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知道这些话耗费他多大勇气。
上楼时在电梯里胡乱地想了很多,在一起是痛苦,不在一起对他而言更痛苦,他其实已经不知道要怎么办好了。
但她主动亲吻他,她的主动让他无法思考。
抱着她,亲吻她,和她水乳交融,他觉得心底的那个空洞被填补,那种疼痛得到安抚,他才觉察,其实说到底死心对他来说还是太残忍。
只要有那么一点点希望,他觉得即便忍受痛苦也没有关系,总好过继续寂寞下去,人生太过漫长,未来那么久,这世界广阔,一颗心却没有归途没有依靠,茫茫众生,却只有一个地方可以让他不孤独。
——那是她的身边。
没有了她,这个世界对他还能有什么意义。
郁久安抿唇,隔了会儿眼帘却低垂下去,在躲避着他的视线。
她没有勇气,怕的很多,怕自己成为他的负累,怕治病的疼痛,她一直恐惧任何形式的疼痛,她觉得这辈子都过的太疼了。
她简直迫不及待要结束这一切,曾经执着于留在他身边,可现在,经历了这一切,这份执着已经不在了,仅存的留恋是不足够支撑她与这个破败的躯体抗争的。
他看她神色,心底已经隐约有答案,眼底黯淡下去,不想为难她,自嘲地扯扯唇角,声音变轻,“算了……”
只要这一刻能相拥也好,他想,也许未来漫长日子都要靠这一点点温暖支撑,于是也不问她为什么主动,不问什么以后,他低下头亲吻她额头眉心,轻叹一声,“就当我没说吧……”
郁久安乌龟似的低着头,只是感觉到男人带着爱怜不染情欲的轻吻,心底也变得柔软非常,慢慢抬起脸迎他的唇。
又是一番温存,电话铃声再次响起,她推他一把,“先接电话吧,响几次了,说不定有事。”
他恋恋不舍将人放开,伸手去摸手机。
郁久安隐约听见徐杰的声音,说的还是苏梓这个案子的事情。
韩瑾修接电话的空儿,郁久安去了浴室清洗。
这一通电话时间有些长,原因是韩瑾修不想现在离开房间,很多事情都需要交代徐杰去做。
外面还是大雨瓢泼,他靠着床头专心讲电话,郁久安衣服只是沾染男人身上一点雨水,已经干透,她穿好衣服出来,将床尾几件男人皱巴巴湿漉漉的衣服拿到浴室,用酒店的吹风机吹。
这时候不知怎么的,想起很久以前,他还以少爷身份在她身边,有一回也是这样,两个人淋了雨在酒店的房间里,那时他为她吹衣服。
吹风机嗡嗡地响,于是外面传来的男人声音就有些迷糊,但她还是听到他说:“对了,我衣服淋湿了,你帮我买一套……”
她动作顿了顿,将吹风机关掉了,反正这衣服不要,她随手扔洗手台,然后走出去。
韩瑾修已经挂断电话,瞥见她走过来,拉住她的手将人抱怀里,触到她半湿的头发,眉心立刻皱起,“怎么吹半天还没干?”
她别过脸,“我在给你吹衣服。”
“……”
她说:“不过还没吹干……反正你也不要了。”
他搂着她的腰:“要的。”
“你都让徐杰给你买新的了。”
他亲了亲她的脸,“新的就是买来备用,你把吹风机拿过来,我给你吹头发,你给我吹衣服,好不好。”
她眼帘低垂,别扭地微微噘着嘴。
他说:“去吧。”
“你自己怎么不去?”
他眉梢挑了下,“你确定要我去?”
她好整以暇看着他,他于是放开她掀了被子,她一下子睁大眼,脸又腾地烧起来。
男人身上不着寸缕,她赶紧把被子给扯着盖回去了,“你暴露狂吗?”
