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9 是时候该给她点教训了
说话间,吴妈把一只小行李箱推到赵安月的面前。
在她诧异的神色之下,老阿姨吞吞吐吐道:“先生让我帮你把东西收拾了一下,他说,他说让你今晚就搬出去……”
随着话音落下的,是窗外一盏破空的闪电,将赵安月惊怔的脸色映照得更加苍白。
“我知道了……”
赵安月心里大抵是有几分明白的。想来沈星野醒了发现自己竟然丢下生病的他,坚持去上课,心里定然极尽了不痛快。
双目失明的人情绪容易燥,喜怒无常的频率也不少。既然他觉得烦,主动让自己远离,也算是一种相对坦诚的明示了。
“可是外面的雨那么大,太太,你要搬到哪里去呢?”吴妈心疼地劝赵安月说,“要不这样,你悄悄到我屋里睡一晚,不出声先生又不会知道的嘛。等明天他气消了,说不定也就——”
“吴妈。”
说话间,楼上一声冷冰冰的男音掷地落下。
沈星野披着睡衣,双手扶在栏杆上。
“你可以选择跟她一块滚。”
“先生,我……”
看着吴妈委屈到泛红的双眼,赵安月摇摇头,小声说让她先回屋去。
楼上楼下的距离,是心与心之间不质问不解释,不坚持也不相信的距离。
赵安月叹了口气,将包里的止咳冲剂拿出来放在了桌子上。
“药我帮你买好了,记得八小时一次,和温水吃。”
说完,她拎起手里的行李箱,迎着瓢泼的大雨走出门去。
整个过程持续了不到三十秒,沈星野却立在楼梯上足足三分钟。
“赵安月?”
没动静。
“赵安月?!”
她真的走了?沈星野颓然一拳砸在扶手上,三两步滑下楼。他的脚步很不稳,随时都是一副摇摇欲坠的状态。
若是往常,静悄悄站在一旁的赵安月肯定会扑上来扶住他的。
可这一次,她真的不在。
连理由都不问,连解释都没有?以前无论自己怎么发狠怎么闹,她都是哭着求着像条癞皮狗一样不肯离开。
如今……
果然是他妈的外面有狗子了是不是!腰板子硬了,不把自己放眼里了?
沈星野气急败坏地站在客厅里,伸手轻轻拂过桌上的那瓶止咳冲剂。差点有种端起来当酒一饮消愁的冲动——
冲动只一瞬间,他又在心里难能无助地冷笑。
明明是自己把她推出去的,明明是他决定‘放过她’,也放过‘他自己’。为什么真到了这一刻,心里却像被挖走了什么一样难受呢?
大概,这种难以言喻的感受仅仅来源于沈星野内心深处的一种恐惧吧。
他这一生,唯独不能爱的人便是赵安月。可是那种日渐滋长的依赖感——无论是心理上的还是身体上的,都在逼迫着他在强大的自我意识里亮起了红灯。
有时候沈星野觉得,人要是一辈子都不用长大就好了。
长大了会有责任,利益,算计,功利。远远不如儿时的一瞥一貌,仿佛扎根在心。
最近他常会回忆小时候的事。离开妈妈之后,他被爷爷送进一所孤儿院。
虽然只待了短短的小半年,却——
他十岁以前的记忆非常模糊,据说是因为顽皮时头部受过床上,导致间歇记忆不清。
但那个竖着两条小辫子的女孩,却贯穿了他整个少年青年成年的一切梦境。
初识白珞娅的时候,她作为高中新生代表在主席台上发言。同样的发型,同样青春靓丽的白色百褶裙,还有笑起来浅人清醉的小酒窝,无一处不让沈星野在潜意识里着迷。
白珞娅也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儿,从小寄养在叔父家。她早熟,懂事,温和谦逊。是所有寄人篱下,过早学会察言观色的通病。
有时候沈星野会想:自己有没有刻意把她当做是小时候认识的那个小姑娘?有没有刻意地想过,要用自己的全部温暖,帮她找回真正的天真无邪,无所顾虑。
或者,只是为了弥补自己十岁那年,一纵而过的脆弱和胆怯——造成的……其实根本无法弥补的遗憾。
感情和缘分,归根到底也不过就是那么回事。把一个人的温暖,转移到另一个人的胸膛吧……
赵安月站在车库旁边,望着外面瓢泼一样的暴雨,只能先在下面躲一会儿了。
她也不确定沈星野今天的无名火到底是怎么冲出来的,不过早一天晚一天的,也没什么区别。
自己迟早是要离开的。
哎?
