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王璇第一次见到历史上赫赫有名,绝不输于李唐武后的萧太后时,他的目光虽依旧是镇定,但那淡然目光深处,却闪出一抹不可捉摸的慌张。
眼前,这位眉目清丽、散发着威高贵气息的太后,令他感到从心底生出难以抑制的压抑,他从来没有这种感觉。
“这么说,南朝天子是不打算,也没有诚意达成南北休兵盟约了!”萧绰那张淡施粉黛的脸,抹上一层淡淡的薄怒,尽管嗓音柔美婉转,却还是飘出几分生硬的干涩。
王璇和曹利用二人,心中都是咯噔一下,他们稍稍转首看了看对方后,王璇才朗声道:“太后此言差矣!”
萧绰一怔,没有想到一个小小的使臣,竟敢在她面前放肆,王璇的来历她早就一清二楚。
虽然,王璇实际上筹划威虏军之战,造成数万契丹军阵亡,又有收复凉州的大功,其属下机速司也让她头痛不已,但她不相信一个年轻人,在她的刀口下,还有如此胆量。
一旁,被赐名为耶律显忠的王继忠,却道:“王大人慎言,太后要得关南三州故地,亦是常情,怎么能说错呢?”
“原来是大同军节度王太尉!”王璇面无表情,冷冷地瞥了眼一脸尴尬的王继忠,口气丝毫没有停顿地道:“当年,太尉亦是高阳关副都部署,堂堂一方帅臣,天子潜邸旧臣,怎能忘了关南三州本就是朝廷之地,哪有归还的道理。”
王璇的讥讽,令王继忠大为惭愧,一张脸皮一阵青、一阵白,半天说不出话来,尽管他拼尽全力死战过,但毕竟已投降了契丹,如今已成为契丹的户部使。
萧绰见王璇言辞尖刻,心下有几分不快,冷冷地道:“那就请贵使说说吧!”
冷冰冰充满杀机的话,令曹利用心中飕飕发凉,王璇又何尝不是如此,他绝没想到萧绰动了杀机,显然是很看重李继忠这个家伙。忽然有些后怕,万一把萧绰真的惹恼了,自己可能会吃大亏的。但事情已到了这个份上,只能进不能退了。
当即,断然道:“太后,国朝太祖皇帝承柴家半壁江山成就今日天下,所居之地都是太祖、太宗皇帝艰难创业而成,绝无半分契丹国土,反倒是由于石敬瑭寡义廉耻、不忠不孝,为了一己之私,把山南、山北割让契丹,致使中原北部丧失燕山屏障,河朔富庶之地竟然沦为边塞。”
“前周世宗皇帝奋发图强、谋复燕山全境,却不想英年早逝,以至于功败垂成。太后所要关南之地,乃前周世宗皇帝所取,我朝不过是承纳前周柴家天运,关南三州亦是前周州郡,自是由我朝承纳,怎么能说是大宋夺占契丹州郡呢?”
萧绰脸色沉了下来,她没想到王璇如此诡辩,竟能说出这番令她难以反驳的话来。
关南之地的确是周世宗柴荣打下来的,按照事理上来讲,根本就不管人家姓赵的鸟事。
冷峻的眸光,落在王璇身上,冷冷地道:“那以贵使说法,南朝不仅不归还关南之地,还要再来一次北伐,索性拿了蓟北全境不成?”
王璇听萧绰之言越发犀利,已不是在说战和了,而是直接挑动汉家士人最敏感的神经,火药味越来越浓重。他暗自告诫自己,此时绝不能后退一步。
或许萧绰是色厉内茬,不然她一味地威胁自己干什么,当下厉声道:“太后所言正是大宋士人心中所愿,若是能够光复蓟北十三州,那时才是南北真正的通好之时。”
萧绰不想王璇口气非常的硬朗,丝毫没有半点退让,她禁不住愣了愣神。
不过,她也明白王璇说的也是实情,是一句大实话,汉家士大夫对蓟北诸州的切齿之痛,成为他们经常地口头禅,只有燕山归汉家,才能平息南朝士人北望的怒目。
对她来说,放弃或是丢失燕山是对契丹的沉重打击,也是她个人绝不能容忍的,看来关南之地不可能索要了。
当然,她压根就没有打算索要,不过是增加筹码而已。
“一群读书人,耍耍嘴皮子而已,难道贵使能操刀上阵,率南朝懦弱师旅前来扣我关门?若是归还我关南三州,哀家立即撤军北归,契丹和南朝立下血盟代代通好、绝不侵犯,否则我契丹大军将全力南下,到时南朝就是想议和也晚了。”
王璇嘴角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他从萧绰强硬的口吻中,听出了无可奈何的忧虑,‘民心思安’四个字,彻底地暴露了萧绰用兵目的,以攻为守、尽可能地捞取好处。
耶律隆绪不具备雄略之主的潜质,契丹贵族在汉风熏陶下,渐渐地丧失了剽悍的本性,逐渐迷恋中原的茶道、美食、诗词书画、歌舞美酒,这才是民心思安的真正本意。
“难道贵使不信我大契丹,不能攻取开封吗?”
