梅子用严肃的口吻说,没有一丝玩笑的意味。

  小草不是没有见过梅子正经的时候,他们偶尔也会吵架,也会有意见不合的时候,每每遇到这样的时刻,最后总是由梅子来终结。她收尾的方式并不是搞笑或撒娇,反而是认真地提出要求。

  “喂,我们和好吧。”

  然后他就会答应。那是他看过梅子最认真的样子,再者就是现在。

  “我才二十六岁,太早了,过几年再说吧。”

  “你以为只有你的时间值钱吗?我也同样花费了十年在你身上。”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说还不急。我们才出社会没几年,连工作都还不稳定,至少也要有点存款再说吧。”

  “那如果现在你就有一笔钱的话,你会结婚吗?”

  当下小草就被问倒了。

  “就是说吧,钱根本不是关键,是你此刻根本就不想结婚。”

  “那你为什么想要结婚?”

  “因为我憧憬家庭生活啊。”

  “我们现在不是已经跟结婚没两样了吗?”仿佛抓到救生圈一样,小草反问梅子。自从毕业后,为了省房租,他们就一直住在一起。

  “既然没两样,为什么不结?”没想到梅子立刻又把问题给丢了回来。

  这一次,梅子没有退让的意思。小草这才想起来,其实当梅子每次提出请求的时候,自己都会答应。自己从来都没有拒绝过。或者,这次不愿意退让的其实是自己。

  当天晚上,梅子就去同学家过夜,隔天趁小草去上班时清空了屋子里属于她的东西。像是从来都没有在这个空间存在过似的。小草没有第二次的机会,没有再为自己争取些什么的机会,有的就只是昨天晚上的那一次争吵,就那么一次,再没有更多。

  小草不知道为什么梅子对于此事会如此固执,就像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也这么坚持一样。

  离开后,小草有试着再联系梅子,但她再也不接他的电话;透过共同的朋友,也同样都得不到回应,就像是把石头投到很深的水里一样。小草也想过干脆到梅子公司去堵她,但实在太像恐怖情人会做的事了,还不到那个程度,还不到该那样做的地步。

  那时候接近六月,酷热的盛夏即将来临,这座城市却已经迫不及待地燃烧起来了。

  第一个发现这件事的就是芊芊。

  并不是刻意隐藏,但也没必要特别宣扬,小草原本就是个话不多的人,加上梅子几乎不参加他们的聚会,而且大家也不是时常碰面,大多是网络上联系,一个月不过几次的聚会,所以小草还以为大家不会发现他们分手的事,至少不会这么快就察觉。

  也或者是,小草曾经想过,或许在大家还没有察觉前,他跟梅子就已经复合了。这也是他没有很伤心的原因,小草觉得他跟梅子会和好如初。梅子某天会突然跳出来说:“嗯,我们和好吧。”

  可是芊芊却很快就发现了。一开始小草还以为是她听到了什么风声,但他们并没有共同的朋友,所以很纳闷。后来芊芊才说,是因为味道。

  “你换洗衣液了?”

  毕业后他就跟梅子住在一起,梅子有洁癖,所以家里的事大多都是由她进行,而他只是负责出卖劳力。洗衣液也是梅子挑的,他对味道没有偏好,所以什么都好,便宜方便就好,但梅子却偏好橘子牌的洗衣液,说是杀菌效果最好,又环保。所以这三年来他的衣服从来都不是别的味道。而自从她离开后,等他自己上超市购买洗衣液时,才发现原来橘子牌的这么昂贵,当下就决定更换成其他平价的品牌。

  但引起芊芊怀疑的并不是换了洗衣液的牌子,而是因为这个味道刚好是梅子会过敏的薰衣草。因为薰衣草恰好就是芊芊最喜欢的味道,第一次和梅子碰面时,就是因为身上的薰衣草味,让梅子打了一个下午的喷嚏,芊芊当时印象很深刻。

  但小草本身并不对任何味道过敏,所以购买时也就没有多加留意,只是挑了架上最便宜的洗衣液购买而已,没想到刚好就挑到了这个味道。

  “你跟梅子还好吗?”当天聚会结束后,晚上芊芊特地询问。

  “不好,她搬走了。”已经过了两个月,也不用隐瞒了。

  “怎么会?什么时候的事?”原本是网络上的对话,芊芊立刻拨了电话过来,语气惊讶。

  “两个月了。”没想到说出口比想象中容易。小草突然觉得松了口气。

  “发生了什么事吗?不是好好的?”

