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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长安听得那声音,略觉有些熟悉,转眼望去,只见来的竟是乐科的主考官,曾向他打问过颜倾城的人。
白衣男子刚刚担任过春考中乐科的主考官,围观的诸人尽都认识,特别是那些授课先生,知道他是从后面大山中的道院而来,不由得一个个眉头微蹙,面现惊疑之色。
紫衫少女凌阳,听到白衣男子的话,秀眉猛然一抖,回眼冷冷地朝神色不定的闫崇礼瞪了过去,冷冰冰地嘲讽道:“三阳宫这里的人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以大欺小不说,竟然还敢对我们道院选定的参加道祖择徒大试的人痛下杀手。”
凌阳的话说得掷地有声,众人听来俱是心头大震,闫崇礼更是止不住微微一阵哆嗦,他不知道洛长安什么时候摇身一变,就成了道祖和夫子选徒大试指定的人选。但凡入了三阳宫的人,在大乾王朝就会备受尊崇爱戴,而入了后面大山中的道院和书院的人,则宛若一步登天,成为高不可攀的存在。而任何一个获得参加夫子或道祖选徒大试之人,在参加大试之前,无疑应当是最为安全的,因为谁也不敢贸然开罪夫子和道祖。
可是,闫崇礼却偏偏重手伤了洛长安,伤了一个或将成为道祖亦或夫子的弟子之人,而且还被道院的人逮个正着,这无疑是自掘坟墓的行为。是以,正对凌阳冰冷的双眸,闫崇礼不禁惶恐无极。
洛长宇躲在人群中,此时也是面色苍白,腿脚近乎不听使唤地往后退缩不止。纵使他是文渊大学士花余庆最为宠溺的外孙,也自知没有与书院和道院中人为敌的能力,也没有那份胆魄。如果说此前因为种种,他对洛长安嫉恨得无以复加,那么现在,他对或将成为道祖亦或夫子的弟子的洛长安,则不禁心生敬畏恐惧。
洛长安拄剑伫立在凌阳身畔,冰冷的目光仿似无意,悠然落在了正不住退缩的洛长宇身上。
洛长宇感觉刹那间如堕冰窟,骇然抬眼相望,正对上洛长安杀机盎然的寒眸,不由得一阵头皮发麻,浑身僵硬,脸色煞白,就连咽喉里的呼吸,也不禁猛然停顿了一下。此生头一次,他从洛长安身上,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漠然、冰冷、以及沉重的压力。
白衣男子,来自道院的管潇,或许是觉得现场的氛围太过紧张压抑,淡然含笑上前两步,悠悠说道:“家师与夫子远游未归,不过今年择徒的大试早已安排妥当,经过书道两院的合计,在今年的入学新生之中,有三个人或可前去一试。”
在场的除了两个授课先生之外,最多的还是今年入学的新生,听到管潇的话,俱都情不自禁地面露激动期盼之色,双眼牢牢地盯着管潇的嘴巴,希望能从那里听到自己的名字,哪怕一些尚未能够沟通天地之人,亦是心有期待。
管潇只是略约停顿了一刹那,便淡然抬手往人群中点了两下,悠悠说道:“这三个人中,除了洛长安之外,还有洛长宇、楚桓。”
管潇的话音落地,人群中顿时响起一片失落短叹之声,前一刻还饱含期待的众人,这一刻又都无限怅惘,纷纷转眼看向洛长宇和楚桓。
洛长宇没有想到管潇会点他的名,短暂的惊愕之后,顿时长眉飞扬,头颅高昂,斜斜地瞪眼回视了洛长安一眼,再无半分敬畏惊惧之意。
洛长安看到洛长宇一副小人得志便昂扬的姿态,剑眉微不可察地皱缩了一下,默默转眼在人群中扫了一圈,很快便看到了站在人群最外面的楚桓。
