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小银学的是建设，我学的是材料。我和他早就说好了，以后都到你的公司里实习的！”

　　沈倩怡一撇小嘴儿，大眼睛鼓着一股子倔强的劲儿，不服气地说。

　　“小银也不行，你就更不行了。一个小姑娘，在这儿趟什么浑水？”

　　“大哥~”沈倩怡那一阵阵的撒娇绕的沈星野思路都乱了，“我都已经这么大了，知道该怎么帮你分忧。你看看，大伯已经在床上躺了好多年，我爸妈又是一副混吃等死指望不上的模样。不过好在咱们都是第三代，二叔再怎么阴险，最终也斗不过我们兄妹三人滴！你就按我说的办法试一试嘛~我跟你说，老高之前可宠爱我了，连电脑密码都设置我的生日。我要想在里面动点手脚，简直轻而易举的——”

　　“说了不要给我胡来！”沈星野怒道，“沈倩怡你给我听清楚了。二叔是我们的长辈。不要对他动这种歪心思。你要是想在齐科实习，就替杜雪琪过来给我当秘书。别的事，不许自作主张。”

　　“哦，那我先出去了哦。”

　　沈倩怡屁颠屁颠地跑出去，刚转过拐角就撞上了一个人——

　　“当心点，没受伤吧？”

　　男人温和的声音像酷暑燥热里一丝轻沁的风，沈倩怡不用得贪婪到深吸一口气！

　　“没……我没事……”

　　“没事就好。”

　　盯着那男人颀长完美的背影，沈倩怡只觉得心脏都要从嘴巴里跳出来了！

　　她心想：没想到大哥的公司里还有这么帅的男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名草有主了？！

　　“你是不想让小倩卷进来，怕你二叔恼了？”

　　沈倩怡离开后，凌爵对沈星野道。

　　“呵，他要是肯恼，还倒是好了。”

　　沈星野觉得，二叔沈秋舫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永远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

　　在他童年寥寥的印象里，二叔是个特别沉默的人。跟三叔那种温文儒雅，幽默健谈比起来，他的沉默就好像是月球的背暗面。

　　他总是一声不响地把爷爷交代的一切事物都做得尽善尽美。不挑剔，不反驳，不轻易把任何想法告知任何人。

　　早些年有过几次家庭聚会的时候，沈星野甚至想过主动找二叔聊聊心里话。

　　不管有没有血缘关系，大家总是进了一扇门。他希望彼此能够在一个不用太过分割利益的状态下，和平相处着。

　　其实沈星野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过，他之所以选择创业，是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想要向二叔示好退避三舍。他不愿去动人家的奶酪，但同时也希望沈秋舫能在爷爷百年之后——给自己的父亲母亲，三叔三婶，小银小倩留一条后路。

　　主动的原因不仅因为自己是晚辈，更因为沈星野很清楚，像自己这样背负了一大家子的责任，比起沈秋舫的孑然一身——谁比谁更输不起，大家心照不宣。

　　沈秋舫没有妻子，没有子女。有人传言他是个同性恋，但也没有确凿的证据。

　　他总是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让人抓不到丝毫把柄。所以沈星野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这隔着心结的暗潮汹涌——会在未来的什么时刻突然被撕得鲜血淋漓。

　　曾经的他还有意气风发的自信，还有同舟共济的爱人。

　　如今，他只是个会从别人口中被形容为‘身残志坚’的瞎子……

　　而对弟弟妹妹最好的保护，就是为他们亲手铺上岁月静好的路吧。

　　***

　　贝壳湾开盘后的第五天，成交量已经超过了百分之七十。

　　赵安月后面几天一直在会场，再签的单子就都分给其他冲业绩的同事了。

　　人事部的代经理任免书，在三天前就已经被发到全体员工的邮箱里。

　　但赵安月还是不习惯他们喊她赵经理。

　　她生性低调，更何况她心里也很明白——大家对她的友善，也无外乎是看在沈星野对她不那么横眉冷对的面子上吧。

　　下周一开始，这里就收场了，余下那几十套房子，基本上就留几个员工在这里驻场便好。

　　赵安月想着等工人把东西都安排到位，应该就可以早点回去了。

　　晚上她约了房老，去看梁奶奶的同时，帮老人家把合同送过去。

　　“安安，那你今晚还是不去吃饭么？”同事遗憾的邀请，再一次化作赵安月委婉的拒绝，“哎呦，今天大家收工庆功嘛。顺便想要恭喜你升职，你好歹给点面子嘛。”

　　“呵呵，只是个代经理嘛。”赵安月谦虚地笑笑，“等芸姐回来了，我还是要把位置还给她的。”

