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暮兄,厮铎督不是傻瓜,是否再加些许重料?”会议散后,王璇仍旧不太放心。
上官秋风淡云轻地笑道:“够了,我都觉得有些多。”
“多?”
“当然,区区部族首领,不过是棋子而已,事后朝廷留他性命,给他富贵,已是他天大的造化。”
‘比我还狠!’王璇诧异地看了眼上官秋,也不多问,毕竟此事交由上官秋主持。为官者,不可能事事躬亲,用人才是关键,发挥属下最大才智,把方略变为现实,才是合格的精英官僚。
他喜欢官僚这个词,并且用心的去做一名优秀的官僚。
“晚上给秦至也接风洗尘,我约了几位旧人,子暮兄若有兴趣,来喝一杯。”
“当然有兴趣,有白喝的酒为何没兴趣。”上官秋嘴角微翘。
王璇一阵无语,直翻白眼,暗道好个无耻的上官秋。不过,他非常喜欢上官秋的直爽,甚至欣赏厚颜无耻的作态。
晚间,王璇在州衙后院设宴,请秦臻、江云、张远、成进四人吃酒。席间,众人抛去身份,只论交情,痛痛快快地吃了顿,皆大欢喜,尽欢而散。
上官秋在其间,谈笑风生,与众人谈天说地,不亦乐乎。
众人对他的印象颇佳,当听王璇说他是咸平元年秋闱会元,敬仰之情无不溢于言表。
不过,上官秋表现出对王璇的极大敬意,其中深意,王璇心领神会。
事后,上官秋私下颇有深意地道:“大人,秦臻人尽其才,张远、成进亦是方面将才,应放入军中才是。至于江云,我见他神色有异,平靖凉州吐蕃后,也应放入军中大用。”
王璇深以为然,他对江云、张远等人早有规划,不想把他们放在卫队耽误了,且他早在月前,同意韦双、崔平两小子请求,是人才就要放在位置上。
三日后,王璇仅带上官秋,由江云率张远、成进二人护卫,一行五人奔姑臧城西二十里处厮铎督营地。
厮铎督对王璇到访极为惊讶,他们除了在王璇上任见过一面,其余时间并无交集。
拿捏不准王璇何意之后,亲自出迎,高规格接待。
王璇一脸笑容,礼数有加,让一些深慕汉风的吐蕃贵酋心生好感。
宾主坐定后,谈了几句没营养的客套话,厮铎督才道:“大人今日轻车简从,必有所教我。”
王璇淡淡一笑,环顾左右几名吐蕃贵酋,道:“正有私事请教大首领。”
厮铎督亦是聪明人,不然也无法周旋在各族漩涡中,稍加思量,挥了挥手,道:“我与大人有事,你等退下。”
大帐内只有上官秋陪伴,看也是一介书生,外面环绕剽悍的吐蕃卫士,厮铎督亦是勇武之人,安全自不用考虑。
几名贵酋,卫士退下后,厮铎督笑咪咪地,玩味地道:“请大人赐教。”
“不敢。”王璇看了眼上官秋,道:“正是为大首领而来。”
“为我而来?”厮铎督目光疑惑。
“六谷部有难,难道大首领尚不知?”上官秋冷不防一言。
对上官秋逾越代庖,厮铎督玩味地看向王璇。
王璇一笑,道:“大首领,上官先生乃咸平元年秋闱会元,大宋读书人的翘楚。如今是我幕府阁僚,执掌机宜文字,下官来凉州,多有倚重。”
既然要把上官秋推到前台,王璇不吝言辞。
“原来是会元。”厮铎督受汉化极深,对读书人很尊重,立即对上官秋有几分好感,问道:“却不知先生为何不曾殿试?”
能取得会试魁首,殿试再不济也是个及第,王璇说法令厮铎督不解。
上官秋淡然一笑,道:“当年孟浪,小试手笔,登科为官太过拘束,三年一转,好人也磨平了,岂能快意人生。”
“先生高论。”厮铎督面带微笑,世上如上官秋想法的士人,不在少数,并无奇怪。
王璇却道:“子暮兄雅意,我却俗套了。”
“大人年轻有为,乃当时俊杰,卫慕家的小儿当真委屈。”厮铎督笑的很舒畅,落党项面子的事,他自然高兴。
王璇一笑,并未直接回答,目光转向上官秋。
上官秋会意,道:“党项狼子野心,势力渗透贵部甚深,不知大首领可知?”
