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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朝堂上没有硝烟的斗争,以一场大水开始,又以一场大水结束,只不过中间却多了无数枉死的冤魂。
顺水东流的大船之上,洛长安与叶长门相对而坐,萧半如侧坐相陪。既然是讨教,就要有个恭谨的态度和严肃的氛围。
叶长门被洛长安恭谨严肃的姿态弄得有点不好意思,微微咳嗽了一声,缓缓说道:“三阳宫位处帝都龙城以西三十余里,濒临炎罗河北岸,藏于三山之南,四面皆阳,风景如画。三阳宫先大乾王朝而存在,历来地位超然,因为份属大乾境内,所以一直以来都担负了一部分为大乾王朝培养国士的义务。”
洛长安听出叶长门对三阳宫简单的介绍之中藏着一股虔诚和崇敬,心中也不觉对三阳宫产生了更大的兴趣,平静而郑重地点了点头。一个能让从里面被赶出来的人依然无怨无悔地膜拜,而且这个人还是一个高傲的人,那就足以说明这个地方有其不可取代的独特意义。
叶长门像是想起了过去,沉吟了比较长的一段时间之后,长长舒了一口浊气,勉强微微笑了一下,接着说道:“世人所说的三阳宫,乃是独立于三座山之外的那处学馆,每年开春设考,考试的内容,就是六艺,即礼、乐、射、御、书、数,此六艺也是国士应该具备的基本技艺。”
“只不过,三阳宫除却为朝廷选拔培养国士之外,也会为自己的传承挑选门生,所以,这基本的六艺考核看似普通寻常,实则暗藏玄机,比如书之一艺乃道院神符之根,数之一艺也是奇门遁甲之源,此两项的成绩,往往决定着考生进了三阳宫之后能否更进一步。”
叶长门的话仅仅是点到即止,洛长安听得有些不明不白,凝眸沉思了片刻,似乎想通了点什么,抬眼盯着叶长门,问道:“叶大哥所说的道院是否就是你以前修行过的地方?而所谓的考生进了三阳宫之后再进一步,是否就是踏上修行之路,步入超凡入圣之途?”
叶长门默默点了点头,心中不由暗叹洛长安聪明,微微顿了一下,说道:“三阳宫后面的两座大山里的书院和道院,每年都会有人关注三阳宫的春考,暗中严格考察成绩优异的考生,倘若发现七窍玲珑通感天地之人,则会想方设法地将之收入门下,悉心栽培。”
洛长安听叶长门这般一说,总算明白天下之人对三阳宫趋之若鹜的真正原因了,原来大家都是冲着那大道修行而去的。由此不难想象,能进入大山中的书院和道院的人,必是那等绝顶的天才俊杰了!进去之后,他们的地位又必会是绝顶的崇高了!
洛长安心中暗自感慨唏嘘了一下,抬眼间看到叶长门的双眼静静地盯着他不放,知道叶长门这是想让他考进三阳宫后面大山里的书院或者道院,不觉微微摇头一笑,并不是他不想考入书院和道院,可以说他比任何人都想考进去,只不过这种事情,谁有百分百的把握,与其空口白牙一顿,还不如不说的好。
叶长门看到洛长安不肯表态,也没办法勉强,暗自微微叹息了一声,又说道:“书院和道院这些年虽然一直都在暗中筛选门生,但是却收获甚微,三阳宫也由此沉寂好些年了,想当初我离开的时候……”
叶长门说着说着又不觉忆及往事,感慨的声音刚刚落地便又猛然惊醒,立即将后面的话掐断得干干脆脆,一个字都没有再漏。
洛长安虽然对叶长门的那段往事很是好奇,但是也知道事关他人隐私,不方便随意打问,于是寻了个由头转移了话题,惑然问道:“叶大哥一直都只有说到书院和道院,但是三阳宫后面明明有三座大山,除了书院和道院之外,那第三座山里的是什么?”