看了一眼车库里倒位停放的迈巴赫,赵安月的心突然咯噔了一下。
这车怎么回事嘛?
出去的时候她记得很清楚,完全不是这样停的!
难道刚才,沈星野出门去了?
打开手机,赵安月给司机老张打了个电话。
“张师傅,我想问问,刚才你过来开过车了?”
自从那天沈星野第一次叫老张送赵安月去学校,有些心照不宣的事儿大家也就都懂了。
“赵小姐啊。是沈总叫我过去的,我前面带他开车到A大接你来着,结果看你下课后去……去……”张师傅说到后来,欲言又止了几分停顿,赵安月顿时就懂了。
所以沈星野刚才是下着大雨,发着高烧跑去学校专门接她来着?没想到,却发现她去了……去了祁斯文的家?
仰起头,赵安月看着二楼卧室里黯淡的窗。
沈星野看不见,所以从来不开灯。
有时候赵安月觉得,他的房间就像他心里的世界一样,自己永远也走不进去。
泪水一点点掉在赵安月的手背上,比雨水的温度高了好多。
他为什么不听听她的解释呢?
她跟祁斯文从来没有过越界的举动。所有的好感也不过是游走在同事与朋友之间,那种关乎情而止于礼的交往,那种专业上的崇拜和提携。
她从小长在孤儿院那种地方,世间凉薄与人心孤危是一堂残忍的必修课。
赵安月觉得人是应该感恩的。谁对她好,她回馈谁。这样反而与爱情无关——
因为真正与爱情有关的,是不会给予同等回报的。就比如她和沈星野……
想到这儿,赵安月犹犹豫豫地把目光重新贴在二楼的窗户上。
恍惚中好像有个黑影,她吓一跳,赶紧缩回车库。后来才意识到,那应该只是沈星野的窗帘而已。
算了,如果再这样逗留下去,保不齐等下气急败坏的沈星野又把杜雪琪找过来了。
赵安月不想自取其辱,反正雨也不算大了,她叫了辆出租车,漫无目的地坐了上去。
“小姐,去哪?”
赵安月刚想说先开出去随便找个旅馆,但转念一想这样实在太不安全,等于暴露了自己年纪轻轻居无所处的狼狈局面。
毕竟,人心隔肚皮。看起来温和善良道貌岸然的,也未必就不会做可怕的事——就比如小时候在孤儿院里,就发生过……
赵安月抖落一声寒噤,说师傅你先往外面开,我这是要去朋友家,你等我翻翻具体地址。
她没什么朋友,唯独算是关系好些的,也只有方芸了。
可是方芸怀孕都快八个月了,这么晚了去打扰她的话——
想着想着,赵安月随手一翻朋友圈,居然看到方芸有更新动态?
看来还没睡哎。
【芸姐,你睡了没?】
她试探地发了条微信过去。前两天方芸来医院看她的时候还说过,自己的先生这段时间一直出差,要是赵安月养伤期间没人照顾不方便的话——不如出院后到她那里,两人还能做个伴。
当时赵安月就当方芸是随便客气着说的,压根没往心里去。结果这才出院第三天,自己就彻底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浪猫了。
“安安?”方芸果然没睡,直接把电话给打了过来,“怎么了,你有事?”
“我,我就是问下,姐夫今天在么?我方便过去住一下么?”
“可以啊,就我一人呢。你来吧。”
听到方芸一口答应,赵安月总算松了口气。
到方芸家里的时候已经是十一点了。
大腹便便的孕妇穿着个宽大的睡衣,头发胡乱绑在脑后,完全没有白天精致职业装上阵的活力女经理人形象。
看到赵安月拎着箱子过来,她竟也什么都没问。
“你等下,我给你拿干净的睡衣。还有,你伤口行么?洗澡要不要帮忙?对了,肚子饿不饿,我这儿还有剩点米饭和红烧小排——”
看着大肚子忙得团团转,赵安月只觉得眼圈一股一股地泛红。
说起来,方芸只比她大两岁而已。不过人长得成熟,怀孕后又更显母性,弄得赵安月这会儿都想一头扎人家大胸脯里睡会儿了。
“你干嘛这样看着我?”方芸停下手里的活计,笑着看她,“一副我要把你洗干净喂饱了送出去卖掉的模样!”
