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璇一路感叹不已，如果不是后世无休止的战乱，无休止的砍伐。关中平原和陇右高原绝不会是一望无际的黄土戈壁。

　　想想南北朝时代赫连勃勃建立大夏国，国都就在高原上的统万城，想想北魏花木兰时代，真难以想象如此富饶美丽的高原，竟然落败的如此之快。

　　王璇在上任始宜，多与州中官员小聚叙事，或者拜访当地名流，接见党项吐蕃、回鹘部族首领。

　　在姑臧县城的州衙仅呆了一个多月，就率拱辰军一指挥骑兵，在几名州中胥吏的陪同下，对凉州周边进行巡视。

　　他的目的不在于农耕，而是要实地看看凉州牧马，这可是干系日后大计的要事。

　　由于大宋在名义上仍然对河西、陇右各部有着宗主名份，凉州的收复，很大程度上限制党项势力深入河西，大宋禁军不仅拥有凉州军马产地，还能从唃厮啰、甘州获取战马，所以才有组建拱辰军的底气。

　　苍松县属凉州治下四等县，境内有凉州第二大马场——天横山马苑。

　　在当他查阅监马账目之后，心中多少明白其中的猫腻，虽说账目与军马数量一致，却还存在某些不相符之处，他敢肯定，拿到太阳底一晒，恐怕军马不知会缩多少水。

　　账目单上的数字自不必说，王璇是干什么的？连冯立、刘掌柜那等老经济都佩服的人，马苑那点猫腻怎能瞒过他，无外乎临检的时候，用民户的马匹充作军马。整个马苑三万匹军马，真正属于天横山马苑的恐怕只是三四千匹。

　　“很好、很好，朱知寨这些年做的不错。”王璇微笑着夸赞天横山寨知寨朱志平，虽说看透了其中猫腻，但在自己立足未稳之际，对待这些老辣的地头蛇，还是应该做下十足的官样文章。

　　年约四十出头，一脸干瘦病态、身子单薄的朱志平，一直在偷眼观察王璇的脸色。

　　虽说得到了王璇的赞誉，但他毕竟是老油子，断不敢有任何的掉以轻心。

　　知人知面不知心，面前的这个年轻人能做到封疆大吏，绝不应该是酒囊饭袋，他应小心谨慎，不能有任何的大意。

　　“下官不过是竭尽职能而已，大人过讲了。”

　　“呵呵.。”王璇暗骂朱志平真是给脸就上墙，丝毫不知羞耻，眼中抹过一丝杀机，但还是温声道：“能够保持三万军马规模，知寨功不可没啊！”

　　“凉州本就产马之地，若是朝廷扩大马场，必然能增加军马数目。”朱志平满脸谄笑，不太大的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

　　王璇淡淡地一笑，把账目书本轻轻地放在桌案上，眉头微扬，一双眼睛耐以寻味地瞥了瞥朱志平。

　　良久，才风淡云轻地笑道：“朝廷日渐重视马军，朱大人好为之。”

　　此话说的朱志平浑身一颤，由于心中有鬼，他对王璇的态度尤其的敏感，嗅出其中警示味道，立即躬身道：“大人说的是，下官的天横山寨正是担负凉州军马供应，自不敢有丝毫懈怠。”

　　“这样就好。”王璇连看也不看朱志平，在他心中，朱志平不外乎罢职、死两种结局。

　　“大人，陕西路转运司官塘。”一名卫士手拿火漆官塘急匆匆走了进来，来到他身边呈上道。

　　王璇接了过来，看了看火漆，才折开官塘拿出公文来看。

　　朱志平站在下首小心翼翼地偷看王璇，但他对王璇当中验看官塘并不感到意外，毕竟人家是一方的高等守臣，外出视察还是要办理公务的。

　　“原来贾进士要来，我又多了一份助力，朱知寨也多了位顶头上司。”王璇淡淡地笑了。

　　朱志平有些糊涂，但他肯定王璇口中的那位贾进士，必然是朝廷新派茶马官员。

　　贾边，历史上一闪而过的名字。

　　如果说宣德二年殿试，是陈尧咨倒了大霉，那贾边却是不幸中撞了大运。

　　当时，会元李迪与贾边在殿试时皆有声场屋，几乎不相上下，考官取其文观之，认为李迪赋落韵，贾边论“当仁不让于师”，以师为众、与注疏异。

　　贾边的才华并不输于李迪，高下不可分之际，王旦却上奏道：“落韵者，失于不详审耳。舍注疏而立异论，辄不可许，恐士子从今放荡，无所准的。”

　　由于王旦的直接介入，贾边被斥责为对经书妄加解释，与历代注疏不同，这是标新立异，如果容忍，会使后来的士子跟着放荡，不守规矩，让李迪稳当进士及第第一，贾边却失去了大好机会。

