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朝廷事了,太没意味,这趟西行收获不可谓不小,请曹太尉、至也过来,咱们推演一番,如何?”
王璇按耐不住心中兴奋,他要把所思所想,先给三位最倚重之人说说,在地形图上模拟用兵。
至于,朝廷能否支持,这是后话了,剿灭党项是他既定目标,不惜一切代价也要。
“哦,好大兴趣,然庙算不决,方略不行。”上官秋一笑,
“有些事情总得先去做,不然到了临头,岂不乱了方寸?”王璇眉头一挑,神色倨傲
上官秋莞尔一笑,他不怀疑王璇在适当的时刻,断然使用手中权力,把大宋的战车拖动。
“西北羌蕃各怀野心,哪个不想称霸一方,我又岂能不知。”
王璇冷笑道:“夜落纥好算计,但他忘了一件事,他的对手并非党项,而是我。”
一炷香后,曹玮、秦臻到了灯火通明的节堂,他们围在河西地形沙盘旁。
王璇开门见山,直入主题,简要说明目的后,道:“河湟吐蕃政务不稳,权臣当道,上下勾心斗角,短期内不足为虑,一旦河西平静,朝廷就可以进占河湟。”
“六谷部竟大乱,穷途末路,厮铎督有心无力,他只能依附朝廷,方能生存。”
“我们最大的敌人,嗯,敌人是党项、回鹘。夜落纥居河西半数,势力直达天山南北,虽有精明算计,却可诱之以利、引以为援。”
“党项,河西平静最大目标。自党项占据灵州,如非朝廷收复凉州,几乎掐断河西主要通道,彻底打断西北均势。我意一旦用兵,陕西大军一路出延鄜、一路出环庆,会兵天都山,凉州大军在回鹘配合下,在灵州腹背直驱东进。”
“李德明若是聪明,必放弃灵州,若放弃灵州,党项大势已去,唯有奔窜地斤泽。”
曹玮神色平静,双手环抱,冷静地道:“如大人所言,肆伐党项,朝廷需动大军十五万。陕西方面需十二万,转运厢军、民夫五十万,凉州出兵三万,又要提供回鹘军粮,凉州不堪重负。”
王璇深以为然,战争非儿戏,宋军出战,步军仍为主体,光是粮械转运人力、物力、财力都将是天文数字。
凉州面积虽大,却人口稀少,能出三万人已是极限,不可能担负回鹘的粮草。
秦臻亦是面色严肃,沉声道:“党项现有吏士七万,一旦开战,各部族可征调兵力在十万之上,陕西兵力显然无法确保必胜,恐需要朝廷遣殿前司兵、两河劲卒参战。”
言下之意很明确,虽经发展,陕西一路精锐马军不过四万,难以形成优势。但是,殿前司马军并非率意能战,隐晦点出朝廷的意向才是关键。
“我凉州有马军万余人,若再能得到发展,组建两万余骑轻而易举。如要达成快速突袭效果,必需要组建万人的双马、甚至三马骑兵队伍,最低要到万人。回鹘人出兵恐不下三万,配备马匹比我只强不弱,如此有四万之上的快马骑兵,在西线给党项人造成的压力,绝不下于陕西。”
王璇笑了笑,又道:“朝廷庙算暂不考虑,今夜,我等四人先做个预算,定下可能遇到问题,再选拔部将校进行推演。”
上官秋道:“大人要如何推演?不从朝廷大局推演,很难做出正确判断。”
王璇摇了摇头,有意避过上官秋所问,道:“我有几个问题诸位来看,剿灭党项之战需动用多大兵力,马军、步军配置比例?拿下灵州后,我军下步如何合为党项主力,陕西一路粮械能否支撑?拿下定难军,如何处理与回鹘关系,是一举剿灭回鹘军,调转矛头直驱甘州,还是均分部分利益?若取均分利益,将给予回鹘何种利益,土地还是钱帛?”