  “梅子她想结婚。”

  “哦,”这个回答立刻让芊芊的语气缓了下来,“那……你还好吗?”

  “目前还好,老实说其实还没有什么真切的感觉。”

  虽然已经两个月了,但跟两个人在一起十年的时间相比,两个月显得微小。之前常听别人说,两个人在一起久了,若其中一人突然离开的话,被留下的那一方会无法适应。但小草并没有这样的感觉,有时候他还是习惯性地会购买两份用品,或是下意识挑了梅子喜欢吃的食物,然后回到家打开房门对着一屋子的空荡怅然若失,可是却不是悲伤。不是真的叫人呼天喊地的情绪,而是一种会发出一声“哦”的理解与接受。

  或许在他的心里仍觉得梅子只是去放了一趟长假,是远行,而非远离。

  “如果心情不好要说,不要闷着。”

  “放心,没事的。有事我会说。”

  “好,你说的哦。”

  “没问题。”

  那天之后,芊芊就开始比以往更加关心他,只是偶尔会担心他吃不好,特地买些吃的给他,但也是东西交给他后就离开,仅此而已。小草突然又想起梅子说过的话,“这种事女生都会知道”,思考着芊芊的出发点。然而芊芊仍一贯地节制,这让小草也安心不少,甚至觉得果然是梅子多心了。他现在还没有心力应付别人更多的情绪,不管是哪种。

  脆弱的人更加容易被当时对自己好的人吸引,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浮木一样。不过小草的感觉并不是这样,他不觉得芊芊乘虚而入,一来是他不觉得自己有那么脆弱;二来是他跟芊芊本来就是好朋友,一直以来都会互相关心,有某种程度的联系,并不是突然加入的一个谁。只是芊芊的好比往常多了一点,如此而已。

  芊芊对他好,小草自然知道。现在想起来,或许就是因为这种介于朋友与喜欢之间的好,他才可以默不作声。放任自己去接受她的好,其实是自己的一种默许。

  小草并不知道芊芊的真实心情是什么,也不去过问,甚至是刻意不去追究。承担不了的事,就不要自找麻烦,很久以前小草就知道这个道理了。他跟芊芊的关系像是小时候常玩的双人拔河比赛,两个人将绳子绕过自己的腰部,右手抓着绳子,然后视对方的回应而跟着运用腰力放松或收紧。芊芊多给一点,他就退一些;芊芊收回一些,他就进一点,维持着某种平衡。

  因为,梅子只是去放了一个长假。小草心里仍有这样的念头。

  可是这个长假在某天,却成了没有终点的假期。大概是在第三个月的时候,那时候已经是夏天尾声了,太阳晒得头发昏,一出门就是满身摆脱不掉的黏腻感,他还是照常地上班下班,尽可能找时间去运动,日子过得寻常,就跟之前一样,就跟梅子还在时一样。

  但突然间,就在某一个停顿的片刻,当小草经过两个人常去用餐的餐厅时,他觉得梅子不会回来了。

  这样的念头才让小草真正沮丧了起来,仿佛一件以前没有意识到的事情,在这一刻成真了一样。芊芊也意识到了这样的他,于是提议:要不要出去散心?去一个陌生的地方走走,暂时丢弃熟悉的一切?这或许是个不错的主意,小草欣然接受。

  已经工作了几年所以存了一小笔钱,因此地点很快便定为从来都没有去过的欧洲,不过也不是真的多宽裕,所以最后选择了物价相对便宜的葡萄牙。

  芊芊跟着他一起研究行程、找资料,小草以为她只是热心,但后来才发现他误会了。芊芊说的“去旅行散心”,原来是指“她陪他一起去”。

  “我正计划九月要去葡萄牙玩。”

  在某回的聚会上,芊芊对君艾这么说,当时小草才意识到这件事。对照着芊芊语气中隐隐的雀跃,小草终于开始觉得不安。但也就是因为这句话,他确定了芊芊对自己的心意,再也无法别开眼去。

  当天晚上,小草就对芊芊表示自己不去葡萄牙了。

  芊芊自然是感到惊讶,她急急问着“为什么”,但这是小草当时所能想到不伤害芊芊的方法。他无法跟芊芊说,自始至终他都是要自己一个人去旅行,所以只能顺着芊芊的想法找出解套的方法。