楚桓生得高大俊逸,不过神色却是极冷,在众人的艳羡注视之下,傲然一副宠辱不惊的姿态,在洛长安看到他的时候,他也正双眼暗藏精芒地打量着洛长安。
洛长安看到,在楚桓的眼中,明显有电光火石一闪而逝,那是一种类似于小孤山上的野兽,逢着天敌时会有的眼神,微蹙的眉头不禁又紧了三分,不过随即又淡然舒展开来。虽然不知道楚桓的具体来历,也不知道楚桓的实力如何,但是只要是敌人,他都无惧无畏。
管潇宣布完参加夫子和道祖择徒大试的人选,淡淡然看了闫崇礼一眼,目光落在他左半身的可怖创口上,微微停留了片刻,一双卧蝉似的眉毛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两下,眼底掠过一丝狐疑之色,转身看向洛长安,见他神色极为惨淡,暗自深深一声长叹。虽然闫崇礼的修为只在苦海境界,但是竭尽全力的一掌,对圣骨秘境的洛长安而言,未免太过沉重,已然伤及到了他的肺腑深处。
洛长安看到管潇略含叹息的神色,咧嘴洒然一笑,暗自深吸了一口气,执手对着管潇和凌阳深深长揖及地,继而抓过天子剑,转身大步往三阳宫外走去。虽然洛长安的脚步间略微显得有点颤抖,但是却走得异常坚定。这已不是他第一次身受重伤了,当初在苍山城的百炼堂分号之上,朴柳伤得他比现在还重,那时还几乎毫无修为的他,硬是走过了三条长街,坚定不移地回到了九生堂,而今他也定然要走出三阳宫,回到斋心堂里去。
凌阳看着洛长安挺拔而略显萧索的背影远去,秀眉微微一动,莲步轻移,就要跟将上去,却被管潇淡然摇头给拦了下来,只听他轻声说道:“不必忧心,他的根基深厚远胜常人,这点伤对他而言,算不得什么。更何况,长门师弟不还在龙城么,待我传讯过去,让他暗地里帮忙照看一下好了。”
凌阳听到管潇提及叶长门,不知道为何,俏脸上的神色微微凝滞了片刻,清明亮丽的双眸深处掠过一丝黯然忧伤,莲足轻点,纤腰轻摆,腾空而起,悠然往三阳宫后面的大山深处长飞而去。
管潇举目遥望着凌阳远去的背影,暗自一声短叹,右手五指轻动,拟了一个剑诀,口齿微张悠合,淡青色的真元自体内流泻而出,于指端凝成一柄寸许长的短剑,屈指往剑端轻轻一弹,真元凝聚的短剑猛地一震,咻的一声冲天而去,留下一道妖娆的残影,刹那间消失在去往龙城的方向上。
剑符传讯!学堂前围观尚未散去的众人,不觉眼神大亮,同时又是暗自深深吸了口气。这可至少是天心境界以上的高手,方才能够使用的手段!用真元凝聚成短剑,并不算困难,但要在短剑上留下心神的印记传递信息,则十分的困难,不过看管潇轻描淡写的姿态,只怕修为尚在天心秘境之上!
春风乱,桃花飞,洛长安纵马穿过三阳宫前烂漫的长坡和山道,渡过炎罗河,径直回了龙城。眼见到了十梓街头,斋心堂赫然在望,一直挺立于马背上的身躯不觉剧烈颤抖了一下,几乎就要一头栽落在地,不过却又勉强稳住。
太白马再往前踏进两步,忽而整个十梓街头都剧烈轻颤起来,一纵十余匹高头大马,从古柳树后鱼贯东来,领头的一声呼哨,哗啦啦围成一圈,将洛长安连人带马堵在了中间。
太白马甚具灵性,不等洛长安招呼,便稳稳停下脚步,昂首朝着斋心堂的方向,高声长嘶了一声。
堵住洛长安的马队的领头人,是一个健硕的年轻小伙,看面相多少有那么一丝熟悉的感觉,正是此前时常陪伴在军中少年淮山身旁的人。他见太白马高声长嘶,脸色微微一沉,眼底掠起一抹辛辣狠厉的杀机,探手扬弓而起,径直一箭直指洛长安激射而出,口中寒声高呼:“听闻洛三公子箭术惊人,我等今日也想与你比试一番!”
