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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门峡东西两侧山峰通天而立,日照时间较短。换过一身胡服的洛长安来到雄伟不亚于北城楼关的南门前的时候,城楼下已然暮色昏沉。城关上点点星火间,隐隐有寒光闪动,杀机暗藏,肃穆凄清。
洛长安看到这般阵仗,便没有贸然沿阶往城楼上攀登,而是侧身移步,默默等候在阶梯入口旁,从城楼上紧张的氛围不难猜测,只怕南边的狼军已然逼到了关前,作为南门主帅的萧泰,定然已在城楼之上或正在赶来的路上。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他都会从身旁这道石梯上经过。
果然,过不多时,也就在夕阳的余晖彻底湮灭之际,一纵高头大马自城内飞驰而来,领头的一人身材魁伟,澜衫长靴,眉目间与萧半如有三分相似,只不过更显英武昂扬。
洛长安知道来的便是萧泰无疑,待得众马临墙而立,萧泰从马背上翻身而下的时候,移步横身拦了上去,执手躬身长揖道:“见过萧小将军。”
萧泰见洛长安突然拦到身前,正准备拾阶而上的右脚不觉猛地一顿,剑眉微微一扬,双眼泛着寒光,冷冷地打量了洛长安一眼,见他一身胡服,纵然态度十分恭谨,却也没有好脸色相待,回头对着身旁沉着脸跟上来的副将喝问道:“他是什么人?怎么这时候还在这里?”
那副将也已经看到了洛长安的一身胡人装束,被萧泰冷言相喝,沉黑的脸颊变得更加的阴冷,一挥手厉声喝道:“来人,把这敌国奸细拿下!”
洛长安之所以换一身胡服前来,目的是为了避开徐崇景和老七的耳目,却没有料到萧泰会是这样的反应,而且他之前在称呼上刻意加了一个小字,但很明显萧泰远不如萧半如聪明,并没有领悟得到这里头的意味。
其实,这也不能完全怪萧泰愚笨,虽然青门峡内的人大多都只会称呼他为萧将军,但是并不代表没人知道他是苍山侯萧鼎的嫡子这件事情,而知道他与萧鼎之间的父子关系的人,称呼他一声萧小将军并不奇怪,哪里会想到洛长安表达的是自己与苍山侯相熟的意思呢!
随着那名副将的呼喝号令,城墙下的几名士卒提枪快步冲了过来。萧泰便不想多留,又抬腿欲往石阶上踏去。
洛长安暗自无奈叹息了一声,在那四名士卒伸手抓到他之前,低声说了一句:“萧小将军与半如姑娘长得真是相像。”
萧泰听到一副胡人装扮的洛长安突然提及萧半如,抬起的右脚又是不禁猛然顿住,或许是以为胡人已经掳走了萧半如以作人质,派洛长安前来谈判,剑眉猛地一缩,手往腰间一带,咔的一声轻响中,寒光一闪,冰冷锋利的剑锋便紧紧贴上了洛长安的脖子,怒然沉声喝问:“你们把如儿怎么样了?”
洛长安话音刚刚落地,便觉眼前一花,紧接着脖子上轻寒微痛,已有热血流溢而出,不觉眉头微微一锁,随即又唏嘘着舒展开来,露出一脸无奈的苦笑,说道:“在下洛长安,与萧半如姑娘是好朋友,此次受侯爷之命前来,有要事与小将军商议。”
洛长安之所以一开始没有表露身份,实在是有其不得已的情由,从龙城一路北来,他早已经见识过了问鼎侯布公权无懈可击的布局,此刻虽在这青门峡的南门下,但也保不准没有问鼎侯的人马,而他与苍山侯所定之行兵策略,越保密越好,自然是不表明身份更为稳妥了。然而,此刻萧泰及其身边的人全都把他当成了敌国奸细,不得已只能坦言相告。
萧泰听到洛长安的话,先是微微一愣,继而想到南门外满是狼军,青门峡与朝廷的书信往来早已断绝多日,数月间南门亦是紧闭不开,一个胡人又怎么可能真的带来苍山侯的消息呢!
