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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十六夜,朱延平的船队又多了一些人,祝老汉一家子乘坐自家小舟北归山东,在拥挤的航道上躲闪不及,被一艘运输贡品的漕船意外撞翻。
一家子失去了所有的财产,就连老家的地契也丢在了水里,彻底的什么都没了,救了这一家子十余口人,继续北上,当夜停在江都。
“两淮富豪甲天下,江都城中家无百万,称不得富!”
走南闯北的阿九站在船头,看着灯辉、月辉交织一片明亮的江都城,感叹一句。
朱延平挂着披风,左手按在刀柄上,回头道:“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囊中羞涩,真有些不敢去。”
阿九一笑,道:“扬州不娶、不吃、不玩,何惧囊中羞涩?”
“不吃不玩,那何必来扬州?不去转转?”
摇头,指指船舱阿九道:“老爷放心那套万金宝甲,小可就随老爷走一趟。”
“那你还是留着吧。”
带了十余名家丁,朱延平身边引着阿杏,寇青桐主仆,步行走向江都城。他的这点人手,一点都不显得多,很多乘船而来的豪绅,乘坐华丽马车,家丁仆僮近百人。
陈子龙与顾炎武也各自带着书童,跟着去见识见识扬州的风物。
三人走在前排,陈子龙一袭青衫,手里握着折扇笑吟吟道:“兄长,可知扬州何物最为紧俏?”
“这个不知,贤弟说说。”
陈子龙摇头晃脑,幽幽道:“瘦马值千金,盐引富三代。”
顾炎武探头:“瘦马?怎可能价值千金?”
朱延平听过扬州瘦马的事情,更让他奇怪的盐引怎么能富三代。
瘦马一词从陈子龙口中脱出,跟在后面的寇青桐恬淡笑容一僵,春梅更是低下头颅,咬着嘴唇,小脸发白。
这个词来源有二,都不是好意思,具有侮辱性。牲畜商人为了利润会低价购买瘦小的马匹,养壮实后高价卖出盈利;第二种就是形容这个行当,这又是个什么样的行当?
两淮豪商很有钱,花钱大手大脚,花的多,挣的更多。这就产生了一批依附他们,为他们提供各种服务以此盈利的人。
养瘦马,就是一种很好的投资,保赚不亏!运气好,可以获得百倍的利润!
瘦马是一个对女性带有侮辱性的词语,意为可以对女性任意摧残和蹂躏,如同役使凌虐弱小的马匹一般。
因为从事养瘦马的牙公和牙婆低价买来贫家幼女,养成后再高价卖出去,这和商人低价买来瘦马,养肥后再高价卖出的经营方式一样,所以人们就这类女性为瘦马。
说白了,就是民间的教坊司,只是他们以两淮豪商为主要核心服务对象。
这些人,先出资把贫苦家庭中面貌姣好的小女孩买回后调习,教她们歌舞、琴棋书画,长成后卖与富人作妾或入秦楼楚馆,以此从中牟利。
因贫女多瘦弱,瘦马之名由此而来。初买童女时不过十几贯钱,待其出嫁时,可赚达千五百两。
导致扬州的百姓见有利可图,竞相效法,蔚为风气。扬州盐商垄断全国的盐运业,腰缠万贯、富甲天下,故在当时,扬州养瘦马之风最盛。
相貌会随着时间而变化,可能长裂了,也可能会更水灵。而且瘦马的智慧才能,也是很重要一项标准。所以类似集中营的训练营里,对这些女子的调教十分到位。
一等资质的女孩,将被教授弹琴吹箫,吟诗写字,画画围棋,打双陆,抹骨牌,百般淫巧,以及精细的化妆技巧和形体训练。
这类完全就是教坊司的标准,非常的赚。
二等资质的女孩,也能识些字、弹点曲,但主要则是被培养成财会人才,懂得记账管事,以便辅助商人,成为一个好助理。
三等资质的女孩则不让识字,只是习些女红、裁剪,或是油炸蒸酥,做炉食、摆果品、各有手艺,被培养成合格的主妇。
当然,所有的这些煞费苦心的培训都是为了将来能找个好买主,卖个好价钱。
并不是所有的瘦马都能成功地嫁入富豪之家。最后,有些被挑剩下的瘦马不得不被送入烟花柳巷。因为年纪超过十七岁,就会大幅度贬值。在秦淮河畔,“扬邦”歌妓大多是瘦马出身。
至于进入富豪之家的,也不见得会是个好归宿。
唔,秦淮上烟花女子也是有帮派的,有燕赵这类高窕英气的,也有秦凉一带匀称不失高窕的,还有巴蜀肤白玲珑的,自然也有淮扬一带,具备各家所长的。
养瘦马这个行当已经组织化,专为达官贵人服务,以前,现在,将来,都不会消失。供求关系摆在那,谁能消灭?