他看着她红红的脸,笑了声,“我没衣服。”
她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他的衣服湿透,全部都被她拿到浴室了。
她没办法,想去浴室继续给他吹衣服,他说:“你把吹风机和衣服拿过来,不然我只能这样子去浴室找你。”
她最后还是妥协,这男人是很有可能真的裸着过去的,虽然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但她还是会觉得奇怪,而且……
他说要给她吹头发。
吹风机的风暖烘烘,他的手指勾缠她的发丝,她很享受这种感觉,头发吹干了,他缠着她要她帮忙吹衣服。
她起身欲走,“自己吹吧。”
他将人拉住,“好久安,帮帮忙吧。”
她被他这一声叫的头皮发麻,不由失笑,觉得他无赖技术渐长,但最后还是坐回去,拿着他的衣服细细地吹。
他下巴抵着她肩头,不时地亲亲她的脸。
后来徐杰送衣服过来,韩瑾修身上已经穿着郁久安吹过的衣服,白衬衫皱巴巴的,他将新衣服随意地连同袋子扔在沙发上,和徐杰说了会儿话。
说的自然还是和案子相关的事情,房间窗户大开,外面哗啦啦的雨声不停,郁久安听了会儿,明白过来,那个校工离开宁阳二中去了别的学校,因为之前的丑事并未被声张,居然在另一家学校继续做校工,还再次骚扰那里的女生,其中有一些校工在受审的时候说了出来。
为了尽量加重刑罚,徐杰和韩瑾修本来有计划联合其他受害人一通起诉这个校工,但私下里接触到的几个受害人一个也不愿意站出来。
这种事情其实也不难理解,警察出于职业道德多半不会将这事儿宣扬,但她们自己一旦站出来等同于昭告所有人自己已经被这种猥琐的男人触碰,在小小的县城里,这种名声落在头上对于那些人生才刚刚开始的姑娘是致命的。
在这里碰壁是一件让人很沮丧的事情,韩瑾修听过,有些无奈,“一个两个都是这样,和苏梓一样,不说出来,不求助,闷在自己心里头……”
郁久安不知道该说什么,这种事情往往最让人无力,没法责怪那些受害人,但正是这种消极的隐瞒,无作为,才助长了这种人的无耻行径。
徐杰说:“如果实在不行只能采取后备计划了,等人入狱,我会知会一下我那些兄弟,狱中他日子也不可能好过。”
韩瑾修点头,徐杰又道:“媒体那边跟的很紧,今天下午有记者去这边派出所了。”
韩瑾修略一思忖,“这时候就不要让媒体来添乱了,等回北城,我会开发布会。”
两人没说多久,时间已经到下午五点多,徐杰皱着眉看窗外,“今晚可能没法回北城,这种天气路况很糟糕,开车也不安全。”
韩瑾修这时候抬眸看一直在旁边沉默的郁久安,开口声音很软,“你着急吗?”
她怔了下,旋即摇头。
他眼底微微亮了下,“那我们今晚住在这里。”
她抿唇,点了点头,很乖巧的模样。
徐杰意识到什么,站起身,“我还得找人办事儿,我先走,先生您有事再打给我。”
徐杰做的明显,郁久安脸微微发烫,看人出去了,整个空间安静下来,她抬眸睇向男人,韩瑾修正低头,手摸索着衬衣上的褶皱。
她于是不好意思了,“徐杰给你买衣服了,你就换上吧,这都皱巴巴的了。”
他看向她,唇角勾着一抹浅淡的笑,“我喜欢皱巴巴的。”
她默了会儿,主动地坐到他身边去,他拉着人直接按在自己腿上,手搂着她的腰,看她眼睛还有些轻微的肿,觉得心疼,她今天流了很多眼泪。
他亲了亲她眼角,刚想说话,茶几上她的手机响起。
她拿过来,他一眼就瞥见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是顾渝白。
他搭在她腰间的手一时僵硬。
郁久安看着屏幕,也犹豫了下。
今天和顾渝白分开时不算愉快,最后他什么话都没说就走了,她心里也有些难受。
韩瑾修低头别开眼,手也放开了她,低低说了声,“接吧。”
她从他腿上下去了,走到窗边接电话,“喂?”
顾渝白沉默会儿才开口,“你还在宁阳?”
“嗯。”
他问:“事情办完了吗,我去接你?”
她攥紧手机,“我……我可能得在这里住一晚。”
那边一下子安静下来。
她试图缓和气氛,“今天下雨,路也不好走……你明天还要上班,过来太麻烦了,我明天自己回去。”
顾渝白又默了会儿,才问:“你和他在一起?”
她沉默下来。
这通电话断断续续的,良久那端似乎是笑了声,“不怕再受伤?”
她讷讷地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顾渝白不说话了,直接挂断了电话。
郁久安拿着手机听着忙音发愣一阵,最后转过身,韩瑾修已经点了一支烟在抽,她过去坐在床边,“……你不要抽那么多烟了好不好?这样抽烟很伤肺。”
她留意到,他的烟瘾明显是重了很多。
他弹弹烟灰,蹙眉微微低着头,“再抽这一支。”
动作又停下,抬眸看她,眼底隐隐有些说不明的情愫,“要让我少抽烟,你得看着我,不然你走了我还会抽。”
这话说的近乎孩子气,他出口自己也愣了下,旋即怅然笑笑。
她决定都已经做了,人生哪里来的回头路。
他眼眸黯下去,“顾渝白催你?”
