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潜没说话,继续抽烟,甚至没看她。
天气不好,乌云掩住月亮,沙滩上的光线就更昏暗,郁久安看不清男人的表情,碰了冷钉子心里也不舒服,转身回棚屋去了。
人虽回来,心神不宁,外面天气是真的有些凉,他就那么呆着也容易感冒。
她在床上躺了会儿,又翻身起来,从桌子旁边他的箱子里翻他的衣服,想拿给他。
找了一件风衣出来,要合上箱子的时候瞥见旁边夹层放的药瓶,她动作停住。
隔了几秒,拿出来看。
里面两瓶药,一瓶是她之前见过的氟西汀,另一瓶是安神助眠的中成药,她想起顾渝白说的话来——
他现在睡眠都是靠药物的。
她看了会儿,将药放回去,不敢再看。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动摇的越来越厉害。
推门出去,她往海滩扫了一眼,视线一下子停住,脑子陷入空白,愣了几秒疾步往海边走去。
就连手中衣服都掉地上了,她跑的很快,心跳的厉害,靠近了她看到男人站海里,海水已经没过他膝盖,她几乎吓傻,“韩潜,你回来!”
男人站在海里,闻声回头,远远注视着她,但并没有多的动作。
又是一波浪打过来,他的裤子就全湿了。
她完全懵了,她是怎么也想不到这人能走海里去的,难道真要跳海?她顿时顾不得海水冰凉,往前追过去。
韩潜这时候总算有动静,迈步往她方向迎过来,到了跟前,没来得及说话,被她一拳砸在胸口。
“你有病吧!”
他愣几秒,旋即冷笑着开口。
“你好意思说我?”
他语气不善。
她不知道他发什么神经病,气的转身要走,被他一下子打横抱起。
她身体失衡,惊呼一声,手本能地勾着他脖子寻求一丝安全感,他不语,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将人抱着回到棚屋放床上。
关了门之后,他弯身蹲下,为她脱鞋。
她浑身不自在,身体往后缩,“你别……”
“你的脚不能受凉的,你胡跑什么,以为我真要跳海?”
她嘴巴扁了扁,委屈这时候一下子涌上来,“难道不是?你都已经站在海里了!”
他帮她脱掉鞋子,又脱袜子。
她呆呆看着他的动作,心里五味杂陈。
“我要是跳海肯定提前和你说,今天只是想感受一下海里水温。”
“……”她傻眼,“你有病吧,感受水温?”
“嗯,”他将她另一只脚鞋袜也都脱掉了,扯着唇角半真半假道,“要是暖和可能真会跳海。”
郁久安气的说不出话,“神经病。”
她的脚被海水浸的冰凉,他用手裹住慢慢地揉,她顿时红了脸,想要抽回来,他不允,“太凉了,我给你揉揉。”
遂又低头淡淡笑,“跳海不好么,你难道不想我死?”
她愣了,“我什么时候想你……”
她没说下去。
“如果不是我,你就算被人排挤,也能过勉强正常的一生,可能会辛苦一些,现在在宁阳,打个没什么技术含量的工,说不定……”
他顿了顿,声音有些哑,“你还有妈妈。”
她咬咬唇,“我从来没有那么想。”
“你敢说从来没有?”
他不知道为什么,语气忽然硬了几分,抬头看她。
她一时间说不出话。
其实当然是想过的。
如果她没有听他的话,没有管苏梓的事情,没有去拉苏梓,也许她的人生会不一样。
“我为了给苏梓存钱做手术答应韩正回到韩家,”他的手还在缓慢地温暖她的脚心,“那时候我妈不愿意让我回去,她劝了我,最后骂我,我都没有听,如果我不回去,我就一直是苏梓的哥哥,苏梓在学校也不会不敢找我,不敢和我多说话,我也能经常去看她,就不会不知道她受人欺负了……”
“你别这样。”郁久安打断他。
他自顾自继续,“我也能留在我妈身边,就算苏梓不见,我可以和她一起找人,她就不会出车祸了……”
她忍不住俯身去拉他的手臂,“你别这样。”
他低着头,手中动作停了,手掌还裹着她的脚,他低声说:“我还害了你。”
她心口尖锐地痛起来,听见他道:“如果不是我,你根本不会过成这样,最该死的人是我,可你知道我为什么还活着么。”
她眼底被雾气笼了一层,朦胧视线里男人抬眸,温柔而哀伤地凝视她。
“以前是为了复仇,但现在,”他说:“只要活着,就还有可能见到你,听到你的消息。”
她别过脸,眼底一片酸涩。
他问她,“难道你不想再见我了吗?”