领头人一箭当先,其他十来个少年俱都冷厉相随,刹那间嗖嗖声不绝于耳,十余支长箭破空激射,从四面往洛长安身上的要害之处招呼。
洛长安不明白这些人到底是为什么突然冲着自己来的,不过却并不妨碍他对众人强烈杀心的洞察,剑眉紧紧一蹙,飞快地探手拔出天子剑,竭力旋转劈拨,搅落几支极为要害的长箭,但终究身有重伤,未能将十来支长箭尽数挑落,除却几支射空的,噗噗噗,左肩、右臂和左腿,连缀中箭。
领头人见洛长安中箭,眼中闪过一丝冷厉决绝的快意,抖索掉转马头,打一声呼哨,打马扬鞭就要疾奔而去。然而,他的长鞭扬起未落,忽而一道白影如电激射而至,一声低沉的虎啸如雷轰鸣,震得他脑袋嗡然炸裂,紧接着只觉咽喉处利齿穿透而过,沉重而灼热的呼吸沁入肌肤,感觉却又无比的寒冷,再下一刻,咽喉破碎,人死灯灭。
白虎自小生撕活物进食,凶残的野性一星半点也没有消退,无情扑落那领头的健硕少年之后,飞快地再一次纵身而起,扑向一旁的另一个袭击洛长安的少年。那少年亲眼目睹了白虎嗜杀的血腥画面,已然心胆剧裂,头皮发麻,怔愣之间竟然忘了闪避,被白虎轻而易举扑倒在地,同样咽喉碎裂,死不瞑目。
白虎凶残如斯,余下来的人尽皆一声大喊,发疯似的扬鞭抽马,如一股飓风一般,往古老的柳树后席卷而去,然而马蹄虽快,却快不过白虎,落在最后的少年又被无情的撕裂。
同时,斋心堂下,一道倩影飞掠而出,宛若一团怒放的火焰,数十丈的距离电射而过,素手轻扬间,剑光清寒,一连将落在最后的三个少年斩下马来。这人正是萧半如,她的脸色极为阴沉,正待往前再追,只见身着青袍的叶长门从急逃而去的马队前逆行而来,便又稳稳停了下来。
萧半如停下脚步,白虎也停了下来,本以为叶长门会出手,轻轻松松解决掉那些袭击洛长安的人,然而叶长门面色凝重,压根就没有出手,而且跟她迎面而过,一声招呼都没打,径直扑向后面在太白马背上遥遥欲坠的洛长安。
萧半如恍然回过神来,急急转身,追着叶长门的步伐,往洛长安赶去。此时,安澜已经从斋心堂奔到太白马下,探手扶住了洛长安,俏眉低沉,面色冷厉,关切忧虑之中,透着盎然的杀机。
叶长门赶到洛长安身前,抬眼往他脸上看了一下,见尚未有明显的神色变化,不觉暗自舒了口气,飞快地从袖子中掏出一只紫青玉瓶,拔去软木塞,从里头倒出一枚青碧色如水的丹丸,急急喂进洛长安的口中,见他吞服下去,方才沉沉出了口气,说道:“先扶他回去吧。”
安澜和萧半如,以及因为醉酒刚刚赶过来的唐三笑,都不觉转眼往洛长安中箭的伤口上看去,只见箭杆下的衣衫俱成一片漆黑,伤口处流出来的污血奇臭而刺鼻,显然长箭之中喂有剧毒。虽然明明看到了叶长门适才已经喂洛长安吃下了解药,但是一颗心仍然不由自主地提了起来。
众人将洛长安挪回斋心堂后院大屋之中,由安澜为他取箭、清洗包扎、换身干净的衣衫。
足足忙活了小半个时辰,洛长安才在安澜的搀扶下躺倒在床,看着安澜满含忧虑疼惜的神色,无奈轻笑了一下,探手紧紧握了握她的纤手,沉吟了一下,说道:“你去把叶大哥单独叫进来,我有些事情要问他。”
安澜感受得到洛长安眼底一闪而过的歉疚和温柔,无奈暗自叹息了一声,起身端起床前乌黑的血水,默默地出了房门。
不一会儿,叶长门面色低沉地到了洛长安床前,看到洛长安青白的唇角和惨白的脸色,不禁感觉有些发堵,良久方才低声问了一句:“你感觉怎么样?”
洛长安从叶长门的凝重神态中看得出此次的事情并不简单,略微点了点头,淡淡然笑道:“幸亏你来得及时,不然只怕我这条命就丢在十梓街头上了。”
叶长门看到洛长安洒然中犹带三分冷厉的姿态,长眉微微一阵纠结,喟然长吁了一口气,无奈说道:“今天对你下手的,都是武极殿的人。”
洛长安之前对那些人的来历有过一些猜测,听到他们来自武极殿,并不觉得太过意外,剑眉微微一蹙,悠悠问道:“他们是隐王姬谅尘的人马?”