他不是没听见,她在电话里叫顾渝白别过来。
她说:“他只是担心我。”
他“嗯”了一声,“如果实在着急,我现在送你回去,就是路上时间会长点。”
她有些讶异,睁大眼看着他。
他唇动了动,艰涩挤出一句:“既然决定在一起,如果因为今天让你们产生什么嫌隙对你不好。”
他想说的明明不是这些,他低头狠狠抽烟不再看她,心乱如麻,他想要她留下来,留在他身边。
他想说,哪怕会痛苦也无所谓,会觉得难受,背负罪孽他都可以接受,只要她肯留在他身边就好。
但不该说的话他都已经说过,她说不出拒绝的话便用沉默作答,他还能再说什么……
他嫉妒极了顾渝白,那男人和她之间的关系是干净的纯粹的,不像他同她之间,经历过这么多,在他心底里她是他赖以生存的光,但也是他心口无法言说的痛。
郁久安凝视着他,隔了会儿,“我明天再回去。”
……
时至晚上,大雨没有停,韩瑾修穿着皱皱巴巴的衣服要带郁久安去楼下酒店餐饮部吃饭。
其间郁久安提过不止一次,叫他将衣服换了,男人都敷衍,她也不问了,只是看他衣服上的褶皱,想起什么,忍不住笑,“以前你说自己是少爷,苏姐说你穿衣打扮把自己搞的像白领,其实身上都是A货。”
韩瑾修冷不防也笑了。
她问:“我送你的领带,还在吗?没见你戴过。”
“在,”他答的很快,“其实后来我有戴,也不能总戴,会旧。”
她安静下来,低头吃东西,他说:“你送我的东西全都在。”
“你会留着吗?”
“会,”他道:“会一直留着。”
她想,这种想法其实很自私,都分开了,留着那些东西做什么用,还有可能睹物思人,但她本来就很自私,若她死了这世上还有个他愿意偶尔地想想她,她心里也好过一些。
饭后韩瑾修本想要去车上拿药,可郁久安在身边,他又想,算了吧……
她在身边,吃不吃药都无所谓了。
外面大雨倾盆的想要出去也很麻烦,两人吃过饭直接回到房间。
房间太安静,郁久安将电视打开,电视里在放宁阳当地的新闻,暴雨导致高速瘫痪,省道一条隧道出现局部塌方,被困的有几辆车,目前伤亡还在统计。
她坐沙发上无意识搓了搓手,看到这种新闻难免觉得难受,于是拿遥控器切换频道。
换季时节,气温下降了,又没到供暖的时候,她每年这时候手脚就冰凉的更厉害,今年流产过后养的不好,这种症状加剧,感觉到这种渗骨头的凉意甚至觉得血液都凝结了似的冷。
韩瑾修坐她旁边,看她身体不住瑟缩,他去摸她的手,果然冰的厉害,他攥到掌心搓了搓,低头哈气在她手指,她忍不住动了动,他蹙眉没让她抽回去,“才快到秋天就这样,冬天你怎么过。”
她抿唇,看着他小声说:“那你给我暖暖。”
他微怔,旋即笑,将她拉到怀里,抱紧了,攥着她小小的手缓缓揉。
揉了会儿,她体温不见缓和多少,他体温倒是先上去了,喉结轻滚,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情不自禁又吻上去。
她很乖,启唇迎他的舌,很快纠缠到了床上去。
在一起的时间以倒数计时,两个人都有些不管不顾的放纵,这样紧紧相拥的时刻少一秒是一秒,他想将她揉进身体,爆发的瞬间甚至想,为什么不干脆死在一起算了。
这世界没了她,于他而言已经没什么好留恋。
继而他又想到,她在顾渝白身边,也许她要有新的生活了,也许她没了他也不会觉得寂寞,也许在她眼里他是可以被替代的,也许没有阴霾,干干净净的顾渝白才能治愈她……
她当然不会想要陪着他,陷入他这个黑洞。
这种思绪让他在事后除却空虚之外被深重的孤独席卷,竟有些说不出的脆弱,只能一遍一边吻着她的唇,吻她的纹身。
那是他的名字,他不断告诉自己,不管怎么样,她在身上纹了他的名。
……
凌晨时郁久安电话响过几声,两人睡的沉,不等她接听那边就挂断了,她到七点起来才看到,未接来电是顾渝白的。
可回过去,那边却无法接通。
酒店送来早餐之前,郁久安接到一通电话。
电话是宁阳当地的陆军部队打来的,凌晨三点多,赶去塌方隧道实施救援的部队确认到顾渝白人和车子被困于塌方隧道里。
雨还没有停,救援缓慢而困难,电话信号也不稳定,救援难度太大,所以只能做好最坏的打算,顾渝白想要联系她,部队就帮忙联系她,意思是希望她可以到现场来一趟。
郁久安挂了电话脑子都是空的,宛如堕入冰窖,她起身直接往外走,被韩瑾修拦了把,他自然也听到了一些,但听的不真切,“顾渝白怎么了?”