正当王璇要反驳萧绰之言的时候,一个清朗、沉稳的男中音从他身后传来,随即而来的是一阵沉重、快捷的脚步声。
王璇转首一睹间,一名大红锦衣的中年人阔步走进来,在越过他的身边时,颇有意味地转首看了看,脚步却一刻也没有停留地走到萧绰身边,转身大方地坐下萧绰身旁稍稍下首的座位上。
“韩德让?”王璇在和那张有一双炯炯有神的虎目,交汇目光的瞬间,就断定了此人的身份,待那人坐在萧绰身旁之后,他更加断定这是萧绰的夫君韩德让。
第一次面对相貌堂堂沉稳的韩德让,他忽然发觉这对男女,真的是珠联璧合的天生一对,也对萧绰的胆识,有了清晰的再次认识。
尽管是政治上的对手,毕竟萧绰的敢恨敢爱,勾画出一曲动人的恋曲,流传千古。
“想必这位就是韩大王,大王纵然依仗强兵悍卒,一时得志,但要知道大宋万里疆土、亿兆臣民,岂是容易束手就擒的。看五代纷乱,契丹屡屡南下尚且胜少败多,一时侥幸得了开封,不久就无奈北去。大宋朝廷基业稳固,是天下汉人正朔,大王若是不信,尽管放马前来试试。”
来着正是韩德让,他是故意来迟一步,在帐外听一听宋使言论,见王璇言辞犀利强硬,就立即入内相助萧绰。
却不想王璇辩风依旧辛辣,又拿一句天下汉人正朔来说话,明显是针对他是汉人,直接说他作为汉人不忠不孝,令他稍有不快。
不过,王璇说的也颇有底气,五代时契丹势力如日中天,尚且难以统一中原,趁着后晋内乱才侥幸打下开封,还没有坐热屁股,就在中原百姓的反抗下,不得不率军仓皇北退,如今契丹的确没有实力对宋进行灭国之战了。
萧绰眼看夫君受窘,心下对王璇更加恼怒,口气生硬地道:“若以贵使鲜血拌鼓,我大契丹勇士必能勇往直前,到时契丹、汉人一家、何分彼此。”
曹利用的脸色当时就变了,他暗怪王璇多事,硬气归硬气,没事你讥讽韩德让干嘛!这不是没事找事嘛。他连声道:“太后息怒,王大人年少气盛,言辞间多有无礼之处,还望太后谅解。”
萧绰看了眼脸色尴尬的韩德让,不满地道:“那就请贵使说说关南之地吧!”
王璇自也被萧绰杀机显露的话吓了一跳,毕竟是个人都会怕死,此正是两国交战状态,不斩来使不过是道义,全在当权者一念之间。
他一个小小的使臣,纵然被杀,赵恒在朝廷与个人之间,必然会再派一名使臣前来议和。
但他仍然不愿屈服,胸中的激情既然被激发出来,深深地融入了自己角色中,不知不觉地在历史的瞬间为自己定格。
纵然萧绰给了他一个充满威胁的台阶,他也不愿顺着下来,决然道:“太后若是一意孤行,用臣之血拌鼓是无不可,可怜数十万契丹生灵,却要为太后的自负,成为中原的孤魂野鬼了。”
萧绰气的脸当时就变了,正要说些什么话,却不想韩德让笑眯眯地道:“难怪南朝天子遣贵使做为正使,处乱不惊、风骨尤佳,不愧为南朝后辈中第一人!”
王璇不想韩德让竟然不怒反笑,却也感慨韩德让的气度,这绝不是平常的上位者,所能具有的大度气质,但韩德让的大度又令他颇为被动,不得不道:“承蒙大王赞誉,在下实不敢当,但能够在汉家青史留名,却不愧今生。”
“好志向!我却不能让你如愿。”韩德让虽然还是笑咪咪的,呈现几乎不能掩饰的寂落。
萧绰对王璇能够硬气的坚持,心底暗叹难怪威虏军之战,会让契丹大败,三个月的坚持不是常人能承受的。
她白了韩德让一眼,冷冷地道:“不想贵使风骨尤佳,但哀家对关南之地势在必得,不然,我百万大军将在河北大肆屠戮。”
契丹要是挥军屠杀,宋军绝对无法阻止,河北将一片狼藉,几十年也恢复不了,曹利用顿时一身冷汗。 大宋权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