  “我想把钱存下来。”他这样说。

  其实他大可以答应去的,跟梅子已好几个月没联系了,他是单身,芊芊也是,他更不是不喜欢芊芊,她是个好女孩,他很清楚自己是被她所吸引着的,甚至若是早在梅子出现之前先遇到芊芊的话,他们是有可能会在一起的。有许多应该要去旅行的理由支撑着他,只欠他的应允而已。

  可是,同时却也有一个确切拒绝的理由:他若跟芊芊一起去,就表示他跟梅子真的是再无可能了。

  说来好笑,怎么还是想着他跟梅子的事呢?小草知道这样很可笑,但事实是,他的确还没有完全放下梅子,他还没有做好与梅子从此断裂的准备,虽然已经分手,但空出来的位置还是在等待着。心里头那些期盼只是被隐藏起来而已,从来都没有消失过。

  也或者是,小草还没有打算与另一个人开始一段关系。但只要他跟芊芊一起去旅行,回来关系就会不一样了,不只是他跟芊芊,跟梅子也是,小草心里明白这点。

  小草并不是把梅子摆在芊芊之前,而是一种不知道该如何决定,所以干脆就不要决定的心情。他跟梅子长达十年的关系,不只是习惯,还有着更多的情绪在里头,那些是连小草自己都解释不清的部分。

  而这其中或许也包含了一些卑鄙,因为他觉得芊芊不会轻易就离开自己。她喜欢了自己这么久啊,所以便可以放心地不做决定。他不是觉得自己应该等梅子,而是觉得芊芊会一直守候着自己。所以,小草不急,总有一天时间会帮他做出决定,只是不是现在。

  因此,之后当他听到芊芊要跟允辰一起去葡萄牙时,惊讶得说不出话。她竟然要跟允辰一起去那趟原本属于他的旅行。

  芊芊故意在气他!小草很快就发现了这件事,当天晚上甚至准备质问芊芊,但一拿起电话才发现自己并没有任何立场可以表示不满。是他先不要的,是他先拒绝的,怎么可以怪后面的人拿走了。

  “波多美得叫人不敢直视,很喜欢这里……最近还好吗?”

  在葡萄牙时,芊芊曾经发来这样一封短信,还附上了一张像是风景明信片一样漂亮的河畔照片,为此小草还特地上网搜寻这个地名,知道上面的那条弯曲的河叫“多罗河”。

  在芊芊跟允辰的整趟旅途中,小草没有主动联系过她,但偶尔会在芊芊的脸书上看到她分享的相片,他强迫着自己去点赞,不过从来没有留下任何的话语。甚至在收到芊芊这封关心的信息时,他还刻意晚了一天才回复,上头只写着“还可以”三个字,再没有更多。他还在生气,气芊芊也气自己。

  一直到最后他始终都没发出任何一声抗议,最后让芊芊跟允辰一起去旅行了。最后的最后,他们在旅途中竟然变成了情侣。

  时间会帮他做决定,只是没想到却是朝反方向前进了。这是小草始料未及的事。

  所以当知道芊芊跟允辰交往的时候,他会克制不住地脱口而出“我跟梅子分手了”这样的话。这大概是从梅子离开之后,他所说过的最情绪化的一句话。

  葡萄牙那趟旅行是一个句号,芊芊在那个标点符号前静止了。她还是对小草好,但不再是先前那种好,温温的,感受得到温度但却无法暖热身子。是朋友的那种好。她不再私下问他好不好,见面也是大伙儿聚会的时候。他们又回到了之前的状态。

  两个人重新私底下再有交集,是因为垦丁。

  “要不要找个假日,大家一起去旅行?”

  某天芊芊突然传来这样的信息,一开始小草有点雀跃,以为是芊芊又开始对自己好了,但很快就发现原来旅行是阿群给的提议。也是,毕竟她现在是允辰的女朋友了。但也一直到这一刻,小草才发现自己已经好一阵子没有想起梅子了。

  可是,芊芊却选择了去垦丁。

  垦丁是小草在台湾最喜欢的地方,曾经有某一年的暑假,他甚至在那边待了一个月的时间,把第一个月打工赚来的薪水,全部在第二个月花在了垦丁。租了间短期的民宿,整天都泡在水里,饿了就吃,累了就睡,醒了就往水里跑,晒得跟木炭一样黑。

  某天,他跟芊芊提起了在梅子离开后,芊芊时常陪自己聊天的事:“有机会,真想再去那边待上一个月。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真想回到那个时候。”

  “你最喜欢垦丁哪里?”

