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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6章 番外 月似当时(完结)

月似当时 沏骨 7222 2021-04-07 0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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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零一八年。

  荣希孟回香港西贡过九十九岁的生日。

  “我先生去做礼拜,再过半个小时应该就回来了。”她教学生小心翼翼地拆开石膏模,将琉璃粗胚取出来,笑着对前来采访的金融专栏记者交代。

  她还说:“我做工艺品没有天赋,我先生做得好,他是我继母最钟爱的徒弟。”

  从北京飞香港这一路上,她在谈话间时常会提起她的继母,那个曾轰动半个世纪的女实业家,许佛纶。

  女记者笑:“我知道许先生,我的祖父母曾经采访过她,她是个非常优秀和伟大的女性。”

  荣希孟很高兴:“请您跟我来,我带您看看她的照片。”

  她提起她亲生母亲的时候很少,反倒对继母念念不忘。

  荣希孟对此解释:“她是个很有魅力的女人,我跟她生活了五十七年,跟父亲生活了十七年,而跟母亲只生活了八年。”

  她的母亲杨苔茵生前大多时候是沉默寡言的,但是喜欢种花,尤其喜欢野姜花,荣希孟的记忆里都是白色野姜花的香味,像一条沉重的影子永远跟着她。

  她说:“我母亲第一次遇见我父亲才十来岁,父亲因为招惹了天津当时的黑帮而被砍杀,她救了他,还分给了他一块银元,父亲和奶奶才能活下去。”

  每日为生计奔波,杨苔茵本来已经不记得这件事,可后来荣衍白找到了她,相处一段时间后,他问她能不能接受做他的女朋友。

  那时候,杨苔茵对荣衍白是一见钟情。

  荣希孟说:“我父亲年轻的时候生得非常好看,应该像在年轻的女孩子口中的,嗯,国民老公,我觉得很少会有女孩子会不喜欢他的长相。”

  她开着玩笑,指着相册中一张照片,对女记者这样说。

  照片是彩色的,男人穿着长袍,身前的贵妃椅里坐着一个穿旗袍的女人。

  “这是许阿姨,父亲和她这个时候正在谈恋爱。”

  荣希孟又指了几张照片:“许阿姨觉得旧照片黄扑扑的不好看,总想着哪天能让旧照片恢复本来的颜色,这些是我前两年请人PS重新做的,剩下的旧物都被她带去了天国。”

  说着话,又提起了她的继母。

  不过,她这个年纪的人还能知道很多网络流行语,记者感到很好奇。

  “我受许阿姨的影响,很愿意接受新鲜事物,她很时髦的,她是我们家里第一个接触电脑的人,当时应该是在宾夕法尼亚。”

  荣希孟想了想:“那时候还不能叫作电脑,大型的计算机。我母亲和她很不一样,有些守旧,这个习惯和我父亲很像。”

  毕竟曾经连西医,他也不肯相信。

  “许阿姨算是拯救我父亲的人,但是母亲很不幸,没有人来拯救她的爱情,她做错了事情。”荣希孟叹气,“但是她不该自杀的。”

  荣衍白原谅了她,可她没办法原谅荣衍白会离开她,归根结底是不肯原谅自己。

  杨苔茵留给她的念想,只剩了他们一家三口旧时的照片。

  这些只有一寸两寸的照片,都泛了黄,最大的是结婚照,五寸,可是已经旧到磨毛了边角。

  婚姻是不完整的,连遗物也是同样。

  荣希孟又翻了两页,才是许佛纶和荣衍白的旧照,有单人的,也有合照。

  “许阿姨很喜欢拍照片,我记得从她二九年回北京,到三六年底离开,她几乎每个月都会去照相馆,虽然不一定和父亲一起。”

  离别的事情对于许佛纶而言非常常见,几乎成了第六感,在什么样的条件下会面临分别,她比平常人有更多的感应,所以这些照片就是纪念。

  或者说给亲人的安慰。

  她做好了随时死去的打算,也想好了荣衍白随时会离开她,这些照片就是精神上的准备。

  荣希孟说:“父亲送我们离开的时候,留下许阿姨将近十本相册,一直到三九年他牺牲,都是这十本相册在陪着他。”

  记者问:“荣老先生亡故的消息始终都没有对外公布,是因为保密需要吗?”

  荣希孟摇头:“当时到处都在打仗,失踪的人非常多,而且作为情报人员,随时都有可能消除自己的踪迹,所以直到解放后我们都没有知道真相。”

  后来,还是她陪同许佛纶到英国时,遇见了当年保护荣衍白的情报人员的遗孀,才知道从上海到重庆的途中父亲遇到了十次暗杀,连乘坐的火车都被日机的空袭炸毁。

  她没有告诉许佛纶。

  那时候,曾经风华绝代的许先生已经六十岁了,她还在等她的丈夫回来。

  荣希孟说:“奶奶尝试着给许阿姨介绍过对象,但是她从来没有同意。她后来和我说,同我的父亲是合法夫妻,在没有离婚前就和别人结婚,是违反婚姻法的。”

  这是八十岁时的许佛纶,说的话。

  荣希孟一直以为她并不知道父亲牺牲的消息。

  直到许佛纶八十岁生日那天。

  她从二十二岁起,就不再过生日。

  可那天寿数吉祥,她总想有个纪念,在夏威夷跟着人学跳伞,结果降落伞坠进了海里。

  她在医院里醒过来,对荣希孟说:“我要是这么轻易地就去见你爸,你爸肯定又得数落我,年轻的时候他就爱说教,现在年纪大了,不知道得啰嗦成什么样!”