想到此处,萧泰不由更是觉得洛长安十分可疑,手中的长剑不仅没有放下,反而又往下紧了三分,狠声说道:“说,你们把如儿怎么样了?她人现在又在何处?”
洛长安完全没想过事情会闹成现在这样,感觉到脖子上一阵阵冰冷又火辣的疼痛,感觉到血管跳突之际的压迫,蹙着眉头略微沉吟了片刻,抬眼深深望进萧泰满是愤懑之色的双眼,低声说道:“小将军对半如姑娘的关爱之深,令在下很是感动,我腰间有一件东西是她所赠,小将军一摸便知我所言不虚。”
萧泰看着洛长安满目坦然之色,心底略微起了一丝涟漪,皱缩着眉头沉吟了一下,探手往洛长安腰间摸去,只左右轻拍了两下,便触碰到了苍山侯交给洛长安的半山符,略一掐指摸索,便即辨认了出来,脸色顿时一震,不过仍是隔了许久方才把剑撤去,大踏步拾阶往城楼上走去,口中冷然说道:“白齐中,带他上来。”
萧泰一摸出半山符,便知道并非是萧半如赠送给洛长安的,而确实是他的父亲萧鼎所赠。至于为什么还是犹豫了那么久才放开洛长安,只因为脑海中闪过萧鼎遇难的可能,不过仔细沉吟琢磨之下,觉得可能性不大,而且就算萧鼎遭难,半山符是萧家私符,并非朝廷公印,纵使外人得到,多半也是不解其意,根本不可能带了来找他。
萧泰确实了洛长安是苍山侯萧鼎派来的人,想到他此前的举止言辞,也明白了他的顾虑所在,是以并没有立即当场发问,而是让副将白齐中将其押上城楼。其间自己仍是一副冷脸,一点也没有表现出原谅了洛长安的意思,让人看不透虚实。
洛长安在白齐中的押送下,缓缓登上雄伟壮阔的南门城楼,一直上到百余丈高的阙楼,站在楼栏前举目下望,只见百里开外灯火连天,汪洋一片尽是狼军军帐。晚风徐徐,轻轻摇晃着阙楼檐角下高挂的古老铜铃,叮叮呤呤,飘渺之间,隐隐透着一抹秋杀之意。
白齐中跟随萧泰多年,将洛长安押到之后,便招呼着四周的哨兵,一起撤了下去。直到估摸着人已走远,萧泰方才转身面向洛长安,执手躬身长揖及地,歉然说道:“适才多有误会,得罪了先生,还请勿怪。”
洛长安这是第二次听到有人称呼他为先生,第一次是在得月桥,那青袍老者称呼过他一声小先生,没想到萧泰却也这般称呼他,或许在萧泰心底认定,能与其父苍山侯萧鼎攀上关系的,多半都是诸如月生山人那般有了些年纪的人,这才明明听出洛长安的声音很年轻,却还是称呼了他一声先生。
洛长安也不以为意,想着自己刚才被萧泰执剑所伤,此刻得他尊称一声先生也还是自己亏了,略微端了一下架子,这才掏出苍山侯交托给他的半山符,缓缓递到萧泰身前,淡淡说道:“小将军先验一下真伪。”
萧泰眉头微微一动,郑重地点了点头,探手从怀里摸出与洛长安手中的半山符几乎一模一样的榆木牌,往洛长安手中的木牌靠在一处。两块木牌并拢之后,一阵对榫的咔咔轻响之后,平整的牌面微微隆起一排山峦,翻过木牌一看,底下则现出一方红印,中间赫然深刻着一个大大的萧字。
萧泰眼中微微一亮,暗自舒了口气,手指在隆起的山峦上轻轻一按,稍一用力,便将他那半边木牌收了回去,依旧贴身藏好,恭谨问道:“不知家父托先生来此所为何事?”
洛长安并不答话,而是将手中的半边木牌往萧泰身前轻轻推了一推,那意思很明显,都是你们萧家的东西,你怎么就收一半?
