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瑜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要卸任华御总裁一职,”韩瑾修以拇指在唇角一揩,指腹便沾染一点猩红,他瞥过一眼,看向韩瑜淡淡地继续道:“这样就算我被起诉,您也不用担心会对华御造成太大的影响。”
韩瑜攥着拐杖的手指都是僵硬的,他盯着韩瑾修,目光仿佛打量一个陌生人,“你觉得华御是玩具吗,你想管就管,不想管就随手推掉?”
“爷爷,我这是给我们大家解决麻烦,关家不会善罢甘休,这样才能稳住华御。”
韩瑜脑子发懵,半天笑了,笑的很冷,他从来就没看清过眼前这个人,他说:“你倒是就连后路都想好了。”
韩瑾修扶着墙想要直起身,但就连骨头都是痛的,他额角还在往出渗汗,虚虚喘了口气,“未雨绸缪总好过丑闻爆发之后再做公关,家暴这种事,一旦闹出来,华御稳不住的不光是股价,还有人心,您也知道,董事会有些人对我不满。”
“你还知道!”韩瑜攥着拐杖的手青筋暴起,“你是不是真的觉得,我什么都能惯着你,由着你闹腾?你是不是以为你辞职两个字就真能利落走人?!你别忘了,这是家族企业,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
韩瑾修有些体力不支,痛的浑身都在冒冷汗,咬咬唇,倒是冷静与韩瑜分析。
“现在我是董事长,我可以批准自己的辞呈,虽然是家族企业,但是爷爷,您如今退居幕后太久,又没有股份在手,您想要阻拦我也无非是联合其他董事,只要您一开这个口,反而是给他们一个弹劾我的好机会。”
极度的气愤导致韩瑜浑身都僵硬的像石头。
韩瑾修早就想好了,真的是什么都计划好了,铁了心要甩掉手中华御的运营权,将所有的退路都堵死了。
他说的这些,韩瑜怎么可能不懂?
大抵是怒意抵达了临界点,韩瑜反倒冷静下来,“你知不知道,你不想做的这个华御总裁,你走了,有多少人要在抢?”
韩瑾修终于站直了身子,“爷爷,华御的事情我建议您别再管了,您手里没有股份,但并不缺钱,没必要操心这些事。”
韩瑜指着门口,“滚。”
这一声沙哑低沉,却透着明显的失望和无力。
韩瑾修迟疑了几秒,最后还是迈步慢慢往出走。
韩瑜在他身后问:“就为了个女人?”
韩瑾修脚步顿住,隔了几秒道:“您就这样想吧。”
……
在停车坪找到自己的车,韩瑾修没上去,便被折回来的韩正给拦住了。
韩正说:“关家可能真的会起诉!”
韩瑾修拉开车门,“那也没办法。”
“你脑子里到底装的什么东西!”韩正看不过去,“我是管不住你了是吧?你再这样,我就把你的身份……”
“去说吧,”韩瑾修已经坐上车子,勾唇轻笑,“把我的身份告诉爷爷和家里其他人,你也会一无所有。”
韩正气的说不出话。
韩瑾修没关车门,“我建议现在的事情你不要掺和进来,你等着,华御很快就能到你手里。”
韩正睁大眼,半信半疑,“……真的?”
他现在是不太相信韩瑾修的,这个人太狂妄太傲慢了,他压不住,自然就开始怀疑,又压低声音道:“你可别哄我,不然到时你手里什么也落不下。”
韩瑾修将车门拉上了,“等着吧。”
车子驶出韩宅之后,没有开多久就先在别墅区路边停下来。
韩瑾修趴在方向盘上,背部痛的厉害,肩胛骨像是快要碎裂一样,大抵是神经作用将痛觉扩大,就连手臂都是痛的,他觉得可能没法开车了。
他伏在方向盘上,手擦了把额头汗水,才抬头,便看到走过来的交警。
如他所想,他真的没法开车了。
交警本来是看到违章停车过来的,一查才发现他之前还有没处理的闯红灯等一系列违规。
交警大队给他打过电话,但这两天他太忙,忘了去交罚款,报应在这个时候来了,交了罚款,还要扣分,这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车子也暂时地让扣了,他有一段时间不能开车。
其实可以疏通一下关系处理扣分和被禁止驾驶的事,但是他这会儿没有那个功夫,眼看到别墅区外,他本来也没法开车,走走停停出去,拦下出租车去了医院。
在车上想要靠住椅背休息,结果才一碰就是钻心的痛,他顿时打消这个念头。
到医院之后他先去了住院部看郁久安。
郁久安在床上假寐,她总是在睡觉,但其实很多时候也睡不着,这时候已经傍晚,她睡了大半个下午,但即便听见脚步声和韩瑾修的声音也不愿意睁眼。
她不想看到他,连带着都不想看到小佳。
韩瑾修推门进来时小佳就立刻总从椅子上起身了,小佳看着韩瑾修有些愣,男人面色惨白毫无血色,呼吸不太平稳,甚至于步伐也不沉稳,才进门,手便在墙上扶了下,抬头看一眼床上躺着的人,他压低声音问小佳:“她在休息?”