　　同事酸溜溜地撇撇嘴：“对哦，还忘了这茬了。其实安安我跟你悄悄说句实话哦，半年多前咱们一部门提携经理的时候，本来考核内定的人就是你。要不是因为出了那样的事……也不会临时改提的芸姐。”

　　赵安月看了那同事一眼：“别这样说。芸姐是我的好朋友，何况她工作也很努力。”

　　“哎呦，我又没别的意思。我知道芸姐虽然也很优秀了啦，但是她性格直率总归得罪人么？更何况她太拼太要强，大家都觉得在她手下多少有那么点亚历山大，呵呵呵。安安，你要是能一直做我们经理就好了，我以后都不用愁业绩了。”

　　赵安月明白，那同事可能也并没有什么恶意。只是常规拍拍马屁，刷刷存在感而已。

　　她也没往心里去，只顾着把自己的东西都收拾好，想着差不多该走了。

　　刚迈出两步突然觉得稍微有点内急，也是奇了怪。这几天明明没有喝很多水，而且天热也大量出汗。怎么总觉得一直很想上厕所呢？

　　这会儿她来到会场东南那边的角落，上好洗手间出来就听到隔壁防火梯那里，传来嘤嘤嘤的哭声。

　　秉着好奇，赵安月轻手轻脚地过去想看看究竟——

　　然后就看到杜雪琪穿着一件淡色的职业装，狼狈地坐在楼梯间，哭得正伤心。

　　“杜秘书？”

　　抬眼看到赵安月，相信那应该是杜雪琪此刻最不希望看到的人了。

　　“管你什么事！你走啊！”

　　说着，她抓起手里一把白花花的合同，冲着赵安月丢了过来。

　　几张纸而已，倒也不会有多疼。赵安月抓了一张在手，看到那已经作废的购房合同上，被用黑色的签字笔上划了巨大的黑叉叉。

　　气急败坏的几个字，龙飞凤舞地写着——去死吧。

　　“这合同？”

　　明明是已经打印好的制式合同，这会儿却被撕毁作废了。赵安月看一眼就明白，是客户跑单了。

　　她做了这么多年的房产销售，当然能理解这种跟踪好久，眼看就要签字付定，却突然改变主意的客户。

　　对销售人员来说，那何止是伤，简直是丧！

　　“我跟了他整整三天，光陪着工地就去了好几趟，高跟鞋都踩坏了两双。”杜雪琪抱着肩膀，一边哭一边抽哒哒地说，“赵安月，我到底是不是上辈子欠了你的，就差一天时间……你那么有本事的你卖身去呀！为什么要跟我抢！”

　　沈星野给她三天时间，杜雪琪很可怜地挂了个鸭蛋。等到第四天，客人终于表示愿意签合同了，但是今天上午去打印的时候才发现——

　　人家选中的B区2座1楼，已经被赵安月给卖掉了！

　　杜雪琪求了人家两个小时，哪怕换一套，别的房型都有。但对方特别的坚决，就只要这一套，别的都不行。

　　这一刻赵安月也是能理解她的心情的——

　　换做是自己，也会崩溃的恨不能冲过去杀人。

　　“杜秘书，这个单子……对你来说很重要么？”

　　“重要？”杜雪琪仰起脸，苦笑着牵起唇角，“什么叫重要？我爱星野，想要得到他的认可，他的原谅，那就重要。我若是想得开了，放弃了，随便了，我他妈有必要陪着那个毁容的老男人费这种劲儿！不就是口袋里有两个钱么？我杜雪琪是没见过钱的人么！”

　　说完，她再次趴到膝盖上，忍不住地放声痛哭。

　　赵安月明白，她只是在宣泄这些天来前所未有的委屈。

　　所以这时候，她也没必要多说什么。但把她一个人留在这儿哭丧一样的，倒也不是赵安月能忍心做的出来的。

　　于是她干脆就坐在了杜雪琪的身边，拿着一瓶矿泉水等着她。

　　终于等到她哭得口干舌燥只咳嗽，赵安月才把水递上去。

　　“要不然，我帮你想想办法？”

　　“你少在那边假惺惺的！”杜雪琪接了赵安月的水，却没领她的情，“我知道你本事大，业绩好，但星野又不是没说过，不许任何人转单子给我。这点骨气我还是有的，愿赌服输，大不了……我走就是了……反正我听说，他把他妹妹都给弄公司来取代我的位置了。要我在你赵安月手底下做销售，我才不干！”

　　“我也没想收你这么不服管的下属……”赵安月叹了口气。

　　“你——”

　　杜雪琪脸上挂着泪，手上捏矿泉水瓶子的力度不由自主加了几分。

　　“你很得意是吧？到底还是赢了——”

