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皇帝亲民,不同以往高坐金銮殿的样子,此番来平城,一是为了二茬庄稼,二也是有那么点好奇。
初到第一天,皇帝就惊到了。
才发觉,李云娇一家是如此与众不同,无论是衣食住行,还是思想观念。
但凡有些地位的人家,家里有客,女子不得同桌,这是规矩。
在高家就没有,别说李云娇,就连高兰儿都一样,与宇文清漪坐在一起,高兰儿旁边坐着宫卿北。
时不时替高兰儿夹菜,亦不避讳,其他人也都神色如常,就连高大山,都为李云娇布了不少菜,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女子与男子外客同坐对饮,也没有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
饭桌上说说笑笑,就连宫卿北和宇文无极好似都习以为常。
至于南平郡王,原就是个混不吝,就更不在意了。
不过不得不说,高家的饭菜,还是一如既往的……让人回味。
第二日,百里钦跟着高大山高大河几兄弟还有宇文无极,宫闫岳一道上山狩猎。
几人都是练家子,打猎什么的都是手到擒来的小事,一上午一来,比高家几兄弟多出不少猎物,百里钦脸上掩不住的兴高采烈。
“哈哈!高大山,你们也不行啊!才那么点儿,还不够塞牙缝的。”
高大山也不恼。
“四爷,这本来就不公平。”他们都是练家子,自己这边的也就胜在又把子力气,种地到是把好手。
百里钦哈哈大笑:“得,回吧!”再猎下去,怕是野鸡都不敢出来了。
迄今为止,除了高大山和李云娇高兰儿,其他人还尚且不知黄四爷就是当今圣上,相处起来也没那么多忌讳。
高老四羡慕百里钦一身好功夫,软磨硬泡磨着人家要学。
百里钦被缠的没法,直接把人丢给几个大内侍卫操练,一个半天下来,高老四彻底老实了,再也不嚷嚷着要学功夫了。
那哪里是学功夫呢,分明是学怎么挨揍!哎呦,他这把老腰差点没折腾折咯。
下午。
李云娇习惯这个时间喝茶,没有什么雨前龙井,西湖龙井,只一些自家在山上采下来晾晒的野茶,喝起来也挺有口感,别有一番滋味。
加上李云娇泡茶的功夫,可以说得天独厚,大师级别的了。
难得百里钦同样有兴致,坐在一起同饮一盏。
李云娇之所以喜欢这个时候品茶,是因为这个时辰通常只有她一个人在。
高大山要去查账,宝儿还在学堂,兰儿和宫卿北出去遛弯儿,就连宇文清漪都习惯性午睡去了。
老爷子南平郡王可没那个闲工夫坐下来品茶,其他人也都各干各的,只有皇帝和李云娇。
盏茶过后,俩人逐渐聊起来。
皇帝惊觉李云娇肚子里的东西还真多,层出不穷,总能惊喜不断。
比如冬季能长出青菜。
这个之前李云娇也没想过,只是聊着聊着就顺着话题扯出来了,尤其是皇帝还格外上心。
“北方冬季当真也能中出青菜?”那样的话就不用花大价钱从南方运输了皇城又要省下大笔开支呢……
李云娇简单说了一下,皇帝暗暗放在心上,又继续天南地北的话题。
李云娇也好久没这样聊过天了,或许说从没跟人这样天南地北的聊过,高大山不同,他们之间从来不会接触这些。
因为立场不同,一个是相濡以沫的老夫老妻,一个是探知欲强盛的一国之君,没有可比性。
难得如此投机,李云娇觉得完全可以喝一杯。
便从柜子里拿出一瓶自酿的红酒,两只支高脚杯,器具都是之前李云娇特意让高大山制的。
百里钦惊异地发现,这套酒具他前所未见。
透明的长瓶子里能看到鲜红的液体,应该是宇文无极说过的葡萄酒吧?差点忘了李云娇还会酿酒。
只是这酒具倒是稀罕。
“这又是你突发奇想,鼓捣出来的?”百里钦浅笑,他如今觉得,就算李云娇哪天能飞起来,他都能淡定地评头论足。
所谓琴声常见,知音难觅。
百里钦学着李云娇的样子,晃了晃酒杯,然后轻抿一小口,品品味道:“啧……确实别有一番情趣,你倒是个会享受的,可惜,朕只有在这才能偷得浮生半日闲。”
平日里除了议事就是奏章,作为皇帝,那有什么多余的时间贪图享乐,真要如此的话恐怕就会御史台的人“直言纳谏”了。
李云娇想到从前她似乎也是如此,每天从早忙到晚,最后还不是……突然觉得,皇帝其实跟前世的自己一样,可怜得紧。
举杯自斟自饮了一口,李云娇突然道:“四爷完全可以换一种套路,比如立个双休日,一周七天,有五天的工作日,最后两天放假,就是休沐,大臣也可如此,劳逸结合嘛,大臣们没准会同意呢。”
百里钦眼神一亮。
“何为双休?工作日?休沐日?”百里钦深思,突然觉得李云娇的说法,新颖又奇特,但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李云娇讲道。
一月之内还可分为周期,一周七日,周一至周五,最后两天为周末,可定为双休日,这天不必上朝,就跟公司休假一样。
为避免耽搁大事,可以上奏折,另外奏折也不必非要皇帝一个人一本一本的阅览,那不得累死。
可让内侍分文别类,军机大事能提前得到处理,那些无关紧要的,可以下发,就是交给各个有关部门相应处理,还没内阁大臣。
如此等等……诸如此类。
皇帝听得入神,越发觉得李云娇的提议,完全可实用。
只不过如此一来,变动太大,需要具体梳理。可以回头跟宇文无极提一提,让他拟个章程,就好办了。
不知不觉,一瓶葡萄酒都喝光了,百里钦还有些意犹未尽,实在是这酒劲头太小,比喝水强些,还有些甜。
等人差不多都回来的时候,李云娇已经脸颊酡红,有些微醺。
众人一愣,这是咋回事了?