小佳点头,“睡一天了。”
又小声问韩瑾修,“先生,您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您脸色很难看……”
韩瑾修侧靠住墙壁,打断了,“她吃东西了没有?”
小佳蹙眉摇摇头。
他沉了口气,“你帮我去买药,皮肉伤,没有创口,还有口服消炎药。”
小佳明白过来,“您受伤了?”
韩瑾修不想多说:“去吧。”
病房在小佳走后安静下来,郁久安依旧假寐,不知道这个人什么什么时候会走。
她听见脚步声近了,视线落在她脸上她也能感觉到,但她还是没动。
韩瑾修站在床跟前看她会儿,然后扯开领带随手扔旁边桌上,去了洗手间,解开衬衣扣子,背对着镜子扯开一角,就看到背部的痕迹。
韩瑜的随从力度是没松懈,倒是知道换着地方打,要是都打在一个地方,估计骨头都要断了,他背上的颜色已经不是青的,皮下出的血是有些恶心的绛紫色,布满了整个背部,有些地方擦破了皮。
他将衣服扯好,没扣扣子,弯身用冷水洗脸。
洗过脸出去,郁久安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翻了身,背对着洗手间这面,他过去坐在这边椅子上,视线从她单薄的肩线滑下去,有一瞬想要上床去抱住她,但最后还是没有。
也没法靠着椅背,他低头,手在额头上撑着,忍着背部钻心的痛,竭力放慢呼吸。
小佳买药回来后,韩瑾修先喝着水吞了消炎药,然后把小佳也叫洗手间去了。
伤在背上,自己是很难都涂到的,他在洗手台前背对小佳将衬衣脱了,小佳倒抽一口凉气,因为惊讶声音不太受控地变大:“怎么伤成这样?!”
韩瑾修背部的伤看着十分骇人,背部几乎没有完好的皮肤,有些地方还被磨出了细小的创口,而整个背部几乎都成了紫色的,大片的淤血让她脑子一空,直接问出来:“先生,您是和人打架还是挨打了?”
韩瑾修蹙眉,沉声道:“小声点……你想吵醒她?闭嘴吧,擦药。”
小佳也觉得自己嘴快,于是不再说话,动手开始给他擦药。
为了不吵醒郁久安,小佳去洗手间时关了门,但也怕郁久安有什么事儿她听不到,便留了一道缝。
郁久安原本背对着洗手间,听见小佳那声惊呼,身子动了动,脸侧过去看向洗手间虚掩着的门。
自然是看不到什么的,只是听到接下来男人压低声音那句话。
她才反应到自己在做什么,收回视线来。
韩瑾修受伤了么……
这和她没什么关系。
她闭上眼,身体缩了缩,手扶着额头。
不知道他到底伤到哪里,听小佳那话,伤的好像很严重。
她又听到小佳刻意压低的声音,稍微有些模糊。
“先生……您伤这么重,自己涂药不行的吧,反正这里也是医院,要不您先去看看?”