她回答不出,摇着头,“你不要逼我……”
他沉默下来,但手里的动作又开始继续,小心地轻揉她冰凉的脚,良久才沙哑地说了句:“嗯,不说了。”
晚上他还是抱着她睡觉,但她知道有什么不一样了。
他就连骚扰她的一些小动作也没了,只是搂着她,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有些不安,在黑夜中努力靠近他怀里,手又在自己腰间覆住他的手。
他觉察到她的小动作,低头在她发顶吻了吻,“睡吧。”
她却忽然说:“你已经报了仇,你有自己的工作室,以后会有自己的公司,你身体健康,还有很多人喜欢你。”
他在黑暗中怔几秒,才道:“可是没有你。”
“你会忘了我。”
“会吗?”
他也不想和她争辩这个,“八年了,你能忘得了你妈妈忘得了我么。”
她心里难受的厉害,翻个身面对他,手轻轻摸他的脸,“你还有我没有的未来,只要你想,你可以重新开始的。”
他笑了,“你倒是劝起我来了?”
她主动地吻了吻他的唇,“你要是对我好,你让我任性这一回……治病真的很痛苦,我不想,以后我有自己的计划,你回北城去吧。”
她不想让他看着她离开,无论这种离开是以什么方式。
他问,“我们不出海了?”
她动作顿住,“出海是我一个人的事。”
黑夜掩饰了他笑容中的落寞,很久后她只听得他一声轻叹。
“久安,你还真的是没什么良心。”
……
翌日,韩潜和景尧早上一起离开,午后韩潜就回来了,带着几份文件,郁久安百无聊赖,用一把小刀在挫她那艘小木船船头的木刺。
韩潜过去,将文件递给她,从衣兜拿出笔。
“养老院和捐款的事情,有些地方需要你签字。”
郁久安没明白,“我签什么字?”
“你是投资人,钱是以你名义放进去的。”
旁边有一把小马扎,他拉过来坐下,手松松领带,“手续已经差不多了,政府那边下文件就是时间问题,景尧接下来会很忙,设计和施工都要他去联系,石头学校那边钱已经给了,我去见过校长了,回头你也去一趟,有什么想提的意见都可以提。”
她呆了一阵,接过文件大概扫了一眼上面的字样,微微蹙眉,“没必要……那卡反正都是你的,为什么要我做投资人。”
他说:“钱是你的,养老院就是你的,这里二十多个老人都是靠你过活,学校那边要建个图书馆,以你的名字命名。”
郁久安觉得血都往头顶冲,“为什么要用我名字,那么土!”
他被逗笑了,“哪里土?”
她急了,“不行,不能用我名字,那么土……我不要!”
“久安……久安,”他来回咀嚼这两个字,“长久的安宁,我觉得这个寓意挺好的。”
她摇着头,情急之下去拉他的手,“千万不要,你想想,一个图书馆啊,叫这么个奇怪的名字……以后石头上学,抬眼就见什么‘久安图书馆’,那是什么鬼啊?”
他眉眼弯弯,反拉住她的手,低柔问了句,“真不想?”
她忙点头。
“那你把字乖乖签了,”他说:“回头我带你去见校长,想改图书馆名字你和他说。”
她不再磨蹭,低头翻开合同。
“你这样不好写字,”他起身,索性将合同放船底,帮她翻到签字的地方指着,“这里签名字,证件号,日期。”
她按照他说的写。
一笔一划,极为认真,被绑着的发丝有几缕松散地垂在脸颊边,他抬手为她别在耳后,看着她侧脸,有些想亲亲她,但忍住了,待她写完,继续翻页指给她需要签字的地方。
郁久安以前是没有办过这些事的,光写自己名字居然也写了好半天,签字的地方很多,写完了递给他,他翻着检查一遍,又回到棚屋将她证件找来,她远远看到他将这些东西给了一个男人。
他和那男人说了些什么,然后又折回来,“已经去办了,回头你抽空和我去一趟学校就好。”
她“哦”了一声,继续用小刀挫木刺。
“不嫌费劲?”他看一眼,“景尧用工具,比你这样快的多。”
她说:“景尧又没时间,我提前弄弄,也会快一些。”
他看了会儿,俯身下去,按住她的手,“你休息会儿,我来。”
她愣了愣,他已经拿过她手中的小刀。
他还真接着干起来,她一时摸不清他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几乎可以确定他已经知道她这个出海意味着什么了,他现在的举动搞得她一头雾水,在旁边看一阵,她有些不安问:“你是不是又在打什么主意?”