　　这贾边也是个硬骨头，对王旦的斥责非常不服气，要求澄清，却因被刘师道、陈尧咨舞弊，朝野一直认为，决不可在任由进士胡为，贾边被无可奈何地罢黜了。

　　但事情忽然出现令人玩味的转机，同样是王旦奏请士子苦读不易，贾边虽行事轻佻却有几分才华，建议用贾边以同进士出身外放陕西，意外地得到了赵恒的准许。

　　就这样新科进士很快得到了官职差遣，李迪以赐进士及第第一被授予将作监丞、通判徐州，同样是进士及第的李谘和夏侯麟同为大理评事通判大州。

　　贾边自被罢黜之后，又被以同进士叙用，真是大落大起，在三甲进士授官外放之时，被授予最低一等的阶官，任陕西路茶马司凉州马案公事，掌管凉州马政。

　　王璇对贾边挺感兴趣，敢于突破圈圈框框，虽有投机之嫌，却说明此人有思想，用好了绝对有大作为。

　　“朱知寨，明天本官再去马场看看。”王璇没有把话说下去，开始下逐客令了。

　　“大人要去吩咐就是，下官告退。”朱志平被眼前这个年轻人搞的心神纷乱，只得作揖告退。

　　待朱志平下去后，王璇才看着身边的卫士，道：“你打探的怎么样？”

　　王宁道：“果然不出大人所料，天横山寨马卒和一些大户勾结，用民马充作军马.。”

　　王璇的目光再次落在官塘上，嘴角闪过淡淡的笑。

　　半个月后，王璇回到姑臧县城，在州衙接见前来上任的贾边。

　　贾边却坐在州衙公厅的一张高背椅上，漫不经心地在品着茶水。茶叶，不是什么好的货色，而是产自本地的茶饼，颜色、味道深苦、颇有西北寒烈风格，如他来自关东之人是很不习惯的，每喝一口都要忍不住皱一下眉头。

　　州衙公厅甚是简陋，甚至可以用寒酸来形容，不过是用白灰涂抹的墙壁，挂上几副字画，且字画画轴已经呈现出淡淡的黄色。

　　“哎呀，让贾大人久候了。”王璇一身青色长袍，长发束在头上用一根玉簪盘起头顶，用一根青色的丝带扎起，慢慢地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下官见过大人。”贾边见王璇出来，急忙放下手中的茶杯起身拱手行礼。

　　“唉。”王璇急忙躬身还了一礼，笑眯眯地道：“一别经日，贾大人当处于廷辩礼部的风度在哪？”

　　“淮南桔、淮北橘，此一时彼一时！”贾边抬眼诙谐地看了看王璇，风趣地回了一句。

　　王璇转首看了眼上官秋，笑道：“我来介绍，这位是本官友人上官秋上官子暮。”

　　“上官秋见过贾大人。”

　　上官秋终究与王璇来到凉州，不过他并没有入王璇幕府，而是以旁观者身份，名为做客。

　　贾边心有疑惑，却不便相问，客气地回礼。

　　“请。”

　　三人入座后，衙役上了茶水，上官秋才看了眼茶水，调侃地笑道：“子正兄竟用团茶待客？”

　　王璇尴尬地一笑，道：“此茶虽然苦涩，却回味无穷，正应了西北豪迈风范，既然入乡，就应该随俗才是。”

　　贾边点了点头，端起茶杯品了口，蹙了蹙眉头，叹道：“可惜日后都要喝这种风烈茶水了。”

　　王璇斜眼看了看上官秋，道：“凉州马政，就全靠贾大人了。”

　　“分内之事。”贾边有礼有节，不吭不卑。

　　看来经一场大变，贾边收敛许多。王璇不免有些失望，但那仅是瞬间的失望，还是面带笑容地道：“凉州自古是中原最大的产马地，正是贾大人用武之地。”

　　一个管马的官员，有何用武之地？贾边虽说收敛许多，却不甘心处于监事。

　　“朝廷北面罢兵，正是有意经略河西、灵夏，方今马政不下农耕，贾大人任重道远啊！”上官秋显得漫不经心。

　　“子暮兄说的有理！”王璇满意地一笑。

　　马政需要慢慢来，决不能操之过急，但他却有点等不及。广锐第二军已入驻凉州，第一军也调入鄜延，原驻泊鄜延的第三军七指挥，换防河东。

　　他打算旬后上书，请扩编拱辰军，使之达到一万五千骑兵，并且配备双马，作为陕西路禁军主力部队。如果朝廷能准许，凉州的马军部队将达到两万余人。

　　贾边若有所思地瞥了上官秋一眼，顿挫间，双目闪过一道炙热的光芒。

　　王璇看在眼中，笑在心中，贾边有才，以名利诱导，必能发挥其能。 大宋权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