叶长门抬眼看了一下洛长安,眼中满是不解兼不可置信的神色,就是眼前这个对三阳宫一无所知的人,竟然捧着苍山侯亲笔写的推荐信要参加明年二月三阳宫的春考了。良久,他无奈相信了洛长安确实什么都不知道的事实,暗自摇了摇头,淡淡说道:“那里原本是禅院所在,只不过在武皇帝灭佛的大劫之中灰飞烟灭了,至今仍是雷池禁地,未得书院和道院客卿长老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允许踏入一步。”
叶长门说完低头喝了口茶,又抬头意味深长地看了洛长安一眼,仿佛突然才想起来似的,悠悠说道:“道院和书院的客卿长老分别是问鼎侯布公权和文渊大学士花余庆。”
洛长安见叶长门看着自己的眼色有些耐人寻味,不由得剑眉微微一蹙,问鼎侯布公权他早有耳闻,至今从未谋面,除却布子衿劫走安澜一事之外,彼此间也谈不上有什么瓜葛,至于文渊大学士花余庆,更是闻所未闻,更谈不上有什么瓜葛了。
洛长安想来想去,正觉得叶长门的眼神有些莫名其妙的时候,脑海中忽而浮过花千容的身影,瞬间似乎明白了什么,眉梢不觉猛然一跳,双眼急转,定定地看进了叶长门的眼底。
叶长门从洛长安的反应中知道他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当下也不再在这一点上纠缠,毕竟武皇帝灭佛一事,后世多少年来,都轻易不被提起,也没有人愿意提起。一口将手中的茶水喝尽,又开口接着说道:“话说回来,就那三阳宫春考的六艺,我也帮不上你什么实质性的大忙,只能将我当年的些许经验讲给你听,能有多少收获,还得靠你自己。”
洛长安见叶长门转回正题,便默默地收敛心神,点了点头。
叶长门嗯哼了一声,说道:“六艺之中首考礼艺,礼艺即礼节,包括吉礼、凶礼、军礼、宾礼、嘉礼。此艺准备方面,你可参研夫子的弟子私记的《乡党》一篇,虽然看起来都是圣人起居饮食之常,而且左右周旋,但是莫不中礼节。只要你能做到言行举止巡礼如一,成绩必为甲等称上。”
洛长安平日里杂书看得不少,讲礼数的倒却是很少看,当下也只是随意记了一下《乡党》这篇书名,心底也没下定决心非看不可。在他看来,礼这种东西虽然成就人的品格,但是束缚更多,他很不喜欢尊卑有别的那一套,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被那些所谓的规矩害得不轻,再加上这一次丰州城的事,让他的心底更生抵触。
叶长门略微能够感受得到洛长安对礼法的抵触情绪,但却没有出言点破,转而说道:“礼艺之后考乐艺,这方面我完全一窍不通。另外,在后面的御、书、数的考核上,我也丝毫帮不上什么忙,甚而是连经验也没得传授。”
“御嘛,得看你的运气,若能挑着好马,自然能有一个好成绩,不过想在考场挑到好马,可能性几乎为零,大多数考生都会自带骏马良驹。书艺暗通天道鬼神,我境界不够,当年只得了个丁等下品的成绩。数呢,虽然我当时的成绩还算不错,甲等中品,但是三阳宫的考试,从来不会出现两道相同的题。”
叶长门说完,看到洛长安的眼角微微抽动,明显强忍着无奈的笑,兀自先笑了开来,略显尴尬地说道:“所以,我唯一能帮到你的就只有射艺这一项。”
洛长安微微笑了一下,默默点了点头,静待下文。
叶长门变得也是神情严肃,落落说道:“射艺最重要的其实不是练箭,而是练心,瞄准箭靶便是瞄准你自己的修身之道。圣人有言:发而不中,不怨胜己者,反求诸己而已矣。矢量其弓,弓量其力,无动容,无作色,和其肢体,调其气息,一其心志,才能百发百中。”
