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推开病房门,有楼道的光倒灌进来,郁久安闭上眼。
她忽然觉得自己想的有点多,他和关知婳是有个家的,就算真和关知婳有什么矛盾,他还有个情人何暖……
何暖这个名字一出现在脑海,她就想起,那个被他决定留下来的孩子。
她手抚上自己小腹,鼻尖发涩,她不想哭,但是她太难受了,小佳说的话她不是完全没有听进去,她过去糟践自己身体的事情做的多了,她从来不觉得自己会后悔,她以为她可以将这个残败的躯体挥霍至死。
那时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最后报应来了,却是她无法承担的这一种。
原本她以为这具身体如何生如何死都是自己的事情,她也没想到会牵扯上另一个未曾出世的生命。
她被这些杂乱的思绪扰的难以成眠,在黑暗中圆睁着双眼,她又开始觉得觉得孤独,很孤独,这种孤独很熟悉,一个人的夜里这种孤独宛如在血液里面蚀咬她心神,让她完完全全陷入绝望,就连呼吸都需要极大气力。
万籁俱静,这世界好像只剩下她一个人,她呼吸越来越压抑,最后打开床头灯,起身披了一件外套下去走向门口,推开门,往外面一望,就看到韩瑾修。
深夜的楼道很清冷,白炽灯拖长男人的影子,他侧靠着墙壁站着,微微低着头,听见声音抬眸,对上她双眼,他微怔,旋即很快直起身走过来。
他皱着眉看她,“哪里不舒服可以按铃,外面凉,你不要出来,你回床上去,我去叫护士。”
他脸颊透着一点病态的薄红,大抵是因为发烧,面色很难看,她将他叫住了,“你进来,我有话问你。”
韩瑾修一愣,“需不需要叫护士?”
她摇摇头,转身回去,门开一道缝,他走进去带上了。
郁久安坐在病床上,他蹙眉过去了,“你上去把被子盖好,你现在不能受凉。”
郁久安指了指陪护那张床,“你去那边。”
他有些无奈,“你先上去盖被子。”
“你先坐那边去。”
“……”
最后还是韩瑾修先妥协,他过去在陪护床上坐下,郁久安这才在病床上躺下,盖好被子,手一伸,顺带将灯给关了。
屋内陷入黑暗,韩瑾修一头雾水,“不是有事要问我?”
“想不起来了,我想睡觉,你别吵了行不行?”
韩瑾修坐在陪护床上,不知道要说什么,也不知道还要不要走出去。
他就这样坐着,静静看着她,哪怕在一片黑暗中,她也能感觉到注视着她的目光,她翻个身背对着他,忽然说:“怎么不回家,你和关知婳吵架了吗。”
他默了几秒,“应该很快就会退婚。”
她微微愣了下,但也没多久,她又道:“那怎么不去找那个何暖?她怀孕了,应该很需要你在身边。”
“何暖的孩子不是我的。”
“那让她安心养胎的是谁?”
“是我,”他顿了顿,低沉道:“我让她养胎生下孩子也是有原因的。”
具体什么原因他不是很想说,不是什么光彩的理由,他在利用何暖,何暖在他眼里是韩正的走狗,又极度有心机,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留手,也不会在乎何暖腹中那个孩子。
这些事情让郁久安知道,未必就能洗白她眼中的自己,他其实很清楚的,他早就已经让她失望了。
郁久安喜欢的是那个干干净净的阳光少年,那个只存在于她回忆里的人,是当她在黑暗中能带给她光的人,他是无论如何也已经回不去了。
他也想做她的韩潜,但他做不到了。
果然,郁久安沉么了片刻问:“她和我还有关知婳一样,也是你的棋子吗?”
他别过视线,手在额头按了下,没有回答。
郁久安闭上眼,“睡觉吧,我很累。”
韩瑾修手攥了攥,柔声说了句:“你不一样。”
她没什么反应。
他说:“久安,你也许不会信我,但你和她们不一样,你和其他任何人都不一样。”
她捂着耳朵,“别说了,睡觉。”
后半夜韩瑾修在陪护床上睡了,许是因为发烧的原因,这一觉睡的很沉,睁眼时居然已经到了早上九点多。
医生护士查房都过了,郁久安闭着眼正在打点滴。
见他醒来,小佳似乎很高兴,给他一次性的洗漱用具,他微微愣了下,小佳压低声音靠近一点说:“早上买早餐的时候郁久安叫我买的。”
他失神几秒,望了病床一眼,郁久安双眼紧闭,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他问小佳,“她吃东西了吗?”