厮铎督一怔,立即道:“先生言过了吧!”
“是否言过,自有大宋河西机速局定论,可惜大首领犹未自知,党项自拓跋继迁死后,多方隐忍,暗中发展势力,形势已到不能忽视的地步。”
上官秋不在意厮铎督沉下的脸色,道:“大首领对朝廷忠贞不二,我家大人不忍大首领被蒙在鼓里,才有此行。”
厮铎督吸了口凉气,目光转向王璇。
王璇脸色端正,慢慢颔首,道:“河西机速局知事亲来,名单巨细都在卫士护卫下,稍后大首领自知。”
既然王璇说话,厮铎督不敢不信,但尔虞我诈、驱虎吞狼的伎俩,他身为一方枭雄,玩的是得心应手,此时却留了个心眼。
王璇见厮铎督脸色变了几变,岂能不知其心并不尽心,若对方当即大怒问策,或是一脸不信,他可就要自问厮铎督的能力,如何当上大首领的。
不过,厮铎督的反应,让他坚定信心,历史上六谷部与回鹘结盟抗党项,最终却被夜落纥背后下刀,彻底丢失凉州,强悍的六谷部部众溃散,自此一蹶不振。
“还有一事,需同大首领商议。”王璇有些漫不经心。
厮铎督一怔,道:“大人请讲。”
王璇不经意地摸了摸鼻尖,道:“党项在灵州西部增兵,在下恐有阴谋,欲调集兵马驻守鹤阴口。”
“大首领知道,下官手中兵力早已捉襟见肘,不敷使用。故欲请大首领,签发各部乡军三千骑。”
厮铎督面有难色,若在平时,三千兵马而已,绝不在话下,反倒是能占据一处关隘,取得更多的话语权。
如今,内部不稳,又岂能分兵。
“大人,三千兵马,有些难以征集。”
王璇心下冷笑,他不过是试探而已,过不如其然,厮铎督已入套。凉州吐蕃户籍有近三万户,八万余人,这还是明面上的贵族、平民,要是换上不入户籍的奴隶,三十万都是少的。
不过三千兵马而已,便是六部在籍蕃众,也能筹齐。
“大首领实在为难,那就算了,下官传檄会州兵马提防,再把姑臧驻军调遣一部。”王璇哈哈一笑,揭过此事。
厮铎督终究过意不去,尴尬地道:“多谢大人。”
“大首领,你我应对党项,应同舟共济才是。不然,一旦党项发难,下官还能享用汴京风华,大首领却不知何去何从。”
厮铎督一怔,细看王选,只有真挚的目光。此刻,他犹豫了,王璇没别的心思,打死他也不相信,但人家说的是实情。
凉州丢失了,王璇大不了换个地方,仕途有些坎坷,他却不同了。河湟吐蕃各部脱离六谷部控制,一旦党项控制凉州,部族大族长还好说,可以投奔唃厮啰或回鹘,甚至能依附党项,他几乎无路可退,要么真正的投奔大宋朝廷,做个环卫将军,终了一生,要么被别人杀死。
甚至可以说王璇用的是阳谋,他不得不承情的套。
“大人说的是,前次大人与曹太尉观兵天都山,让拓拔家的小儿脸面尽失,我族中对大人敬仰的很。”
厮铎督不得不放下身段,刻意交好王璇。
王璇风淡云轻地笑道:“大首领过讲,那是曹太尉一人之力,下官不过走个过场。”
“大人过谦了。”
“不过,党项狼子野心,朝廷给予五州尚不知足,竟图谋凉州。若不是大首领威德,恐怕凉州不知落在哪家。”王璇看着厮铎督,玩味地笑了。
厮铎督心下一惊,当年大宋朝廷趁潘罗支被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控制凉州各处要冲。他继承大首领位后,地位不稳,无力反抗,待屁股坐稳了,大宋朝廷统治稳固,设置各级流官掌握政权,并有数万大军,令他无力回天。
的确,他不甘心,有图谋凉州重归吐蕃之志,却因河湟吐蕃脱离控制,六谷部实力大减,一直隐忍不发。