“因为你尚未修行,暂时还无法感通天地,触摸不到天地元气的存在,也就没有可能导引天地元气淬炼你的身体了。有鉴于此,你就只能自己练气、练力、再练心了。我幼时未通天地之际,学过一套外门的形意六合拳,正好适合你此时修炼,此拳法虽然没什么太大威力,但是练气蓄力,静心锐意却有十分功效。”
洛长安听到叶长门要传自己拳法,神色不由猛地一震,连忙站立而起,恭然长揖及地。这么多年来,除却他的父亲洛阳明出于愧疚而主动提出过教他功夫之外,叶长门倒是第一个主动而又真诚教他拳法的人,这令他心底很是感激。
叶长门见洛长安突然神色激动地起身朝自己行如此大礼,顿时也坐不住了,连忙弹腰长立而起,错步挪到一旁的空地上,摆了一个不七不八的架势,初看很是慵懒随意,但细看却又感觉他凝重如山,牢牢不可撼动分毫。
洛长安两步走到叶长门对面,仿照着他,似模似样地摆起了如出一辙的动作,可大约过了不到盏茶的工夫,便觉得腿脚发酸,手肘发麻,气息纷乱,极为不舒服。
这时,叶长门悠然收了架势,抬手轻轻帮洛长安纠正姿势,口中同时指点不断:“形意六合拳,讲求内三合和外三合。心与意合,意与气合,气与力合,此为内三合;手与足合,肘与膝合,肩与胯合,此为外三合。此六合练到极致,便可内外相通,阴与阳合,天与地合,拂尘明镜,圣骨开元,晋身武道。”
洛长安听到这里,心头猛地一跳,气息为之一滞,叶长门刚刚给他纠正好的架势就垮了。不过,他丝毫也不在意,而是眼光灼热地盯着叶长门,满面惊喜地问道:“叶大哥是说把这六合拳练到极致便可晋身武道?”
叶长门微微一愣,他没有想到,也不明白洛长安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不过,还是点了点头,说道:“理论上来讲,不管是修炼哪一种外门功夫,只要练到极致,都是可以晋身武道的。只不过外门入道太难,大乾王朝立国数千年以来,也只有唯一一位武道强者。”
洛长安听到叶长门说外门入道困难的时候,他的心头跟着微微一紧,不过又听到他说有一个外门入道的先例,心中又是一热,尽管几千年来只有这么一个,也总好过完全没有,至少留了一线希望不是。他有些迫不及待地问道:“是谁?”
叶长门深深看了一眼神色激动的洛长安,面容严肃地说道:“问鼎侯布公权。”
听到叶长门的回答,洛长安满面欢喜的脸色陡然一沉,随即变得无比凝重。不过,他也没有在这一点上纠结太久,不大一会儿,神色便又回复了正常,眼神变得更加的明亮,默默地摆开架势,练起了形意六合拳。
在洛长安的心底,布公权能做到的事,他未必就做不到,就算此道不通,只要进了三阳宫,进了书院或道院,未必就找不到可以克制武道强者的法门,退一万步说,就算万法不通,他还有脑海中的『大魔经』和腰间的天子剑。只是要解开这两件东西上面的封印,就要去到那标记着白楼观位置的第三座山里,只有得到问鼎侯和花余庆的允许才能进入的雷池禁地。
此番前行的道路显然无比的崎岖,但是前途却是远大而光明的。洛长安的心志坚定不移,终将毅然决然地冲杀向前。
洛长安这一拉开架势,一练就是两个时辰,开始的时候叶长门还不时帮他纠正一下,待过了半个时辰之后,他就像老僧入定一般,石化了似的伫立在那儿,一动也不动。直到一旁的萧半如实在等得有些难受,把茶杯敲得砰砰作响,方才将他惊醒过来。
洛长安回过神来之后,冲着守在一旁的二人歉意地笑了一笑,叶长门微微一笑表示不介意,萧半如则连翻了他几个白眼,揶揄道:“这三阳宫的春考是考六艺,又不是考坐禅发呆,你可别忘了练这六合拳的初衷,那是要为练习射艺打下必要的基础而已,而不是要你将它练到极致,然后晋身武道!”