“最重要的战术测试,大军粮草保障、军械更新、战场救护等,以最少的兵力,运送最大限度的粮草。战斗中伤病有多少恢复,又能使多少伤兵,日后能自食其力,不成为朝廷负担。”
如果明秀在,定知王璇把当年威虏军之战的经验推广,拿到河西来运用,又多了一层经济社会层次考虑,把战争对社会长期负担,降到最低限度,减少下一场战争阻力。
“西北地形复杂,党项飘忽不定,我军粮道很难保障,伤患也难以及时治疗。”曹玮直言不讳。
“大人所谋,今时很难。”上官秋了解王璇,知他思想带有超乎寻常的前瞻性。
“至少我凉州大军无需担忧粮草,陕西方面,我倒有个想法,不知可行否。”
王璇环顾众人,道:“昔日诸葛武侯做木牛流马,在山地运粮。近西北草场众多,不妨从后方修上运量水泥大道,要求不高,能快速运量即可。也可以在道路上铺设木轨,转运车装上特殊轮子驱动,可以装在平时三倍之粮,速度又加快不少。”
众人一怔,他们亦是当今俊秀之士,却不曾想王璇的策划,会是后世公路、铁路的简易版。
王璇设想并非武断,更非痴人说梦,在他看来确有可行之处,木质轨道在西北完全可行,无外乎浪费一批木材。
西北少雨,对木质轨道伤害不大,再用黑漆粉刷,轨道寿命应能大大提高,运输无论从量到速度,都会有质的贴膏。水泥运粮道仅是辅助作用,但效率不低,完全可做补充。
众人一阵沉默,皆不言语,却无一例额外想到朝廷。
王璇一笑,道:“稍后,我会请一些工匠来,如能成功,将会使我军机动能力大大提高,转运民夫可降半数。”
“但需拿下灵州,则党项不足为虑。”上官秋避而不谈技术,针对战略,一阵见血。
“是四面合围,以堡垒困之,徐徐而图,还是一鼓作气,迅猛袭杀,后方支援,两翼掩护,粮草补给能否到位,此关键中的关键。”曹玮亦是认为灵州乃关键,提供两种战术。
“我倾向于陕西出两路大军,北路负责掩护,吸引党项大军,南路轻装直驱天都山,凉州大军会同回鹘,自西向东,使其首尾不能相顾,不惜代价打下灵州。至于粮草转运,我还是想大军之后,快速铺设木轨,运输粮草器械。”
王璇目视地形图,道:“我的意见,还是各都监以上将帅,举荐所部将校一名,展开推演。此事,我会禀报朝廷,力促成事,凉州各军先进行兵事推演。”
“大人太心急了。”上官秋一叹。
曹玮、秦臻二人均知,一旦开战,一路掩护,两路奔袭灵州是上策,但回鹘军队能否值得信任,一旦回鹘人进入灵州,请神容易送神难啊!到时打也不好、不打更不好。
再说两支部队如何配合、北线如何牵制党项,这都是很难解决的难题,不知王璇细细考虑过没有,让低等将校推演,他们很不放心。
“前些时候,白文寿朝贡,着实迷惑了不少人!”上官秋总是甩不开整体国事,在他看来没有国策上的稳定方针,具体的方面战略就无从谈起。
王璇淡淡一笑,沉声道:“看来子暮兄仍担心国策不定,今朝廷暂时解决北方边患,上下一片祥和,休养生息之论大占上风。但咱们是边臣,却不能有丝毫松懈。”
“我知大人决心,奇袭灵州、断绝党项气势亦是上策,但朝廷决策不定,其他事无法谈起。所以还需大人下一番心血才是。”李长秋讲出发动战争关键所在。
“子暮兄言之有理!”王璇凝视上官秋半响,终究一叹,道:“我又何尝不知,党项势力一天比一天的壮大,要知一旦李德明稳定党项各族,朝廷再举兵征伐,其难度将不可预测。”
“说句大不敬之言,朝廷当年在灵州弃守不定,无法给予全力支援,以至于灵州沦陷,西北局势一夜逆转,党项自此不再畏惧,此我辈中人奇耻大辱。而今决不可再犯,一旦党项做大,必成西北强敌,到时朝廷非百年之功,不可化解。”
