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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成丰皇帝姬无忌和醉三千这么一闹,洛长安的声名便刹那间变得响亮起来,不管是走在三阳宫的大院之中,还是在饭堂吃那简便至极的三菜一汤之际,都会有不少人暗地里打量着他,有的还指指点点,窃窃私语,说的无非是交白卷和青门峡大捷之间的种种猜测。
洛长安对一切都不予理会,吃过午饭后在三阳宫内随意观赏一番,直到临近乐科开考,方才转身往西边一股流泉下走去,下午的考场设置在清泉之上的鼓琴台中。
鼓琴台不像登云台那般高耸孤立,就是一座古朴开阔的敞亭,三面临川,唯有东边与三阳宫大院相通,留有一处遍植桃花的园林。
洛长安随着众人走进桃园,身旁的安澜忽而秀眉微微一动,低低说了一句:“三阳宫果然不凡,区区一座桃园也能自成阵法。”
洛长安虽然略懂奇门算数,但是对阵法素来少有研究,听了安澜这么一说,不觉暗地里运转起『大魔经』,想要通过牵引天地元气的流动来真切感触一下。
玄功一动,四周的天地元气瞬间纷乱起来,洛长安还没来得及观察安澜口中言及的阵法,便觉眼前的光景忽而一阵迷茫,随即风雨如晦,迷雾间隐隐约约浮现出一座低矮荒芜的草亭,亭间负手长立着一位冷峻的少年,正是去年在丰州城外的桃花亭中的情景。
看着眼前突然浮现而出的过往的情景,以及亭外的炎罗河宛若狂龙一般翻涌冲刺而来,洛长安心头微微一动,千叶千言伏魔印中前四十九个禅音真言一念而过,心神一定,眼前浮生而起的幻象霎时间消散得一干二净。
洛长安蹙眉转头四周看了一眼,只见绝大多数人都面露沉湎回忆之色,眼色迷离,有惊喜者手舞足蹈,有惊惧者捶胸顿足,一缕缕宛若游丝的天地元气从桃树根下飘逸而出,往他们的头脑中钻去。
就连修为不甚高深的安澜和古长灵也是秀眉紧蹙,神色凝重,很明显也陷入了幻境里头。唯有已然晋升大阳初照之境的醉三千神色坦然,不受影响。
洛长安暗地里感触了一下,并没有发现桃林阵的妙处何在,正准备用千叶千言伏魔印唤醒安澜和古长灵之际,只见一个素衣长衫的中年人从鼓琴台前负手而来,一路上桃树辟易,阵法自消,不到片刻工夫,陷入幻境的众人俱都一一清醒过来。
中年男子气度沉静,有意无意地扫了洛长安和醉三千一眼,对仍然略微有些怔愣的众人淡淡说道:“时候不早了,跟我来吧。”
中年男子这一句话虽然说得平淡,但是话音之间有一股玄而又玄的律动,众人在听到这句话之后,脸上的错愕之色霎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来都没经过那一场幻境似的,神色坦然地跟着那人往鼓琴台走了过去。
洛长安不觉落在了后半截,刚迈开脚步,身后的醉三千便淡淡地说了一句:“此人修为深不可测,三阳宫果然卧虎藏龙。”
洛长安闻言不禁眉梢微微一挑,深深地看了在人群前领路的中年男子一眼,默默点了点头。他知道醉三千已然晋升大阳初照之境,她之所以发出这一声感叹,是在提醒他注意。别人或许不知道,但她很清楚刚才是洛长安贸然运转玄功,引动了桃园阵法。
到了鼓琴台前,便可看到亭内敞阔,四周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乐器,从胡琴琵琶到古筝长笛,从芦管笙花到丝弦磬鼓,一应俱全,而且样样精致古朴,一看便知道来历不凡,足见三阳宫乐科的底蕴十分的深厚。
素衣长衫的中年男子缓缓到临川侧几前席地而坐,探手拂开身前的卷轴,淡淡然振臂扬袖,说道:“开始吧。”
