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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剑奴捧剑而出时昂扬冲天的剑气，仿似炎罗河里轻起悠落的潮头，亦如昙花一现，未曾惊扰龙城之中绝大多数沉酣醉梦的人，偶尔一两个戴天履地的乞丐有所触动，却也不过是在烂草堆翻一个半身，哈喇子流淌若河，继续往梦里深处去寻觅醉仙楼的烧鸡和美酒。

　　洛长安在伏魔人纵身远去之后，也无心去探究那一股剑气由来的端详，返身回屋，应照灵台之上无尽虚空之间飞旋不定的『?』字图纹，默默参详伏魔人留下的那一幅『?』神符，仔细回味在伏魔人一笔笔勾勒之际心头涌过的诸多感触，暗自琢磨那无形的飓风悠忽来往的痕迹，一时间浑然入迷，完全不知夜央天明。

　　昨日一夜深思，又兼远远感触到那一股冲天剑气自龙城深处而起，凌阳最终还是决定，随洛长安往南边走一趟，一则是为他的安全考虑，二则还有一个隐秘的心思，那就是要会一会叶长门。

　　她很确定，安澜被李归云劫持而去，作为隐王姬谅尘的铁杆心腹，叶长门必然也会一路追将过去，不管他曾经被逐一事前因后果如何，而今已是十多年过去，有些其他的事情，比如当年临溪亭下相对无言的温柔，必须且应该要有一个了断。

　　是以，一大清早，她就入了龙城，到了斋心堂前。

　　洛长安对凌阳的积极和热情始料未及，更没料到她会随自己一路南下，在她的冷声催促之下，不耽以最坏的歹意怀疑她是别有用心在叶长门身上，草草收了伏魔人留下的神符，转身回后院大屋随意挑拣了些细软，打一个小包裹，又将姜奴儿相赠的鬼魅面具贴身收好，唤过太白，返身回到前面的铺子大堂。

　　凌阳不等洛长安站稳脚跟，便伸手从他手中夺过飞马太白，理所当然地说道：“此次南行，太白就归我了。”

　　洛长安打从看到凌阳空着双手走进斋心堂大门的刹那起，便早已知道她会抢夺太白的心思，淡然一笑，不予理会，自顾将桌上的笔墨清洗收拾妥当，返身退出大门，上了锁，转而大踏步往对面的醉仙楼走去，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漫不经心地说道：“先去吃点东西吧。”

　　凌阳牵着太白已经左右顾盼了好一会儿了，始终没有发现叶长门的身影，此刻见洛长安一副没怎么睡醒的慵懒神态，秀眉不禁微微蹙动了一下，走两步跟上他的步伐，沉吟说道：“怎么我看你好像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是不是心里有了别人，不怎么把那安澜放在心上了？”

　　洛长安知道凌阳说话从来不好防备，颇为无奈地苦笑了一下，有心不予理会，然而就此转念之间，脑海中不觉浮过萧半如的身影和容颜，不禁暗自微微一怔，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不过要待仔细琢磨，却又无从说起，只能心怀暗沉，冷暖自知。

　　凌阳一句打趣之后，不见洛长安回话，转眼间又看到他的神色间略带一丝落寞之意，不禁微微一愣，暗自忖度不已：“莫非被我一句言中？既是如此，那又为何要眼巴巴地不远万里追到南国去？简直有些莫名其妙。”

　　洛长安没有想过自己的无言应对会让凌阳产生许多别样的心思，自顾平复了一下心绪，走进了醉仙楼，也不再上雅间，就在柜台旁边的小桌上对付了一顿，吃饭途中，又让小二准备了一些熟牛肉等干货，打了两壶好酒，另外又将精盐辣椒粉之类的作料包了一大包，吃完饭一并带出来上路。

　　吃过早饭，再到马市买马，等到洛长安和凌阳并肩从南城门出来，已是日上三竿的时候。往前奔行十余里，便能远远看到他此前差点落难丧命的十里亭，而此刻亭下路边，赫然有一匹大马悠立，马身畔一人修立挺拔，正是叶长门。

　　洛长安看到叶长门候在道旁，眉梢微微蹙动，转眼看向凌阳，见她脸上虽颇有欣慰欢喜之色，但不觉间却轻勒缰绳，让座下太白的脚步慢了下来。

　　叶长门没想到凌阳会跟着洛长安一起出现，长眉微微皱缩，脸上闪过一丝纠结之色，终究没有挪动脚步上前，只是矜持地对着二人微微点了点头，并未表达结伴同行之意。

　　洛长安轻蹙的双眉皱得更加紧了三分，也不驻马顿足，反倒扬鞭紧催，径直从十里亭前呼啸而过，丝毫没有理会叶长门。

　　凌阳看到洛长安近乎反常的表现，秀眉微微蹙动之间，恍然明了他的用心，深深地看了叶长门一眼，抖索缰绳，径直追着洛长安扬长而去。虽然她很想与叶长门相会并且做个了断，但是南行一道漫长，后面有的是机会，而难得的是洛长安竟然早就知道她与叶长门之间有些瓜葛，从而对叶长门的退避之举大为不满，显然是为了她抱不平。此一番情谊，不可辜负。

