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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澜出于某种同命相怜的情绪,与姬无忌进行了一场永诀式的话别,简略归述了过往多年间彼此暗地里的较量筹谋,也隐晦点明了要中兴大乾便必须摈弃对士大夫之族根深蒂固的依赖,然而正当她自觉略有收获的时候,却突然察觉到平静了许久的内殿深处闪过一股极不寻常的真元波动,王恒的气息随之飞速衰弱下去,眨眼间便几近于无,当下再也不顾姬无忌,飞身朝内殿扑了进去。
安澜甫一入内殿大门,便猛然警觉,殿门处的天地元气正如同涨到至高点的潮水一般飞速朝大殿深处褪去,搅得自屋顶横梁下倒垂而下的万千帘幕猎猎狂舞,哔啵啪啦,一如夏雨中的芭蕉叶,翻转不定,飘摇不止。
间有几重帘幕的下摆被僵死的宫女太监的尸身牢牢压住,边幅剧颤,吱吱嘶鸣,仿佛他们惨遭横祸而不得不深入地府的灵魂饱含怨念的呻吟和怒吼,糅合在空气中漂浮不定的浓烈血腥气味里,顺着呼吸逼入鼻端,闯进胸腔,震得头皮不禁一阵轻微的发麻。
安澜秀眉甚是好看地轻轻蹙动了一下,眼中如雪一般明亮冰冷的神色却没有一丝颤动,身形不止,右臂轻扬,仿似推门开窗一般自左而右悠然划拉而过,曾经诡异无比地洞穿姬无忌的那一道又细又长的剑芒,再一次如同流星似的一闪而逝,自虚空中而来,又往虚空中蔓延远去,整个内殿倒垂的帘幕,不管是飘摇翻卷不定的,还是被太监宫女横死的尸身扯得笔直的,尽皆如同二月春风细雨里的娇嫩杏花儿,纷纷扬扬,飘零降落。
满殿的帘幕整齐划一地从顶断裂降落,轻柔至极的习习风响,略有遥远的小孤山之巅春雪消融的温暖的意味,只是安澜此刻却丝毫没有心情仔细体味这来之不易的美妙错觉,在那帘幕尽头的凤鸾床畔,天下第一刺客王恒撑着少有示人的长剑摇摇欲坠,浴血的玄衣绷得十二分的平整,往日里便已孤傲冷漠的背影看起来多了些许倔强和落寞的意味。
安澜很清楚王恒的修为已至天心秘境,纵是放到天下人推崇无比的三阳宫书道两院里头,也能稳站一席之地,而今却在公冶玄临盆难产的床前失了手,很明显事情出了一些意想不到的变故,心头不禁微微一紧,暗自提起真元,身形更快,刹那间便赶到了王恒身旁,探眼往凤鸾床上望去,顿时容色微僵,倒吸一口凉气。
凤鸾床上,公冶玄四肢擎张扭曲,头发凌乱,双目圆睁,瞳仁大张,神光散尽,已经死去,然而此刻她的胸腹却被从中剖裂,肚肠可见,血浆流溢,一双枯槁近乎只剩嶙峋瘦骨的手掌正撑开创口,深深探进肚腹之中,一阵兜转摸索,掏出一大团血肉,血水哗啦啦四处倾泻,露出瘦弱僵直的小手小脚,竟是公冶玄腹中的胎儿。
枯槁苍老的双手的主人,似乎对那胎儿没有什么疼惜之意,左手抓着胎儿的两只小脚倒挂而起,右手径直往胎儿的屁股上重重拍落,啪啦啪啦,仿佛干柴抽打软泥似的,粘连不清,血水四溅,转眼之间便见那胎儿的小屁股高高肿了起来,红彤彤的青里泛紫。
