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阳光一入室内立刻把戏台上的东西照得真切果然两具明晃晃的骷髅骨架子一大一小俱束手作听命状青衣人终于一头撞倒在地喉头间咯咯地作响旁边有仆人忙过去扶了往嘴里灌了几口水半晌吐出一口稠涎來赵大人满脸卑夷冷眼看众人忙碌回头向沈绯衣一笑“瞧瞧这些中看不中用的东西整日吵着要新鲜有趣的真给他看了却又沒福消受”
沈绯衣虽然表面镇静到底也是面皮子发白立在桌前四肢僵硬说不出话來
赵大人笑:“沈大人还站着做什么难道也被我的这些小把戏唬得散了神”
“哪里”沈绯衣这才勉强坐了方转身却又呆住原先坐在他旁边的小严与田七已经人影不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走的这一惊简直寒彻入骨眼前有瞬间空白一时间只能把眼定定地看住赵大人道“他们人呢”
“人不在当然是自己走了我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沒有办法在你的眼皮底下把两个人架出去”赵大人笑嘻嘻“难道沈大人也不知道他们会去哪里”
他笑得越是踌躇满志地沈绯衣的心越沉重灌了铅似的一沉到底脑中却又有一丝刺痛牵动得眉角眼梢俱往上吊几乎是满面金星地瞪住他“原來所有的事全是你一手安排”
“哦你想说什么”赵大人满眼全是笑意
“是你故意让苏苏得到人皮面具令我们來此自投罗网同样也是你让她把那份地图交到我们手里引我们去药池探路”
“可惜你并沒有上当”赵大人居然不否认反而笑眯眯地反问“就算其他人都乖乖入了圈套你不是好好的还在这里吗”
沈绯衣被他气得几乎要发昏沉声喝“这个案子背后的主谋果然是你”
“咦话怎么可以这么说难道沈大人空口白牙就想定我的罪”赵大人把头一摇“你也是做官之人任何事都要真凭实据岂能胡乱诬陷好人”
话虽说得在理态度却是有持无恐他这倒也不是抵赖不过是在推波助澜欲擒故纵故意引沈绯衣去与其他人一同入瓮沈绯衣如何不知可惜到了这个地步小严与田七生死未卜真相半明暗纵然心里知道那地方布了陷阱也克制不住地想去探个水落石出沈大人便笑嘻嘻地等着他做决定悠悠道“你的两个朋友此时想必早在药池里摸索他们遇到什么事会有什么危险难道你就丝毫不关心你不会就这样容易知难而退吧”
他话音才落沈绯衣再无退路只得挑起眉毛喝一声:“给我带路”
管家早侯命在门头就等主人一个眼色立刻挽起门帘在前引路事到如今沈绯衣只得随其而行穿过花园长廊绕过几条浓荫小径來到一栋三层小楼面前说也奇怪整个赵府所有建筑全是粉白墙面琉璃瓦说不尽的豪华气派唯有这栋小楼却是泥灰墙面青石瓦灰不溜丢毫不起眼在周围雕阑画栋红花碧叶的景色中更显得突兀可疑叫人看了摸不着头脑
底楼处唯一的装饰是门上悬的白匾上头简简单单‘药池’两个字端端正正不俗不雅看不出是哪个名家手迹底下題词印章一概皆无沈绯衣才一打量管家立刻赔笑道“这是咱们大人的字”
说话间已上去轻轻推开门便见正堂家具摆放诚如苏苏所言布置得像是个书室门口右手处一面墙壁上嵌满了方正匣子上头扣着黄铜拉环药橱一般另一面靠墙处放了一桌一椅文房四宝一概沒有简至极简端得半丝人气也无自己正在犹豫忽听门口‘喀啦’一响却是身后的管家已闭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一个人立刻有种空洞干净至绝望的气氛围绕过來想來沈绯衣也算是个走偏门的主平日里死人骷髅见怪不怪不知为何立在这个空荡荡的房间里明明什么东西也沒看见可鼻端嗅了浅浅异味不香不臭半腐半新分明有股子尸体渐渐朽烂的味道掺杂在里头上头再酽酽地盖了各种土木漆钉草瓦的气息哪是个书宅倒像是普通人家新葬的墓穴一时居然遍体毛骨悚然起來
定了定神随手把药柜打开不过放了些草药锦袋瓶罐之物心里到底牵挂着找人只匆匆扫了几眼便抬头去看那架楼梯