　　凌阳驱使太白飞驰，如一阵风一样拐过一块硕大的黑石，抬眼间却见洛长安已然勒马长立，而在其身前不到三丈之地，一个光头和尚正盘腿拦道而坐，双眼似开似闭，神色肃穆，青衫芒鞋纤尘不染，极是庄严圣洁。

　　太白通灵，纵是凌阳反应不及没有立即拉扯缰绳，它也还是四蹄骤紧，稳稳停了下来，没有撞到洛长安身上。

　　洛长安看着眼前三两日不见却变化极大的唐三笑，觉着那个只顾吃肉喝酒的天灵之人不见了，眼下这副庄严模样，确实是更符合他佛陀弟子的身份一些，只是感觉上不如原先那般可亲可爱。不过除却略有感慨，洛长安也没有其他更多的心思，微蹙的双眉缓缓舒展开来，驱马缓步上前，到了唐三笑身边，探手取过挂在马鞍前的一壶好酒，轻轻放到了地上，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唇角微动，轻轻说道：“别忘了你还有一柄大黑伞落在了斋心堂，等我回来后记得来取。”

　　洛长安说完便策马扬鞭远去，唐三笑却是神色微微一动，微阖的双眼不觉睁开了三分，侧首抬眼，本想看看洛长安的神色，却只见一道黑影忽闪而过，马腹间裙裾飘扬，洛长安早已不见了踪影。

　　打从前日里从小南山寺回转，于此黑石丘下，因不满洛长安杀戮太甚，怒而烈火焚元之后，唐三笑这几日一直岿坐不动，一则是为疗伤，二则是为修行，而今伤势已然好了大半，更重要的是于生死处更见慈悲，在佛宗密法多有参悟，遂也已自行剃度，自视已入空门，差不多将那大黑伞连带当初赠送他大黑伞的古长灵都给忘了，此刻乍闻洛长安提及，不禁心神摇荡，难能自已。

　　唐三笑这边正为思及古长灵而心不能安，忽而又有人纵马从前方道上疾驰而来，抬眼望去，见也是一个熟人叶长门，不觉眉梢轻顿，多少有些不明白叶长门为什么没有与洛长安同行，反倒稍稍落后一些，像是跟踪尾随一般。

　　叶长门看到唐三笑端坐在地上，也稍稍觉得有些意外，不过到底两人并无交集，遂也不予理会，纵马扬长远去。

　　叶长门过去不大一会儿，从龙城来的道上又是一片马蹄声走如奔雷，拐过前方不远处的黑石。乍一看，竟有十余骑之多，也都觉得很是眼生，不过感觉明显不是一路人马，彼此之间明显还有些争先恐后的意味，浑然不顾唐三笑坐在道路中央，径直横冲直撞地扑了过来。

　　至此，唐三笑终于觉察到众人此番南去大不寻常，见当先一人的马蹄径直就往洛长安放到身旁的酒壶上塌落，修眉微微一挑，左手轻抓，抄过重达三斤有半的好酒，身似陀螺一般飞旋而起，左腿长出，将那马上之人踢翻在地，轻飘飘落于马背之上，右手抓过缰绳，猛然一抖，急速横冲而出，刹那间就将怔愣动容的众人抛到了身后。

　　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唐三笑到底是一个少年，纵使自行剃度，也还是少年心性，虽说对洛长安弑杀的成见不会因为一壶梨花春酒而尽数消释，但还是不自觉地对他关心，不管是因为古长灵的缘故也好，还是因为佛陀当初的叮咛也罢，知道他此次南行身后却有诸多追兵，放心不下，还是转身跟了上来。

　　在唐三笑身后，在那一群十余骑之后，大乾皇后周一蘅素衣青马，缓缓独行于后，对她而言，此番南行是为不得已之举，亦是不可错失的良机，不管是为后宫争宠也好，还是为当初嫁入大乾的初衷也罢，她都必须行有所获。

　　从龙城南门而出，一路向南的大道之上，烟尘滚滚。洛长安和凌阳绝尘当先，紧随其后的是叶长门，再之后则是唐三笑，再往后便是龙城各路人马，最后是周一蘅。除此于显处可见的人马之外，文渊大学士花余庆的人早已在昨夜悄然起行，而问鼎候布公权的人马，则修为高深，侧影潜行，踪迹不为外人所知。

　　如此，一行人浩浩荡荡离了龙城，朝南奔行而去，虽是同路，却不同行，与陌路无异。 禅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