　　“是么？”赵安月目不转睛地看着杜雪琪，“你真的觉得，我们两人之间，分得出胜负么？”

　　赵安月的话让杜雪琪突然愣了一下，她抬手擦了擦眼睛，苦笑爬上花了唇膏的嘴角：“也是哦。我们两人对星野来说，都是一样的。没有谁能取代白珞娅在他心里的位置。当初阴差阳错地让你跟他睡了，要是那天的药没弄错，跟他睡的人是我，说不定也就是身份位置换一下而已——哦，事到如今也不怕告诉你了。”

　　杜雪琪叹了口气：“那药是我下的，我听从我姑妈的安排，想跟星野哥生米做成熟饭的。你知道他那会儿在疗养院里，眼睛又看不见，想对他做点手脚本来就是很容易的。谁知道被人掉了个包，提前一天下在了他的饭餐里，正好赶上你过来找他……”

　　赵安月惊得合不拢嘴。说实话她不是没想过是杜雪琪做的，就是没想到她今天真的会愿意把这事坦白出来。

　　她永远不会忘记那天晚上。她站在沈星野的病床前，看着双眼蒙罩纱布的男人，无助，疯狂，多少恐惧都化作丧失理智的索取。

　　有时候，赵安月宁愿那是一场噩梦。

　　“你说那药是掉包的？为什么会有人要掉包呢？”

　　赵安月脑子里不由得天马行空起来，自己去找沈星野那天又不是预约好的。万一她没去呢？难道沈星野要随便找个护士或者清洁工么……

　　“我怎么会知道？”杜雪琪瞄了赵安月一眼，“疗养院都是私人医护，剩下的就都是他的亲人了。也可能就是个意外，被你这个走狗屎运的占便宜了呗。”

　　“占便宜……这……”赵安月觉得，这三个字尤为讽刺。

　　“你敢说你不是心甘情愿的？”杜雪琪冷哼一声。

　　“我是心甘情愿的，但并不表示我认为这件事的发生是正确而值得庆幸的。”

　　赵安月咬咬唇，实在不想讲这不堪回首的过去拿来跟杜雪琪分享。

　　她爱沈星野，渴望得到他的认可和注目——这可不包括她希望他连自己的脸都记不住，却偏能记住自己有什么地方是一碰就能高潮的。

　　“随你怎么说，反正我今天也不怕把这些话告诉你了。但我还是之前那个意思，星野哥不可能爱上你，他也不会允许自己爱上你的。跟我在一起，他最多是平淡而遗憾。但跟你在一起，他的噩梦永远都不会消失。赵安月，你有这个勇气么？”

　　杜雪琪用挑衅的眼光看看赵安月，但不得不承认，她说了这一大堆的废话，也就刚才这一句狠狠将了赵安月的军。

　　“有些路，又不是靠勇气走下去的。”赵安月唏嘘一声。

　　“那随便你了，反正我愿赌服输。”杜雪琪伸了个懒腰站起来，脸上的表情比刚才轻松了几分。

　　有时候赵安月觉得，一个人承载的喜怒哀乐越繁复，偏偏恰好能说明她心里的爱越深越重。

　　一旦那天突然有点想开了，好像整个人的每一寸细胞就都跟着舒服了。

　　“那，我确认一件事。”赵安月跟着站了起来，“你以后，不会再跟我为难了吧？”

　　“没那么多空。”杜雪琪哼了一声，“我想出国去念MBA，但是也不排除我等着看你的笑话。我猜，要不了多久，星野哥还是会跟你离婚的。”

　　“你……”

　　“因为总有一天，你也会累，也会不甘愿，他也会愧疚，也会备受折磨。赵安月，其实你根本也没有自己想得那么伟大。爱一个人都是有目的的，或图他美貌或图他金钱，或图他偏偏就是你喜欢的模样。只有不爱一个人，有时候才是不需要动机和理由的。我们走着瞧。等你也被他扫地出门的时候，我请你喝一杯。”

　　说着，杜雪琪晃了晃手里的矿泉水瓶，“才不像你这么寒酸，只请喝白水。”

　　赵安月：“……”

　　“那，杜雪琪我还能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么？”

　　“有屁快放。”杜雪琪拿出手机，对着屏幕给自己补妆。

　　“既然你一早就知道当初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还要买通公司的体检医生，篡改我的报告。我怀孕这件事，你应该是最不愿意看到的吧？”

　　“谁跟你说是我改的？”杜雪琪哼了一声，“赵安月你这人也是够奇怪的了，我坦白偷一根针，你怎么把命案都往我身上按？”

　　“不是你？”