“吃了,”小佳表情欣慰,“一小碗粥,虽然不多,不过也算进步了,能吃就是有活下去的意愿啊。”
他又看郁久安一眼,接过洗漱用具去了洗手间。
郁久安终于肯吃饭吃药,这让小佳和韩瑾修都松了口气。
然而,昨夜半宿折腾,韩瑾修是病倒了大半,高烧到早晨未退,他忍着难受去了一趟华御。
先是缺席高管会议,又无理由两天不出现在公司,董事会又有人颇有微词,他甫一到办公室,秘书进来要汇报,被他挡住了,他说:“别和我汇报了,我要卸任。”
秘书傻了眼。
当天,韩瑾修辞职的消息不径而走。
所有人都没想到,韩瑾修在拿到了整个华御之后,会将运营权给让出去,而且这样突然。
也有些风言风语说,是因为和韩瑜闹了什么不合,所以任性而为。
韩瑾修自己是董事长,自己批了自己的辞呈,然后交给人事部办手续。
人事部自然是为难的,卡是没权利卡的,但是办吧……
怎么说都太荒唐了,一个上市集团的总裁辞职,之前毫无预兆,也没有选好接替的人。
于是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韩瑜和韩正,以及其他家族成员那里。
韩瑜找韩瑾修的时候,韩瑾修已经住院两天了。
这两天韩瑾修以受伤静养为名,将所有到医院名为探望实则是来当说客的人都推在了门外。
起先有人怀疑韩瑾修不是真的受伤,但也有员工说之前在公司见到的韩瑾修确实是一脸病容,状态也不好,又有人打听到韩瑾修病历上确确实实写了什么殴打伤,一时间各色不一的谣言四起。
韩瑾修在病房里其实也写交接报告,中间抽着空干了一件事,他将关知婳的照片给发出去了。
关知婳和韩瑾修之前的事情本来关家是咽不下气,想要起诉的,关知婳自己不是很愿意,原因是自己身份特殊,作为一个明星,联姻不到一年闹出被家暴这种新闻她觉得脸上没光。
结果还不等她和家人交涉好,她的照片就被发出来了。
不是普通的照片,她在电视上看了一眼打着马赛克的照片就知道,那些是被绑架的时候拍的。
衣衫不整的,寸缕不着的,被男人的身体压着的,被很多双手触碰的……
原本在医院休养的她被推到了风口浪尖,关家没有人再顾得上提起诉韩瑾修的事情,而是都开始忙于和经纪公司联合进行危机公关。
韩瑜去找韩瑾修当天,关知婳被推上了各个社交媒体头条和热点。
病房门口是徐杰手下的人,看到韩瑜,一时有些犹豫还要不要拦着,韩瑜冷笑,“我是他爷爷!”
几个人让开了道,韩瑜走到门口,想起什么,“徐杰呢?”
没人回答,他攥紧拐杖,推门进去。
韩瑾修在床口椅子上坐着,手指在笔记本电脑键盘上敲,闻声看门口一眼,将窗口最小化,然后起身迎韩瑜。
“爷爷。”
韩瑜说:“你还知道我是你爷爷!”
韩瑾修微微低头,不说话了。
韩瑜有些无力,吵也已经吵过了,没吵出什么名堂来,韩家没人能管得住韩瑾修,他又气,但又心疼。
那一百下实实在在落下去,韩瑾修会住院不足为奇。
他在窗口另一张椅子上坐下了,看着窗外,过了好一会儿,他问:“你把华御就这么推出去了?”
韩瑾修坐在这边,“这对华御是好事,我也许会被关家起诉。”
“关家现在还顾得上起诉你?”韩瑜道:“你也看看微博什么的……知婳那丫头,被拍了乱七八糟的照片发上去了,现在整个关家焦头烂额的。”
韩瑾修没太大反应,“那也要做好准备。”
韩瑜盯着他,“你下一步是什么?”
韩瑾修猛然抬头。
气氛僵持数秒,韩瑜叫他,“韩潜,我愿意把整个华御交给你,我什么都不说,你就当我老糊涂了?”
韩瑾修攥紧了拳。
“我没多少日子好活了,你那个不成器的爸爸再怎么讨厌,我死了之后你们还是父子,还得是互相扶持,只要你还是韩瑾修,你手里有华御,他就不会对你太糟糕……”
韩瑜神色透出几分落寞,“我知道当年是他对不起你们,但你的目的要是得到华御我还能理解,现在你这样折腾,你是为什么呢?难不成还真是为了个女人,连到手的东西都不要了?”
