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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在醉仙楼三楼的雅间里,洛长安为安澜摆酒洗尘,阔大的饭桌上,坐着的人虽然不多,但是个个皆有分量,西城的老马和金胖子,都跟着叶长门一起来凑热闹,再加上萧半如、古长灵和古怀易这些与洛长安关系极为亲密之人,气氛很是火热。
也不知道到底情由何在,众人一个劲地给洛长安进酒,最后直把他灌得酩酊大醉,回了斋心堂后院大屋,少不得安澜一番照顾,不过却也久别胜新婚,一夜春光无限。
一连几日,天气晴好,斋心堂里一片其乐融融。洛长安每日里都是精神饱满,笑意盈然,连带着到铺子前捧茶作画儿,那笔下流淌出来的也都是喜庆之意。
然而,雨后有天晴,久旱逢甘霖,龙城已经一连晴好了一个多月,这一日终于又淅淅沥沥地飘起雨来。
洛长安在前面字画铺子里闲坐了一日,临到黄昏的时候,忽见在问鼎侯府见过的那个黑袍枯瘦的老者撑着把笛芦伞,从十梓街头的古柳下缓缓而过,其间似有意无意地朝他笑了一笑。
仅仅就是这么一个微笑,洛长安也品出了其中的意味,这是问鼎侯布公权在催他兑现另外一个交易的承诺,去城东五十里外的紫竹林取一颗项上人头。
洛长安看着枯瘦老者在风雨里翛然而逝的背影,身下晃荡的老藤椅不觉微微顿了一下,有心起身追上去问问要杀的是什么人,可转念一想便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布公权既然不说,那么去了紫竹林便自然一清二楚。
是夜,洛长安轻淡而悠然地说道:“我明日要出一趟远门。”
安澜轻颤的娇躯不觉微微一顿,抬起潮红未去的俏脸静静看了洛长安一眼,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忧虑而又疼惜的神色,她心底很清楚,布公权绝不可能因为洛长安得了一个有名无实的猎王的名头就把自己给放出来了,她能重获自由的背后,洛长安必然作出了相应程度的牺牲。
洛长安看着安澜明光颤动的双眸,探首在她的红唇上轻吻了一下,含笑说道:“不用担心,说不定十天半个月也就回来了。”
安澜听洛长安这么一说,知道他并非真的出门很远,而是很可能要去做一件十分危险的事,心中不觉一阵沉甸甸的压抑。可没等她的情绪沉溺得太深,洛长安忽又一个翻身压到了她身上,带着一脸无赖般的坏笑,堵住了她的柔唇。
第二天一早,洛长安在安澜的帮助下穿戴整齐,到前面铺子里吃了两碗鲜嫩可口的豆花和两根酥脆筋韧的油条,跟古长灵和古怀易简单报告了一声自己要出远门的事,披上一层蓑衣,戴上竹笠,策马扬鞭而去。
洛长安虽然什么都没多说,也什么特别的表现都没有,但是小白虎在门前扑腾跳跃不止,较之往日更显焦躁。
古长灵见了,不禁暗觉奇怪,又见安澜长立门前不转身,而且神色略显凝重,不觉秀眉微微一蹙,体味出一丝不寻常的意味来,再一想洛长安刚才吃豆花油条之际偶有显露出品味和怀念的神色,心下更是微微一沉,这是要出大事了!
整整一个上午,古长灵都显得心思不宁,好几次想向在大八仙桌前泼墨写字的安澜打问一下洛长安的去处,但又迟疑不知如何开口。
临到午时,一身烈烈红装的醉三千大步跨门而入,随即将手中的雨伞收起往门旁立去,抬眼处看到在大八仙桌前写字的不是洛长安而是安澜,秀眉不觉微微一挑,再看到一旁显得有些意兴阑珊的小白虎,以及心神不宁的古长灵,心中多少猜到了一些什么,眉头紧紧蹙到了一处,低沉问了一句:“洛长安人呢?”
