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如是，一晃两个月过去，大宋景德三年十月，河西炎热退去，瑟瑟秋意、大地枯黄，关山一片萧杀。

　　时，李德明积极采取纵横之策，派遣白文寿去汴京朝贡，又遣张浦出使契丹，抽调各族精兵七千人，加强西部边垒兵力，遏制回鹘势力。

　　王璇西调三千马步军，加强骊靬县防御。

　　宋、党项不约而同防范回鹘。

　　在王璇看来，回鹘是不弱于党项的对手，对凉州向有野心。何况，回鹘在肃州驻有三万大军。凉州的宣威县，在潘罗支时代就被回鹘控制，大宋朝廷收复凉州，并没有为宣威与回鹘交恶，凉州属地一直不完整，

　　回鹘以宣威县为据点，储备大量军械粮草，向东可击党项，向南直下姑臧。

　　不仅对党项，对凉州也形成实质性威胁，虽打击党项需团结回鹘，但必要的防范不能少。

　　凉州州衙中，节堂，张远、成进二人持刀立于门外。

　　王璇站在诺大的河西军事地形沙盘前，曹玮、慕容昭、江别鹤、高继宣、上官秋在侧。

　　曹玮在上月继前次迁西上阁门使，除河西兵马都钤辖;拱辰军都指挥使升迁转任，江别鹤署理军务，并担任河西缘边巡检使;高继宣以功迁西头供奉官，被王璇保荐为河西西面驻泊兵马都监，由正八品州县都监，升迁为从七品分都监。

　　“大人，末将来迟，大人恕罪。”

　　“至也身为河西机速知事，百忙之中赶赴凉州，何罪之有。”王璇呵呵一笑。

　　来着正是试知河西机速局事秦臻，如今他的本官三转，迁内殿崇班，离横行大使臣仅一步之遥。

　　“大人如此说，折杀末将。”秦臻老脸微赫。

　　王璇笑道：“河西机速局知事已到，咱们开始。”

　　却说外面，江云来到节堂门外，目光有几分复杂。

　　“指使来了。”成进笑嘻嘻地。

　　江云抬了抬手，道：“开始了？”

　　“刚闭门，里面的弟兄上了茶水，都出来了。”张远态度很恭敬，毕竟江云是卫队指挥使。

　　“好生把手。”江云点了点头，回身慢慢走出去。

　　秦臻是他引进来的，匆匆谈了几句，却有无限失落。

　　当年，他是广锐军大什承局，秦臻是云翼军将虞候，地位基本相等，都是三班借职，都参加过羊山之战。

　　人生无常、造化弄人，他跟着段守辙撤回驻地，秦臻选择跟随王璇。自此，秦臻平步青云，如今已是朝廷枢密院官员，与河西诸位大帅同坐，自己却在外担当宿卫。

　　“指使是怎么了？”成进小声询问。

　　“刚才还好好的，别问了。”张远并没在意。

　　节堂内，众人入座后，王璇开门见山，沉声道：“各位，今日请各位来此，是要商议解决六谷部之事。”

　　除上官秋、秦臻外，曹玮、高继宣、江别鹤、慕容昭一惊，王璇直截了当，杀机凌然。

　　但在场无不是人精，心下惊愕，却无人发问。

　　“朝廷恢复凉州，深入党项、回鹘、吐蕃腹地，在下奉旨宣谕河西，正是奉旨恢复汉家疆界。吐蕃六谷部大首领厮铎督虽效力朝廷，然六部多有心怀不轨者，正欲勾结党项谋我凉州，我意助厮铎督节度剿灭不轨。”

　　冠冕堂皇的理由，大义凌然，在场众人心里跟明镜一样。什么助厮铎督、什么心怀不轨，不过是借口而已。

　　六谷部虽经潘罗支身死，唃厮啰独立河湟，但在凉州境内依然有数十万人口，可集结骑兵数万，令王璇非常忌惮。

　　他要对付党项，自然需结盟吐蕃、回鹘，但不代表在他治下存在不稳定因素，收服凉州吐蕃各部，是他的第一步。

　　王璇见曹伟等人不言，又说道：“至也，你先说说六谷部吧。”

　　无论是政治还是军事，情报总要先行，经他的苦心经营，大宋的情报战，稳居上风。

　　秦臻起身拱手，坐下后道：“各位大人，根据河西局本部使臣多年刺探，厮铎督存心利用朝廷，谋求重新夺回凉州。五月，六谷藩众多有瘟疫，朝廷恩泽雨露，赐下良药，六部贵酋中半数却不思天恩，谋划勾结党项。此案已陆续发官塘，递送机速司。”

　　虽文武官员有权调用机速司情报，但秘密行动，却不能过问。

　　众人沉默良久，曹玮才问道：“秦知事，此军案确凿无疑？”

　　“由三名机速大使臣刺探。”秦臻正色道。

　　“人证、无证可经得起推敲？”

　　“太尉放心。”

　　曹玮点了点头，道：“如此，六谷部狼子野心，不可不除。”

