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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帝都龙城到塞北青门峡,或者说从青门峡到龙城,洛长安曾在去年的八九月间,日夜兼程纵马奔腾过一回,足足花了大半个月的时间,折算下来大概三万六千余里。此番从龙城到南国边境,路程更为遥远,大约是七万二千余里,虽然是为着从李归云手下解救安澜的目的,但是走得却不再如去年那么急,一直由春末穿过整个夏季,于中秋前夕方才抵达大乾南部最后一座小城——荻城。
与北地的粗犷萧疏不同,荻城乃至整个玄罗大陆的南部,则要婉约清秀得多,纵然已经到了中秋时节,也依旧是水澈山明,红叶黄枝白苇草,层叠交错,色彩缤纷。洛长安一路上走来,虽说不上因由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理儿便像成丰皇帝姬无忌一样喜欢上了南方的姑娘,但对钟灵毓秀的南部风光,到底还是喜欢的,喜欢它的宁静素雅,喜欢它的曼妙风流,更喜欢它多少有些类似于远在大乾西南角落里的青溪镇。
夕阳的余晖洒在随风摇曳的荻花丛上,仿佛点燃了一个火头,起伏流荡至极远极远的天边,偶尔一两只贪图几近枯萎的荻花上少得可怜的花蜜的小甲虫,从幽暗的海底振翅而出,既像是震惊又像是迷醉于眼前美不胜收的景色,轻舞飞扬,随波逐流,最终或许随同整片火海一同湮灭在夜色之中,又或许扑到了另一朵荻花之上。
洛长安和凌阳一前一后相隔半个马身的距离,就在这流火映照的辉煌中,缓缓踏进了荻城简陋以至于杂草丛生的北城门。城内已然华灯万盏,或悬于高梁,或吊于檐角,亦或深藏于半开的柴扉和轩窗之间,将整个荻城高低俯仰、贫富交错的概貌大致烘托了出来。
长街之上人来人往,鲜有埋首赶路的,大多都闲庭信步,偶尔在两侧各式摊位之前逗留片刻,与摊主就一个小瓷片或木马人掰扯几句,不管说不说得到一处,买卖总是不谈的,笑笑转身便走。整个荻城,在繁华热闹之中又显出几分慵懒散漫的韵味,这份闲适和潇洒,在清溪镇里可是没有的。是以洛长安情不自禁地翻身下马,融进了人潮之中。
牵马走在紧密却不拥挤的人群中,洛长安偶尔的也会左右瞧一瞧,耳边听到的话语多了,渐渐的明白,正因为荻城是大乾南方边境内最后一座城池的缘故,所以纵使城小不过百里,却也是往来人口最多之地。又因为明日便是中秋,城中最为盛名的烟花风流场所水月楼广邀天下风尘美女,要举办一个百花大会,从中遴选出一位花魁,据说受邀前来参加百花大会的都是名传千里却始终难得一见的美人,明晚将是众位美人开门纳客的首夜,所以由此吸引而来的风流雅士不计其数,这才有了此刻较之以往更为繁华的场面。
洛长安对那百花大会兴趣不大,觉得不过是水月楼提高自身效益的一种手段罢了,既然弄清楚了荻城的大概境况,便也不再细听路人争辩或灿云或暮雨更为出众的言语,自顾从人头肩颈的缝隙间随意打量两旁的摊铺,缓缓前行。
一旁的凌阳少有安静的时候,此刻听了众人议论百花大会,转眼间看到洛长安一副气定神闲不为所动的姿态,眉梢轻挑,薄唇乍撇,不以为然地含笑打趣道:“喂,那个什么百花大会听起来很有意思似的,要不我们就在这里多歇息一日,等明晚看过那百花大会再走如何?”