“他被困在隧道里了……”她面色恍白,眼底有泪,“塌方的那个……”
韩瑾修面色也瞬间变了,“你把外套穿上,我这就送你过去。”
……
救援现场有人在哭,被困在隧道里的有好几个人,有的人还能勉强和救援人员通话说话,给自己的家人朋友打电话,有的人已经没了声息,也不知道是死是活,怎么叫都不见应声。
隧道塌方,隧道本身的建材坠落可能会砸伤人,那些钢筋高空坠落都是致命的,就算侥幸躲过,里面空气稀薄,没有水和食物,幸存的人这时也只能靠求生欲和意志力坚持等待救援。
郁久安下了车就往前疾步走,韩瑾修跟上去为她撑伞,他们被拦在警戒带外,她喊了几声顾渝白的名字,没听见里面回应,心更慌。
顾渝白凌晨给她打电话了,但是她没有接到,她的心被恐惧攫紧,心脏的血液似乎都不流了,她害怕。
害怕到极点,顾渝白今天明明还要上班的,他说来接她,她告诉他雨太大不要来了……
如果不是她,他不会来的。
她浑身都在发抖,眼泪涌出来,韩瑾修沉默地站在旁边,叫车里的徐杰拿了件衣服过来,然后给她披在身上。
韩瑾修让徐杰为她撑伞,自己去和负责救援的人沟通。
遇上几个受困人员的家属也正在和救援人员交涉,那些人的目的是进入警戒带内帮忙。
情况很不乐观,这些家属实在心急,最后勉强达成协议,几个青壮年的男人可以进去,但不能靠近器械附近,要听从救援部队的安排。
韩瑾修便也和这些人一起进去了。
被困的人就几个,但是塌方面积大,为不至于误伤受困人员,加上天气恶劣,救援的速度极其慢。
快到中午韩瑾修从警戒带里出来,他们这些志愿帮忙的没给什么工具,就怕伤到人,所以几个人均是满手的泥土。
徐杰一看韩瑾修袖子挽起,一身湿透满手的泥,就着急,“先生,下午我去吧。”
韩瑾修皱眉摇头,没回应,看郁久安,她愣愣望着隧道方向,他心口紧了紧,轻声哄她,“久安,听话,你先去车上,这里太冷了,刚才他们队长和我说了,顾渝白通话的时候精神还不错,应该没什么问题,可以撑到救出来。”
她没有反应。
他心口疼的厉害,想了想,先回到车上拿湿巾擦过手,折回来拉住她的手,要把人带车上,她摇着头,“他还没出来,我不能走……”
“不是要你走,你去车上等,”他温柔地道,“你看这么多救援人员都在救他,他会没事的,我也会帮忙,你在这里很容易着凉。”
她眼泪又流出来,“我害怕……”
他攥紧她的手,隔了几秒,俯身抱了抱她,“不要怕,我在这里看着呢,我会帮忙的,你就在车上,你看,也可以看到这里,乖……”
他揉了揉她头发,“我保证他会没事,我一定把他带到你跟前,嗯?”
好不容易,他将人哄着送到了车上。
郁久安坐在副驾驶座位,这里可以直接地看到警戒带内的情况,韩瑾修将徐杰叫到一边,“宁阳派出所的事情还没完,你得去跟,小佳不是也跟你到宁阳了吗,你让小佳过来陪着久安,我去帮忙救人。”
徐杰闻言,不是很赞同,“先生,刚塌方的地方还很危险,那是顾渝白,您没必要……”
“多个人多一份力,”他打断了,“来都来了,我总不能坐在车里看着,再说……”
他唇角微微扯了下,他也不想坐在车里看着郁久安为顾渝白担忧流泪。
但他没说下去,继续叮嘱徐杰,“你继续盯好苏梓的案子,那些手续还要走几天,这边结束我就过去。”
徐杰看了眼韩瑾修手指上被擦破的伤口,伤口算不上大,但还在流血,心里为韩瑾修不值,但心知他决定的事情也很难改变,便点头应下。
韩瑾修说:“对了,让小佳过来的时候记得带饭,久安早上没吃出来的……”
又顿了顿,“再带件厚衣服来,她肯定还会着急下车。” 假面的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