安澜感觉到那一只枯槁苍老的手掌下手虽重,但却透着一抹意味深长的韵律,看起来应该是在竭力挽救那胎儿的性命,不禁心生一丝好奇,转眼顺着枯槁手掌下的长臂往那人脸上看去,只见那人蓬头散发,面容枯瘦灰白,极是苍老,一袭破旧的灰袍不知多少年未曾洗过,堆满了岁月的尘埃,污秽不堪。
枯槁老者身上的袍子很大,但却撑得很开,给人一种内里空空的怪异感觉,仿佛不是他那一副嶙峋的瘦骨撑着衣袍,倒像是那衣袍挂着一副枯骨。老者或许的确是已经太老了,拍打胎儿屁股的手掌越来越慢,却也越来越着力,一下一下透着一种机械的僵硬韵律。
安澜正盯着那老者暗自猜测其来历的时候,一旁的王恒轻轻碰了她一下,十分低沉地提醒了一句:“小心。”
安澜听到王恒的提醒,恍然猛地醒过神来,想起自己此番筹谋大半年,特意选在玄妃生产的日子猝然发难,意在肃清大乾皇族纷争,亲自赶到玄华殿来,亦是为了斩草除根以策万全,如今姬无忌身受重创,又有金甲卫士把守在外,已经不足为律,原本公冶玄难产,一尸两命是再好不过的事,却没想到半道上突然杀出一个不明觉厉的老头剖腹救婴。
安澜镇静了一下心神,顾念王恒已然伤在老者手下,便也不意贸然动手,沉吟了片刻,拱手微微一礼,说道:“此子性命当绝,已然无救,前辈无需如此徒耗真元了。”
安澜话音刚落,随着老者的手掌落在婴孩肿起三寸的小屁股的啪啦脆响,呀呀高亢清脆的啼哭声自婴孩口中扶摇而起,随着啼哭小嘴张开,呕出一坨乌黑的血块,哭声更显清亮脆落,竟是一个女孩。
安澜听到女婴渐转响亮的啼哭声,不禁一阵恍惚,仿佛刹那间回到了自己当初自母亲体内出生时孤弱无助的情景,一时间又将斩尽杀绝的念头抛到了脑后。倒是一旁的王恒却始终一副铁石心肠,眼见那老头抓过一块布巾裹上女婴转身欲走,拼着重伤,愤起一剑,直指老者后心而去,剑势凌厉,真元充沛,很显然是想一剑洞穿老者枯瘦的身躯,连带着将其怀中的女婴一并解决。
王恒一动,安澜便猛地醒过神来,只见那枯槁老者头也不回,脚步不止,却有一股凌天绝地的霸道剑气从其背后斜挂的长匣中激飞而起,王恒的剑气尚未迫近老者三尺之内,便被冲散殆尽,整个人倒飞而出,胸腹起伏,口齿间鲜血狂涌。
安澜亲眼目睹王恒负伤的过程,不禁悚然而惊,但又觉得太过蹊跷有悖常理,心下一横,长身激扬而起,悠忽间迫到老者三尺之内,并没有任何异常感觉,不禁大为狐疑,秀眉微扬,抖手而起,又细又长的剑芒悠然闪现,疾疾往老者背心刺去。
然而就在她出剑的刹那,适才感触到的崔嵬天地的剑气又从老者背后的长匣中激扬而起,须臾间化作一道坚不可摧的气墙,不仅挡住了她刺落的长剑,而且剑气激荡回转,竟然沿着长剑反噬回来。
安澜不等长剑上的剑气反噬入体,果断撒手长身急退,躲过了一劫。悠然旋身落地,盯着老者枯槁佝偻的背影径直穿过大殿后窗而去,秀眉纠结,满眼沉重忧虑之色。纵使她筹谋良久,信息周全,也还是漏了姬无忌身边藏着这样一个惊世骇俗的老头,不过从其只救婴孩不管不顾公冶玄死活以及姬无忌生死的行事看来,倒又不似季雍那样的忠心奴仆。
安澜无奈放任枯槁老者带走姬无忌的遗女,正暗自不解老者到底是何立场的时候,忽而轰隆一声巨响自老者离去的方向悠扬而来,紧接着浑厚如实的天地真元汹涌扑至,宛若狂潮拍到了松软不牢的堤岸,玄华殿内殿的整个北墙轰然崩塌。