陈子龙也是道听途说来的,了解的还不如朱延平详细,反倒是让顾炎武开了眼界,脸蛋红了,连骂牙人无耻,大伤风化。
朱延平则好奇能富三代的盐引,这个陈子龙也不知道,只是听人说来的,他家又不是做盐运生意的,只是寻常的织造生意。
正处于青春萌动的年纪,对扬州瘦马的好奇高于盐引。
夜里灯辉明亮的江都城,守门军士就是摆设,对过往的商旅、人丁不理不睬,入城费也不收。
走过城门甬道,几名少年手里拿着传单逢人就笑,散发着传单。
朱延平抬手,每人那里都收了一份,边走便翻阅着,这些传单印刷精良,内容无非城中哪些酒楼特色菜,或者打折,还有介绍哪几家有要出手的瘦马,还有两份传单在宣扬诗会,其中写了一串串的名单,有当红名妓、本地士林英杰或豪绅公子参与。
在这里,往来行人真的可以说是人人锦绣,或许有穿苎麻纺织的,别以为麻衣都是廉价的,有的麻衣纺织精良,夏日这种料子十分的透气,往往比锦缎衣服还要贵。
陈子龙看着琼花诗会里的名单,见有些熟人就对顾炎武介绍,诗会在几天后,他们是赶不上了。
朱延平则看着诗会名单,为首一排排名字没有熟悉的,只在末尾看到了史可法的名字,只是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
一帮人里,只有寇青桐熟悉江都这座繁华,到处流油,背地里淌血的城市,她也知朱延平经济,就选了一座清雅、价格厚道的酒楼。
这座酒楼叫做楼外楼,点了招牌菜后一帮人坐在一起,朱延平坐在东道主位,阿杏坐在左首表示她的地位,寇青桐则在右首。
店小二见朱延平额上绑着孝带却带女子出游,也不为怪,这座城市里比这荒唐的事情多了去,凑上来道:“公子,您未点茶水。”
“取热水茶具,茶叶自备。”
打发了店小二,朱延平将手上的传单放到桌上,环视陈子龙二人,他的家丁和两人的书童在楼下。
笑道:“我曾听我家师尊说起一起荒唐事,二位贤弟听听。”
陈子龙与顾炎武坐正身子,拱手道:“愿闻其详。”
“昔年,山东闻香贼谋逆,本欲在二年八月十五日三方同举。事前散发传单,这传单据说是二十四监所属印书衙门所印。香贼掏银钱,衙门印单子拿钱其余不问,二位贤弟有何感想?”
陈子龙愕然,朱延平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有些难以置信道:“怎可能?”
顾炎武眉头皱着,说:“地方官宦死认钱,罔顾国法,不尊纲纪,该杀。”
摇摇头,朱延平道:“事情就是如此的荒唐,二位贤弟可曾听闻被抄家之宦官,近来有家资丰硕之人?没有,这些为患地方的宦官其中罪大恶极者,抄家后家财平平,大富之人一个都无。可钱,去了何处?”
顾炎武与陈子龙互看一眼,这个还真没想过,陈子龙皱眉道:“该不会转交亲属,或查抄军吏贪墨?”
朱延平露出笑容,反问:“贤弟,那么多眼睛盯着,人人都希望查抄出巨资做个铁证,谁能转移家资?办事的军吏,哪个又能手脚通天?”
宦官都是皇帝的家奴,被查抄的哪个不是恶名昭著?上上下下都看着,可每次就是查不出多少家产。宦官之所以恶名昭著就是捞钱太狠引起士绅愤怒,可钱哪去了?
这个逻辑很简单,关键在于钱的去处。
陈子龙低头沉吟,他隐约猜到了钱的去处,就是难以启齿。
顾炎武小脸蛋憋红了,他也猜到了,与他的认知大相径庭,有一种三观崩溃的趋势。
小二端来沸水炭盆及茶具,客人自带茶叶这种事情在这里常有。往往有人来这里就是带着茶叶一伙人相互交流攀比,连菜都不点。
寇青桐取出一包安溪乌龙茶,双手腾挪,将一件件茶具重新洗涮,一旁春梅打着下手。
一粒粒揉成小拇指头大的乌龙茶放入茶壶中,寇青桐添入沸水,茶香四溢。
茶香沁人心脾,一旁独酌的一名青年凑过来,对坐在主位的朱延平低头拱手:“在下世袭锦衣百户,河南开封祥符士子史可法,慕茶而来,还望东道成全。”
“苏州镇海卫朱延平,兄台请。”
朱延平露出笑容拱拱手,展臂示意。史可法长得英俊,河南人都这样,年轻时一个比一个俊朗,年老后就变形严重。
至于史可法的世袭锦衣百户,这个纯粹就是摆设,能不能领到俸禄还是两说。像这样的锦衣百户,全国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史可法入座,对身旁陈子龙,对面的顾炎武先后拱手行礼,恪守君子风范,对朱延平身旁的两名女眷看也不看。
陈子龙拱手回礼,这种事情见多了,士林朋友都是这么认识的:“松江府陈子龙。”
对面顾炎武拱手自报:“苏州昆山顾炎武。”
这下,史可法震惊了,坐着都觉得屁股痒。 雄霸大明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