“芸姐……”
赵安月咬了咬唇。
“什么都别说了。”方芸叹了口气,拍拍赵安月瘦削的小肩膀,道,“其实你的事儿呢,大家传的云里雾里的,什么版本的都有。反正只要不是你亲口说的,我就不会相信那些乱七八糟的。赶紧洗澡吃饭!”
这口吻,跟祁斯文似的……听得赵安月心里暖的一阵又一阵。
“芸姐……你要是没结婚,我可以撮合你和祁总监在一起么?”
“可别!”方芸大叫一声,“我老公对我很好的,你别没事乱勾引空虚寂寞冷的孕妇!还有,祁斯文也不是我喜欢的那款,姐只对肌肉男感兴趣哈!”
赵安月:“……其实我就是想跟你说,真的很谢谢你。这么无助的时候,还有芸姐你这么帮我。”
“行了吧!不听你给我戴高帽,赶紧把身体养养好给我滚回来卖房子。眼看这个月都过去一半了,咱们一部的指标还缺百分之七十呢。周一贝壳湾开盘,这个月有没有奖金,就看这一回了。”
“嗯嗯,我听说了。周一我回去就跟你们一块去售楼中心。”赵安月连连点头。
洗好澡出来,方芸已经帮她简单地弄了份蛋炒饭,晚上剩了点红烧小排往上一盖,还切了盘橙子。
那一刻赵安月真心觉得方芸简直是上得厅堂下的厨房的典范,谁娶了她——
话说赵安月记得自己好像见过方芸的老公两次,是个什么研究所的技术人员,经常外出跟项目,非常的忙。
这眼看着老婆都要生了,却还整天往外出差,也难为了方芸一个人能兼顾生活中的面面俱到。
有时候赵安月甚至觉得,比起自己在沈星野身边受的那些委屈,真正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反而显得更琐碎更辛苦吧。
“芸姐……”这会儿赵安月一口气吃完了大半碗,才抬起眼睛欲言又止地看着方芸。
“有话说,有屁放。”方芸拄着下巴打了个打呵欠,“跟你说,孕妇的烦躁段数还真不一定比霸道总裁要低。”
赵安月倒吸一口冷气:“你,你都……”
“我不是说了么?你不跟我讲我就不知道……”方芸眯了眯眼,若无其事地摆弄着自己的指甲。
“对不起芸姐,我不是有心瞒你的。我跟沈星野之间的事,真的一时半会儿讲不清楚。”
“讲那么清楚干什么呢?其实我之前看杜雪琪处处针对你的时候,就已经怀疑公司里的某些传闻是真的了。”
方芸拿起了筷子,一边说着一边把赵安月剩下的炒饭给扒拉过来了。孕妇都是比较容易饿的。
“他们都讲,你和沈总其实已经结婚了。是沈总爷爷要求的,说是让你赔给沈家一个孩子。正好那时候嘛,体检报告上说你怀孕……后来我想起来,好像从出事后不久,你就再也没让我们去过你在公司附近的出租房。有次还有个谁来着,好像在周末逛街时看到你开着沈总的车子去加油。本来这些都是传闻,现在倒好了,这两个礼拜你没进公司——你知道现在置顶的八卦怎么说的么?”
“哈?”
赵安月一脸怔呆着,静等后文。
“杜雪琪说你其实就是沈家送到沈总旁边的保姆,伺候他衣食住行生活起居的。但你贼心不死还想夺宠上位,然后故意在上次的暴乱事件里,演个苦肉计把自己捅了一刀,希望能博取沈总的感动和疼惜。结果被发现了,灰溜溜地给扫地出门呢。你说这个杜雪琪真是吃藤条拉箩筐的,她怎么这么会编啊!你知道么安安,我本来一点都不信的——直到你今天,下着大雨的拖着个行李箱,跑到我这儿来求包养呢……”
“芸姐,其实杜雪琪说的……也差不多了。”
事已至此,赵安月也不想再隐瞒什么了。她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挑简单的跟方芸说了个大概,自己讲起来都觉得有点毁三观。
因为只要是个正常人,听了这番经历肯定会说——
赵安月你脑子有病啊?怎么就那么贱非上要赶子嫁给沈星野?你不答应不就完事儿了么?你弟弟的错,他自己会负法律责任,你装什么大头蒜啊?都什么年代了还卖身赎弟啊?
可没想到方芸听完,不惊不讶,只是低吟了半晌才说:“安安,你喜欢沈总不是一天两天了吧?”
