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数日,沈阳也就是现在后金的盛京,不管是皇宫还是那不知名的街巷中,都盛传着汗王的儿子,四大贝勒之一,正蓝旗的旗主,莽古尔泰因作战不利加上身体败坏,而且整个正蓝旗基本被毁,因此被剥夺了旗主之位,成为虽有贝勒头衔,却无贝勒之实的人。
原先这门庭也算是来往宾朋络绎不绝,热闹的如同集市一般。可现下,连个人影都看不见,极度的冷清,门庭外安静的都可以罗雀了。
这日,莽古尔泰的贝勒府迎来了这么多天以来的第一位客人,莽古尔泰的弟弟老十四,汗王最喜欢的儿子,多尔衮。
由于盛京初建,这里并没有一个国都所应有的气度和繁华,别说贝勒府了,就是努尔哈赤所住的皇宫都只是简简单单的修建而成,一来府库拙见底,二来时间仓促,三来举后金全国也没有那造出皇家应有之气派和堂皇种能工巧匠。
作为原八旗旗主之一,四大贝勒之一的莽古尔泰,他虽然地位尊崇,权贵不可言。
但所住的府邸也仅仅是一个几进出的院子,这样的府邸若放在大明不要说还远离战场的关内,就是关外锦州一带,那些稍微有点家底平常人家的府院都比莽古尔泰的府院强的多。
在众多贝勒大臣之间,莽古尔泰的府院也是排在倒数一二,究其原因,一是他属于那种‘野蛮人’,野蛮到至今还有吃生食的习惯;二是他在众子之中,并不受父汗的喜爱,若是还喜好珠宝,爱慕富贵,那么他就不可能有机会能掌握一旗之兵力。
“五哥,你先待在府里修养身体,等过段时间,父汗的气消去,我想父汗会让你从掌正蓝旗的。”
躺在病榻上,脸色黄的向那烧给死人用的火纸一样难看,脸上还添有两三处蜈蚣样的伤口,右肩下空荡荡的,几天前,还是生龙活虎,魁梧雄健的莽古尔泰,现在却只能躺在床榻之上,命游一线,喘气多过吸气。
睁开的两眼,无神又空洞的看着罗帐顶,一动都不动,只是那样呆呆的看着帐顶。
听到自己的弟弟多尔衮的话后,那黑眸中,乍现出一丝精光,眼珠也在有意识的看向床边坐着的多尔衮。
那一丝精光虽来时突然,去时快,但还是被多尔衮给捕捉到了。
若有若无,不仔细听,还真听不到,从莽古尔泰的鼻腔里传出一声叹息。
欠身坐在床边的多尔衮,虽说人小,年纪不大,但在整个盛京可谓是最吃得开的一个人,比他的父汗还受欢迎。
“五哥,别太消极,这一切都会过去的,一切都会变得更好的。”多尔衮靠在莽古尔泰的耳边,轻声言道,左手本欲轻轻拍打在他的右手臂上,可到了半途才想起自己的兄长哪里还有右臂,只能半途折回轻轻拍打在他的肩头。
这就好比与一个植物人在交谈,你说话,他知道,但也只能你自己说话,若是让不明所以的人看见,都感觉多尔衮有问题。
不是话不投机,而是话不对语。多尔衮感觉自己此次前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便准备告辞离去。
多尔衮也不是那不谙世事的单纯小子,应该这么说,就算有单纯小子,也不会在后金第一家族中出现,他们哪一个不是人精,自打在娘胎里就耳濡目染了这权力斗争的阴暗。
“五哥,五嫂,那小弟就先离开了,过两日再来看你。五嫂苦了你了,若是有什么困难就差人来报,我们是自家人,没有什么不好说的。”
又坐了一会儿,多尔衮站起来对睡在床上的莽古尔泰和站在床头端着汤药,莽古尔泰的正室福晋,抱拳说道。
“谢谢叔叔。”莽古尔泰的正室,一如汉人女子一样的行礼,她虽是女真人,但祖上是做生意的,经常出入关内,家底丰裕,也让她从小就有受到汉学的机会,习汉人礼仪。
几家嫂子,多尔衮就是对着五嫂有好感,其他嫂子给他的感觉都像那未开化的人,而起一个个都不讲究卫生,很少擦洗身子,也不漱口,嘴里的那股味道实在让人难以亲近。
多尔衮与五嫂四目相对,然后轻轻一点头,便准备转身离去。
这刚走两步,后面就传来咕噜的一声,这房间里一共就他们三人,这声音不会是女人发出来的,也不是他发出来的,也就是说,这声音是莽古尔泰发出来的。
听闻这声响,多尔衮又转身朝床榻看去,只见莽古尔泰嘴微微张了张启,不知是声音太低,还是就没有发出声,这般近距离的多尔衮和他的妻子都没有听到,只能看他那嘴唇在动,却不知其意,毕竟二人都没有学过唇语,而且又不是天才,愣了愣。
“五哥,你有什么要说的吗?”多尔衮快步走上前去,欠身,低下头去,问道。