安澜悚然一颤,心智急转,身形一展,玄衣纷飞,如鬼似魅地穿过尘嚣激扬的北墙,一个鹄子翻身,悠然落于高耸的屋脊之上,举目遥望,只见百丈开外尘烟滚滚,尘烟笼罩之地,左近百尺范围内的宫殿已经尽成齑粉,适才那一声巨响中所包含的力量何其惊人。
安澜微微愣了愣神,随即莲步轻点,身形疾掠而出,朝着那一片滚滚烟尘飞了过去。她敢断定,有人拦下了那枯槁老者,不过纵然如此,她也仍然对那枯槁老者的修为惊羡不已,短短呼吸之间便能一去百丈开外,实在太过不凡。
百余丈的距离,对于安澜而言,亦不过咫尺之间,跨步即至,不过她并没有靠得太近,而是稳稳停在了靠得最近的一处尚未摧毁的宫殿顶端,远远俯首下望,只见渐渐落定的尘埃中央,枯槁老者宛若一根老树根一般扎立不动,周身的灰袍鼓胀如旗,背后斜挂的长匣剧烈抖动,隐隐有铮铮剑鸣隆隆而出,霸绝凌厉的剑气直冲寰宇,透着一股强烈的嗜血凶残之意,纵是安澜剑心早已稳如泰山,也不禁心旌摇曳,暗生忌惮。
在枯槁老者对面,三丈开外,一个身着儒服意态潇洒的中年男子傲然长立,周正不失风流的脸上隐隐有一抹血气流窜,看起来在刚才与枯槁老者的一击中未能占到什么便宜。
安澜不识得这中年男子,倘若洛长安在此,便一眼就能认出,他就是伏魔井下的伏魔人,也是在斋心堂传授『巽』道神符却在最后因为泰斗宫中乍然窜起的冲天剑气而骤然离去的人。至于那枯槁老者,无疑便是姬无忌妄图控制而未能得逞的剑奴。
伏魔人静静地看着剑奴,良久方才长长叹息了一声,淡而坚定地说道:“你不该出来,更不能离开这里。”
剑奴机械地转动了一下浑浊的双眼,牢牢盯着伏魔人,牙关十分僵硬地开合不定,用空荡嘶裂好似喉管漏风的声音嘿然说道:“当初姬旦骗了老子,而今老子好不容易兑现了诺言脱困而出,岂能再容你等不入流的黄口小儿出来指手画脚。”
剑奴一句话说完,便已闪身逼到了伏魔人身前,左手环抱女婴,右手并指如剑,轰然劈落。
站在远处的安澜看到剑奴并指出剑,心生一股前所未有的怪异感觉,仿佛整个天地于刹那间尽数凝缩到了那剑指之端,又像是有无数天地自那剑指之端倾泻而出,其间没有璀璨夺目的光芒闪耀,也没有高亢刺耳的声响轰鸣,只有纯粹到极点的真元流转,似乎不牵动一丝一毫的外在,又仿佛扯得整个天地都随之进退,玄妙不可言喻。
剑奴剑指所向,伏魔人脸色陡然一沉,眼底闪过一丝极为沉重的谨慎,双手急抬,屈指狂书,虚空之中刹那间多出三道幽深不可愈合的裂痕,风声飒飒,地动天惊。短促而扭曲的虚空裂痕疯狂吞噬天地元气,几乎是要刹那间将整个天地都吞噬下去,飞速地伸长饱满,整个泰斗宫之上顿时风起云涌,声雷隐隐,甚为渗人。
安澜虽在远处观战,但也不禁心神震荡,玄衣随风招展,竟然扯得她停渊峙岳一般的身形轻微摇摆起来。眼见着剑奴的剑指沉重无比地劈落在凭空悠悬的三道裂痕之上,咔咔仿似骨裂的声响密集如鞭炮齐鸣,整个天地似乎于瞬间彻底崩碎又完全复苏了一回,一股十分难受不可抑制的感觉直冲心门,完全不可抵抗地张嘴疾喷三口热血。
