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内,福宁殿
赵恒的身子越发的不好,处理政务的精力渐渐不足,很多事务都由刘娥一手操办。今日接见王璇,也由刘娥作陪。
多年的相互配合,刘娥与王璇之间,逐渐形成某种默契,一个在内宫支持王璇施政,一个在外朝为内宫奥援,彼此间相互借重,亦是生存之道。
“卿家要建立银行体系,嗯,也是对质库弊端的改良,颇为不错,可在一路试行。”赵恒很费力地看完条陈,感觉王璇倡议银行制度,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鼓励人存钱生息,再用钱放贷,赚取其中差价,与质库并无太大区别。
“谢陛下,臣已与丁大人、王大人商议,举贤不避亲,拟让王雍、刘非主持,望陛下恩准。”王璇信心十足,大胆地举荐亲信之人,他有把握赵恒接受。
赵恒一怔,却摇了摇头,道:“刘非跟随丁谓多年,倒是亿元干吏,你家的七哥.嗯,老成稳重,倒是主持大局的难得人才,准奏。”
“陛下,今岁河北大阅,各部七万大军已基本就位,但需陛下下旨。”
赵恒眉头微蹙,有些不耐烦地道:“两年一大阅,靡费太重,卿家为何要坚持?”
从王璇担任执政开始,便建议定期抽调兵马,以两年为期,赴河北会操,雷打不动。每次数万大军都靡费颇重,好在王璇的施政,给大宋国库带来丰厚的受收益,即便如此也让他不免肉痛。
“陛下,朝廷向西进取河西,向南横渡大洋,练兵经商,国力日上。但是,这些不过是小打小闹,契丹方是百年大患,臣请河北大阅,正是迷惑契丹,又不让禁军沉迷风月,丧失了本份。”
赵恒摇了摇头,不再说话,反正是两府议定的事,王璇又非培养私家武力,怎么说也是为了大宋朝廷,他也不便再说。
刘娥却莞尔一笑,道:“王相公,甘州事,如何?”
王璇心下一颤,不免想起位文宝公主,自灭党项决裂,从此天涯路人。
不过,他对文宝公主并无情愫,甚至连斯鲁比娅,也仅仅是侧室而已,正室悬空,随着他地位的上升,无人再劝他,大家都明白,他认定的事,便是赵恒和驾鹤西去的王旦,也无法说动,王家几个兄弟,以遍地开花结果,他无论从能力还是威信,都不断高涨,所以也无人再说了。
“该动手就动手,断不能有一丝犹豫,秦臻在凉州与归义军曹家联系,但需朝廷议定,便可东西夹击,一举荡平甘州,夜落纥连逃亡天山的机会也没有。”
王璇在议政时,充满了铁血杀伐,没有一点感情在其中,又道:“如今,唯一担忧的是契丹,虽南北盟好,但契丹仍如一把利剑令人不安,两年一次的大阅,也在于吸引契丹注意,减少河西压力,图谋甘州,要的便是准、快、狠,夜落纥并不在话下,绝不能给契丹一点反应时间。”
他早就开始谋划回鹘,以成为权同知机速司的秦臻,亲自坐镇凉州,配合河西路经略安抚使上官秋,全力针对回鹘。
赵恒沉吟之际,刘娥却道:“王相公此言甚善,回鹘虽有锐兵,却不可持久,无法与朝廷对抗,契丹一旦插手,河西又是一片乱麻。”
“夜落纥事朝廷恭敬,袭取恐怕.”赵恒很矛盾,他知王璇的河西战略,拿下甘州打通河西,大宋的触角便深入西域,完全控制贸易通道,与东南沿海的海上贸易通道,形成东西呼应,彻底解决大宋开国局面窘迫的形势,真正的天朝盛世才算开始。
但是,夜落纥对朝廷颇为殷勤,若轻兵袭杀灭国,恐怕给人留下口实,令他温文尔雅的形象,遭到破坏。
“陛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与其留给契丹人,不如朝廷笑纳。”王璇脸颊闪过一抹得色,道:“以河西、陕西的八万大军,可轻松袭取甘州。”
“此事,尚需商议。”赵恒下不定决心,索性暂时搁下。
王璇默默点头,早料到赵恒举棋不定,他本也没打算太快行事,攻伐甘州,仅是打通河西战略的一个环节,并不是太难实现。
甘州已在朝廷东西夹击之下,囊中之物,只要契丹没有大动作,取之不难。盟好,笑话,在绝对利益面前,简直狗屁不是。
如今,党项亡国已十年,他早就转官参知政事,就在几天前,赵恒有意他出任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必是刘娥图谋。