　　赵安月想了想，突然觉得好像也确实有点说不通。

　　“你这种人呢，长得就是一张欠被陷害的白莲花脸。鬼知道你上辈子做了什么孽，到处都有人算计你。我劝你呀，还是先从身边最信任的人开始排查吧。别忘了，公司本质就是一锅大乱炖，里面的水深着呢。星野讨厌你，人人都会踩你。有些人要是不踩你呢，说不定就在别的地方给你挖坑。哦，还有件事我也得跟你澄清一下——黄炳坤捅你的那个视频，也不是我拍的。当时我的手机被摔在地上踩碎了，后来有个陌生人发了这个视频给我。我承认我拿他做了文章，但赵安月我跟你讲得很清楚，我杜雪琪就是这样直率的性子，是我的我认，不是我的，谁也休想让我低头。走了！”

　　“等下——”

　　赵安月突然出声大叫：“你告诉我，是谁把那个视频发给你的！”

　　“我怎么知道？在旧手机里，已经扔掉了。”杜雪琪晃了晃自己崭新的手机说，“不过，也许icloud能还原？看我心情吧。有空就帮你找找。”

　　说完，杜雪琪抬起高跟鞋踹开一地的纸屑，恢复了元气满满的优雅，转身离开。

　　赵安月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有点感慨。

　　她想假如有一天，自己也像杜雪琪一样想开了，放手了。

　　会不会也……可以，把脊背挺的那么硬，那么挺。

　　只是现在，光用想想的就觉得心里痛痛的。

　　或者说，她连拒接沈星野电话的魄力，到现在都还没有养成——

　　“在哪里？几点回来？”

　　沈星野的电话如期而至，赵安月毫不犹豫地接了起来。

　　“马上离开会场了，我等下去给房老送合同。”

　　“晚上TB，给销售部庆功。我也在，你赶紧收拾一下赶过来。酒店地址在公司工作群里。你不来，不开席。”

　　“啊？”

　　赵安月看了下表，已经四点了。这会儿过去梁奶奶的公寓差不多要半小时，再说几句话，逗留一下——

　　“不不不，你们吃吃就好了。我还不一定要什么时候呢？”

　　“赵安月你给我耍什么大牌？”沈星野咬牙切齿道，“我最后再说一次，你不来，不开席。”

　　“啊——”

　　嘟嘟嘟嘟。

　　这男人，不由分说地又把电话给挂了。

　　赵安月想了想，拨了个电话出去——

　　“房老，我是小赵啊。”

　　“哎，小赵你好啊。快到了吧？我和你梁奶奶做了好多好吃的，就等你——”

　　“真不好意思房老，我晚上有公司活动，这就把合同和证件给您送过去，但是晚饭就不吃啦。您等我哈！”

　　说完，赵安月赶紧叫了辆出租车等在会场口，三步并作两步地往那边赶。

　　***

　　杜雪琪从防火梯那里下来，特意不想再遇到赵安月，于是绕着长长的走廊一直走到西大门。

　　她的车停在这边，此刻孤零零地占在车位里。

　　一点不符合她从小到大不接受低调，不接受认输的性格。

　　说起来她自己也觉得奇怪——

　　面对白珞娅那时候，她还有种遇强则强的蠢蠢欲动。

　　而面对这样子的赵安月，她反而都快没有战斗欲望了。

　　也许她尚且没有意识到，在赵安月身上，她其实早就看到了那个同样被人心疼的自己……

　　一条道往黑处挤，只要一个人先回头，不就解局了么？

　　杜雪琪叹了口气。

　　然而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就这么认输了？你甘心么？”

　　“是你？”杜雪琪愣了一下，旋即收回目光，嘴角凛然嘲讽几分，“跟你没关系吧。”

　　“是没什么关系。这世上百分之八十的事都能用关你屁事和关我屁事终止纠结，可是八卦与好奇，其实是会给人带来无聊的快感。”

　　“你这种人说这种话，”杜雪琪上下打量着面前的人，“好像不怎么符合气质哎。”

　　“气质都是表象，比皮囊更容易伪装。”

　　“呵呵，也许吧。”

　　“所以，你想不想再最后背水一战试试？沈星野是怎么开始习惯赵安月的，也许他也可以这样习惯你。”

　　“没兴趣，我说过我已经认输了。”杜雪琪呵呵了一下，转身准备离去。

　　“认输只是一下子，赢了就是一辈子。女人在爱情里面，只有休战，没有认输。”男人笑眯眯地走到杜雪琪的背后，大手轻飘飘地压在她的双肩上，“很多时候，人偏偏就赢在，马上准备放弃之前的那一点点……不甘心上。是不是？” 愿君如星，我如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