轰隆一声雷鸣响彻天地,低沉汹涌的黑云翻滚,猩红如血的闪电撕裂长空,骤雨哗啦倾洒而下,落满整个泰斗宫,烟尘涤尽。剑奴枯槁的身形一下子更为消瘦佝偻了许多,左手颤颤巍巍地紧了紧怀中的女婴,脚步微顿,冲天长扬而去,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安澜举目遥望剑奴消失的方向,不禁心生一丝失落,适才在看到伏魔人出手的刹那,她看出那是世所罕见的神符师的手段,不禁心生一丝殷切的期望,希望他能够替自己拦下剑奴,夺下女婴。没想到满富传奇色彩的神符师并非无敌的存在,到底还是让姬无忌的遗女逃遁而去,未能完成斩草除根的初衷。
骤雨惊雷全因剑奴和伏魔人斗法所致,来得快,去得也快,须臾之间便即雨过天清,明月再现。安澜微微吸了口气,回首转眼往那幽暗的尘埃之间搜寻伏魔人的身影,只见他浑身尘泥地扶墙而立,背影依旧傲然挺拔,只是明显了多了不少落寞,似乎感触到了她的目光,伏魔人悠悠转过身来,深深看了她一眼,二话没说,一转身冲天而起,长飞远去。
安澜感觉到伏魔人转头看向她的双眼很特别,仿佛藏了很多沧海桑田的故事,还有殷切真诚的规劝之意,只是他要劝诫什么,到底却又没有言明。怔怔思索了一会,仔细咀嚼此前听到的剑奴和伏魔人之间极为简短的两句对话,猛地心神一颤,牢牢抓住了两个字——姬旦——大乾王朝的开创者圣祖元皇的名讳。
安澜因抓住了姬旦这两个字而心神震荡难平,正待进一步推演猜测剑奴和伏魔人的真实身份,不料身负重伤的王恒急急赶了过来,脸色十分阴沉地寒声说道:“姬无忌逃了。”
安澜心中一突,秀眉猛地一拧,眼底窜起一股勃然愤怒的火焰,焰火中间流荡着森然冰冷的浓烈杀意,纤腰微转,往玄华殿的方向疾掠而回,淡漠一言不发。王恒脸色亦是十分难看,拼着重伤之躯,跟着回了玄华殿。
安澜回到玄华殿,只见殿外横躺了一地的金甲卫士,季雍和姬无忌却早已不见了踪影,一时间眼中的杀机更浓,低沉而冰冷地说道:“立即发放刑天令,通知大刑堂所有分部,全力截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王恒深吸了一口气,二话不说,抖手一扬,嗖的一声锐响冲天而起百尺有余,随即轰隆一声爆响,火红色如血的焰火悠然绽放,高悬于空,璀璨夺目,良久方歇。
安澜强自平复了一下心绪,转头对王恒说道:“这次辛苦你了,姬无忌中了我穿心一剑,已是九死一生,纵使季雍拼命保其逃去,短时间内亦不能再对我们构成什么威胁,你且下去好好休养些时日,只怕南行的众人归来,便又有一番风雨苦战。”
王恒默默点了点头,转身出了玄华殿。安澜抬头仰望着长天上的那一弯弦月,良久方才暗自长吁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你这一路往南可还顺利么?我没等你来兑现还我朗朗大乾的诺言便已入主泰斗宫,你会不会怪我?” 禅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