古长灵听到萧半如这么直通通地发问,脸上不觉浮过一丝羞愧之色,脚步却又不觉往大八仙桌前挪了两步,也如萧半如一样,双眼静静地盯着安澜,只不过眼中的神色没有萧半如那般凌利。
安澜仍旧不紧不慢地信笔涂鸦,头也没抬一下,轻淡如水地说道:“出远门了。”
萧半如闻言,双眉不由蹙得更紧了三分,转眼看向古长灵,见她颇为无奈地默默摇了摇头,一时间怒上心头,张了好几次嘴,似乎想要训斥责问安澜一番,可却终究不知如何开口,最后只能重重冷哼一声,拂袖转身,大踏步往西城深处而去。
在萧半如暗怀忧虑地赶往西城去找叶长门的时候,洛长安纵马驰骋,已然到了城东五十里开外,烟雨迷蒙的紫竹林前。
看着道旁古老而略显残缺的界碑和幽深密集茫茫无际的竹林,洛长安微微深吸了一口气,翻身下马,往竹林深处大步走去。
紫竹林幽深繁密,广袤无边,问鼎侯布公权不曾说清楚要杀之人的方位,洛长安只能沿着一条略显荒芜的山径一路攀登上前,一连翻过两个山头,终于远远看到对面山峰上若隐若现的一座小亭,眼看天色尚早,便又沿山道快步向下,往那座山前而去。
看着的时候觉得不远,但真正走下来却是曲折难行,等到洛长安赶到那边山下时,天色已然黑尽,繁茂的紫竹在风雨中簌簌不止,颇有些千军万马兵戈错错的萧索肃穆。
洛长安想着自己此番来是为取他人性命的,趁夜进山未必有利可图,便打算寻一处避雨的地方,好好休整一夜,待明日一早再行上山。可是刚迈开脚步,便听到铮铮淙淙的琴声自山上如泉倾泻而下,甚为清亮悠远,倒是一曲高山流水。
洛长安小时候曾随他的母亲姬红玉研习过古今名曲,深知这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意味,知道自己的行踪已经败露,坦然轻轻一笑,举步跟随着琴音向山上走了进去。
洛长安的脚步到哪里,琴声便在他身前三尺开外,仿佛一个看不得见的人在前引路一样,这份惊人的控制力,让他的心里不禁暗自有些低沉起来,仅从这份操控力就可以明确无误地判断出,操琴之人修为高深,远胜于他,如果他此番前来要杀的就是那操琴之人的话,只怕是有来无回了。
洛长安心中虽然沉重,但是脚下依然走得异常坚定,很快便顺着琴声到了半山腰上,耳畔的琴声依旧,不过却又多了隆隆的瀑布轰鸣,越往上走,轰鸣的水响越大,最后到了一处绝壁青崖下,青崖外垂天而挂一面如镜的瀑布,青崖内横斜着一个低矮坑洼的洞穴,仿佛青崖半张了的一口嘴。
琴声就从低矮的洞穴深处传来,洛长安虽然能在黑暗中视物,但是却仍然看不清那操琴之人藏身何处,不过他知道那操琴之人必能看得到自己,探手摘下头顶的竹笠,执手对着幽暗无光的洞穴深处长揖及地,坦然说道:“在下洛长安,见过前辈。”
随着洛长安这一声执礼相拜,清绝高雅的琴声猛地一顿,连一丝袅袅的余音都没有,整个天地间只剩下青崖外瀑布的轰鸣,仿佛从未有那旷达深远的琴声存在过。
藏身于洞穴深处的人没有任何言语,待洛长安带着狐疑探腰起身的刹那,忽而屈指轻拨,琴声又起,只是不再是以前的高山流水,而是换成了杀意盎然的高亢铮鸣之音,琴音如风如刃,开碑裂石,往洛长安身上滚滚而来。