　　作为节堂内本官最高的大臣，曹玮的赞同有决定性作用。有些犹豫，担心引发不良反应的高继宣等人，算默认下来。

　　“朝廷驻泊河西兵马四万，凉州境内三万，处于驻守关防不能轻动外，可调兵力仅有万人。”曹玮甚为担忧。

　　凉州是六谷部大本营，底蕴深厚，凉州各地防务都有当地吐蕃部落协同，厮铎督及各部大族长都有卫队。一旦有事，在卫队的坚持下，各部集结兵力达四五万人，与宋军旗鼓相当。

　　处置不当，将会引起吐蕃人的骚乱，最终便宜党项、回鹘，大宋的势力必会退出凉州。

　　“子暮。”王璇一笑，目光落在上官秋身上。

　　上官秋慢慢起身，走到沙盘边，王璇当先起身，曹伟等人一人随同，大家围在沙盘周边。

　　上官秋执竹鞭，道：“各位大人请看，凉州四战之地，处境险恶。然着眼全局，未尝不是机遇所在。”

　　“剿灭六谷蕃众其弊有三，交恶吐蕃、惊疑回鹘、有利党项。”上官秋看了眼众人，话锋一转，又道：“历来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从河西大局，乃至天下态势来看，却利大于弊。”

　　“六谷部在凉州数十万人众，牛马数百万，如能以最稳妥的手段臣服六部，朝廷可得精兵数万，每年增战马三万匹。唃厮啰吐蕃各部，正陷于内乱中，无暇他顾，河湟各州乃汉唐旧土，朝廷迟早要收复河西大局定后，唃厮啰亦无力回天。”

　　“回鹘，落幕之族，不过是趁五季乱世，中原无力西顾，侥幸占据数州。夜落纥虽有勇力，但局面甚小，不足以久战。党项灭，甘州自瓜熟落地，回鹘锐卒自当为朝廷所用。归义军曹家，骑墙之人，不说也罢了。”

　　“当然，事后还需大人周全。”

　　上官秋并没有说党项的反应，但众人明白，最大的阻力来自党项。

　　王璇嘴角一抽，周全？上官秋把他下步打算也透了出来，却不知在场几人能明白。

　　上官秋对吐蕃唃厮啰的推断，来自零零碎碎的情报。

　　唃厮啰大赞普本名欺南陵温，是吐蕃王朝末代赞普达玛五世孙赤德的后人，出生在高昌磨榆国，十二岁的时候被党项大贾何郎业贤带到河州。

　　不久，又被西蕃大户耸昌厮均看重其出身，把他迁到移公城，要利用吐蕃皇族后嗣名位，在河州联合各部落首领聚众举事，建立自己的政权。

　　因吐蕃人有尊崇贵族的传统，被奉为佛的化身的唃厮啰在河湟吐蕃各部有巨大的魅力，成为了众望所归的吐蕃君王，也成为了一些有实力的野心家垂涎三尺的目标。

　　因此，李立遵、温逋奇认为唃厮啰奇货可居，经讨价还价的分赃和周密的谋划后，立刻以武力将唃厮啰劫持到廓州建立政权，尊唃厮啰为赞普。?

　　但不久，李立遵、温逋奇两人因权力纷争，发生几乎不可调和的矛盾。在唃厮啰的离间下，终于到了剑拔弩张、兵戎相见的程度。李立遵先发制人将王城迁到经济比较发达的宗哥城，自立为相，挟唃厮啰以令吐蕃诸部。

　　发展到对强大的六谷部，也不买账的程度。温逋奇虽咽不下这口气，却投鼠忌器、实力不济，只能按捺不发，等待机会。

　　河湟吐蕃各部征战连连，实力消耗极大，要不是六谷部潘罗支应付李继迁，早就率军打过去了。

　　上官秋断言河湟吐蕃短期无力争霸，众人倒无异议。

　　至于回鹘可汗夜落纥，众人没什么接触，却对回鹘锐卒垂涎三尺。不要说上官秋的说法，如能征服吐蕃、剿灭党项，在场诸将第一个想的，恐怕就是西收回鹘锐卒。

　　慕容昭指着灵州，道：“拓拔氏发难，有待如何？”

　　“都监问的好。”上官秋眉头一挑，笑道：“如都监与我有世仇，我欲讨好都监，那都监还要杀我？”

　　“自然要。”慕容昭摇了摇头。

　　“那就是了，党项一路无需考虑，只要解决失态够快，把局面稳住，管它作甚。”上官秋嘴角上翘，神色玩味。

　　慕容昭一阵尴尬，点头称是。

　　江别鹤看了眼王璇，道：“大人，话虽如此，如何解决凉州吐蕃？厮铎督一人便有宿卫六千，打起来不可预料。”

　　王璇一笑，抬了抬手，示意上官秋说下去。

　　上官秋稍作颔首，冷笑道：“江都监多虑了，谁说要与厮铎督硬拼？” 大宋权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