  “鹅銮鼻灯塔。好高,可以看得好远。你不觉得灯塔可以给人安心的感觉吗?”

  “我知道你的意思,好像只要有它在,就会觉得有目标可以依循,对吧?”

  “是啊,就是那样。”

  “我没去过鹅銮鼻灯塔,有机会带我去?”

  “好啊。”当时他这样回答。

  而现在,芊芊选择了垦丁。

  可是,日子还是跟往常一样,并没有起什么变化。小草一度以为芊芊挑选了垦丁,是一种刻意、一种示好,她记起他说过的话了,然而其实没有。芊芊对他的关心仍然是常温,对身体很好,但却没有滋味。

  垦丁并不是一个开关,把off切换到on,它只是一个日历上的标记,再无其他。

  十一月,垦丁的天气很宜人,不会热到难以招架,只是晚上凉了些,尤其是“点亮星星”这栋民宿,它位于山坡上,感觉从四面八方吹来的风更叫人瑟缩。比起雪白的房舍,小草更喜欢可以眺望海洋的草地,单单只是望着海洋,就可以发呆好一阵子。即便是晚上看不清楚波浪,光听着从远方传来的潮汐声,也足以安慰他。

  民宿面对海的草地上恰巧就有一块平缓的大石头,高度及小腿,刚好适合坐着,想必这块石头设置在这里的用意也是如此吧。在民宿的大半时间,除了睡觉,小草几乎都在这块石头上度过。

  来垦丁之前,小草就在心中默默做了个决定,这趟垦丁之行,是他的句点。不只是对梅子,对芊芊也是。是该有个结果的时候了,芊芊已经往前走了,或许梅子也一样,所以他也应该是。

  “这里还是没变啊。”当晚从垦丁大街回民宿的路上,小草忍不住这样说。

  当然,这里更热闹了,商店更多了,就连民宿也是一间接一间地开,充斥着整条巷子,尤其是白色外墙的希腊风格建筑更是数也数不清;满满的招牌耸立在大街小巷,各种颜色字体都有,像是占领了街道一样。但是,那种与世隔绝的感受还是一样。

  这里不是大城市,不是苦着讨生活的地方,是度假、忘却烦忧的地方。

  回到民宿后,由于时间还早,所以阿群提议要玩大富翁,就连游戏都带来了。大富翁,小草小时候跟小弟最常玩的游戏,好怀念啊。不过话虽如此,他从来都没有认真思考过这个游戏该怎么玩才会获胜,因为一直以来他都是陪着小弟玩,目的从来都不是要赢。

  果然,他第一个就败下阵来。

  “我到外面透透气。”他把手上的剩余假钞都交出去,也不管够不够,他只有这么多了。接着起身就往外走。

  室外的温度更低了,一直到冰冷的空气接触到手臂,小草才想起自己刚才一进门就把外套给脱在沙发上了。但实在懒得回去拿,或许冷点好,可以清醒一点。

  他照样挑了那块大石头坐下。皎洁的月光落在海面上,像是撒了亮粉似的,海面闪着细细的、亮亮的光泽,如同在缓慢地呼吸一般,但更多时候像是静止了一样。而那些跳跃的光,其实是风在吹拂。晚上的海洋,比白天的更能疗愈心情。

  不知道待了多久,身体也渐渐习惯了低温,才这样想而已,耳边就响起说话的声音:“穿上外套吧。”听声音就知道是芊芊。

  小草接过外套,身子往左侧挪动了一些,把右侧腾出了更多的空间,可以再坐上一个人了。没有开口邀约,但芊芊也自然地坐在空位上,两个人的上手臂轻轻依靠着。温度稍稍提升了一点。

  “晚上这片闪闪发亮的海,让烦恼都没有了。”芊芊没有看着小草,眼神直直盯着眼前的景色。

  小草有点惊讶地望着芊芊,芊芊像是会读心术一样,说出了自己刚刚的想法。

  或许芊芊向来都是懂他的,知道他喜欢怎样的对待,只是他们的时间轴像是两条起点不一样的线,总是一前一后地错过。他们不是不适合彼此,只是没更多的时间去适合。

  “但还蛮冷的。”芊芊搓了搓手臂。

  “对啊,那我们进去吧。”小草作势要起身。

  “没关系,我也想坐一会儿,看看海。”芊芊则左手轻拉了小草的手腕。

  这个举动让小草想起,那时芊芊跟允辰在波多,是不是也是类似的对话与场景?看着那条蜿蜒的多罗河的时候,芊芊是不是也是这样轻轻拉着允辰的手,要他多留下来一会儿?