高大山上前,扶起略显醉态的李云娇,还是头一次见到李云娇喝这么多酒,都快醉倒了。
而且实在是没有人想到,平日一本正经,清冷的夫人,醉起来居然……
“相公,你是我相公么?嗯?你轻点儿……额,跟你说我没喝多,就只有这么一点点……一点点,而已!”
所有人都看出,李云娇这是真醉了,否则不会这么——孩子气。
是了,任谁也没想到,李云娇的酒品,居然不高。
时而像个耍性子的小孩子,时而媚态恒生,非要跳舞给人看。
那种奔放的热舞,差点没把人鼻血看出来,最后还是高大山生拉硬拽把人抗回屋。
事后又折腾了高大山半宿,又扯又咬,翌日高大山顶着黑眼圈出门,李云娇还睡得正酣,有史以来头一次赖床。
昨晚在场的都主动没在提及此事,不过看向高大山的眼神都很暧昧。实在是昨夜折腾的太过了,都被迫听了半宿壁角。
尤其是皇帝百里钦。
他住的房间是仅次于主卧的一间,刚好在高大山和李云娇的左侧。房间很大,床也舒服,甚至比皇宫的寝殿还舒服,可皇帝偏偏失眠了。
一整夜直挺挺躺在床上,听着隔壁时不时传过来的声响,脑子里乱哄哄的,除了在想一周的作息时间那件事,全部都是一个人。
面色酡红,醉态萌生,微醺中媚眼尽是风情万种,清醒时一个样,醉后又是另一副模样,一个人当真会有好几种不同形态?百里钦无言,直至天亮才将谁去。
第二日一早,百里钦着衣起身,决意将昨夜脑子里的东西尽数丢去,堂堂皇上,一国之君,岂能被国家大事之外的东西佐佑。
李云娇还有两个毛病。
酒品差是其一,这个已经见识了,还有一个就是记性好,哪怕是喝醉了以后无意识的行为动作,记得格外清楚。
所以第二天中午,李云娇醒过来以后也一直闭门不出。直到高大山回来,听说媳妇一次都没有出来过,饭都没吃,意识到不对,跑上楼砰砰敲门。
“媳妇,云娇?开下门好不好?”早在李云娇醒的时候,为了逃避,第一时间就把门反锁了。
高大山急的不行,百里钦从隔壁推门出来:“甭敲了。”
高大山愣了愣,皇帝都要被他气死:“估摸着是昨晚的事,她尴尬,不好意思出门。”所以就算敲断手,也未必能把人敲出来。
“可这一天不吃东西也不成啊,云娇,就开一下,让为夫把饭菜端进来行不?”
高大山正欲再劝,忽听门内有人说话。
“端来吧。”
高大山这才放下心,登登登去厨房端了饭菜过来:“来了,云娇开开门。”
“吱呀”!
门被打开个细缝儿,高大山把托盘送进去,刚欲抬脚伸进去,就被夹住,龇牙咧嘴道:“好好,我不进去,不进去。”
把腿收回来,门又碰一声关紧。
高大山摸着鼻子无言以对,百里钦憋笑憋的甚是辛苦……
理智告诉他,不能笑,走失皇帝威仪,可李云娇实在是……太可爱了!