韩瑾修开口说话了,但是郁久安没听见,她缩进被子捂住了耳朵。
她不想听。
病房门就在这时候被推开,有个护士进来了,“郁小姐,量血压和体温了。”
她没办法地起身,这时小佳已经从洗手间被韩瑾修打发出来看她。
郁久安也不可能再装睡,抬起手臂让护士量血压,而后护士在她腋下放了体温计,说等一会儿来收就走了。
小佳将被子给她掖好,想起药涂了一半晾在洗手间的韩瑾修,对她道:“有事叫我,我在洗手间。”
郁久安没说话,小佳已经习惯她这两天这样子,转身去了洗手间将剩下的药涂完。
韩瑾修再拿起衬衣,才发现衬衣背部有几处血迹。
不算很明显,其实没流多少血,但衣服是没法再穿了,他叫小佳去买衣服,手攥着衬衣走出洗手间,看到郁久安已经睁眼,他在洗手间门口站了两秒,将脏的衬衣又随意地套在身上了,只是没扣扣子。
他刚过去坐在病床边椅子上,护士进来收体温计。
护士抬眼见床边英俊的男人衣襟半开,脸一红,“那个……我来收体温计。”
郁久安身子一动,韩瑾修已经俯身要去帮她拿体温计,她动作加快自己赶紧拿出来了。
护士盯着韩瑾修后背,出了声,“先生,你背后有血啊……”
韩瑾修将体温计拿给护士,“我知道。”
护士没明白这是个什么状况,接过体温计看过记录了体温,临走时候还是忍不住说了句,“有伤你最好及时处理,外伤就算不严重,处理不当也有可能感染的。”
韩瑾修没说话点点头,护士推门离开。
他收回视线,看到郁久安又阖上眼眸。
他靠住身侧柜子,沉默了会儿,小佳还没回来,他开口,声线低哑问:“为什么不吃饭不吃药。”
自然是得不到什么回答的,他也没指望她说话,他垂眸看到她的手,抬手想要去拉,只是还没碰到,她的手就缩进被子里。
他的手不尴不尬地在床边停了会儿,收回去了,又道:“不配合治疗,可能会落下其他毛病。”
她本来平躺,这时身子一动,翻身恢复背对着他的姿势。
他自嘲地笑笑,低头看看自己手,隔了几秒,深深吸口气,说:“我放你走。”
郁久安睁开眼。
但她依旧不愿意回头看他,她听见他的声音,缓慢而嘶哑地传过来。
“只要你好好养身体……医生说这两个月要注意别落下病根,过了这两个月,我会放了你。”
她手在被子下面攥紧,指甲嵌入掌心里。
韩瑾修说完这句,耗尽大半力气,疼痛带来的浓重无力感也一并袭来,他沉了口气,“但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以后好好活着,无论遇到任何……”
郁久安这时候忽然起身,她身体其实还很虚弱,起身有些吃力,韩瑾修见状起身去扶她,只是还没碰到她手臂,她出了声:“别碰我。”
他的手于是顿在半空。
“我不会答应你任何事,韩瑾修,我不欠你的,”她指着病房门,“我不想看你在这里惺惺作态装模作样,你出去。”
他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不出去是吗?”她掀开被子,“你不走,我走。”
“我走。”
他站直身子,“你不要生气,我立刻走,你不能受凉,盖好被子。”
郁久安不知道为什么,眼睛就红了,眼泪快流出来,她嘶哑地吼了声滚,却没什么气势,声音都在发抖。
韩瑾修抿唇转身,迈开沉重的步子,身上衣服还是脏的,但他也不能这么开着前襟出去,他还是动手将前襟扣子扣上,走到门口,步子停了一下,“你把被子盖好,不要生气了。”
他拉开门出去,迎面碰上小佳,小佳提着装男装的手提袋,见他便是一怔,“您怎么出来了?”
他把衣服接过去,“我去处理下伤。”
他觉得疼的越来越厉害了。
小佳赞同,“您这个伤太严重了,是该去让医生看看,但您不回病房洗手间换衣服吗?”
他摇头,“门诊那边有洗手间,我在那边换。”
小佳反应过来什么,指着病房门,“你们又吵架了?”
“没有,”他微微蹙眉,“你照顾好她。”
小佳说:“您都伤成这样她还……”
“我走了,”他往前几步,想起什么回头叫小佳,“别和她说有的没的,现在不能惹她生气,你多忍着她点儿,哄她吃饭吃药。”
小佳是不敢在他面前说什么的,只是心底忿忿不平,回到病房里,郁久安正睁着眼在发愣,眼圈有些红。
她知道不该和郁久安说太多,但她还是忍不住多嘴了一句,“先生伤的很重。”
郁久安没说话。
男人出去的时候她看过男人白衬衣背部,是瞥见鲜艳的红点,但视线朦胧看不清,她揉了揉眼睛再看的时候他已经出去了。
她想应该不会很严重,很严重就不会在这里坐这么久了。
小佳再次热了粥端过来,支起病床上的桌子给她放上面,“我希望你能吃,但是我知道我哄你没用,先生来都没用,所以我也不想哄了,我和先生不一样,我对你没那么多的耐心,你要是自己不想活,被人拽着活其实也没意思。”