  “你在垦丁的那一个月,每天都看到这样的海洋吗?”芊芊突然提问。

  “嗯?没想到你还记得这件事。”

  “当然,都记得。”

  “那时候晚上很少看到海,因为白天忙着冲浪,所以回到民宿一躺在床上就累瘫了,常常还是给饿醒的。还好大街上的夜市营业到半夜,不怕没得吃。”

  “哈,好难想象你是这样的个性。”

  “不然你觉得我是怎样的人?”

  “就是比较周详,按部就班的那种。”

  “原来我在你眼中这么无趣哦。”

  “不是啦,”芊芊撒娇似的拍了下小草的肩膀,“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允辰呢?他是怎样的人?”

  芊芊诧异地看了小草一眼,随即又别回头去:“好人。”

  “就这样?”

  “这世界好人已经不多了,很不容易了。”

  “这也是。”小草望着芊芊,“那……你们还好吗?”

  这回芊芊没有再用“你为什么这么问”的惊讶眼神转过来盯着小草,视线还是落在遥远的海面上,她说:“我跟他,差不多了。”

  受到惊吓的反而是小草。

  “差不多了?什么意思?不是好好的吗?”

  “我们没有吵架,放心。”

  “那是为什么?”

  “我跟他本来就是不小心才碰在一起的两个人,但并不是真的属于对方。”

  芊芊口中的“不小心”是指葡萄牙旅行?原本应该是他们两个去的那趟旅行。小草低下头,沉默了几秒,突然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问:“那允辰知道你的想法吗?”

  芊芊摇了摇头:“不知道,但我最近就会跟他说。”

  芊芊的语气里有种坚决,小草不知道那是从哪里来的,但可以确定的是,她已经下了决心。

  “那你呢?跟梅子有联络上吗?”芊芊反问。

  “没有,她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哦。”芊芊叹了口气,小草听不出来是惋惜还是庆幸?但他私心希望是后者。

  “其实,这趟旅行,我在自己心里默默下了一个决定。”

  “什么决定?”

  “要告别梅子,当作一个句点总结。六个月了,够了。”小草刻意避掉芊芊的名字。

  “是够了,浪费太多时间了。”芊芊低着头沉默了好几秒后,终于挤出这句话。

  某一个瞬间,小草觉得这是芊芊对自己的指责。

  冷风吹来,芊芊的身体不自觉地往小草身上靠了靠,她的左手臂轻轻贴着他的右手臂。

  小草又想起了波多,他没有去过那里,但知道那座城市有一条很美的河以及很美的河景,当时他们是不是也是像这样紧靠着?是不是也是望着一片晶亮的水面呢?或许是因为感受到芊芊的体温,也或许是那片海洋作祟,小草突然意识到,这可能是他跟芊芊最后的机会了。

  “喂。”小草从来都没有这样叫过芊芊。

  “嗯?”芊芊回过头望着小草,虽然光线不好,但看得出脸上很平静。

  “你……还喜欢我吗?”

  小草从来都没有问过芊芊这件事,他总是回避、拖延着,然而到了现在终于没有再继续遮掩的理由了。最后的可能了。

  听到小草的询问,芊芊静默了。

  气氛突然有点尴尬,在某一瞬间,小草甚至想说出“当我刚才的话没说”这样的言语,但最后却打住了。说了就说了,话是收不回来的,一直以来他对芊芊始终犹疑,也对芊芊感到亏欠,或许这一句话,是他所能给芊芊的回报,他迟来的、最后的心意的肯定。

  不知道过了多久,芊芊终于开口了:“你还记得你跟我提过的,你在垦丁最喜欢的地方吗?”

  “鹅銮鼻灯塔?记得。”

  “明天,我们去那里吧。”

  “嗯。”小草笑了,他知道这是芊芊的回复,“好,我们明天去。”

  “今晚的天空好漂亮,好久没有看到这样满天的星星了,好美的星空啊。”芊芊发出细微的赞叹,阿群也跟着抬起头仰望整片的星空。

  “有时候我会觉得,人其实很像星星。”

  “什么意思?”