洛长安本是极为敏感之人,琴音及耳的刹那,心神猛地一震,仿似被人用千斤巨锤重重轰击了一记,异常沉闷难受,连带着面容扭曲,身形颤抖,竟于刹那间陷入无边苦海之中了似的。
洛长安知道音走从心的道理,知道自己所感受到的痛苦多半源于自身太过敏感,强忍着剧烈的痛苦,默念千叶千言伏魔印中已然掌握纯熟的七字真言,渐渐稳住心神,席地而坐,双手连连结持法印,配合着心底默念不止的七字真言,使得心神进一步平静下来,渐渐进入那身心两忘的定定妙境之中。
身在洞穴深处的操琴之人,似乎没有料到洛长安竟然能够承受琴音的攻击,情绪上明显有些不满,琴音间多了一丝怒意,更显凛然激切,高亢干云,低矮的山洞间轰鸣如雷,青石颤动,就连崖壁外的垂落的瀑布也随之颤抖,轰鸣之声隐隐蛰伏纷乱。
洛长安纵然身处定定妙境之中,也还是有些受不住琴声的干扰,不觉间手指屈伸不断,结印不止,口齿微张,七字真言连珠而出:唵……嘛……呢……叭……咪……吽……嗯……
千叶千言伏魔印中的七字真言,每一个字都包罗万象而又神凝如一,看似每一个字与每一个字之间略有停顿而未曾紧密相连,实则却是宛若禅珠,周而复始,绵延不断。
一股庄严而浩大的气势自洛长安身上冉冉升起,慢慢壮大,一点点逼退已然无比高亢激切的琴声,一点点占据无比广阔深远的天地,最后渐有一朵七叶红莲的光影自其舌尖绽放,七叶七言,七言合一,整个天地轰然一颤,嘣的一声轻响,丝弦崩断,琴声戛然而止。
玄妙高绝的禅音袅袅不歇,洛长安神色平静地缓缓睁开了双眼,宝相庄严地探腰起身,对着洞穴深处执手深深长揖及地,转而沿着狭窄而陡峭的山道继续往上走去。
洛长安很清楚,身在洞穴深处的操琴之人不是他这次要杀的人,因为在刚才的比拼中,那人并没有拼尽全力,不然以其手指间掌控音符如丝如线的境界,加上那一套传自上古的《罔罟十曲》,绝非区区七字真言合一便能一举击败的,最后还是那操琴之人自断一弦,结束了这场拼斗。
洛长安缓步而行,心底却并不轻松,这还没见着要杀之人,就遇上自始至终都没能见上一面的鼓琴高人,只怕再往前走还有类似的高人守关,至于那问鼎侯布公权让他来杀之人,只怕更是高深莫测,非其力可胜。然而,既然已经来了,也就没了退路可言,总不能灰溜溜折返龙城再把安澜送进侯府吧。
洛长安越往上走,山崖内的洞穴越转低矮狭窄,到最后自垂落的瀑布边缘穿出去的时候,头顶的岩石几乎擦着了头皮。
从青崖内穿出来,洛长安顿觉眼前一阔,眼前一道铁索浮桥,直达百丈之外,桥下云涛汹涌,桥上烟雨茫茫,透过黑沉沉的夜色,可见桥对面的山崖上矗立着一座古朴亭台,其内隐隐有残烛闪动,一条高大瘦长的身影微弓,长臂舒展轻摆,像是在正对满山的风雨作画。
洛长安深深吸了口气,眼前对面崖上的小亭便是他此前在远处所见,心中的禅意不散,大步往悬桥上走去。桥面湿滑,两峰之间狂风呼啸,整座古桥都摇摆不定,洛长安走出几步,便已身形不稳,不得已只能散去周身禅意,默默运起『真龙大衍道』中的盘龙诀,身心如练,周身的气力往脚心处深深沉了下去,顿时如生两根,牢牢定在摇摆不歇的古桥之上。
洛长安沉稳而缓慢地一步步向前,一路上倒也再没有受到其他的干扰或阻拦,径直上了对面山崖。站在桥端,举目往道旁不远处的亭台看去,只见檐下挂了一块古意盎然的匾额,上书“知画亭”三个大字,笔迹苍龙,遒劲疏狂,暗含三分天道的况味。
