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找到赵大人的驿馆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幸亏两个臭皮匠也可勉强顶半个诸葛亮经过一天一夜的努力终于在昌令县西郊的山腰处觅到那座府邸堪堪月色将上门前垂了十数对红灯笼引道照得整座驿馆明灯灿烂霞彩云蒸一般
小严与田七埋伏在附近草丛里听里头笙歌盈耳想必正搭起戏台子听曲子一阵阵筝琵弦索之声繁音促节绰有余情简直能令人四肢蹈厉七情发扬“老天爷他们可真会享福”小严翻着白眼抱怨他被周围衰草扎得很不舒服脖子里老像是有什么虫子在爬于是每隔段时间用手去摸一下
“空守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要不我先过去探探路你等我的消息”
“你……”小严喉咙口才吐出一个字田七人已经跃在一尺之外哪里追得回來只得睁睁看他背影远了自己缩在草堆里像只鬼双眼鼓鼓警惕地略微惧怕地瞪了外头的世界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小严觉得身上阵阵发冷额头禁不住又要渗出汗來耳听得山风尖声呼啸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觊觎自己然而仔细查看又分明空无一物心里头七上八下越來越沒着落只好暗骂田七不义气既带了他來又嫌他累赘
又咬牙切齿地等了约半个多时辰黑黝黝山峦如乌龙盘伏他便像恶龙嘴边的一块肉随时都有被吞沒的可能小严正犹豫着是不是该出去转转刚一探头却见不远处‘朴’地坠下件东西硬梆梆的似乎是块石头
声音不大也足够把小严一惊忙低了头又屏息等了会儿再沒有任何动静于是重新探头月光下方才坠物的地方正闪闪发光
他想了又想还是决定爬过去仔细瞧瞧东西不大但光头足尤其是这样的一个圆月之夜不费吹灰之力便能识出來原來是颗姆指大的珍珠
荒地里居然会落珍珠小严眨吧眼皮半天沒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正在纳闷耳只不远处‘当’地一声又有什么东西落了下來
这次须费些功夫找到却是鸽卵大小一粒红宝石仔细切割成方形幽幽生光怎么看都是价值不菲
小严双眼睁得滚圆呆了许久才把手上的东西攥紧了凝神等待那人抛下一件宝贝想來对方若是敌人大可断喝一声出來把他拿下既然肯不动声色地抛出珠宝引他注意想必只是为了示意或者那人要带他去什么地方也未可知因此他耐心地低头捡那人也‘叮叮当当’一路抛着珠玉宝石件件都是奇珍异宝领着小严转过山道从侧面的小路绕进驿馆
原來这座宅子是依山而照背靠树林面朝大道穿过些笔直紧密的竹林便可见隐约一条小径直通往宅子后的一扇月亮门一直等小严看清楚地势前面的人才停了手再不露出半点动静
离得宅子近了更可见其中明灯灿烂处处灯彩如虹连那扇月亮门外也挂了一串玻璃画花的灯月光之下半闭门洞中露出一角繁花似锦衬着门里清歌妙曲鼻端似有兰麝氤氲直如天上仙境一般
小严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乘着门口沒人一矮身溜进门洞顿时满目五彩前面便是一带雕阑几处亭榭灯火下绿树浓阴庭关开满蔷薇、虞美人映着池边花架上垂下來的紫藤又有些海棠、紫荆等类无一不是细巧花草
他才一愣忽地有人鼓掌大笑道:“人果然來了沈公子这次你还不肯认输么”
声音十分张扬本尊却是个尊贵雍容之身实在不该得意到这个地步这些日子不见赵大人越发神如秋水双目津津几乎要射出光來
紫藤花架下置了一桌酒旁边只坐了三个人无一不是俊美如玉的公子哥小严立起眼对着赵大人身边发怔那两人容貌一个清雅一个艳丽眉目间俱是难描难画不是沈绯衣与田七是谁
“还不请严公子这厢坐”赵大人只是笑略一挥手便有梳了香螺髻的纤腰小婢从花丛后走出來笑吟吟给小严引路
“不用”小严恶声恶气道甩袖过去坐了桌上堆了各类时新菜肴温一壶酒赵大人抬手让客小严也不客气抄起筷子自盘里挟出葱泼兔、鹿脯、还元腰子等肉食自顾自据桌大嚼把桌上吃得汁水淋漓
见他如此作恶赵大人也不以为忤看了眼沈绯衣微笑“严公子胃口似乎不错”
后者面色凝重倒是对面的田七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小严本來晚饭吃得不知滋味又在冷风里吹了大半天早饿了那桌饭菜又格外甘美精致索性放开胃口吃到八分足才抛下筷子一抹嘴冷笑“好菜呀好菜可惜花头做得太足反而叫人吃不是什么菜了”
“哦严公子不喜欢我府上的菜吗”赵大人柔声道
“菜还好沒味道的是人”小严再也忍不下去怒目瞪了田七“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來的”田七苦笑
“你胡说”小严哪肯相信又转头去瞪沈绯衣“你又是怎么來这里的”
“我是自己走來的”沈绯衣老老实实地答
两个平时活灵活现的人居然不约而同变得木讷呆板小严虽在火头上也觉得情况有些不对劲立刻闭了嘴
“看來你们之间的确有些默契”赵大人叹他本想看一番好戏可角色方一登场便已曲终人静不由十分遗撼点点头“患难之交果然是有些道理的”
众人全都沉默沈绯衣忽开口道“人都來了你想怎么办”
“我”赵大人微笑“我想请你们吃顿饭顺便再结清一下你我之间的赌约”
“赌约”小严冲口而出十分意外
“严公子还不知道吧上次沈公子來我这儿是签了份赌约的”
“哦赌什么”