乐科的考试比较随意,不按甲子先后顺序而来,谁准备好了谁先上,像某些军中少年实在不会乐器的,也可以击剑当歌,配合拳脚做一个简单的表演。而中年男子则负责品评每一个人的演奏,将成绩记录在他身前的那一张卷轴之上,待六科全都考完之后,与其他五科成绩一同张榜贴在登云台下。
中年男子的话音刚落,便有一人大步上前,手持一柄阔剑,剑长四尺有余,乃是军中定制的一种,而那人便是之前在醉三千手底下吃过亏的那一个。
少年执剑倒垂,双手相搭,恭恭敬敬地对着主考官长揖及地,起身后见那中年男子点了点头,忽而抖手翻腕,沉重的阔剑斗转直上,引领长臂伸张到极点,悠然一个翻转,继而沉坠而下,左手屈指往剑锋上重重一弹,铿然一声彻响,震人胆魄。
“裴将军,大君制六合,猛将清九垓。战马若龙虎,腾陵何壮哉。将军临北荒,烜赫耀英材。剑舞跃游雷,随风萦且回。登高望天山,白云正崔嵬。入阵破骄虏,威声雄震雷。一射百马倒,再射万夫开。匈奴不敢敌,相呼归去来。功成报天子,可以画麟台。”
军中少年叩指弹剑,长身而舞,时而静如松山,时而动若惊雷,口中吟哦,气息充沛,将一首“裴将军诗”完完整整地演绎而出。
这首裴将军诗,出自先乾圣门丹青门门主颜卿真之手,原是一副暗合武道精髓的盖世法帖,后来流传开来,拓本在军中极为盛行,大乾前前后后有不少将军从中大获益处,不光自身修为大进,而且创下偌大功勋,丰功建侯之辈亦是不缺,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便是花家的先祖。
如今,丹青门早已不见踪迹,但这首裴将军诗仍然流传极广。军中少年此刻弹剑高唱此诗,不无言志之意,而且通篇演绎下来,亦是一气呵成,多少也展露出了他在修行一道上已然立下不俗的基础,正是大有可为的年轻俊杰。
素衣青衫的中年男子,不知道是受到军中少年的感染过深,还是对这首裴将军诗颇多体会,在军中少年演绎完毕之后,半晌方才回过神来,执笔在卷轴上写下了两个字:甲下。
甲在上,后余三格,方才有下,依照三阳宫历年的规矩,考生成绩一律分为四等,分别为甲乙丙丁,各类又细分上中下三品,合成十二等。照军中少年的表现来看,得了这个甲等下品的成绩,应该算是很好的了,毕竟这是乐科的考试,未动丝竹而能晋身甲等,实是开了多年的先例。
三阳宫各科考试的成绩虽说不会当场宣布,但是却也没有刻意隐瞒的先例,中年男子的主考官写罢,军中少年探眼便看得轻轻楚楚,仍然略显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激动的潮红,显得极是满意地出了鼓琴台。
军中少年的表演和神情,大家都看到一清二楚,有了这第一个成功的先例,各自心底稍稍都放松了一些,一时间竞相上前,隐隐然有了一丝争先恐后的迹象,只不过令很多人失望的是,他们并没有那军中少年那么好的运气,一连三十几个人演奏完毕,也没有再出一个甲等的成绩。
因为一连太多惨败失落的面容从眼前经过,余下来的二十来个人,大多都有些迟疑起来。洛长安见许久都没有人站出来,便抬脚从人群后往前走,准备接下这个空档,可是他刚走到台下,便见一道金色的身影一闪,抢在他前面,快速进了鼓琴台。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洛长宇。
洛长宇取过一张古琴,盘腿端坐于琴前,抬眼若有若无地扫了洛长安一眼,伏手于弦,默默沉静了一下气息,随即十指如风拂杨柳,琴弦波动,清绝旷远的琴音扶摇而起,乃上古六代乐舞中的第一首《云门大卷》。
云门大卷乃是上古圣皇依照凤凰的鸣叫声分为十二个音阶创作而成,一直以来都是祭祀天神的神音圣曲。传闻上古圣皇创作此曲之际,贯通天地六合,引天神与魔鬼同现于云端幽谷,进而造成了旷绝千古的神魔大战,人世间遭逢大劫而近乎毁灭,直到大乾圣祖元皇定邦立国,方才再次渐转繁荣。