萧泰看到洛长安的举动,眉目间闪过一丝讶异之色,随即肃容说道:“先生手中的这半枚令符乃是母符,只有萧家族长方能亲掌,家父将之交托给了先生,还望先生好生保管。”
洛长安微微一愣,默默地将半山符收了起来,只是心中却不如表面平静,汹涌着一股浓烈的感激之情,萧鼎能将萧家祖传令符的母符交托给他,该是对他有着怎样的信任和期待啊!
缓缓平复了一下起伏的心绪,洛长安与萧泰并肩站在楼栏前,遥望着百里开外狼军的军帐,低声将苍山侯的行军策略详细备至地讲述了一遍。
萧泰默默地听洛长安讲完,神色间隐隐现出一丝激动兴奋之色,探掌在身前的栏杆上轻轻拍了一下,啪的脆响声随风飘向很远的地方,悠悠的在叮叮呤呤的铜铃声中回响。
洛长安眼神深邃地看着狼军军帐里颤动不歇的灯火,微微吸了口气,说道:“狼军明天一早就要攻城了。”
萧泰眼中精光闪闪,知道了他父亲苍山侯领重兵夹击敌军而来的消息,他心底平静了许多,漫漫答应了一声:“嗯,与先生并肩杀敌,必是人生一大快事。”
洛长安微微一笑,眼底却是一片凝重之色,丝毫没有轻松之意,悠然转身,大步往阙楼外走去,口中淡淡说道:“我还有些事情要办,明日若能赶得回来,必与将军并肩杀敌。不过,将军却也不要忘记,若非北门安定,切不可传讯侯爷,亦不可贸然率军出城。”
洛长安说着,人已到了长阶前,脚步不停地落落而去。萧泰转身远远地望了一眼,双拳紧握,沉默而坚定地点了点头:“先生教诲,萧泰铭记于心。”
从南门城楼上下来,洛长安心底略觉轻松了几分,纵使眼前还有一场生死未卜的鸿门宴正等着他,也没有给他带来太大的压力,至少他已经将苍山侯的消息带到了萧泰那里,算是已经完成了苍山侯的一半嘱托,去了后顾之忧,接下来只要一心直指徐崇景而去,勇往直前便是。
回到日月潭边租住的小店,可以看到徐府的马车已经在店门前等候,洛长安侧身入店回房,皓腕支颐显得有些百无聊奈的醉三千猛然从桌旁弹立而起,转身便要张口数落两句他去得太久,可话到了嘴边却赫然发现他颈下血淋淋的伤口,不觉秀眉陡地一拧,妙目间寒光四溢,已然动了大怒,沉声问道:“是谁?”
洛长安微微一愣,抬眼看到醉三千正看着他的脖颈处,一副愤怒中犹带三分关切疼惜的神色,知道她问的是创口的事,缓缓摇了摇头,淡然说道:“一点皮外伤,不碍事,你到门外稍侯,我换身衣服便出来。”
醉三千见洛长安不说是谁,便猜到定是那萧泰无疑,不由得秀眉拧得更紧,暗地里愤愤然冷哼了一声,一跺脚推门走了出去。她知道洛长安的斋心堂里高挂着萧半如的“儒道分争”的字幅,也知道洛长安冒死北来,多多少少还是与萧半如有关,因为不论是苍山侯萧鼎也好,还是南门主帅萧泰也罢,他们一个是萧半如的父亲,一个是萧半如的哥哥。
洛长安看到醉三千含怨负气的情态,无奈暗自叹息了一声,从长龙洞里她伏在他的肩头流着眼泪道尽了与姬无忌的往事之后,他就明显感觉到了她情感方向的转变,出了长龙洞之后,这种感觉更加的真切明晰,已然到了不是他自我安慰一句没什么便可敷衍逃避过去的程度。
或许,他对醉三千和对萧半如都一样,没有任何别的心思,甚而是感激她们对自己的这份错爱,然而越是心怀感激,也就越没有理由无缘无故地伤害到她们,特别是醉三千已经饱受过一次感情的创伤了。他欠醉三千的,就像欠萧半如的一样,永远都只能是欠着,他有安澜,他也只能有安澜。