可爱?这种词汇居然有一天能安到李云娇头上?皇帝都觉着实在不可思议。
直到晚饭前,李云娇才从房里出来,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恢复以往的冷静自持。
……
接连几日,宇文清漪都快玩儿欢脱了,就连李云娇都不再粘着,整日和高兰儿,梅子几个小姑娘出去疯,宫卿北和几个郡王府的带着,上山抓鸟,下河摸鱼,短短几日,半点大家闺秀的形象都没有了。
宇文无极压根没时间管她,这几日正被皇帝勒令,拟定什么新朝务制度,什么休沐日。
宇文无极深深觉得,实在是不该让皇帝来这一趟,当初就该死命拦着,看看如今,皇上都快被李云娇给洗脑了。
又要变革,又要搞什么冬日大棚,他这做臣子的,被折腾来折腾去,没个清闲,他到底是来休假的,还是当牛做马来了,怎么比在京城时还要繁忙!
推行新政非一朝一夕,不过此法确实别出心裁,对大臣有同样的好处,可减轻政务,又能提高效率,大臣应该不会太过反对。
“希望如此咯!”宫闫岳凉凉道:“四爷明日要去狩猎,高家兄弟都不想去,除了高大山,因为夫人想去凑凑热闹,四爷吩咐,给夫人准备把小巧易拉的弓箭。”
宇文无极点头,招来一名侍卫示意,侍卫心领神会。
第二日一早天将微亮,李云娇一行整装待发,进山时百里钦让人交给李云娇一把精致短弓,李云娇摇头。
“我有这个!”
说话晃了晃右手上一支巴掌大的小型弓弩,众人一见皆抿唇一笑。
皇帝失笑道:“这么个小玩意儿,你确定用它?”到底还是女流,脑子再聪明,身体素质也骗不了人,终究不比男子。
李云娇绣眉一挑,抬起手,手指轻轻一勾,一支精短小箭,嗖一声破风而过,正中前方五十步开外一颗树干,穿透而过,扎在不远的地上。
众人一怔,万没有想到,如此小巧的东西,射程一点不比长弓小而且威力十足。
百里钦身边儿的一位武将当场咂舌,双眼直放精光:“嘿,这玩意儿好哇,稀罕。”
改良过的十字弩,那还用说!
李云娇得意一笑,昨天一早她就让彭云燕赶制的,时间是仓促了点儿,但有彭云燕这个巧匠在,基本还是可以的。
“十字弩,最多三连发,射程两百步,威力尚可,比普通的弓箭只强不弱,关键是胜在不用太大力气,小孩子都能轻易射出去,威力不减。”
还能连发?武将上官敏目光灼灼,恨不能把李云娇瞧出个窟窿,垂涎三尺地盯着李云娇手里的弩。
皇帝百里钦和宇文无极等人也不禁多看了两眼。
“十字弩?这东西只能做成这般大小?”
李云娇知他想法,沉声道:“可放大,射程威力加倍。”
上官敏嘶一声抽气。
身为武将,他太知道武器的重要性了,倘若能大批量制作,放到军营里,还不训练出一批神射手!上官敏搓搓手,心头火热。
“夫人,能否做一把大的出来,让某将试试手?”
李云娇淡笑不语,神色淡然地瞥了眼皇帝,意思是说:那就要看你们皇上的意思了!
她李云娇的东西,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讨要的。
百里钦心知肚明,心里极不想被李云娇这腹黑的女人敲竹杠,奈何东西确实是好东西,能派上大用场,就是不知道李云娇所说的,能有几分真假,威力当真能翻好几倍?
“好了,时候不早,该出发了,此事容后再议!”
皇帝下令出发,身后十几个包括侍卫缓缓进山,山脚下百里钦叻住缰绳:“就此散开,正午十分在此地回合,老规矩,今日加餐!”
十几匹马一哄而散,只有高大山紧紧跟着李云娇,皇帝策马时瞥见一眼,眸子暗了暗转道走了另一条路。
李云娇马术极好,高大山除了驾过马车外,骑马的技术真心不敌李云娇,紧赶慢赶方才跟上。
突然,一只红眼兔子受到惊吓从草丛里一窜而过,李云娇拍马追赶,一只手瞄准,嗖一声箭失离弦,射中兔子一只腿,钉在地上。
李云娇追过去翻身下马,拔出箭,雪白的兔子腿上鲜红一片。
蹬蹬腿儿,一双红彤彤地兔子眼看向李云娇,好不可怜。李云娇默了片刻,高大山赶过来一看。
“要不咱养着它?”白兔子是挺可爱的,这山里头大多都是灰兔,白的倒是少见,媳妇说女人嘛,心总软些,稀罕这些小东西,养一养也没啥。
李云娇歪头撇了眼高大山,不解道:“养它作甚?”
高大山下意识道:“刚看你犹豫,不是舍不得嘛?”