  原来世间万殊,都被她装在了心里。

  越沉重,越平和。

  “平和,才是您和许先生关系融洽的关键吗?”记者问。

  问题犀利,也很不友好。

  荣希孟说:“平和是她的魅力之一,她很尊重自己,也很尊重晚辈,我和我的孩子们都很喜欢她,再小的一辈也是同样。”

  言传身教,她能给他们的内容太多,不仅仅是财富。

  她翻看着照片说:“您看她的妆容衣饰,无一不是精致的,她也教导我的孩子们,读书是内心的修养,而外在的修养也同样很重要。”

  许佛纶自己每天会按时起床、锻炼,吃完早饭后会在让人眼花缭乱的衣帽间里挑选出自己当天喜欢的衣服配饰,再搭配妆容,这是一天里她最开心的时候。

  而对于她的女孩子们,人生里的第一支口红,第一支眉笔,都会陪着去挑选的,再手把手地教她们化妆。

  她的男孩子们,人生里的第一件西装,第一条领带,也是她亲手为他们定制的,再教会他们穿着。

  日常生活里,许佛纶会和他们讨论股票期货,也会在孩子们烦恼的时候,针对化妆恋爱甚至更私密的事情表达自己的观点。

  荣希孟评价:“总之,她是个很有趣的老太太,没法不喜欢她。”

  为采访而准备的问题早被丢到九霄云外了,记者索性跟着她的思路,采访她和她继母的生活琐事,当然出于私心,她实在也想更多地了解那个神秘的女***********之后,许先生拒绝了很多职位,更倾向于在四处旅游,不过在北京、香港和澳门都留有房产,是与故人有关吗?”

  “许阿姨并不喜欢束缚,她认为这种自由的生活方式更利于继续生意和慈善,另一方面,她也是想替黄土下的忠骨看看这个他们曾为之浴血奋战的世界。”

  看看那些不屈的、万万年屹立不倒的英灵,用血肉身躯撑起的山河,以告慰当年至死不渝的赤子!

  “北京的房产,”荣希孟说,“那是康秉钦老先生的故居,许阿姨买下来安放他的牌位,每年七月七号,她都会回去祭拜。”

  荣希孟还说康伯伯并没有留下儿孙,许佛纶生前再三交代,后辈祭扫时不要忘记他的那一份,好让他归时能找到回家的路。

  荣希孟说:“康伯伯是英雄,牺牲在三七年北平沦陷的那一天,北京于他而言意义太重,他心有执念,宁肯死也不愿意放弃那片土地。”

  “至于这里和澳门的房产,早年父亲和许阿姨在此做生意就留下来的,她生前最后的时光留在这里是想等着两地回归,等她见到父亲时,好让他安心。”

  最终却没有等到。

  九四年,许佛纶病逝在香港,终年九十岁。

  荣希孟低着头,手指在相册上摩挲,哽咽着开口:“本来她是能等到的,她年轻时候受了太多的苦,身体状况已经太差了,三年,就差三年……”

  她本来是能看到香港回来的。

  荣希孟泣不成声,秘书来送药安抚,并说老先生已经回家了。

  荣希孟的丈夫周老先生是风险投资人,拥有自己的财团,本来是很好的采访的机会,但是他表示愿意尊重自己太太的意愿,在生日这天怀念故人。

  “许先生晚年时候热衷于烧制瓷器和琉璃,更多的是受到她娘家生意和岳父的影响。”周老先生戴起眼镜,去检查粗胚里有没有瑕疵。

  “兴趣爱好?”

  “是的,先生说自己读的书并不多,心里是空的,总要学习点东西来充实自己,她八十多岁时可以在工作室工作八到十个小时。”

  周老先生带她去看花园尽头被锁起来的工作间。

  “许先生病重的那三年,每年只能烧制出一样成品,但从不会出错。”周老先生指着那尊坐在莲台上的观音像,“她信佛,这就是她心中的观音模样。”

  展柜的右侧是一尊年年有余。

  “当年,她曾从上海的和平饭店给岳父带回一尊拉利克玻璃烧制的年年有余,后来战乱时失去了下落,她花了将近两年的时间才烧制出这尊一模一样的。”

  其实那年的摆件究竟是什么样,许佛纶已经记不得了,只是凭着记忆一点点摩挲,可没有一件能让她满意。

  最后逼迫她停手的,也不过是她的身体不再允许伤神了。

  工作间最中央的独立展柜,里头放着的是一尊琉璃成品,水波之上有只凤凰托起一轮满月,作品定名为月似当时。

  “这是许先生生前最后一件成品。”

  私人收藏,从不面世。

  是她给故人的,也是给自己的。

  荣希孟轻轻地抚摸玻璃罩壁:“许阿姨为她打的样稿足足有塞满了两个樟木箱,她太重视她,为此寝食不安,直至吐血。”

  许佛纶第二次吐血昏迷的时候,是荣希孟将她带出了工作室。

  她在病床上,紧紧地攥着手指,絮絮地说着胡话。

  “……我攒的嫁妆,已经比你给我的彩礼多得多,你为什么还不回来,荣衍……”

  荣希孟第一次知道,她对父亲不是没有怨的。

  她太爱她的丈夫,所以什么都不肯说。

  许佛纶临终前,不叫孩子们哭:“我这是解脱。”

  荣希孟懂她。

  她无一日不想去陪她的丈夫,但是她身上带着太多旧友的命在活着,如今才算是真正地为自己做了选择,她可以名正言顺地去了。

  她终于能够去问她的丈夫:月似当时,人似当时否?

  (全文完) 月似当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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