“我……”
“爱情这东西,捂上了嘴巴,还是会从眼睛里跑出来。”方芸挺着大肚皮往后重重靠了靠,一副知心大姐姐的模样让赵安月顿时放松了几分。
“芸姐,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没有自知之明?沈总那样的人,怎么会是我有资格喜欢的呢……”
“你还真别这么说。”方芸笑道,“你知道我在上学那会儿,有多少人追?我老公是打败了多少个竞争对手才把姐抱回家门的?”
“哈?”赵安月觉得方芸是很漂亮的。比起自己那种小家子气,她明显长得更开一些。大高个大长腿大眼睛,上学那会儿应该就是妥妥的女神范儿。但是她的老公——怎么说呢?只是普普通通一个男人,个子挺高五官没那么出众,给赵安月的印象不算深刻。
至于出身,也不过就是普通的工薪水平吧。按理说,如果方芸想找到条件更好的,也不会是件很困难的事。
“其实有些时候吧,两个人过日子就是一种习惯。”方芸叹了口气道,“长的帅的人,你嫌他花心。有钱的人,你又嫌他品位低。各方面条件都很好的人,心里不一定装着你。像老高这样的,看久了也就顺眼了。至少他对我好。一门心思搞学术的,踏实,老实,不会在外面乱搞……”
赵安月心想:沈星野也不会再外面乱搞,他只会在家里乱搞她自己……
“总之安安,路都是自己选的。走错了也不怕回头,哪怕一条路走到黑,地球还是圆的呢。对吧?”
说着,方芸重重地打了个打呵欠,看样子也是有点困了。
“早点休息吧安安,反正老高这几天都不在,你要住就踏实住着,只要别嫌我这里乱糟糟的。”
“啊,不用那么麻烦了,你这里也不方便呢。我想我要么先搬回梁奶奶那里。说起来,也差不多该去看看她了呢。”
梁奶奶叫梁叶秋,是赵安月之前所在孤儿院的院长。今年已经七十二岁了。
她没有儿女,也没有老伴儿,孤儿院散了以后,便一个人住在自己城北的老工房里。
赵安月工作后就租了梁奶奶家的北屋,但梁奶奶始终不肯收租金,于是赵安月便担负起了日常照顾她的责任。
尤其是前年她得了脑梗,行动不便,身体也大不如从前。住院出院,鞍前马后的,全是赵安月在张罗。
但是后来她嫁给了沈星野,只能搬走了。于是赵安月挑一个保姆照顾梁奶奶。而自己无论有多忙,两周必然要去看望一次。
“随你,反正你怎么舒服怎么来,甭跟我客气。”说着,方芸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往卧室走。
然后她突然回过头,指了指茶几下面的抽屉说:“那里有打火机和蚊香,你拿去在房间里点上吧,那屋蚊子多。”
“哦,是这个红色的么?”打火机的造型有点别致,上面印着logo,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是打火机。
“嗯,老高上次出差拿回来的。应该还能打着。”
“哦,能用。”
赵安月答应了一声,帮方芸把碗筷收拾好后,便回客房去了。
门没有关的很紧,她能听到方芸在跟她老公打电话的一点细微声音。娇滴滴的,是幸福的模样。
赵安月闭了闭眼,回味了下刚刚方芸对她说的那些话。
凝视着手里这枚点蚊香的打火机,赵安月不知道该不该告诉方芸,这打火机上印着的logo蓝蜥蜴会所意味着什么。
可能普通人觉得那只是类似KTV一样的。但对于高中毕业就到处打工,甚至好几次都差点涉足边缘行业的赵安月来说,她不会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男人能从这种地方拿回打火机,只能说明他们去过这种地方。
不是说去过那种地方就一定做过什么过格的事。但至少,方芸的先生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洁身自好,单纯朴实。
不过感情的事,如人饮水。这么精明的方芸,可能只是因为在孕期这个特殊状态下,才会变得一点不敏感吧。
赵安月想着想着,最后决定还是不要多事了。
而就在这时候,手机里突然传进来一条短信——