他的心思太深,以前就是,她觉得不得不提防着点儿。
他停住,侧过脸深深看她,“主意确实有……养老院和石头学校的事儿我都办的差不多了,也会陪着你出海,我这么一想,你的心愿好像都达成了,没什么遗憾,但我的心愿呢?”
她困惑地皱眉。
他说:“这不公平。”
“你的心愿是什么?”
他放下刀子,专注地凝视她双眼,“想娶你。”
她神情无措,不知道话题怎么扯到这里了。
他神情温淡,唇角还带着笑,将那枚戒指从衣兜又拿出来了,小心擦了擦,戒指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
“我把你的韩潜还给你,你也把我的久安还给我好不好?”他牵起她的手,“昨晚我不该那样,你说的对,治病太痛苦……我们不治了。”
他本来很矛盾,情绪都变得无常,也憎恶自己怎么就控制不住自己,昨天还给她冷脸,说话的语气也不好。
他说:“以后都不说治病,我帮你做船,我们一起出海。”
觉察男人在将戒指往她手指上套,她手动了动,想挣扎开,“我们不会一起出海,我不会带你的。”
他呼吸屏了几秒,“你说过的。”
“那时情况不一样,而且,”她思绪混乱地道:“你骗了我那么多,我没必要信守我对你说的话。”
他眼底黯了黯,视线望远了,又收回来,“可你不是不想孤孤单单去死吗?”
“哪怕带着孩子一起……也不想一个人,”他攥紧戒指,“我不会让你一个人走,事到如今你觉得我还在乎我这条命吗?你说的对……身体,本身就是负累,你想解脱,我也想解脱。”
他拉紧她的手,怅然地笑,可喉头又有些哽,“久安,不是只有你害怕独自一个人。”
他又小声说:“你不要留我一个人。”
她说不出话,泪水在眼眶打转,手又被他牵起,戒指被他套在她无名指上,他在她手背亲了下。
“其实想要说服你这些天,我也觉得很累,既然活着这么辛苦,那我们就都不要折腾了,这样挺好,我就只有这一个愿望……久安,嫁给我,我们不要再分开了,我不接受生离也不接受死别,无论生死我们都在一起。”
她呜咽着,说不出话。
他往前一步,抱住她,手在她背后轻轻抚两下,“你戴上戒指,我就当你答应了。”
她眼泪涌出来,抬手,模糊的视线里戒指的大小刚刚好,她不知道在这个时候为什么会注意到这个,她问:“戒指……改了?”
“嗯,改了,”他在她额头吻了吻,“合适吗?”
她笑着流眼泪,“合适。”
他执她的手看看,“我们是最合适的。”
……
这一晚韩潜带着郁久安,景尧和石头去市里吃饭。
石头一有吃的就很高兴,景尧在饭桌上谈今天的收获和以后对养老院的一些计划,一顿饭吃的热热闹闹的,饭后时间不早,韩潜让景尧带着石头先回,他则带着郁久安在附近走了走。
卞城是旅游城市,位置靠南,哪怕秋天温度也比北城高,晚上市区还是热闹的,他带着她去买衣服,在商场里他也挑选衣服在她身上比划,叫她去试。
零零碎碎买了一些东西,他单手提着,抓着她的手塞自己衣兜里,手指碰到戒指,他说:“过几天等你证件回来了,养老院的事儿敲定了,我们去领证吧。”
她手指无意识动了动,“真领?”
她形容不清这种感觉,一张证书可以改变很多东西,他们会变成家人。
少女时代她所有的憧憬和祈愿,都是这一个人,一切宛如奇迹,经历重重苦难,他又来到她身边。
她会成为这个人的妻子。
他问:“你不想?”
“……怕你后悔。”
她到现在还是觉得和做梦一样。
世界上会有个人爱她,这样爱她,而且这个人是他。
他叹,“你不后悔我就谢天谢地。”
旋即又笑,恢复几分痞气:“你也别太激动太着急,证件回来还得几天,你证件还要送回北城办一些手续。”
她愣了,“为什么?养老院和石头学校都在这里,干嘛送回北城?”