“我只是在想,待会是要红烧还是辣炒。”
高大山:……
忽然,远处一阵异动,李云娇以为是猎物,抬手就射,谁知竟是个人,堪堪多过一见转身就跑。
李云娇惊出一身冷汗。
好闲,怎地从草丛里钻出来,不是说过为避免误伤,除了捡猎物,所有人不得下马吗?这人怎么回事儿,而且面都没露,看到他们反而像是在逃……
等等!李云娇一震。
不对劲,坏了!
“相公,快去找宇文他们,可能有刺客!”高大山一愣,旋即回神,刺客?冲谁来的?又是他们家?还是……皇上?
“那你?”
“分头找人,山上太大了,绝对不能让四爷在这里出事!”否则高家罪可就大发了,万一弄不好百里钦有个三长两短,高家牵连鱼池,轻则灭门,重则九族株连。
“好,那你自己千万小心。”
高大山犹豫片刻,才决意听从李云娇的提议,皇帝绝对不能在平山村出事,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二人分开后不久,李云娇不敢?声张,以免打草惊蛇。
好在天公作美,没多久李云娇就看到独自一人骑马涉猎的百里钦。李云娇催马跑过去,百里钦远远看到李云娇,先是一怔,见她也是一人,高大山没在左右,不禁纵马靠近。
“高夫人,你怎……”
李云娇纵身一跃,将百里钦扑下马,百里钦被摔的有些发蒙,旋即看到一根箭矢划破长空,从他头上窜过,下意识回神猜到缘由。
不愧为一介帝王,反应过来后,立刻拉起李云娇向旁边跑。
这时三个人从不同方向窜出,手持弓箭,向两人逐渐靠近,形成包围圈。
百里钦将李云娇护在身后,用弓箭挡开几只厉箭后,对方纷纷扔下弓箭,抽出腰间软剑,几人动作迅速,整齐划一,一看就不是泛泛之辈,恐怕是经过训练的职业杀手。
“等下我拖住他们,你马上往回跑,去找宇文无极。”百里钦低声道。
李云娇没来得及回话,对方三人便猛然攻上来。
百里钦以一敌三,死死将李云娇护在身后密不透风。然而双全难敌四手,一个空挡,百里钦被挡到一边,将李云娇暴露出来,百里钦一惊,对方本欲攻击李云娇,奈何轻敌,被李云娇捉住空挡,射出十字弩钉在额头上,一击毙命。
随后抽出腿上的匕首,与另外一人对上,身手矫健,一时间竟未落下风。
显然对方也十分意外。
百里钦无暇继续分神,专心应对对手,三五十招内黑衣人受伤,另外一人在李云娇手上也没讨到好处,正犹豫不决之际,身后又又四五个蒙面杀手围至。
李云娇百里钦对视一眼,同时转身拔腿就跑,几人迅速追过去。
“时间不多,速战速决。”为首的黑子蒙面人吩咐道,其他几人纷纷应是。
百里钦和李云娇决计不是这么些人的对手,只能逃跑拖延时机,不料对山里路段不熟,越跑越远。
大溪山是条山脉,绵延数百里,若当真走远,一时半刻真转不出来。
俩人似乎以不分东南西北,宇文无极等人依旧不见踪影,身后杀手穷追不舍。
近半个钟头后,李云娇气喘吁吁,筋疲力尽。
“不行了,跑不动了,你,你自己跑吧,别管我,去找宇文无极他们。”
“不行,朕不会丢下你。”
皇帝脾气一上来,谁也劝不动,拉起李云娇又走了几步,身后异动,二人侧身躲过,百里钦替李云娇挡了一下,一根剪羽扎在左手手臂上,重心偏移,一脚踏空,从斜坡上滚落。
李云娇手疾眼快去抓人,结果反被拽着一起跌落山谷。脑袋瞬间放空,最后直接昏了过去。
再睁眼时,浑身刺痛,骨头快要散了一样,片刻后才意识回笼,记起之前的一幕。
李云娇使出吃奶得劲儿想要爬起来,试了好几次,才勉强支起上半身,刚好看到浑身是血,残破不堪的皇帝百里钦,正躺在她前面不远昏迷不醒。
回忆起之前他拼命把自己护在怀里,方才没让自己受伤太重,李云娇鼻子范酸。堂堂帝王,危机时刻居然舍命相救,这人情可欠大发了!
倘若他有个好歹,李云娇觉得,自己这辈子都要良心不安。
“皇上!四爷?”
李云娇吃力地爬过去,拍了拍百里钦的脸,别的地方她不敢乱动,伤成这样,万一碰坏了可咋整。
“百里钦,你,你死没死啊?” 悍妇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