是语音消息。
看到对话框里沈星野那三个字的时候,赵安月不由得颤了颤心。
“有空去商场给爷爷挑个礼物,刷我的副卡。在你皮夹子里。”男人熟悉的声音传来,带着病中的疲惫。
赵安月一咕噜翻起身来,翻开钱包去找——
果不其然,一张明显不属于自己的银行卡赫然躺在夹层里。
沈星野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叮咚一声,又一条语音消息传了进来。
“我跟你说以后打车回来,我会给你生活费的那天,趁你洗澡放进去的。”
捏着手机,赵安月犹豫了好一会儿也没考虑好到底应该回什么。
最后,她只能按过去了两个字:“谢谢。”
***
周一一早,方芸跟赵安月说她跟部门里的其他同事直接去贝壳湾的售楼中心,今早九点准时开盘。
贝壳湾隶属于泰晤之景二期范围之外的一个边缘社区,如今已经开发到了第四期。
本身的开发商不是齐科集团。
但是为了泰晤之景一体化的完备管理,也为了实现齐科特色的社区优势。沈星野在上周接受了祁斯文的建议,准备将这一块边缘社区整个购下来,由齐科承销后并入整体规划管理。
而今天新开盘的这三百多套房,就是贝壳湾的第四期在建工程。
“芸姐,你还去啊?”看着方芸的大肚子,赵安月有点不放心,“现场那边人多混乱,你还是——”
“没事。第一天嘛。我得去交代一下,确定没什么事儿了就回公司歇着。反正你回来了,我放心。”
“那好。”赵安月点点头,“我先回公司去销假,一会儿咱们售楼中心见吧。”
***
从前台到电梯,赵安月恍如一种沐浴阵地的错觉。
自她走入齐科办公室大楼的一瞬间,只要身边有人经过,那些窃窃的耳语就好像抓在她心脏上起搏,一刻不停。
“她又回来了呢?是吧,这次应该是来辞职的吧。”
“谁知道呢。看样子挺精神的,估计伤的一点没事。”
“人家杜秘书不是都说了么,就是她自己演的苦肉计。”
“真够狠的!”
“哎,她的手段半年多前不就领教过了么?要我是沈总,干脆八抬大轿把她弄回家去,当菩萨供在祖坟里吧!”
赵安月只当听不到,可偏偏人事科在二十二楼顶层。这一路上,她得辛苦地把每一句闲话送下电梯。
从人事科出来以后,赵安月鬼使神差地走到走廊的最里面。驻足在沈星野的办公室前,她秉着微痛的胸口,凝视了几秒。
磨砂的门封着,百叶窗不透半点光。看样子,里面并没有人。
他没来公司么?已经九点多了,正常状况下,他应该已经来了吧。
是他的感冒又严重了呢,还是已经直接去贝壳湾售楼中心的会场了?
赵安月只在那门前恍惚了一下,就听身后滴滴答答的脚步过来,是杜雪琪!
“赵安月?你蹲在星野的办公室门口张望什么呢?”
杜雪琪故意用了‘蹲’这个字,且把画面感描述得十分猥琐不堪。
“没什么,伤有点疼,弯下腰。”赵安月并不想跟杜雪琪废话下去。直起身子,准备拐下走廊去电梯。
“伤还没好就别随便乱溜达了,现在满公司的人都知道你赵安月的手段。我担心你躺在公司里流血流到死,都没人相信你需要被送医院的。”
“那就不用杜秘书操心了。”赵安月冷冷别过去一眼,“总之我已经按照你要求我说的话跟星野说过了。我拜托你就不要再在公司里到处散播这样的谣言,你真的不觉得这样子星野也会很没面子么?”
“你哪只眼睛看到是我说的?”杜雪琪一脸无辜地挑了挑唇。
“不是你难道是我么?”
“好吧,就算是我说的,那又怎样?你赵安月的脸皮拿来纳鞋底都嫌厚,都到这个地步了你还不主动离开,难道一定要星野主动把你赶出去才行?”
“杜秘书这话说得就奇怪了,星野早在周六晚上就把我赶出去了。你到现在都不知道,说明他好像也没有叫你搬进去是不是?”
“赵安月!你!”
“杜秘书,”赵安月叹了口气,稍微缓了缓口吻,“我们这样争吵没什么意义的。到此为止好么?我还有事。”
可就在赵安月转身准备离开的刹那间,总经办的玻璃大门突然从内部被打开——
沈星野站出来的时候,杜雪琪和赵安月都惊呆了!
他们以为沈星野根本没来,其实他是昨天周日就来公司加了班,一整晚都没走!
“一大早的在我办公室门前聒噪,你们两个是属斗鸡的么!”