  “我们就像是浩瀚宇宙里的微小存在,遍布满天,但却各自孤独,一直到某天因为发现了对方所闪耀着的光芒,才得以相遇,于是有了连接。”

  “由于看到了彼此的独特,因而才散发出光芒。”小草点了点头附和着。

  “就像是由恒星所连接排列出来的星座一样。”芊芊看着满天的星斗,接着把头轻轻倚在小草的肩上,“今晚满天的星星都像被点亮了。”

  当时小草天真地以为,那片星空是对他们的祝福。

  回到台北后,一切就像是梦的延续,日子如常,但跟芊芊聊天碰面的时间变得更多了。当然是私底下两个人碰面,为了不让其他人发现,他们多选择在小草家见面,偶尔才是芊芊家,因为他住的地方刚好与大家住的地方都有一段距离,最安全。

  他们见面的时候其实常常什么事也没做,可能只是一起吃个饭,或是一起看张DVD,再不然就是漫无目的地聊着天,奇异的是,两个人再也没提过垦丁那个晚上说的话,只是这样相处着、互相喜欢着。他们像是情侣,但又不是。

  小草知道自己没有特别再询问是因为他跟允辰也是朋友,无法不顾及他的感受,因此不能逼着芊芊赶紧谈判。或许说来好笑,虽然他现在跟芊芊做的事已经等同是背叛允辰了,但毫不知情与刻意是不同层次的事。而且,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至于芊芊,小草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想的,他曾经迂回地问过她:“你花这么多时间陪我,这样没关系吗?”

  “没关系的,或许慢慢疏远反而比较好。”芊芊这么回答。

  那时小草才明白芊芊打算用时间换取空间,先把时间拉长,再慢慢削弱亲密感,这样提分手的时候才不会那么难受。小草突然记起了梅子离开时的决绝,但随即又把她甩到脑后。

  原本事情该是如此进行的。原本。

  可是,梅子回来了。

  昨天晚上他刚回到家,那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下班后的晚上,突然房门的钥匙孔发出了嗒嗒的细微声响,一开始小草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接着梅子就出现在眼前。

  “我从楼下看到亮着的灯,知道你在。”这是梅子开口的第一句话。像是问候,像是打招呼,也像是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一般自然。

  此时小草才惊觉,梅子离开后,自己不仅没有换过锁,就连另外一副钥匙也没有拿回来。他盯着梅子手上的钥匙发呆。

  “我只是想试试,没想到真的打开了。”像是看穿小草的想法似的,梅子晃了晃手上的钥匙,然后把它收回口袋。

  收回口袋……?这是什么意思?

  “你……怎么来了?”这是小草唯一挤得出来的一句话。

  “啊,抱歉,打扰到你了吗?”

  “不是……但,你怎么会突然来了?”

  一般的情侣分手了,会这样若无其事地跑进别人家吗?就像是住在这里的人一样,就像是还住在这里。

  “我本来就住在这里啊。”

  “什么?你搬走了啊,你自己看,屋子里没有你的任何东西了。”小草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你一点东西都没有留下。”

  “你觉得这是很重要的事吗?”

  “什么重不重要?你一声不响就搬走了,还找不到人,现在又说‘本来就住在这里’是什么意思!”

  “东西要搬进来、搬出去是很容易的事。”

  “你以为这样很好玩吗?”小草吼叫着,他才发现原来自己没有自己以为的洒脱,至今还在意着梅子的离开。

  “当然不好玩。”

  梅子没有被小草的情绪影响,他当然是该生气的,他有正当的理由发火。如果是她,她也会。

  “还是你把我当成什么有趣的游戏了?”

  “怎么会有趣呢?一点都不有趣……”梅子顿了顿,接着说,“流产一点都不有趣。”

  “什……么?!……流产!”这句话让小草的怒火瞬间冷却,“什么意思?你是说你吗?你流产?”他上前抓着梅子问。

  “都过去了。”梅子温柔地拨开小草的手,“当然是我呀,不然是谁。”

  “我的孩子?所以,你是因为这样才离开我的?”小草恍然大悟。

  “当然不是。”

  “不是?……什么?”

  “别误会,当然是你的孩子,但我并不是因为流产才离开的。”

  “可是你选择消失了。”

  “我离开的时候,孩子还在。”梅子的身体轻靠在墙壁上,刻意与小草拉开一点距离,“应该是说,我是为了生下孩子才离开的。”

  “所以你当时才会问我要不要结婚?”小草突然懂了当时梅子的偏执,“那你为什么不跟我说你怀孕了?”

  “靠孩子来绑住男人,这可不是我的作风。况且不管你要不要结婚,我都打定主意要生下孩子了。我一个人可以养得活孩子。”

  “那你就更没有离开的理由了啊。”

  “你错了,刚好相反,是更有了非走不可的理由。”

  “咦?”