“上官先生此言不差,朝廷庙算乃此战关键,如今佳期早过,无殿前司兵马,此战艰难。”
曹玮之言亦不客气,当年李继迁阵亡,李德明刚刚即位,党项极不稳定,他曾请朝廷趁机出兵,一战定乾坤,可惜无法如愿。
当时,是完全可能轻兵出击,擒拿李德明的。
如今,最佳时机已过,不能不令他痛心。
王璇何尝不知曹玮心下怨气,他摇了摇头,无奈一笑,道:“太尉之言甚是,今日不战,日后更加艰难。”
“大人对党项用兵,策略得体,”
上官秋瞥了眼王璇,道:“大人,恕在下直言,朝廷自毕相公病故、寇相公罢知陕州,庙堂唯王公独撑。不是在下张狂,王公虽宽厚仁德、知人善用,却是守成君子,绝非开疆扩土之臣。”
此言一出,曹玮、秦臻一惊,身为王璇幕僚,当面指责王旦,不给王璇一点颜面,是非常失礼的。
对于上官秋毫不客气的评价,王璇脸色极为平静,他也认为此评价可谓一针见血。
王旦为人处世正派、宽厚、谨慎,处理国政力求安稳,决不造物弄险,直接造成了守成有余、开拓不足的秉性。
在大政国策之上,若无七八层胜算,并且有利于朝廷,他绝对绝指望不上王旦的支持。
王璇想起寇准,有些后悔当初熟视无睹,若寇准仍在中枢,他的边策阻力会小上许多。
“不过,大人的策略若是再加完善,说服朝廷打上一仗,也是无不可。”上官秋亦感到有点过份,又把话题转到了方略上。
王璇点了点头,道:“子暮兄说的对,到目前为止,我所设想的都还不完善,存在诸多难题,要现在呈报上去,不要说其他人,自己也过意不去。”
上官秋神情凝重,道:“兵者、国之大事,持重用兵,房方是大善。”
王璇一笑,道:“持重用兵,朝廷自高粱河后,哪次不是持重用兵、”
上官秋摇了摇头,道:“如今局势不同,五季壮观不再。”
“不然,河西地域狭小,我军马队今非昔比,如能一次迅猛攻势,或可毕其功于一役。”曹玮眼前一亮。
“事情越来越难办了!”上官秋意味深长地笑了,他敏锐地意识到,王璇可能想全面改组禁军军制。
“难办也得办啊!总不能难办就不办了吧?”王璇莞尔一笑,心中却是沉甸甸的。
“还有,李德明对朝廷表面恭顺,让人难找借口。”秦臻来了句。
的确,连曹玮兵临天都山,也忍了下来,党项所表现出的恭顺,令人极易产生错觉。
“没关系,想找点理由还不简单。”王璇冷冷地一笑。
“天色已晚,各位回去再想想,明日决断。”
王璇西行的奏事,在朝廷小范围内,引起了很大的震动,虽然未说明和战问题,但重臣们哪个不是老狐狸,一眼就看出字眼里,强烈的求战意思。
王旦作为宰相,召集参知政事冯拯、赵安仁知枢密院事王钦若、签书枢密院事陈尧叟,韩崇训、马知节对奏章进行了小范围的辩论。
王旦不置可否,冯拯、王钦若、陈尧叟主张安抚李德明,并言明李德明对朝廷恭敬,朝廷断不可做不义之事。
韩崇训、马知节两位大将却不以为然,他们久在陕西边军,深知党项兵锋犀利。对王璇的形势分析非常赞叹,力主趁着连接回鹘,消弱吐蕃大好时机,对党项发动大规模剿灭之战,彻底解决西北问题。
陈尧叟却放言,一旦西北开打,契丹必生惊疑之心,恐怕好不容易换回来的盟好将毁于一旦。
再说,李德明对朝廷恭敬,有何理由去打这一仗呢?
最后,赵安仁出面化解道:“党项已非疥癣小患,实则为朝廷大患,却又曲意奉承朝廷,若处置不好,必引起契丹疑惑,此事断不可草率行事,还需圣裁。”
说了等于没多,两面不得罪,和稀泥的好把式。
三天后,王璇一锤定音,先对凉州大军进行小规模改制,并就西北问题与解决方案,书写数万字的奏章,发快铺送汴京。 大宋权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