“赌他三个月内一定破不了这桩走尸案”
“……”小严未料到会有这种事看一眼沈绯衣吃吃地克制不住好奇心“你给他的赌注是什么”
“他若破不了案子便要辞掉昌令县县令的官职从此拜到我门下为奴”
“什么”这下不光是小严连田七都跳起來喝“你以为你是谁好大的口气”
“怎么你们觉得我沒有这个资格吗”赵大人冷笑指了沈绯衣“你们问问他自己做我赵某人的奴婢是不是折了他的福份”
众目睽睽下沈绯衣面色雪白也像是上好绢纸般脆弱透明几乎看得见下头的青筋跳动人人都以为他是不会开口说话了可是他还是慢慢地抬起眼轻轻道:“不错我本是艺伎后人确实不配进官家的门”
一句话田七与小严听得面如死灰赵大人却仰天大笑起來“不错幸亏你还明白自己的出身地位”
“是我一直很明白”沈绯衣声音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齿缝里咬过才吐出似的“不用大人提醒我也很记得咱们的赌约”
“那你是不是该履行自己的诺言了”
“不我还不准备投入你门下为奴”
“什么你想反悔”赵大人挥袖而起板下脸“你以为我是和你开玩笑么”
“不对于这桩赌约我同大人一样认真只是你我的期限还差了七天时间未到我还不能算是输了”
“怎么你自动來我这里难道还不算是认输”
“不算不到最后期限胜负就沒有分明”
“那好我就给你七天的时间不过如果你今天认输我只是命你为奴若是七天后你还不能查出真相沈公子就怕你连我的家奴都做不成了我会派你去干最卑贱最下等的活”
“无妨我们一言为定”
“好”赵大人拍案而起“我们七天后再见”
他一伸手方要送客沈绯衣却又阻止道:“时间确实不多了我不能再赶着路出去破案这七天恐怕要借大人的驿馆一用七天之后我必把杀人元凶交到大人手上”
“好”赵大人挑眉道“我倒要看看你是怎么办案”
他示意左右送田七小山走可是田七一伸手把來人推了出去道:“我是沈绯衣的随从哪有大人破案手下差役却在躲懒的道理”
“闭嘴”沈绯衣断然喝他
田七根本不吃他这套反喝一声“你给我闭嘴今天本少爷卖的是自己和你沒关系”
“可是你和我沒有赌约”赵大人摇头“我这里又不是衙门……”
“不就是打赌嘛”田七不耐烦地截口道“大不了我也和你打个赌如果输了我也当你的家奴”
“哦阁下大约是觉得当我赵某的家奴是件很容易的事”赵大人笑“可惜我也不是谁都肯收的”
“岭南田家与蜀中唐门你觉得哪家更厉害”田七冷笑“我知道蜀中唐门下有名弟子现在宫中任御前侍卫那人不过是个偏传的弟子我却是田家堂堂的七少爷难道你家的门槛比官家还高”
“不错”赵大人眼中又透出光來“确实有点资格了”
“还有我呢”小严也跳出來拍着胸脯“我也要留下”
“你”赵大人真的笑了边笑边擦眼泪“他们都还算了你一个小县乡绅之子身上的土腥气还未洗掉呢连我的坐骑都比你高贵”
他一笑旁边婢女也跟着起哄把小严躁得面红耳赤几乎恨不能找个地洞钻下去
赵大人好不容易笑完了忽地甩头看牢小严“也好我虽不缺家奴倒很缺几个死士咱们不妨也打个赌你若输了就把这条命换给我”
“我若是赢了呢”小严目光炯炯回瞪他
“你若赢了我就放你走”
“这算什么赌约不公平”
“公平若要想公平就别來找我打赌”赵大人像是累了懒洋洋伸了伸腰“别忘了我要赢的人是沈绯你你们不过是些陪客还轮不到你们來同我谈规矩呢”
三个人被送到后院的一栋小楼里门前挂了一副绛色夹纱盘银线的帘子用点翠银蝴蝶勾子高高吊起地下铺着五花绒毯满墙紫檀雕花书架上搁着大大小小的楠木匣子想來是个书房
小严一进门便找了张古锦斑斓的贵妃榻躺了满不在乎地道“这地方还不错真有些富贵相”
田七跟在他后头挑了张椅子坐下打量四周“不错到底是有钱人一桌一椅都穷讲究”
两个人拼命要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沈绯衣哪里会不知道他们的心思冷冷地哼一声“这次是你们自己找死别算到我头上來”
“你说错了我才不会死呢本少爷这次是卖身为奴”田七伸手一拍小严肩头“你小子是不是吃饱了撑着了干什么学人家卖命沒听说过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烧”
“咦你以为卖命就不如卖身君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还觉得你沒出息呢”小严反手推他“就怕到时候真输了你连死都死不了”
“死死死你就不能说些吉利的话何苦长别人的志气灭自己的威风”田七顺手一掌
小严扭头躲过“你有志气和人打赌只知道谈输不知谈赢刚才你怎么不记得问问若是赢了他会给你什么好处”
“哦是耶”田七这才醒了摸了摸鼻子“怪不得我总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吃亏原來我忘记问他赢了会怎么样了”
“笨蛋”小严顿时挺起胸膛“还是我够聪明吧我问了”
“喂你问不问都是一样人家并沒有许你什么好处吧”
“倒也是”小严笑“算了原來咱们半斤八两全是一样的蠢货”
田七气到笑跳起來真的打了他一拳小严也不甘示弱顺手搭了他手臂往下一扯两个人孩子似的一坐一立绕着贵妃榻打斗起來
沈绯衣被他们闹得面色发青然而又渐渐转红连眼眶都似染了层红晕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末了长叹一声“唉你们知道什么对于这桩案子我确实一分把握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