六代古曲中,除却祭祀天神的《云门大卷》之外,还有祭祀地神的《咸池》,祭祀四望的《大韶》,祭祀山川的《大夏》,祭祀人祖的《大濩》,和祭祀圣皇的《大武》。这些萧半如曾经都在洛长安面前提过,只是当时没有仔细言说。
洛长宇此刻谱奏云门大卷一曲,不知道是当真潜心敬奉天神,还是间接表达花余庆敬天不敬王的不臣之心。不过从他指端流淌而出的深沉而响亮的琴声听来,倒听不出什么端倪。
一曲《云门大卷》悠扬而起,萧肃而落,洛长宇虽然远远尚未达到传说中上古圣皇那样贯通天地六合的境界,但是琴音高亢清绝,气象万千,倒也算是不俗。青色长衫的中年男子,也终于在一连给了三十几个低分之后,给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高分,甲等中品。
洛长宇很显然早就胸有成竹,对这个甲等中品的成绩似乎尚还有一丝丝的不太满意,蹙着剑眉朝主考官执手一礼,冷着脸在众人艳羡的目光注视下缓缓出了鼓琴台,有意无意地转眼朝洛长安看了过去。
洛长安感觉到洛长宇有些不服的眼神,不觉暗自一笑,音乐这种东西,和书画一样,直陈心事,境界的高低和个人平常日积月累的自身修养有莫大的关联,而且同一首曲子,不同的人听到,给出的评价自然也不尽相同。
仅从洛长宇适才的表现来讲,给一个甲等上品也未尝不可,但主考官给一个甲等中品,也不是完全说不过去,他心底此时尚有不服,只能说他太过执着,或者说他太过注重别人的评定,腾龙境界的修为尚未圆满,自身修养的境界也还有待完善。
或许是感觉到了洛长宇对洛长安的格外关注,一时间也没有人趁着主考官有了给出高分的可能而争抢上前,默默的把机会留了出来。
洛长安抬眼看了看天色,也不算太早了,便大踏步进了鼓琴台,也不再挑选其他的乐器,径直坐到了洛长宇适才用过的古琴前,低眉顺目地沉吟了片刻,漫不经心地抚指弦上,拨出了一首众人前所未闻的曲调,断断续续,呕哑嘲哳,低沉处仿似泥足深陷,高亢处宛若惊雷裂天,听得众人一阵阵头皮发麻,心神震荡。
洛长安此时弹奏的,是他去年前往紫竹林刺杀人魔之际,于青崖涧遇到的那个藏身于洞穴深处之人所奏之曲,罔罟十曲中的第一支。
那个时候,洛长安身入定定妙境,以千叶千言伏魔印的七字真言相抗,方才稳住心神,同时也在无意间将其中种种玄妙的起伏变化记了下来。此刻依葫芦画瓢一般弹奏而出,虽然不能尽显其中奥妙,但是威力仍然不小,纵使是已然晋升大阳初照之境的醉三千,在听了不到五个音符之后,也不禁微微蹙起了娥眉,显得有些凝重而惊诧地盯着他。
与众人的不自觉沉湎于洛长安所鼓操的罔罟十曲不同,身为主考官的中年男子眼底一片清明,微蹙着剑眉四处扫了一眼,颇为惊讶地轻轻咦了一声,随即探手自长袖间摸出一支碧玉长箫,啜唇就口,缓缓吹奏起来。
主考官按指吹箫,奏的是一首《春江花月夜》,舒缓低沉而又悠远的乐音飘散,宛若无边静湖中的涟漪,一层一层,扩散,一圈一圈,包围,将洛长安所鼓操而起的刺耳的琴声,与不觉沉湎其中的众人分隔开来。
主考官的箫声起,众人只觉先前的心烦意燥的感觉霎时间消褪散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沐春风的舒适和惬意,仿佛真的置身于那明月普照的清澈大流之畔,淡看无数飞花同万载岁月一起横亘无极,上溯九天,下遂黄泉。
醉三千与众人不同,仍然秀眉微蹙,满面凝重之色,身上的气势渐拔渐高,仿佛一柄锋芒盖世的神兵一寸寸腾空高举,锋芒所向,直指鼓琴台中按指吹箫的中年男子,双眼却是神光暗藏地紧紧盯着飞指抚琴的洛长安。
别人或许察觉不到,但是醉三千却很清楚,身为主考官的中年男子吹奏起第一个音符开始,便已经和洛长安展开了一场无以言说的斗争,一场念力通过音乐传递的斗争。在中年男子厚实沉敛的箫声包围和压迫之下,洛长安正在做着激烈而决绝的抗争,几乎有好几次都差点穿透中年男子音调辗转起伏之际最为薄弱的音域,但终究由于彼此修为差距太大,始终未能如愿以偿。