洛长安讪讪一笑,任凭萧半如数落,这一路走来萧半如对他一直不错,而今让别人在一旁枯守了两个多时辰,唠叨两句也算正常。
萧半如见洛长安笑而不语,扬起的秀眉缓缓平复了下来,说了两句也就不再数落,而是转而说道:“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叶大哥负责训练你礼艺和射艺,我呢,也勉为其难地当一回老师,教教你乐艺和书艺。至于御、数二艺,一则这儿教不了,二则非朝夕之功可成,等到了帝都龙城再说。”
洛长安闻言略微扬了扬眉,御艺教不了不错,因为船上没有马,就算有马也没有可供驰骋的场子,至于那数艺不教,只怕不是那什么非朝夕之功可成的缘故,而是因为萧半如自己都不行,压根没法教。不过,他也不点破,静静地听着她往下说。
萧半如见洛长安神色恭谨,暗地里还道他谦虚好学,心中颇为满意,张口接着说道:“这书、乐二艺,上手容易,入门难,精益求精更是难上加难。其中蕴含的奥妙神通之处,我就不与你细说了。我这次来的时候,手上正好捎了一只短笛,往后就用它教你《云门大卷》、《咸池》、《大韶》、《大夏》、《大濩》、《大武》六乐,你想要在半年之内入门有点难,所以只要学个差不多的样子就好了。”
“至于书艺呢,你稍后去找船家借些文房四宝,我一会给你写几张有代表性的帖子,你先对照着临摹一下,看看觉得学习哪一种比较容易,以后这半年你就练这一种,也不奢望你能入门,只要描得像模像样的就成。”
“如此一来,你书、乐二艺考核的成绩应该就不会落底了。等到了帝都龙城之后,我再为你寻一匹良驹,争取在御艺一项上拔得头筹。综合考虑,你进三阳宫的机会还是有的。”
萧半如越说越得意,浑然没有注意到洛长安的脸色已经变得黑沉如水了,他从小除了武力差了些之外,琴棋书画、杂学八卦,不说十分精益,却也略有小成,可如今到了萧半如的嘴里,竟然连入门都被认为是觉得强人所难,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大的冤屈么?
萧半如兀自说了一阵,不见有人搭话,转眼一看,见洛长安神色不善,秀眉微微一拧,明眸一瞪,呵责道:“我刚才说的你都听清楚了没有?”
洛长安顿时一片愕然,随即无奈苦笑着点头不迭,同时又显得颇为无辜而忧虑地问道:“那数艺怎么办?”
萧半如看到洛长安在自己的呵斥下委屈服软的样子,不由暗自得意,一抹动人的笑容正往眼角眉梢上攀爬,可是刚爬上三分,却又听到他突然提及数科,脸色顿时一僵,眼角浮过一丝尴尬的羞红,探手撑腰,站起来转身就往外走,边走边挥着手说道:“你的时间宝贵,不容耽搁,我去找船家要笔墨纸砚,你跟着叶大哥好好练拳。哦,对了,也别光练那站桩的工夫,练练剑就挺好的!”
叶长门看到萧半如吃瘪狼狈而逃,嘴角也微微起了一丝笑容,不过眼底却是一片清明凝重,萧半如适才离开时让洛长安练剑的话看似轻描淡写不经意,不过他却知道,那是在提点他不要藏着掖着,把能教的该教的尽快都教了。
可见萧半如比洛长安自己更重视这次三阳宫的春考,一个十八年颐指气使成了习惯的侯府大小姐,竟然一夜之间变了个人似的,而且还一路从苍山城追了上来,明里暗里都不遗余力地帮着洛长安,这里头包含的意味,别人不懂,他叶长门却比谁都明白,大小姐的心里终于有了人了。 禅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