韩瑾修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可能就是报应……我那时候,对你们母子也不好,”韩瑜深深叹息,“总觉得你母亲还在就是破坏这个家,付流音做了很多事情我都是放任的,最后……”
老人的声音小下去,“我的瑾修也没了。”
老人揉着眼角,韩瑾修坐在对面,身体十分僵硬。
“我是拿你当瑾修看的,也是韩潜……爷爷能给你的都给你了,这门婚事答应的很早,但我也问过你,我是想,你要是真不愿意,咱们就再想办法……”
韩瑾修别过视线不去看老人的脸。
韩瑜也只是揉揉眼角,很快敛了情绪,怅然地看着窗外:“可能开始错了,后面什么都跟着错了。”
韩瑾修依旧没说话。
这种诡异的静默竟也持续了很久,韩瑜起身时身体有些颤,韩瑾修起身扶了下。
韩瑜看他,“你还回家吗?”
韩瑾修不语。
韩瑜也没再问,但是眼圈红了,“华御我交给你了就是你的,你看着办吧,我管不了了。”
送走韩瑜,他去楼下妇产科那一层一趟,将小佳叫出来问了问情况。
郁久安开始正常进食吃药,身体缓慢地恢复,但情况并不理想,他这两天没再进过病房,也是不想惹她伤心或者生气。
小佳见他要走,犹豫着出了声,“先生……要不您进去待会儿吧,她在睡觉呢,也不知道。”
他迟疑了片刻,还是抵不过心头那点儿痴念,进了病房。
小佳并不知道,郁久安很多时候只是假寐,她睡眠不好,但睁眼也没什么事情可做。
后来韩瑾修时常这样进来看她,她都是知道的。
他总是小心翼翼地触碰她的手,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偶尔离开时会在她额头落下个轻轻的吻。
她还是觉得不舒服,好在这些触碰其实都很浅很短,没有让她觉得太煎熬。
韩瑾修一直担心韩瑜回去之后会不会和韩正摊牌什么的,静静等了几天之后,等来的却是韩瑜病了的消息。
韩瑜来医院看他回去之后就病了,病的很重,自己提出要去城东一家疗养院,而不是医院,韩瑜早年就已经将生死看的很淡,不愿意在病床上受折磨。
他听到这个消息,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韩正在电话里和他提到的时候并没有担忧或者难过,而是很高兴,问他,“现在能拦着我的人越来越少了,你这总裁不想做我也不勉强,我再找个人,你手里那股份什么时候给我?”
韩瑾修翻翻桌上几页纸,“协议已经好了,你过来看看,没问题明天就带律师去公司办手续。”
韩正兴奋的按捺不住,很快就到病房来看合同。
核心管理层变动加上韩瑜重病,韩瑾修诡异地受了伤,同时华御的前总裁现任董事长韩瑾修的未婚妻关知婳曝光艳照,这一系列负面的消息让华御人心惶惶,韩正签下协议不过几天,手续还没办完,股价开始微幅下滑。
韩正还算有信心,高层变动而已,他觉得找个能力强的人任职总裁还能将公司扳回正轨。
韩瑾修的伤虽然不轻,但也不至于在医院长住,尽管如此,他在医院硬是呆了多半个月。
这段时间他写完了交接报告,华御还没有聘任新的总裁,他手中的工作分散地交给了几个核心高管,而后他和韩正完成了股权转让的所有流程。
韩瑾修出院头两天,何暖终于按捺不住地来了医院一趟。
何暖已经挺着个挡也挡不住的大肚子,分公司和总公司关于她的风言风语四起,她都尽量无视了,这段时间她一直安静地工作没敢主动联系韩瑾修,主要是怕。
她为韩正工作,关知婳的事情自然也听说了一些,虽然细节不了解,但韩瑾修对关知婳动手这件事她是知道的。
她没想到韩瑾修为了郁久安会对关知婳动手,还因此受了家法,所以到医院的时候一脸惴惴,来了害怕,不来又很不安。
她没想到,病房里竟没人。
她最后在住院部院子里见到韩瑾修,韩瑾修正和从晋城刚回来的徐杰说话。
徐杰看到她是略有些意外的,韩瑾修只是眉心蹙了蹙。
手机方才来过何暖的电话,他没有接,他有话问徐杰,不想这个时候被打断,没想到她居然到医院里来了。
徐杰也没办法,只能先离开,韩瑾修坐在草坪旁长椅上抽着烟,睨了何暖一眼并不说话,只是周身气息沉冷。
何暖更忐忑了,慢慢靠近,“韩总,我听说您受伤……您身体现在怎么样了?”