洛长安一路从龙城到了荻城,之所以始终走得不似去年从青门峡回归龙城那么急,是因为沿途总能发现李归云有意无意间留下的线索,而且在要营救安澜的目的之外,他此次南行还有另外一重考虑,那就是要从洛长宗和朴柳手底下夺回白虎,至于说洛阳明,要走要留随其自己的意愿。是以在追寻李归云的同时,还得暗地里留心探听白虎一行的消息,只不过这一方面的行踪断断续续,难以捉摸,至今也不知道他们具体到了哪里。
从近两日发现的线索看来,李归云确定无疑是进了荻城的,至于下一步再往哪里走,还得先找到下一个线索才能确定。凌阳说要在荻城多歇息一日,可以说是在情理之中的要求,如果不能很快找到李归云留下的线索,那么他们在荻城恐怕就不止多留一日两日那么简单了。
然而,洛长安只略略沉吟了一下,便说道:“看情况吧,我今夜四处走走,看能不能发现李归云留下的线索。”
凌阳对洛长安甚是平淡的语气大为不满,宛若卧蚕的双眉陡地一蹙,撇着唇角低哼了一声,说道:“一路上你不是忙着查探线索,就是对着那一张破纸发呆,几个月下来都瘦成了柴包骨,也不想想以你现在这样风一吹就倒的状态,就算追到了李归云,能从他手里救出你的好澜儿么?”
洛长安听到凌阳这一句略带关切意味的冷言呵斥,不禁微微一怔,埋首看了一眼空余的右掌,见其确实消瘦而越显修长了一些,暗自短叹了一声,微微苦笑了一下。
从离开龙城的第一天起,甚至可以说是从伏魔人在斋心堂三笔成符之后,洛长安便情不自禁地日夜沉迷于其中,白日里纵马弛行,脑海中翻来覆去地冥想不绝,夜里该歇息的时候,除了探听李归云的消息之外,便对着纸上的神符揣摩不已,偶有所感便暗自欣喜,越发沉迷。
凌阳最初见到洛长安对着一张纸发呆的情景,刚开始还以为是安澜亦或是其他什么重要的人留下的书信什么的,也就没有理会,后来一连好几日见他都是如此,终于忍不住好奇看了一眼,只见宽大的草芽宣纸之上,赫然只有三横并列而且最底下一横中间有所短缺的怪异图画,正待往细微处观摩一番,却骤然感到头晕眼花,连忙闭眼不看,隔了一会再看,头晕眼花的感觉复又席卷而来,如此应证再三,方才骇然醒觉那纸上简略之极的图画竟是一张深不可测的神符。
凌阳很清楚,不管是在大乾王朝,还是在玄罗天地之间,神符师都是修行者中至为难得的一类,亦是实力最为强劲的一类,甚至千古以来都没有一个人怀疑,修为至深的神符师,弹指间可令天地崩崔,更别说面对大剑师、大念师之类的修行者了,他们几乎是无敌的。
洛长安能对着令她看不过两眼都会感到头昏眼花的神符而神醉心迷,很明显大有成为神符师的可能,这一点是她始料未及的,当然也是令她欣喜而满意的,是以一路上她也尽可能没有打搅他,甚而大多数时候还抢着替他去打探李归云的消息,为他节省了大量的时间。
只不过很明显连月来揣摩那道神符,已经令洛长安的心神损耗过甚,连带着他作为世所罕见的武道修行者的强悍身体也吃不消,消瘦了不少,这是一个不好的征兆,此前一路上都在大乾境内,又有她在身旁相护,出现危险的可能性很小,而今已经濒临南国边境,待过了荻城进入南国境内,未知性无形之中便会增加许多,况且到时候真的追上了李归云,也不至于轮到她代为出手吧,是以她要适时点醒一下。
其实,洛长安之所以如此忘我地钻研伏魔人留下的神符,一方面是因为那神符与他脑海中悬于灵台之上漫无边际的虚空之间的图象极有牵连,甚而可以十分准确地说,就是那图象中的一半,而那图象来源于弥天谷中的直立方棺,在他当初触碰到直立方棺的时候,曾亲眼目睹过一双于无尽冰冷幽暗之间悠然睁开却仍能牵动他体内海底圣骨中的『大魔经』的血眼。虽然不知道那一双眼睛的诡秘,但还是有些忌惮。
另一方面是因为他自知修为低浅,不足以与李归云正面抗衡,而在定定妙境之中参研神符,能够起到比单纯默诵千叶千言伏魔印更好的修行效果,心神消耗虽然极为严重,但是成长进步也十分的明显,最起码经过这几个月的努力,他现在能够口言成诵的千叶千言伏魔印的玄奥佛音,已经由当日初入腾龙秘境的九九八十一个,增加到了一百五十六个。而且随着对神符的领悟越深,这样的增长速度还能一直维持不变,与此同时对体内自海底圣骨之中腾龙而起的虚无之息乃至天地元气俱都把握得更为细腻,修为也在无形中增强,一步步坚定踏实而又快速地朝着苦海秘境迈进。