莽古尔泰可能是累了,毕竟这伤不是小伤,是动了元气的致命之伤,眼皮已经闭上了,过了许久,那眼皮才微微卷起,两才堪堪睁了开来。
虽是微微睁开,但那双眼眸中,闪烁着光华,好一副盛景,仅剩的左臂,也开始慢慢抬起。疼的的他直咬牙齿,额头上的汗珠,像雨水一般,络绎不绝的经过耳边,往床榻上流淌过去。
多尔衮感受到莽古尔泰的左手在动,连忙用两只手将其紧握在手中,两眼不眨的,盯看着莽古尔泰。
这时,莽古尔泰的眼眶了噙满泪水,那溢出的泪水由眼角处,流淌了出来。
虎目原来也有泪,只是未到伤心处。
见到此景,就是站在一旁的五福晋也深受感染。
多尔衮虽人小鬼大,但也是一个感性之人,算得上是一个性情中人。
最见不得的就是看见有人在他面前流泪,特别是亲人,多尔衮顿时感觉鼻尖有点泛酸。
他懂了,懂得了莽古尔泰的意思。因为,莽古尔泰将目光往站在一旁的妻子身上看了一眼,又微微张启嘴唇,那是在说自己孩子的名字。
莽古尔泰不是谢多尔衮在这样的关头,还不怕晦气,不怕被父汗嫉恨,一如既往的来自己的府邸瞧看自己;
不是谢多尔衮三番五次的在父汗面前给自己美言,让自己有发挥才能机会,而不是被埋没;
不是谢??????;
而是想向多尔衮托孤,将自己的妻儿子女都托付给他。
多尔衮没有言语,只是泪水止不住的从眼眶中流出。
世上最好的医生就是自己,只有自己才能最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身体。天下再好的奇珍丹药,若是服用的人一心求死,也不会有任何用处的,无非就是拖延时日。
这一次的失败,算是将莽古尔泰彻彻底底打倒了,他还指望在这一次翻盘,哪曾想,将自己给带进了无尽的地狱中去了。
不说父汗那里通不过去,就是面对那近一旗的亡灵,他莽古尔泰就过不了这一关。
以往,莽古尔泰没少杀人,手下的人也没少被人杀,但他都不以为意,只有这一次,他才感受到这些过往种下的因,此时结出的果。
现在他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自己的这一家老小,妻子也算是如花似玉,美貌不可言,最主要的是知书达理,那种气质在已经成婚的众兄弟中,他的妻子是无愧第一的,他能娶到手,也算是三生修来的福分。他离去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那些兄弟用古老的恶习纳了自己的妻子为小。
若是妻子被人纳去,自己的那个尚在包裹中的孩子可就真成了无父无母的野孩子了。
在这还处在战乱中的年代,能不能活存下来还是两难。
为此,他在脑海里苦苦挣扎着,也就是在多尔衮之前欲离去时,才做出决定。
若是自己的妻子被比自己还年长的兄长们纳去,那还不如给自己这面前的弟弟。
而且父汗早就有言,打算在百年之后,立多尔衮,让他继任汗位。
这件事虽还没有正式确定下来,但从父汗的种种举动来看,已经在为多尔衮在铺路,八旗就被多尔衮同母兄弟三人占去三旗,而且自己之前所领的正蓝旗,也是站在他这一边,大贝勒,也就是二哥代善他虽有心问汗位,但因为种种原因,使得他已经没有问鼎的可能了,他的儿子岳托,虽现在没有独领一旗,但也算是镶红旗的半个主子。
从种种迹象关来,八旗站在多尔衮这一边的就有四五旗,有绝对的优势。
当然了,还有蒙古人和汉人组建的军队,他们虽然人数众多,但也只是为后金打天下,充其量不过是一条大狗罢了,参与不了后金的核心大事中来。
最主要的是,自己那些兄长和其他弟弟,一个比一个狠,一个比一个不近人情。
数来数去,也就多尔衮还好,他的美名闻名天下,就是南朝的朝中诸公都知道多尔衮的事迹。
只是留着眼泪,多尔衮也在内心中纠结挣扎着,这让他很是为难,他可是知道若是与自己嫂子在一起的话,就成了烝。
而且他还没有正式娶妻,这算是什么一回事啊。思前虑后,最终多尔衮只是含着泪水,重重的点头答应下来。
见到多尔衮点头,莽古尔泰像是完了一件心事一样,那惭色的脸上露出了不合适的笑容,看的人很是瘆人的慌。
接着,莽古尔泰微微的闭上了双眼,眼角处,还时不时又泪水流淌出来。 且看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