空洞的眼眸里布满了疲惫的血丝。沈星野站定在两人面前,一股油然矗立的气场,叫人禁不住噤若寒蝉。
“星野,你周末加班怎么不告诉我?你一个人行么?”杜雪琪上前一步扶住沈星野的手臂,却被男人不经意地松开。
“谁说他是一个人?”说话间,就见一个高高大大的身影从沈星野后面跟出来,一脑袋乱蓬蓬的头发,睡眼惺忪的。
那男人大约三十,一身黝黑的腱子肉,上身只穿一件纯棉白背心,下身休闲牛仔裤勒着完美的公狗腰。
这场面是不是有点,难以解释啊?
“我叫凌爵,新来的法务顾问。昨天周末,我过来陪你们沈总加班整理法务程序,没想到一弄就通宵了。就在这儿随便睡了一会儿。”
凌爵把手伸到赵安月和杜雪琪之间,结果两个姑娘愣是谁也不敢上前握。
凌爵有点尴尬地笑了笑,径自收回了手。
“那行,你们聊,我下去吃早饭。哦,对了,你们千万别误会,我是直的。”
赵安月:“……”
杜雪琪:“……”
凌爵的脚步声随着电梯关闭的声响终于消失在走廊的尽头,沈星野才铁青着脸怒道:“你们没人打算跟我说清怎么回事么?”
“星野,你也没吃早饭吧?”杜雪琪这会儿赶紧主动上前,“我下楼给你打点粥和点心——”
“站住!”
沈星野刚才一直在办公室,那便意味着杜雪琪和赵安月的每一句对话,他都听得很清楚。
“星野……”陆雪琪怂成一团,红着脸往后退了两步。
“不关杜秘书的事。沈总,我上次已经跟您解释清了……”
赵安月实在不想再纠结这件事。伤口都要痊愈了,这点破事却还像西瓜皮擦屁股一样没完没了的。
“赵安月你给我闭嘴!”沈星野大喝一声,“你少给我装出一副隐忍委屈的死样子,我只要真相,不容许任何人把我当傻子耍!杜雪琪,你给我说清楚!”
“星野,不是的,这事跟我真的没关系。我……我……”
沈星野气急败坏地冲进办公室,抓出一张白纸,直接甩在两人面前——
“给我念!”
那是一封认罪书,书信人,黄炳坤。
【沈总,我怀着万分愧疚的心情写下这份认罪书。那日公司发生暴动的时候,我身为保安队长,不但没有保护好公司的生命财产安全,还因为自己的失误,错手刺伤了本公司销售部员工赵安月。事后,在杜秘书的协调下,我虽然得到了当事人的谅解,也没有被警方问询,被公司追责。我窃窃安于良心,以为已是风平浪静。却没想到近日来公司流传出许多关于赵安月的不利传闻。说她是为居功而自残。为了维护我,赵安月对此事一直缄口不释。但我本人实在不能忍受这样颠倒黑白的事埋蒙在沈总您的面前。在此认罪,希望公司能还赵安月一个清白,也希望沈总能给予我一定的惩处,让我良心可安。认罪人,黄炳坤。】
迅速看完了黄炳坤的整封认罪书,笔迹歪歪扭扭,错别字连篇。
赵安月几乎不敢抬头去看沈星野的眼睛。
而杜雪琪就更加慌张了——
“星野,我!我真的……”
“出去。”
沈星野狠狠咬出两个字。
“……是。”
“赵安月你给我站住!谁让你一起出去了!”
强大的耳力分辨着错综的脚步声,沈星野气急败坏地伸出大手,二话不说就把赵安月给撩了回来。
咣当一声拴上了玻璃门,沈星野抓着赵安月的肩膀,将她连揉带拽地按上了沙发。
“沈——”
“赵安月,你真是够仗义啊。为了一个保安队长,你什么谎都敢对我撒?”
赵安月被他撞得七荤八素,整个人不受控制地筛成一团。
“你别这样!沈星野,你别!我等下还要去售楼处——”
双手拼命抵挡,他却怎么也无法撼动男人粗暴的撕扯,无情地践踏。
领口很快被拽成一个大豁花,胸前的纽扣碎的稀里哗啦。
“售个屁,你这种人,有谁买了你的房子,你还不得感恩戴德地把祖坟都一块搭售出去吧!”
赵安月一边挣扎,却又害怕弄伤了他。最后她狼狈地从沙发上滚了下去,一直滚到角落,滚到沈星野够不到的地方,才开始低头打量着自己的狼狈与残破。
沈星野喘着粗气,站起身来。凭着嘤嘤的抽泣声,他面向赵安月的角度就像个睥睨的王者。
“赵安月,谁对你好,你就恨不能对谁掏心挖肺是不是?祁斯文对你好,你就到人家过夜!黄炳坤对你好,你恨不能为人家两肋插刀!赵安月,这世上怎么有你这么圣母婊的女人?我还没跟你离婚呢,你到底拿我当什么!”