正因为这双方面的情由,所以洛长安对凌阳的善意提醒,只是无奈一笑置之,不管是因为那一双于幽冥之间睁开的血眼,还是要从李归云手底下解救安澜,甚至是要从洛长宗和朴柳手中夺回白虎,他都一刻也不能停,要尽快参悟神符以及高悬灵台之上的图象的奥秘,提高自己的修为。
洛长安虽有自己亡命修行的理由,但那双血眼的事情外人不知,至少凌阳不知,所以当她看到洛长安面对她的劝诫只是沉默苦笑的时候,秀美的双眉蹙得越发紧了三分,暗自咬牙切齿了一会,忍不住还想要冷语训诫一番,不过还没开口,便被已然洞察先机的洛长安无声躲避开去。
洛长安不用看凌阳的脸色便知道她对自己的应对很是不满,不用想也知道以她略显泼辣的性格接下来定然又是一番狂轰炮炸,所以三十六计走为上,正筹谋该往何处去的时候,往左顾盼的双眼忽而微微一亮,于人缝间看到了一样十分精美的东西,脑海中霎时间浮过姜奴儿天下无双的面容,于是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地转身走了过去。
洛长安看到的东西是一双小巧玲珑的耳环,摆在玉器摊上极不起眼的角落,形似半开的石斛,色红如血且清亮透彻,与姜奴儿双耳之上未曾佩戴饰物的针眼几无二致,十分的精美动人。不过这是洛长安眼中所见,在其他人眼底,这副耳环似乎太过简约朴素,与玉器摊上其他的紫玉金钗和玛瑙手镯相比,显然不太显眼。然而,当他大踏步走到摊位前,探手拿起那副耳环的刹那,却还有另外一只小手僵在了伸向它的半空之中,差一点就与他的手碰到了一处。
洛长安没有想到还有人也会留意这副摆在不起眼的角落处的耳环,眼光微斜,很自然地顺着那只小手的青葱五指往它的主人身上瞄去,只见那人一身宽大的轻纱斗篷遮掩住了身形,宽大的帽檐下侧露半张俏脸,清明曼妙的眼角与他的眼神轻轻触碰了一下,眼底浮过一丝温婉而又惊讶的笑意,施施然转身融入人潮,三两步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是洛长安很清楚那女子很美,不觉转头朝着她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结果看到的却是大步流星地跟上来的凌阳,不觉微微一怔,连忙回过头去打量手中的耳环。
凌阳本来看到洛长安躲到摊位前便打算不再训诫他了的,此刻见他神色明显有些反常,舒展开来不到片刻的双眉又是微微一蹙,笑问:“刚才看什么呢?”
洛长安拨弄着手中的血玉石斛耳环,淡淡说道:“没什么。”
凌阳朝洛长安手中瞄了一眼,见是一副普通至极的耳环,又转眼朝摊位上看了一看,见都是一些寻常之物,虽然看起来样样精美华贵,但是对于修行之人全无半点用处,不由得颇为不屑地撇了撇嘴,心中只当他是为安澜挑一件礼物罢了,毕竟她也知道了上个月初七是安澜的生日。
洛长安翻弄耳环细细查看,一则是要确定它是否真的适合姜奴儿,毕竟姜奴儿送了他一件鬼魅面具的宝物,他回赠一件礼物,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二则是刚才那个惊鸿一瞥的美人也看上了它,他想要知道被一个神秘的美人看上的东西,是否有什么非同寻常的地方;三则是为了躲过凌阳随时可能喷发而出的唾沫之灾。
洛长安将耳环仔细翻看了一回,觉得简约朴素而又精美无常,到时候送给姜奴儿应该会颇合心意,正要伸手过去让摊主给包装一下的时候,气海丹田中自海底圣骨里腾龙而起的虚无之息忽而微微一震,随即有一小缕宛若发丝的气息挣脱『大魔经』自行流转的轨迹,顺着手上的筋脉飞流而下,到了指端一分为二,悄无声息地没入了两个耳环之中。