“工作室的事情。”
“工作室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解释的淡然,“工作室现在已经是你的了,我手里的原始股也都是你的,现在我和徐杰都是在给你打工。”
她惊的停下步子,“怎么会成我的?”
“你签字的时候没看,”他笑着,“这毛病跟以前一模一样,给你什么你都签字,真是……”
她回忆半天,完全回忆不起来自己签了什么,只有第一页还扫了几眼,后面都是他指着她签字,压根没看。
她缓冲好半天,被男人拖着走,恍恍惚惚问:“为什么要给我?”
“也不是给你,”他淡淡道,“只是在我手里没意义,我们出海不回来,这一切都会捐出去。”
她蓦然意识到,他是认真的。
真的不劝她了,也不是在用什么心眼和她迂回,要她心软。
他是真的做了这个决定,要跟她走。
她身体不由自主的有些僵硬,最后被男人带进一家酒店,还有些回不过神来,他开了房带她上楼进入房间,她如大梦初醒,“为什么来酒店?”
他已经放下东西,扔了领带,转身将她抵在墙上,“你难道不觉得……棚屋很不隔音?”
唇被他吻住,她反应还是有点慢,他在她唇间含糊不清又说:“本来确实还想你去治病,怕做了对你的身体有影响,既然不治病,我不想再忍了。”
他将她抱到了床上,覆身上来,急切地脱掉她的衣服。
他的动作温柔中带着迫不及待,他的手指和唇舌都是炙热的,她在他的动作之下很快失去思考能力,流着泪抱紧他,主动地亲吻他,唤他的名字。
……
丝绒窗帘的缝隙里透进一道晨光,在大床上斜斜一道,韩潜睁眼时候,郁久安已经在旁边坐着,她身上随意地套着他的衬衣,抱着自己双腿,低眸看着他。
他微微蹙眉,嗓音有些惺忪,“不累?”
他去拉她的手,“醒那么早。”
她将手顺从地放他掌心里,俯身在他脸颊亲了亲,声音很软:“是你懒……已经十点多了。”
她确实醒的很早,醒来之后看他很久,想了很多。
从第一次见面想到现在。
他起身,被子滑落下去,她脸热了下,被他搂住,她的手不安分地在他胸口摸摸,“你健身了?怎么保持的……”
他没提防,笑出声,随着她摸,手在她胸口揉了把,“你也保持的很好。”
郁久安:“……”
万年A,也是很稳定了……
她说:“你是不是喜欢大的。”
他姿态闲散靠着床头,“我说不是你肯定又觉得我骗人,喜欢大的小的重要么,你觉得我是那种肤浅的男人,只看某个部位?”
她认真点头。
他被气的笑了,手又去柔她,扯开衣领亲吻她的纹身。
俩人闹一阵,他忍不住了,又将人按回床上,一时间屋内余下此起彼伏的喘息声,她最后开始求饶,嗓音软绵绵的,媚的要滴水,他这才放过她。
她被他抱进浴室洗澡,她不满地道,“之前过的那么禁欲,原来都是装的。”
“禁欲不人道,”他为她擦身,“那会儿我想,你要是治病,别说让我禁欲一段时间,禁欲一辈子,吃斋念佛都可以,不过现在我觉得……”
他手在她身上划两下,“我还是个俗人,当和尚我做不来。”
她将他手拨开,笑了。
俩人穿戴整齐,他站在床边扣着袖扣,她站窗口拉开帘子,俯瞰楼下。
天气很好,碧空如洗,下面的行人车流匆匆碌碌。
整个世界生机盎然,往远看得见蔚蓝的海面。
她回头看屋内的男人,长身玉立,和他从前给她的印象一样,她想,八年后的韩潜,就该是这样的。
她问他,“工作室真的是我的了?”
他一怔,没明白她怎么会问这个,还是先答了,“当然,过几天手续办完,你可以看下来的文件。”
“钱也是我的?”她又问。
他点头,“我也是你的。”
她点点头,视线挪到窗外,手攥了攥,“韩潜……”
她的声音有些抖。
他静静看着她。
“我不舍得死了,”她目光回到他脸上,“我想治病。”
他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你不高兴吗?”
她问。
他凝视着她,并不回答,只是眼眶慢慢红了。
她走到他身边,微微仰起脸,抬手在他眼角轻轻摩挲。
“我也不想管是什么病了,我想治,”她说的很慢,她轻轻笑,声音微微嘶哑,“我不会留你一个人,我们同生共死,如果结果不好,我们就一起走,有你陪着我,我不怕。” 假面的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