两天两夜,从赵安月被自己赶出家到这一刻。沈星野恨自己为什么要数着分钟过日子。
周五上午的时候,凌爵给他分析了赵安月自伤的不可行性。而周五的下午,他就把那把螺丝刀送进了维修间,让他们彻查近日来所有的维修项目。
黄炳坤在下班前送上来的这份认罪书,等于说已经把沈星野整个人拖进了真相里——
可是赵安月为什么就是不解释?
“你就是想表现自己有多伟大,多隐忍是不是?赵安月,我真不知道你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东西!杜雪琪让你这么说你就这么说,你自己没有智商的么!给我回答!”
“星野……”好半晌,赵安月才停止了嘤嘤的啜泣。她抓着胸前扣也扣不紧的衬衫,渐渐抬起头,“我就想问问你,如果出事的时候,我就像你坦白是黄叔不小心误伤了我……你会相信么?你会相信这不是我跟他串通的么……”
赵安月的声音温温弱弱,沈星野怔了半晌没有再说一个字。
也许赵安月的话一点都没错,如果她当时就把事实说出来,自己也一定会因为质疑黄炳坤和她弟弟的交情,怀疑这只是一场自编自导的苦肉计。
所以,赵安月的欺骗,只不过是在自暴自弃的逃避而已。
从本质上来说,她根本就不认为自己会信任她,于是干干脆脆地顺其自然了。
不在乎诋毁,误会,谩骂和一切不公正的待遇。她赵安月生于杂草间,长于荒野里,早有一颗来者不拒的强大内心……
沈星野颓然地松开了拳头,那一刻,他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了。
她爱他,那么他可以攻击她嘲讽她。
可她怕他,他该怎么办?
“别哭了……”回转过身,沈星野从办公桌上丢了一包纸巾到墙角。像投食给流浪猫一样,口吻里带着不屑,也带着不忍。
“谢谢。”赵安月小声抿着唇,擦干泪水。然后仰头看着沈星野红彤彤的双眼——
“星野,你的眼睛很红的,难不难受?带眼药水了么?”
沈星野下意识抬手揉了下眼,确实干涩难过的很。
“没有,算了。你出去吧。”
“哦,我这里正好有一瓶,是同学的。他以前眼睛也开过刀,一直干涩需保养。他说这个牌子好,我……”
说着,赵安月翻开包,将之前沈银河掉在地上的眼药水拿了出来。
前天晚上她发微信给沈银河,说了这件事。
男孩表示这多大点事儿啊?他家里还有好多,并跟赵安月说,让她尽管给她朋友拿去试试,这是草本配方不会有什么副作用的。
“你朋友还真多。”沈星野哼了一声,“放桌上吧,我自己用。”
“哦。”
办公室的气氛再一次安静到了冰点,沈星野皱了皱眉,道:“今天贝壳湾开盘,你都不用去忙么?”
“不是……”
赵安月穿了一件白色短袖花领衬衫,下身灰色A字工装短裙。本来就是为了去售楼中心准备的。
但刚刚被沈星野那么一折腾,衣服的领子撕坏了,前襟的扣子都掉光了。
这会儿让她出去怎么见人?
“我的衣服……”
沈星野长出几口气,走到墙角边,蹲下身。
抬手按住赵安月的肩膀,他移动掌心,沿着她的锁骨摩挲下去——
因为看不见,所以动作幅度有点慌。一不小心碰到了敞开的胸襟,饱满而白皙的肌肤一下子触电了自己敏感的手指腹!
皱了皱眉,沈星野顿住动作。
“起来,去把门锁上。”
“啊?什么……”赵安月吃了一吓。
“啊什么啊!门锁上,窗帘也关上!”
等赵安月顺从地按照沈星野的命令做了,却发现男人径自拆了领带,解开衬衫——
“脱衣服。”
与此同时,他对赵安月同样要求道。
“沈星野,你——”
轰的一下,赵安月整个脸像灌了辣椒水一样红。
难道沈星野是想在这里……
“想什么呢!把我的衬衫穿着出去!”