楼梯正对着大门堂而皇之暗示着上头另有洞天楼身通体以乌木制成每一格台阶都比普通楼梯长出一掌宽出三寸蹬在上头行走想必稳妥而安定而且楼面一尘不染平滑如镜定是有人勤于打扫的缘故
沈绯衣立在楼梯前倒不急着上去先上下左右打量一番这一看果然瞧出门道朝上走约十格处楼上崭新一道划痕也不知是什么利器刮得原本油黑的乌木上头翻卷出薄薄一层在原本平滑的梯面上发丝般翘起沈绯衣便眯着眼看了许久说不什么也不肯贸然抬腿上楼了他蹲下來在底下几格楼梯上细细敲了一番又起身端详一旁扶手也是用乌木所制擦得光可鉴人
他蹲在楼口摸摸索索探视半天忽然窜起身顺手自身旁抄了把椅子往楼梯上砸去
小严是在白衣女消失时决定走的那一瞬间所有人都屏息敛声地专注台上连沈绯衣也不会想到平日里最少见多怪的小严居然会舍得放下这场好戏
其实戏台上究竟演了什么小严根本沒看进眼里去怀里揣着苏苏留下的那张地图似只碧眼狰狞的刺猬令他时刻坐立不安入座时便多了个心眼专挑了靠门处的位子只等灯光一暗立刻蜷缩起身体慢慢从椅子上滑下來
想不到有人的动作比他更快田七身手矫健似狸猫连半分动静都沒有已一把扳了小严的肩头硬是把他从门前拖开
“笨蛋”他凑着耳朵根骂“这里根本是个暗室你一开门就会露馅”
小严这才恍然大悟看來自己根本不是块跑江湖的料立时三分俯首贴耳跟着他往前走一连穿过几重锦帘眼前才有亮光原來田七带着他绕到后台去了
“怎么样”乘着沒人的时候田七向小严道“若沒有我十个你也摸不出去”
“是是”到了这个地步小严真正口服心服百依百顺自己从怀里掏出地图來“对于查案子的事我确实半点经验也沒有一切都还要向你请教”
两人溜出后台去到园子里假山后又把地图摊开细看每一条小径都记得熟了方收起來田七叮嘱道“呆会到了地头你必须紧跟我身后任何东西都不能碰”
“好好”小严连连点头又商量了一番这才按着图上路线摸索到药池
与沈绯衣不同他们在楼下搜了许久几乎将每个药匣子都打开查看田七皱着眉头看了半天小严问“这到底是些什么东西”
田七道“都是些很普通的药材这个是硫磺、朱砂、火硝、皂矾、紫石英那个瓶子里的是水银”
小严也听不懂转头去看其他家具房间里实在干净整齐所有东西一目了然也实在搜不出什么门道一扭头看住对面楼梯口
“你慢着”田七低声喝“我先上去”
他伏身去楼梯口查看许久才小心翼翼地慢慢踏上台阶每一步都走得千辛万苦如履薄冰小严很有些不以为然在后头看了又看实在克制不住把手一挥“有什么好怕的我给你试路”
不等田七反应他已甩开脚丫子几格台阶并作一步囫囵奔上楼
田七呆在原地沒想到他真会这么冲动更沒想到这架梯子居然毫无机关倒是有点下不了台了自己脸上红了红张了张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无奈叹口气道“唉……你这个人呀……”
小严笑嘻嘻地叉腰在楼梯上等他接口道“我就是个鲁莽的人不如你们细心灵巧可是我有我自己的福气”
田七听着这话很有些刺耳自己慢吞吞一格格走上去边走边摇头“你若是出去混江湖………”才走了几步猛听脚下‘喀刹’一声整片楼梯竟然自中段裂开如两页收缩起的扇面向楼梯两端飞速折叠而去田七整个人悬在空中连瞪眼的时间都不够笔直往下坠去不光是他连已站在楼梯口的小严脚下的台阶也‘刷’地收回他毫无防备一个趔趄向前栽倒电光火石间來不及考虑拼着力气抽出袖中匕首胡乱在空中挥舞一时间头重脚轻四仰八叉地跌了下去
变故不过是瞬间的事清脆的‘喀刹’声重新想起梯面又如扇面展开一架乌木梯子溜光水滑完好无损地重新伸展在面前若不是上头留了一道被小严匕首胡乱划中的痕迹谁也猜不到刚才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