如今武极殿有两个人负责,一个是隐王姬谅尘,另一个是杜淳年,洛长安不提与他素有仇怨的杜淳年,而直接点了隐王姬谅尘的名,让叶长门稍稍觉得有些意外,同时又是觉得理所当然,以洛长安的智慧,倘若连这么一点门路都看不清,那才奇怪。
叶长门深深缓了口气,十分沉重地默默点了点头。
洛长安知道叶长门对隐王姬谅尘素来忠心,叶长门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然十分难得,不过他还是紧紧追问了一句:“为什么?”
叶长门深深看了洛长安一眼,见他双眼清澈明亮而笃定,知道他不把事情彻底弄清楚决然不会罢休,暗自一声短叹,慨然说道:“三阳宫礼科考试的试题是隐王出的,闫崇礼也是隐王被困伏魔井之前便已安排在三阳宫的人马。”
叶长门这么一解释,洛长安顿时豁然开朗,什么都明白了。
礼科考试的试题明显是冲着问鼎侯布公权和文渊大学士花余庆去的,洛长安交纳白卷却又从始至终端坐考场之中,那无言而言的对抗姿态,有些人不清楚,但是隐王姬谅尘等人俱是心知肚明。
闫崇礼是隐王姬谅尘多年前打入三阳宫的钉子,想必他早已有所筹谋,要把三阳宫从问鼎侯布公权和文渊大学士花余庆的牢牢掌控之中解脱出来。之所以用闫崇礼这样一个修为不过苦海秘境、心性犹有不足的人,是因为修为太高亦或心志太好之人,很容易引起布公权和花余庆的防范。而今,这样一枚苦心经营多年的棋子,被洛长安一剑给废了,隐王姬谅尘焉能不怒火中烧?焉能不杀心四起?
洛长安明白是明白了一切,不过心头却沉甸甸的大觉压抑,对隐王姬谅尘的务虚不务实而又畏首畏尾的行事作风更是失望透顶,同时更为叶长门和西城老马这些忠诚于姬谅尘的能人大觉不值。略微沉吟了片刻,他静静地看进叶长门的眼底,缓缓说道:“姬谅尘刚愎自用,心胸狭隘,绝非明主,叶大哥胸中深有丘壑,堪当大用,还是趁早离了他去,另觅良枝而栖吧。”
叶长门眼神急剧震动了一会,刹那间掠过惊讶、愤怒、失望、慨叹等等诸多情绪,在他心底,洛长安不仅智慧,而且深有节骨,是断然不会说出劝他易主而仕的话的,可看着洛长安深沉平静而没有半分退缩的眼神,恍然明白洛长安这是明知劝说会招惹误解却仍然坚定不移,是真真正正地站在一个好朋友的立场上,诚心诚意地在为他考虑。
叶长门明白了洛长安的心思,眼中的神色缓缓平静下来,沉吟良久,忽而喟然叹息了一声,说道:“当年我十二岁来到龙城,举目无亲,差点饿死在青衣巷里头,是隐王收留了我,后来还一力举荐我入了三阳宫,索性我没有令他失望,入了三阳宫以后更进一步,拜在道祖门下,十年励精图治,修行有所小成,只是没想到……”
叶长门说到这里,忽而就又断了,或许后面的故事太过沉重,沉重到只能供其一个人回忆,而不能言语出口与任何人分享。
洛长安看着陷进回忆中的叶长门,暗自短叹了一声,默然不再言语,不管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叶长门不会离开隐王姬谅尘是毋庸置疑的事情。
叶长门沉默良久,方才悠悠回过神来,颇为感激而歉疚地看了洛长安一眼,勉强微微一笑,说道:“你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
洛长安知道叶长门这一句走了的话里,多多少少有那么一丝诀别的意味,只要他与隐王姬谅尘的死仇不得化解,叶长门与他便再难像以前那般肝胆相照了。默默叹息了一声,转眼静静地看着在摇曳的烛光映衬下明暗不定的帐顶,淡淡说道:“我伤好之后,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去武极殿狩猎。”
洛长安这一句话淡而冷清,包含着一股沉潜到了骨子里的杀机,就如沧海深处的洪流,澎湃得异常平静而坚定,不为外人所察。那个死在白虎爪下的领头人,开弓之前说得很清楚,是来找他比箭的,来的人每一人都已射过了一箭,他焉有不开弓还射的道理?
叶长门转身迈向房门的脚步不觉轻轻顿了一下,脸色间浮过一丝凝重而又激赏的神色,嘴角微抿,默默地继续走了出去。 禅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