王璇退出来后,却没有一丝犹豫,他十余年的努力,三十余岁所聚声望,完全有资格成为宰相,加不加修国史,他并不介意。
“大人,北方机速局密报,相信大人会感兴趣。”王璇刚出东华门,迎头碰上上官秋。
如今,上官秋已彻底进入朝廷,掌管机速司,但他并不怎么上心俗务,一切事宜几乎都交给秦臻、蓝千寻等人,王璇诸多谋划,多出自其手。
“怎么说?”王璇知上官秋无重大事,绝不会坐候东华门。
“契丹在易州、幽州调动频繁。”上官秋淡淡来了句。
王璇顿时没有兴趣,笑道:“每次大阅,契丹无不风声鹤唳,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看子暮兄真的太清闲,想找点乐子。”
上官秋翻个白眼,道:“我可没你那么清闲,只需动动嘴皮子,多少人跑断腿。”
王璇摇了摇头,无可奈何地道:“你这张嘴,真不知该说你还是夸你。”
或许,良才都有个性,上官秋的脾气颇有个性,智谋自不必说,至少在王璇眼中,朝廷无几人可匹敌。但是,其对属下要求严厉,眼里揉不进一粒沙子,得罪了一大批人,御史的弹劾不绝于耳,若非他尽力周全,恐怕上官秋早就请郡了。
“没办法,很不习惯。”上官秋耸了耸肩,脸色颇为无奈。
王璇稍加沉吟,道:“子暮兄,不会因这点小事,等在东华门吧?”
上官秋挑了挑眉头,咂咂嘴,道:“说对了,契丹彰愍宫宫帐军上万骑,出现在易州,叛臣欧阳颖在军中。”
王璇瞳孔紧缩,意识到今岁实在有点意思,乔暮烟的部下,竟出现在前方,还是为数万骑规模,最诡异的是,几乎销声匿迹讹欧阳颖,竟公然露面,虽有契丹挑衅意味,其寓意却令人咂味。
他慢慢地向前度步,陷入了沉思,上官秋显然有准备,跟在他身边,不言不语。
“如今,耶律隆绪主政,地位日益稳固,契丹各宫帐军应编入都司,彰愍宫军尚未编入,却朝不保夕,为何萧无笙会大张旗鼓,显露彰愍宫军实力?欧阳颖与萧无笙之间,达成何种协议?竟公然现身,很是奇怪。
“有何奇怪,不过是大人不愿去面对罢了。”上官秋毫不留情面,直接揭开王璇短处,道:“看出你的用心,自是要应对一番。不过,斗了那么多年,当真是儿戏。”
王璇老脸微红,还真被说中心思,几个回合下来,大宋在情报站上,并未占便宜。若非西北大局已定,宋军重兵屯驻,文武官员齐心协力,定难五州还不知何种局面。
萧无笙,真是他命中注定的对手,很无奈,也很欣慰。
“好了,子暮兄,两年一大阅,为的便是迷惑契丹,契丹并无大的反应,为何这次,竟出现如此举动?”王璇不想在旁枝末节上纠缠,把话题撇到一边。
上官秋嘴角闪过讽刺意味地笑,道:“为何?大人难道看不出来,萧无笙看出大人的河西战略。”
王璇脸色一变,停下脚步,转首诧异地盯着上官秋。
“大人,万一契丹在河西整军备战,回鹘将成为难啃的骨头。”上官秋不失时机地抛了枚重磅炸弹。
王璇脸色又变了一变,脸色逐渐变得狰狞,沉声道:“即便契丹干预,甘州也是朝廷势在必得,绝不容有失。”
上官秋眉头一挑,道:“一场大战,鹿死谁手尚不可说,划不来,划不来。”
王璇闻言默然,上官秋之言正中实情,朝廷主要精神都放在内政上,他的关注也放在实施社会改良上,打通河西战略是一环,而非全部,仅能说是非常重要的环节。
如果,为了一个环节,被迫进行南北大血战,就需要好好权衡得失,大宋朝廷最关键的不在蓟北。
上官秋知王璇的矛盾,他亦是暗叹口气,天下虽蒸蒸日上,国力不断攀升,但强大的国家,也不可能随意浪费国力,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还是至理名言,更何况国力尚未真正强盛,与契丹全面冲突,不符合朝廷利益。
“大人,萧无笙态度令人玩味,大人早作定论。”
“此时,朝廷注意力并非契丹,萧无笙也不一定有南下之心,不过是威慑告诫而已。”王璇犹犹豫豫的,拿不定主意。
“万事切不可大意,彰愍宫军尚属私人卫队。”上官秋幽幽来了句。
王璇怪异地瞥了眼上官秋,道:“不至于吧!”
“大人,心中并非想谋划契丹。”上官秋玩味一笑,语带双关。 大宋权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