脱下胡服夹袍,换上原先的汉服青衫,扯去伪装易容的虬髯和皮帽,稍稍清洗了一下脖颈下不深不浅的剑伤,洛长安默默抛却思及儿女私情所起的一丝困扰,将天子剑往腰间一挂,抱起藏着赤炎大蟒蛇的剧毒獠牙的羊皮地图,推开房门漫步而出,到店门前与醉三千并肩上了徐府的马车,一路默默的往徐府而去。
青门峡北门主帅徐崇景的府邸距离日月潭不远,在西边山崖之上,马车一路上曲折前进,缓缓攀升。醉三千沉着脸紧咬着丹唇不说话,洛长安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索性掀起车帘,左右看着沿途的夜景。
青门峡东西两侧的山崖并非平整如镜,而是沟壑嶙峋,有的地方时而凸起,有的地方时而深凹,这就给整个崖壁上的亭榭楼台增添了一种天然的层次错落的美感,往往明明向前眼见再无去路的时候,忽而悠然一个急转,又有一条石道抑或石桥出现,石道临崖,石桥悬空,向下俯视,可见灯火如斓抑或流泉生辉,格外的瑰奇险峻,格外的动人心魄。
残月清辉斜照,马车沿着山崖上的一条平坦中道向北前行三五里,徐徐停在一座恢弘雄伟的高门大院前。檐头高阔崔嵬,比帝都龙城朱雀大道上的豪门贵族的门楣还要气派得多。
洛长安掀帘下车,正准备回身去抱那卷藏着剧毒獠牙的羊皮地图,却见一直都不说话的醉三千已经抱着它从车上跳了下来,俏脸上一片清冷,对于他脸上微微显露的感激之色视而不见,一言不发地站到了他的身后。
洛长安无奈暗自叹息了一声,抬起脚步,跟着接引他来此的人大步往府门内走去,一路径直穿过前庭,瞥眼间,隐隐可见两侧高大厚实的院墙下,寒兵闪烁,杀气纵横。
穿过前庭进入中堂大厅,厅堂上灯火通明,鼓乐吹笙,更有曼妙的胡女旋舞助兴,左右两侧长几林立,几上酒肉丰盛,琼浆不绝。席间坐了不少人,多半气息深沉悠长,颇有三分神仙姿态。洛长宗和朴柳也赫然陪在末座,两人身旁分别放着一柄无鞘长剑,一为火纹锻身的斩龙,一为青碧如水的碧血。
徐崇景高坐主位,眼角眉梢已有三分醉态,玄衣雕鞍十三骑中的老七,冷面寒霜地陪坐在左侧首位,看到洛长安与醉三千双双进来,眼中寒芒四溢,略带一丝兴奋地盯着醉三千,以及她抱在身前的羊皮地图。
洛长安仿似毫不在意地淡然扫了众人一眼,当目光落在老七身上的时候,剑眉不禁微微一拧,老七此刻盯着醉三千的那种激动而又狂热的眼神,他曾在十三的眼中看到过。略微回头朝醉三千打了一个眼色,继而转眼静静地看向主位上的徐崇景。
徐崇景是一个身材矮小却又极为肥胖的中年男子,一双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比王八的双眼大不了多少,阔口方鼻,两腮如鼓,活脱脱一副蛤蟆模样。只不过就是那双很容易被人看成了肥肉间的褶皱的双眼,不时掠过一抹冷厉的寒芒,盯得洛长安不禁一阵阵头皮发麻,比之老七更为阴狠可怖。
洛长安曾听苍山侯萧鼎说过,这青门峡的北门主帅心胸狭窄、暴戾嗜杀、手段极为狠辣,仅此一见,便觉如此。他微微收敛了一下心神,沉了口气,朗声淡然说道:“南门外已经集结了大匹夷狄狼军,明日一早便会攻城,徐帅可知此事?” 禅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