相比于看得清场内情势的醉三千的心怀忧虑而言,身处斗争场中的主考官却是更加心惊肉跳,因为他发现自己面对圣骨秘境的洛长安,竟然需要近乎全力地小心应对,这彻底颠覆了他以往多年来对圣骨秘境修者的认识。
在他认为,乃至天下修者都认为,圣骨秘境的修者压根不懂心神的妙用,可是洛长安不仅善于运用心神念力,而且心神念力非同一般的强大。其实,他这般始料未及也怪不得他见识短浅,毕竟世间像洛长安这样先得千叶千言伏魔印、后得人魔元神滋养修行经历的人,绝无仅有。
相比于主考官的小心应付,洛长安则自觉轻松得太多。他压根就没把这场考试当成类似于当初在青崖涧那样的斗争,而仅仅是想将当初那个深藏洞穴深处之人弹奏的罔罟十曲复原,然后完完整整地演奏一遍,至于其间偶有几次冲破主考官乐音的包围,完全是无意使然,至于外人听得到或者听不到,也无心过问。
渐渐的,主考官和洛长安之间的音乐斗争达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状态,主考官的音域流转波折,每每于最为薄弱之处,岌岌可危,而洛长安的琴音则每每于几欲穿透主考官的音域的刹那,陡然转向,往其防守更为坚实的地方冲撞而去。
醉三千看透其中的玄妙,紧张的心绪渐渐放松下来,待得乐音止歇之际,身上的强大气势也悄然散去,俏脸上挂着一丝格外璀璨的神色,毫不掩饰地紧紧盯着洛长安,眼底尽是欢喜振奋之意。很明显,在她认为,这场外人尽数沉醉于主考官的箫声意境之中的斗争,无疑是洛长安胜了。
琴声止,箫声袅袅,鼓琴台外的众人悠悠醒转,其中不乏一些心思玲珑之人,看着洛长安神色轻松地从古琴前探腰起身,神色巨震,骇然惊呼出声。
随即,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消息刹那间传播开来,洛长安明明鼓的是琴,而大家听到的却是箫声。紧随这一消息之后,很快便又有人发现了主考官手中的碧玉长箫,于是又有一个疑问四起,洛长安与主考官琴箫合奏,大家只听到箫声,未曾听到琴声,洛长安的成绩该怎么算?
洛长安不理会众人的沸腾议论,往前两步,对着已然神色凝重地探腰起身的主考官执手躬身长礼。
主考官微蹙着眉头抬了抬手,待洛长安起身后,静静地看着他,十分严肃地问道:“你与颜倾城是什么关系?”
洛长安微微一愣,转念间便醒悟过来,想着这罔罟十曲怕是天下孤曲,能领悟其中奥妙鼓琴而奏的,只怕仅有青崖涧藏身于洞穴中的那人,也就是主考官口中的颜倾城。而颜倾城是从书院出去的,眼前的主考官是三阳宫的人,而且修为极高,与颜倾城是旧识,也并非完全没有可能。
刹那间明悟了此中种种,洛长安淡然答了一声萍水相逢,随即也不等主考官写出自己的成绩,洒洒落落地转身出了鼓琴台,在安澜、醉三千、萧半如和古长灵的簇拥下,扬长而去。
中年男子的乐科主考官深深地望着洛长安的背影,默默长吸了一口气,复又端坐而下,探腰执笔,在记录成绩的卷轴上,洛长安的名字下面,郑而重之地写下了两个字:甲上。
甲上!鼓琴台外面的所有人都不由得骇然色变,一首他们只听到几个音符便觉头皮发麻齿根生寒而后便再也没有听到半个音符的曲子,竟然还得了这么一个匪夷所思的成绩。然而,众人纵使再有不甘,却也莫可奈何,因为给出这样一个成绩的不是别人,而是三阳宫乐科的主考官。
洛长宇亦是大为不快,闷闷暗哼了一声,拂袖转身大踏步而去,对余下来任何人的表现再也没了一丝一毫的兴趣,心中对洛长安嫉恨得无以复加。 禅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