小佳在旁边椅子上坐下来,终究还是忍不住说:“你的身体是真的不适合怀孕生孩子,你为什么不懂?你就算不信,看不到吗,别人坐个小月子就半个多月,你的身体需要两个多月,别人流产就是个小手术,你这一次险些要了命,你总觉得先生对你不好,但是先生的苦你就看不到吗,他受伤了,很严重,他很关心你,为了你把关知婳打到住院……”
小佳话说的有些混乱,也有些困惑,“就连徐杰都觉得为了你不值得……先生临走还吩咐叫我不要惹你生气,我也不想和你说这些,但人心都是肉长的,我和徐杰为先生做事很久了,我真的……”
她有些无力,叹了口气,又看了一眼热气逐渐稀薄的粥,“算我求求你了,你是我祖宗,你多多少少吃一点,我也好给先生交代。”
郁久安虚软地靠着床头,手虚虚盖在小腹上,没有动。
她没有饥饿的感觉,她在想小佳的话。
这一次流产确实九死一生,一般人摔一下流产不会进重症监护室,医生后来来看她,也将情况说的很凶险,她脑子是乱的,又想起孩子来,她觉得头疼,她是没法相信这一切的。
她也没法相信那男人,如果相处还需要她用尽一切办法去分辨他话里几句真几句假,那太累了。
小佳有些丧气,郁久安油盐不进,她也没了办法。
由于郁久安体虚又绝食,晚上陷入低钠低钾导致的昏迷状态,医生临时加输液来补充这些微量元素,韩瑾修接到小佳电话,又来了一趟。
他处理过伤口换过衣服,但可能因为受伤,走路速度很慢,先去找了一趟医生,医生态度有些变,建议让郁久安出院。
嘴上的说辞是郁久安现在心理状态有问题,抗拒治疗,这种情况继续住院没有帮助,但他知道,医生是担心郁久安死在自己手里。
毕竟要是流个产死了人,妇产科的医生大概是觉得面上无光的。
韩瑾修没同意出院,折回病房,屋内气氛沉重的像是要死人,小佳愁眉苦脸,看到他,叫苦不迭,“先生,我真的尽力了……”
韩瑾修说:“没事……今晚我陪着她,你回去休息一下,明天早一点来。”
郁久安现在不是睡觉,是昏迷,一时半会儿醒不来,小佳想了想便点了头,“我凌晨六点就来。”
小佳走了之后,韩瑾修在旁边看点滴,输液持续到凌晨一点多,护士拔了针,他只留了床头灯,在旁边椅子上坐着,也有些困意。
但背疼,没法靠着椅背睡觉,又不想去陪护床上离她那么远,他靠着床头拉住她的手。
她的手冰凉,他两手捂了会儿,俯身,唇印在她掌心里,最后拉着她的手贴着脸颊。
只是神志逐渐的有些昏昏沉沉。
郁久安睁眼的时候,韩瑾修侧靠着床头柜,单手手肘撑着桌子支着头,居然就着这个难受姿势睡着了。
她拧眉,手指一动,就发现手被他拉在另一手掌心里,他的掌心烫的出奇,她不确定是不是因为自己体温过低,厌恶的想要抽出手,也真的这样做了。
韩瑾修于是惊醒,睁眼隔了几秒,才缓慢回神,他脑子转的很慢,沙哑地问她,“你不舒服?”
郁久安没说话,翻个身背对着他。
他抬手按按额头,看了一眼手表,才凌晨三点。
郁久安一旦睁眼就会觉得他碍眼,他觉得该离开了,但是小佳没来,他权衡一下,最后决定去门口呆着。
郁久安听见身后有声响,估摸男人起身了,她以为他会去陪护床上睡觉,心底不忿地想,下午他才走,这过去不过几个小时,他居然又来了……
不会总来吧,看着真的烦。
她胡思乱想着,而身后忽然一声重响,她坚持不肯回头,但过了几秒,房间死寂,她还是忍不住回头看。
男人已经晕倒在地上。
她脑子一空,下床去,走到跟前怀疑是男人苦肉计,用脚踢了两下,不见他有动静,她俯身手摸到他额头,烫的厉害。
她无语了,这男人确定是来照顾她而不是来添乱的吗?
男人那么沉,她现在是没力气扶他上床的,按下床头铃叫了护士来帮忙。
值班护士就一个,郁久安虚弱的形同废人,护士只能先将韩瑾修叫醒。
幸而他睁了眼,坐在地上揉了揉太阳穴,反应了一阵才说:“我没事。”
护士说:“你发烧了。”
他从衣兜摸出个药盒,“我带药了。”
受伤之后发烧发炎都是正常反应,他将药一直带身上有备无患。
护士有些无语,“你这样怎么照顾病人,你自己都是病人。”
“没事,早上有人来换我。”
韩瑾修不想多说,他头疼的厉害,护士走了之后他倒水喝了退烧药,抬眼看去,郁久安背对着他,身体缩在被子里。
他知道她不想看到他,他也很痛恨自己的身体这时候为什么添乱,本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没说,起身往门外走。
郁久安听见脚步声,从被子里探头,看到的是男人的背影。
她不知道他要去哪里,这会儿凌晨三点多,而且他正发高烧…… 假面的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