说完,男人大手一挥,雪白的印暗花条纹衬衫就这样劈头盖脸地罩在赵安月头上。
那是属于沈星野固有的,淡淡的薄荷香。
夏天的短袖衬衫,穿在赵安月身上全然成了七分袖,下摆足以遮住膝盖。
还好这一刻的沈星野看不到自己有多滑稽。
只不过,他怎么办呢?
空调凉凉,沈星野赤裸的上半身在百叶窗条纹的光透下,显得愈发饱满和光亮。
完整的肌肉在健硕的骨骼上张弛有度,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赵安月红着脸别开眼——
“你,那你怎么办……”
“要你操心?”沈星野冷冷皱了下眉,来到衣挂前直接摘下了一件长袖的休闲夹克。
赵安月置办沈星野的一切衣物,绝对没有这件。
所以,这应该是凌爵的。
“那,我先出去了。另外……”
赵安月咬咬牙,犹豫了几分。
“有屁快放。”
“我没有住到……住到……什么男人家,我这两天都在芸姐那。之后她老公回来了,我就去以前的房东那。我还有些东西,过几天悄悄去拿,行么……”
“赵安月你还有完没完?晚上给我早点滚回家!”
说完,沈星野把门一拉,将赵安月像丢垃圾一样推了出去。
然后一手拿着牛奶盒一手拎着一袋早点的凌爵,就站在门外匪夷所思地看着两人。
“这是什么情况?”
——赵安月穿着沈星野的衣服,沈星野穿着自己的衣服。凌爵用力吞咽了一下性感结实的喉结,“那我穿什么?”
“你不用穿。”沈星野冷冷地说,“你就这么到会场去吧,别人会以为你穿着绿巨人的玩偶衣。”
这还是赵安月第一次听沈星野讲这样冷的笑话,她以咳嗽掩盖差点笑出声的尴尬,像鱼一样溜了出去!
凌爵看了她一眼,缓缓说:“这姑娘还是挺可爱的嘛?”
“你有兴趣?”沈星野踹上门,冷哼一声。
“不不不,你搞错了。我喜欢熟女,大长腿,E罩杯,最好结过婚的。”
“真是个容易被人打死的嗜好。”沈星野冷静地吐槽,同时把桌上那一张纸头丢给凌爵,“这是黄炳坤的认罪书吧?”
“嗯,怎么了?”
“你觉得有什么问题?”
凌爵翻来覆去看了几眼:“字迹很潦草,错别字很多。文化水平不高。”
“那么一个文化水平不高的保安,能写出这么文绉绉的认罪书么?”
沈星野靠在椅子上,觉得眼睛有点不舒服,于是拿起了赵安月之前给他留下的那瓶眼药水。
“黄炳坤不是还有个上大学的儿子么?”凌爵表示,这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吧?
“如果你是当爹的,自己做了这么不光彩的事,会愿意给儿子知道么?”沈星野摇头,“我觉得这不应该是他儿子代写的。”
“这不一定吧,”凌爵无奈道,“小时候我爹出去泡妞的时候,每次就都带着我。把我扔楼下便利店吃泡面,他自己就在楼上的公寓跟女人鬼混。”
沈星野:“……这不是重点。”
“好吧,”凌爵靠着办公桌坐下,“其实我也想说,重点是——赵安月被捅成那个样子,你真的相信黄炳坤只是误伤么?”
螺丝刀,不是匕首,不是军刺,甚至不是玻璃碴子。
也就戳眼窝子那种柔软的地方能用误伤来解释吧?隔着赵安月的工作服,那么深一下捅进去,得多大的腕力?然后,他当时自己还不知道?鬼相信啊?
“是啊。”沈星野单手抓着头发,闭着眼拄在办工作上,“水太深,不好上去就搅浑。总之,要想查暗的,首先得把自己弄成一副已经上当了的模样。等下你帮我拟一份合法的处分声明,叫人事科盖章后,将黄炳坤辞退。”
“那杜雪琪呢?”
“她?”沈星野放下双手,轻轻按压在办公桌两侧。半晌,他压着嗓音吐出一句话,“没错。是时候该给她点教训了。”
***
赵安月离开总经办后,直接把电梯按到了低下一层的车库。
沈星野的衬衫虽然能让她敝体,但穿这么滑稽的样子怎么可能去售楼中心嘛。
她现在就想着趁没人的地方先溜出去,赶紧到隔壁商场买件衣服救个急。
可没想到刚要贴墙走出去,就听到那边有人喊她的名字! 愿君如星,我如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