  “如果我选择留下,你想想,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当然是把孩子生下来啊。不然呢?”

  “不是,是你会跟我结婚,如我所愿。”梅子轻笑着,像在说个笑话,“但这不是你要的。”

  “我从来都没有说不跟你结婚。”

  “是,你是没有说,但却清楚地表达了,你并不想要现在结婚。我不想因为孩子改变你的选择,这样太辛苦了。”

  到此刻小草才懂了,原来这是梅子的温柔。

  “这到底有什么不一样?不就是达到你要的结果吗?不是应该要开心才是吗?”

  “不一样的。至少这件事我希望你是心甘情愿,你说这是我的固执也好,但,我希望它至少是。”

  “我还是不懂……”

  小草仍然不明白梅子坚持的是什么,至今仍然不懂,或许就是这样,她当初才会毅然选择离开。

  “没关系,都过去了。”

  “那……小孩是怎么……不见的?”

  “前几个月我发生了一场车祸,孩子就流掉了。”梅子轻描淡写地说。

  “什么?那你还好吗?”

  “刚开始很痛啊,像是有人从胸腔把你的心掏出来一样,痛得不得了……但现在好了。都过去了。什么事都会过去的。”

  “抱歉……”

  “你道什么歉啊,你很好笑啊,又不是你开车撞我的。”梅子又笑了,“不过,在病床上躺了一个多月,也想了很多,所以……就回来了。”

  两个人既然不是因为不相爱而分开,也不是因为无法相处而分手,自然有可以再继续下去的理由。

  小草说不出任何话。

  “虽然我不是因为流产才离开,但却是因为流产回来了。”

  梅子把垂到脸颊的头发拨到耳后,此时小草才发现她把头发剪得更短了,原本就发型利落的梅子,现在更显刚毅。

  “你知道吗?住院是一件奇怪的事,里面的人只做一件事,只想着一件事,就是康复出院。住过院之后,就觉得很多事都不用那么计较了……人,其实很脆弱。”

  小草抬头看了梅子一眼,又低下头。

  “当然我不会天真地以为你非要接受我不可,毕竟都过了六个月了,你可能也有新的对象了;就算没有,也不是一定要接受我才行。”

  小草依旧沉默着。

  “可是,我总得试试才知道。我只是觉得自己该试试。”梅子依旧一派轻松,“你可以有你的决定,没关系。只是若决定好了,就告诉我一声。再说,我欠你一次,这次让你决定吧。”

  梅子起身往前拉了门把。

  “钥匙先放我这儿,等你的选择,再决定它的去处。”

  关门,带上,离开。

  这次小草没有挽留。

  像是被一阵旋风给卷过,满屋子的凌乱,小草脑子一片混乱,呆站在原地。

  梅子,放完长假回来了。

  当晚,小草失眠了。本来就浅眠的他,几乎一整夜未合眼,隔天挂着两个黑眼圈去上班。他刻意让自己忙,这样就不会想起梅子跟芊芊,他当然知道自己在逃避,但此刻他想不出更好的方法。他的游移不定又回来了。

  最糟糕的情形不是分手、不被需要了,而是当你打算放弃的时候,她却说要回来了。她用离开粉碎你的生活,再用回头打乱你的计划,不管她走或留都干涉着你的人生。而雪上加霜的是,此时还有另一个人在等你。

  爱情最大的难处不只在于两个人合不合适,常常是加上了时间,甚至有时候“在什么时候遇上了谁”比“这个谁好不好”来得更重要。人是可以磨合的、包容的、变好的,但却怎样都抵挡不了时间。

  就像他跟梅子,她先到了,永远都是另一个人无法篡改的事实。梅子永远都是比芊芊早出现了三年,这跟芊芊好不好无关。

  时间的残酷。

  可是,小草还是无法做决定,不,他是逃避去做决定。他等着,等着时间再帮他做出另一个决定。他知道这样的自己很糟。不过他还是等着,然后尽可能让自己忙起来。

  然而没想到的是,时间的决定来得比他预期的快很多。当天下午,芊芊就拨了通电话给他,电话那头表示她晚上会跟允辰说清楚,但在此之前想先跟他碰一下面。

  其实小草早就跟芊芊约好了今晚一起吃饭,但因为昨晚梅子的突然出现,原本他还打算晚点跟她取消,没想到她就先打来了。

  “为什么这么突然?”