虚无之息的变动极轻极快,流入耳环之中仿似泥牛入海,也没有激起任何不同寻常的反应,若非洛长安一连几个月来对伏魔人留下的神符的参研而致使心神变得格外强大且敏锐,只怕不会有所察觉。
洛长安心中掠过一丝惊奇讶异,当下默默运起『大魔经』,鼓动那虚无之息顺着筋脉通过指端往耳环中灌注进去,结果却是意外地再也不见被吸收的现象,灌进去多少便流出来多少,其内空空,仿佛没有任何神秘可言。
不过,洛长安却并不真的觉得手中的耳环如此简单,一则他对最初体内虚无之息震动流出的现象把握得真真切切,二则他知道那一缕流入耳环中的虚无之息虽然极为极少,但都是他的本名真元,至为精纯,而且威力极强。
他曾经背地里试过本命真元的威力,那看似头发丝粗细的短短一缕,却足以开碑裂石。然而他适才运转『大魔经』,灌注到耳环中的虚无之息渐渐增多,几乎到了他而今现在所能操控的全部,在这样饱满巨大威力的真元贯通之下,若是寻常之物,定然早已土崩瓦解,而那血玉石斛的耳环却仍然完好无缺,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洛长安默默查看再三,最终还是看不透血玉石斛耳环的秘密,不过随即想到这是将要回赠给姜奴儿的礼物,便悠然收了一探究竟的心思,就像他当初在化魔谭下得了那七色七孔小短笛决定送给萧半如时一样,反正都是要送人的,自己看不看得透其中究竟,又有什么关系呢!
洛长安收起心思,将血玉石斛的耳环递给了摊主,让他用小盒子包起来。摊主见有生意,脸上挂着常有的笑容,呵呵说道:“客官真是好眼光,这对血玉石斛的耳环我刚从别处得来不久,听说是大修行者佩戴过的东西,与你那天仙一般的小娘子倒是般配得很。”
洛长安知道诸如摊主这样的小商小贩多半都有一张涂了蜜的巧嘴,言语多半相信不得,不过看到他在说最后一句话时飞快地瞄了凌阳一眼,这才猛然意识到她在一旁站了有些时候,忙赔了个笑脸转身说道:“师姐,你看这里有什么你喜欢的没,我也送你一件。”
凌阳平日里听到洛长安叫她师姐,心中往往大为满意,此刻听他叫这么一句,明显大有摘清关系的意味,心中不禁有些吃味,颇为不满地白了他一眼,又狠狠地盯了摊主一下,冷冷说道:“我看这老板眼光就大有问题,连我两耳之间完好无缺都未曾发觉,还满口漫无边际地夸赞那什么血玉石斛耳环与我般配,试问我没针耳洞能戴得上么?这样眼光的老板,他的铺子上焉有好货?再说了,你而今也是师父的弟子,眼界也该长进一些才是,我前日里给你的东西,随便拿一件出来,都可以把整个荻城买下来了,要送人东西,也该选些让人看得上眼的才是。”
洛长安听着凌阳的数落,苦笑点头不迭,凌阳口中的话说得虽不大中听,但更多的都是冲着摊主去的,更何况她所说的前日里交给他的东西,包括三阳宫道院弟子身份象征的小木牌,还有道祖曾经的两套衣衫,确确实实都是难得之物。
特别是那两套衣衫,丝毫不见刀裁的痕迹,简直是无缝天衣,浣洗之后穿在身上,轻如鸿羽,极是通透舒坦,而今他身上穿的,便是其中一套黑底白纹的长衣,黑如夜,白如浮云流泻袖口肩头,简约大气而又不失精致,与他傲骨天生而又随意洒脱的性格和气质十分契合。
洛长安能听出来凌阳的话是冲着摊主去的,那人精儿的摊主自然也领会得到,看着凌阳的眼神更加隐晦了一些,其间躲闪敬畏之意也更加显著,略为尴尬地陪着笑脸,快速将洛长安要的血玉石斛耳环包好,收了一个十分合理的价格,三十两纹银。
摊主手上的功夫很快,从凌阳的话音落地到收钱给货,只在须臾之间。洛长安接过四分之一个掌心大小的红木匣包裹着的血玉石斛耳环,颇为满意地含笑收入怀中,尚未转身,忽而听到身后传来一声低沉的虎啸,随即又是一个少年清朗而又略带纨绔的笑声:“这位朋友好大的口气,随便一件东西都能将整个荻城买下,宋某不才,今日倒想开开眼界。” 禅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