既然心中有鬼,王璇之言似乎别有意味,令他惊颤。
王璇见厮铎督惊魂不定,也不愿过分相逼,彻底激起对方不臣之心。轻轻一点之后,笑道:“朝廷册封拓跋德明定难军节度,西平王,想必大首领已知。”
厮铎督自然郁闷,相比之下,在大宋君臣眼中,李德明份量比他重。没办法,实力决定一切。
王璇的笑变的很冷,沉声道:“当年潘罗支大首领纵横河西,尚未裂土封王,拓跋家的小儿,苟延馋喘的蝼蚁,何德何能,敢配朝廷郡王显爵。”
厮铎督心下顿时掀起狂涛,他亦是聪明人,大宋和党项冲突不可避免,王璇守凉州宣谕河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但王璇却语出惊人,毫不掩饰对党项的立场,令他惊喜交加。下面的话,却更令他晕乎。
“六谷部对朝廷忠贞不二,为避免党项趁乱占据凉州,肆虐河西,朝廷不得不出兵。河湟唃厮啰竟效仿党项,另立一国,诚不可忍,下官已上书,为大首领解决河湟之事。”
吐蕃各部相当松散,分散整个河西,六谷部相对集权,取得河西吐蕃名义上的统治权,除凉州吐蕃各部外,对其它吐蕃部族约束力并不强。
所以,唃厮啰脱离六谷部并不算叛乱,甚至不能叫脱离,你衰弱了,人家强大了,自然不听你的。
许诺,厮铎督虽有理智,却不能不心有所动,夺回凉州机会不多,借势拿下河湟也不错。
尽管可能性不大,但希望总是好的。
王璇瞥了眼上官秋,淡然一笑,道:“说的太过了,忘了恭喜大首领。”
“何喜之有?”厮铎督有些跟不上王璇跳跃性思维。
上官秋拱手道:“昨日,大人得到朝廷最新邸报,朝廷欲让大首领任朔方节度观察留后,凉州东面都巡检使。”
厮铎督心下一震,此任命绝对非同寻常,朔方节度观察留后等于正式承认他的地位,节度使不过是时间问题。凉州东面都巡检使,蕴意非常,他暂时拿捏不稳。
不过有一条可以肯定,大宋朝廷利用并承认他的地位。利用,你也得有价值,别人才会利用,厮铎督相信,若他没有数万可战之兵,他的大首领简直一文不值。
现在,他有几分信任王璇了,因为大宋朝廷需要他的力量,向他传递吐蕃内部不稳消息,必然出自对他的保全。
“在下何德何能,竟让天子恩赐。”想得到,该谦虚还的谦虚。
王璇一笑,道:“大首领何需过谦,此乃朝廷天恩,日后下官还需大首领多多关照。”
“不敢、不敢。”厮铎督虽欣喜,却没狂到无视王璇的地步。
“不过,大首领还需稳定各部,断不可有意外发生,若有需要,下官当鼎力协助。”王璇许下诺言。
厮铎督当即苦笑,说到这份上,他不答应能成吗?
“大人,听说大首领这美酒不少啊!”上官秋邪恶地一笑。
王璇白了上官秋一眼,做作地道:“子暮兄,俗了。”
厮铎督会意,笑道:“大人,上官先生豪爽之人,我这憋得没有,就是美酒多。今日大人到来,自然要吃上一杯。”
王璇并不推辞,笑道:“如此,多谢节度。”
厮铎督一怔,旋即笑容满面。
双方虽各怀心思,却各有所得,即皆大欢喜,尽欢而散。
回程路上,王璇大笑道:“子暮兄,好不厚道,玩弄厮铎督于鼓掌倒也罢了,还要讹诈人家的好酒。”
“大人不也是同谋。”上官秋毫不客气。
江云冷不防插了句,道:“秦至也的探报,是真是假?”
王璇、上官秋相顾一眼,目光玩味。
上官秋诙谐地道:“假亦真时真亦假,无论怎样,秦至也处置事务,分寸得体,大将之才。” 大宋权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