  “也不是突然,只是……觉得时间到了。”电话那头的芊芊支支吾吾。

  “发生什么事了吗?”小草突然想到,难道梅子也告诉芊芊了?

  “没有,只是再拖下去对彼此都没有好处,我也不想再藏着秘密了。”

  秘密……?

  此刻小草才想起芊芊的处境,跟他不一样,至少他是单身,而她却是背着男朋友与他在一起。

  “好,那照惯例,约晚上七点半。”这次约在芊芊家。

  小草不相信命运,但却相信顺势而为,或许事情本来就应该要这么快下决定吧。

  “所以,芊芊下午打电话给你……?”听了小草的这些话,君艾迟疑地开了口,“那她没有说……什么吗?”

  “没有。”小草摇了摇头,随即又说,“甚至连今晚碰面时,也没多说什么。你跟允辰的事,是刚刚听到你们说我才知道的。”他显然是听到了方才的对话。

  允辰感到一阵热辣蹿上双颊,只是君艾仍是一脸的疑惑:“芊芊为什么不跟你说?”

  “我不知道……或许,是在保护你吧。”

  小草的话让君艾的脸色瞬间苍白。

  “那你跟芊芊到底谈了些什么?”允辰问。

  “其实没说到什么,因为芊芊临时要加班,一直忙到八点半才碰到面,但到九点她就必须离开去赴你的约了,你们约了九点?”

  允辰点了点头。

  “那芊芊知道梅子的事吗?知道她回来了吗?”

  “知道,我跟她说了这件事,但仅此而已,没有时间可以再多说什么。”

  “什么意思?多说什么?”

  “其实在跟芊芊碰面前,不,一直到碰面时,我都没有决定要跟梅子复合。我没有跟她说这件事,我的意思是,我是说了梅子昨晚来找我的事,但我没有说要跟梅子复合。因为我还理不清。”

  “这样不合理啊,这样芊芊怎么会知道你要跟梅子复合?怎么可能会因此而寻短见?”

  “我发了短信给她。”

  “咦?”其他三个人同时发出疑惑的声音,但接着允辰发出了“啊”的一声。

  “难怪我跟芊芊说话时,她一直在看手机,原来是在等你的信息。”允辰突然恍然大悟,“那时的信息,想必就是你发的吧。”

  “嗯。”以一种几乎看不到的弧度,小草轻点了头。

  “但你不是说你到了跟芊芊碰面时都没有决定,为什么突然下了决心?”阿群按捺不住情绪。

  “因为允辰。”

  “我?”

  “因为芊芊还有你,她可以回去你身旁。但梅子只有我而已。”

  这句话让允辰脸色一片惨白。

  “所以我才会这么快做出决定,希望可以赶在芊芊摊牌前阻止她。我希望来得及阻止她跟允辰分手……但终究还是太晚了,所以现在才会这样……”小草自责地落下眼泪。

  “所以你才会要我去芊芊家,就是要看她好不好?”阿群接话。

  “嗯,”小草擦干眼泪,“发出短信后,一直没有收到芊芊的回复,之后我又传了一封,仍是没有回复,所以很担心,才会要你过去帮我看看……我觉得芊芊再也不会想看到我了。”

  小草顿了顿,又像是喃喃自语:“要是早知道君艾跟允辰的关系就好了,我的决定可能就会不一样。结果也就会不一样了。”

  “不会,一样的。”允辰突然说。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其实,芊芊是在收到你传来的信息后,我们才提到分手的,”允辰想起咖啡厅里手机屏幕亮起,芊芊低着头的样子,“而且她也没有挽留我,就像是……顺其自然让它发生一样。所以,不管你的决定如何,其实结果都是一样的。”

  不过是今晚的画面,但允辰却用一种回顾遥远记忆的口吻与神情在说话。

  “什么?!”允辰的话让大伙儿发出惊呼。

  “芊芊知道了所有的事,那为什么还会做这样的决定?为什么还会寻短见?”

  即使再靠近,也有无法理解对方的时候;即使再亲密,也还是怀抱着秘密吧。人就是这样的动物吧,一方面相信着别人,同时却也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自己。

  “芊芊为什么要这么做……”君艾近乎喃喃自语。

  “你们知道吗?”

  突然,一个女生的声音出现,大伙儿抬起头循声望去,看到了芊芊正站在急诊室前方分岔通道的出入口位置。苍白的脸像是幽灵。

  “其实,割腕是很难让人死掉的自杀方式。”她这样说。 把星星都点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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