洛长安暗自感叹了一声,抬步朝前走了上去,到了亭台之畔,便清清楚楚地看到,亭子里确实孤灯长明,一个青衫之人正背对风雨,伏案作画,身上洋溢着一股冲天的傲然之势。
洛长安静静地看着那人的背影,隐隐然有种熟悉的感觉,略一回想,便觉得日前在斋心堂与他比画的青年颜渊与此时这人的身形和气度都有大几分相似,不过却又不能肯定,颇为恭谨地执手一礼,坦然说道:“在下洛长安,见过前辈。”
知画亭中正在作画的人陡然听到洛长安的参拜,手中微悬的长锋猛地一顿,快速而又不失潇洒地转过身来,定定地看了洛长安一眼。
洛长安这时候也已起身,抬眼往亭子里作画的人看去,只见那人脸上笔意纵横,描绘着一幅十分诡异雄奇的画,完全看不清面目,不知道这画是直接描在脸上的,亦或是戴了一副与面部十分贴合的鬼魅面具。
知画亭下的青衫人看到洛长安明显带着惊讶的神情,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随意将手中的长锋往桌上一抛,不经意地抬手搔了搔头,嗯哼了两声,似乎想说什么,却又生生止住了,大踏步从亭子里走了出来,沿着山道径直往深处走去,似有为洛长安引路的意思。
洛长安一看到青衫客这番举动,心底确定此人十之八九便是那颜渊无疑,只是不明白他缘何在此,而且还戴了这样一副骇人的鬼魅面具,又为什么明明想跟他说话却又始终不曾开口。
洛长安心中带着重重疑惑,紧紧跟上带着鬼魅面具的颜渊的步伐,沿着曲折滑腻的山道朝上攀登。
洛长安紧跟着颜渊,沿着盘曲的山道穿过风雨,一直上到云霄之上,又辗转穿过一片竹林,到了一座古老残破的渡头前。站在渡头的水岸边,举目望去,只见一片辽阔的大湖,湖面清明如镜,倒映着九天之上的星斗银河,无比清晰动人,仿佛有另一个无比瑰丽的星河宇宙就藏在湖底。
戴着鬼魅面具的颜渊或许早就看惯了这美妙绝伦的景色,并没有洛长安无意中显露出来的兴叹神色,昂首对着辽阔无边的湖面长啸起来,啸声如雷滚动,通天彻地,几乎于一刹那间将整个如镜的湖面震得支离破碎,繁星如雨垂落,晃动不止,分外的绚烂迷离。
颜渊一声啸罢,劲霸无极的气势骤然收敛,双眼静静地往湖中心眺望着。
洛长安感觉到颜渊的等待之意,便也默默地抬眼往湖心看去,不多时,只见归于平静的湖面轻轻一颤,一朵如星的火焰仿似一下子从湖底跳出,一只壮阔的龙船自湖心深处扬帆而来,劈波斩浪,所过之处,流波不合,整个湖水仿佛被切成了两半一样,相对上下翻涌。
龙船来得很快,不过几个呼吸的工夫,便从辽阔无边的湖心扑到了渡头前。远看无比雄伟的龙船到了近处却是一片狼藉,船体四处尽是窟窿,各处尽是脏乱污秽,舷头桅杆各处更是挂着厚实的绿衣水草,云帆上湿漉漉的滴流着清水,俨然适才看到的不是假象,这壮阔的大破船,还当真是从湖底而来。
洛长安看着眼前古老而残破不堪的龙船,一双剑眉不觉微微蹙了起来,却不妨一旁戴着鬼魅面具的颜渊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轻轻一跃,就已到了船头之上。 禅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