韩瑾修低着头抽烟,笑了声,“怎么,你关心?”
何暖一脸无措,他不知道韩瑾修这个态度是不是因为郁久安,她解释说:“那天是关小姐要我帮忙……我没有办法,您知道的,她和韩董关系很好,她威胁我,如果她和韩董告状的话,我就没法为您工作了……”
韩瑾修不说话,静静抽烟。
何暖摸摸肚子,横了横心,在长椅上他旁边坐下来了。
“我知道您生气,但是……”她眼珠转了下,“郁久安那孩子,您不是本来就不打算要么?既然这样,我觉得没有必要为了这个和关小姐闹的不愉快啊……”
韩瑾修手垂下去弹弹烟灰,“是没必要,计划都搞砸了。”
何暖睁大眼,“我听说……您不都已经离职了吗?就算和计划不一样,至少也……”
“我只是不爽,我做我的事情,后院起火,你懂么,”他低低淡淡道:“我没想到我爸的事情你还能和我说个差不多,关知婳找你,你一声不吭就帮她,那以后你是不是还要帮着她对付我?”
何暖立刻摇头,“不可能!这次我也是被逼的,绝对不会有下次!”
“我不喜欢这种被人隐瞒的感觉,有点像是被背叛。”
他懒懒淡淡地笑,但何暖觉得毛骨悚然。
她眼眶都红了,“我怎么可能背叛您,我不会的,您相信我,我肚子里都有您的孩子了!”
韩瑾修又慢斯条理吸了口烟,抬眸睇向她圆滚滚的肚子,“回头做个羊水穿刺吧,出个鉴定。”
何暖瞪大眼,愣在原地,“您……您什么意思?”
“我不喜欢对任何事情任何人有疑问,”他起身在旁边垃圾箱上掐灭烟,睇向她,“哪怕一点点,也要彻底杜绝,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我最近忙,下周内安排好了会通知你。”
何暖浑身如堕冰窖,“先生,您这样,让我觉得……您根本就不信任我,也不期待这个孩子。”
韩瑾修走到她跟前停住,“不想做鉴定,你用什么证明你对我绝对忠心。”
“我可以发誓的!”她举起手,“我何暖,如若……”
“省了,”韩瑾修冷冰冰打断,“回去等徐杰电话。”
说完他转身就走,何暖急了,几乎扑着过去拦住他,“先生,这孩子怎么可能不是您的,那天晚上,您清楚的啊,我没有别的男人,您这样,孩子出生之后知道了会怎么想……”
韩瑾修开始觉得有些烦,就在这时候不耐地抬头,却瞥见住院部三楼一扇窗。
那么多扇窗,他独独对那扇记得清楚,是因为,那是郁久安的病房,他这几天过楼下时偶尔会抬头看。
窗口有人,隔着一段距离,他眯起眼看到是郁久安站在窗口。
她也在看着这个方向,而何暖正扑在他胸口哭。
距离太远,是分辨不清楚表情的,郁久安只是静静看着,他低头推开了何暖。
“别再让我更生气了,一个我管不了的女人我不会要,关知婳是这样,你也一样,”他眸底透出阴冷气息,“何暖,孩子不是我的,我会让人从你肚子里面剖出来给你看。”
何暖浑身发冷,脚步不稳地后退了两步,再也说不出话来。
韩瑾修已经绕开她走远,而她背脊出了一层冷汗。
……
小佳和徐杰在病房里说话,郁久安站在窗口看了会儿也觉得没意思,韩瑾修离开时候何暖在原地发愣,她看了一阵将视线投向别处,漫无目的地看。
在病房过的有些闷,她现在不太能见风,小佳也不敢带她出去,她只能没事的时候站窗口看看。
病房门被推开,小佳和徐杰看过去,不约而同地起身,韩瑾修走进来,挟着一身的烟味儿,徐杰和小佳很有眼色从病房出去,郁久安还站在窗口没动。
他看着窗口单薄的身影,隔了几秒才慢慢走过去,每一步好像都要耗费不少勇气,这段时间他就没在她清醒的时候来过,怕让她不高兴。
他走到窗口另一侧,思绪微微的有些混乱,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方才一幕,想了一阵,艰难开口:“我在解决何暖的事……她不会再跟着我,也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郁久安没说话。
他想拉拉她的手,但想了会儿还是没动,“医生说过几天你可以出院回家休养,我让小佳送你回去,这段时间还需要喝药,你再坚持一个多月。”
“然后呢,”她哑声开口,侧过脸看着他,“你说放了我,会兑现吗?” 假面的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