小严与田七只觉得头顶一黑耳旁风声呼呼才想到要叫身子已着了地结结实实硬梆梆的一块硬石地面跌得两人失声大叫田七在那头听小严叫得尤其惨连声音都变了之后又是一串的**心里到底有些放心不下勉强爬过去自怀中取出火熠子用火石点了凑到他面前细看原來是着地时敲到下巴满嘴全是血沫
“牙掉了吗”田七伸手摸摸自己的下巴好像掉的是他的牙
小严疼得眼泪都快下來了“呸呸呸”一连吐掉几口血水田七留心看着里头居然一粒牙齿也沒有残缺心里很是意外无限惋惜地道“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來怎么会沒掉”
“你这算什么意思”小严愤怒
“你说呢”他立起眉毛照着小严后脑勺一记爆栗“但凡你有些记性记得刚才进门前我对你说的话咱们何至于落到这个天地”
“你怎么知道那是我弄出來的”小严浑身骨头都在疼被他抽得苦不堪言要恼不恼憋了半天委屈“我怎么觉得明明是你踩到了机关连累到我一起跌下來”
“呸”田七咬牙切齿细想一下又苦笑“不错沒想到机关是设在楼梯当中几格你刚才蹦蹦跳跳上楼居然沒有触到反倒是我自己小心翼翼地撞了个头彩”
“唉既然现在已经落到这个地步再追究谁对谁错哪怕你杀了我也是无用不如好好想办法怎么逃出去”
两个人慢慢站起來打量四周如置身一口四方石井中上头黑乎乎也似井盖田七指着道“上面压着的想必就是刚才的楼梯”
小严用手抚摸旁边石壁触手冰冷光滑指上随即沾了层滑腻之物像稀薄的淤泥凑到光下一看原來是层浓绿青苔不由皱着眉头在衣角上擦了咒骂:“我可沒这个本事再从这里爬上去”
“我也沒这个本事”田七把火熠子四处照了个遍忽又冷笑“看來人家也不准备把我们俩放在这里闷死饿死专留了条生路供我们消谴呢”
小严顺着火光看果然在石壁上细细凿了门缝上去用手一推石板应手而开转出通道四四方方足够人蜷缩爬过
田七把火熠子朝石道里一捅小严极目细看唯见里头黑黝黝不住有冷风扑面而來也不知道这条路有多长通向哪里一时心头发寒犹豫起來“会不会又是什么机关我们进去后会发生什么你不怕等会我们爬进去被人从前面后面一齐堵住挤成段猪肠”
“咦这个时候你倒晓得要谨慎了我看你才是猪脑子守在这里只会等死饿死况且到了这一步你我本就是人家手上的鱼肉若是走出去也许反而有一线生机”
两人一齐挽起袖子田七从怀中摸出几只小箭横咬在口中想了想又将本來束在腰际的一只袋子取出悬在颈上率先爬进洞去小严别无他法自己也沒有什么法宝只得取出匕首咬了把心一横跟着田七往石洞里钻
一路上眼前漆黑一片再看不到其他东西小严每一个毛孔都在探听动静唯听到衣料团皱悉索田七不紧不慢的呼吸以及皮肤磨擦在石头上的声音手指偶尔撞到田七脚后跟或被他踢到了脸倒也不觉得痛反而感觉十分心安
一口气爬了一柱烟的功夫算算路程也有半里多路忽然前头一紧田七竟然停住动作
小严乘机换口气取下匕首抹了把汗水叹道:“你磨蹭什么”
田七仍然不动像是凝神在了某一处竟看得呆了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怎么回事”小严紧张起來胸口处咚咚地跳如揣了只夺路而逃的兔子再不制止就会破爪而出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拼命挤上去硬是从田七身上爬过去两个人把窄小的洞穴堵得严严实实
“你……你干什么”田七这才有了反应急得又推又踹可怎么也不能把他弄下去他真怒了把嘴里的箭捏在手里瞪住小严喝“快下來信不信我给你几箭”
小严哪里肯听他睁大眼只盯着前面看田七手中的火熠子只能照到半尺前的距离再远些就是一团墨黑的空气只是在那头不住传出悉悉索索地响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一时吓得冷汗也出來了逼着嗓子问田七“你看到了些什么那是什么东西咱们该怎么办”
田七被他压得胸口疼痛呼吸困难浑身的血液往头上冲呲牙裂嘴地拼命把手中小箭护在面前喝“你快退回去一切事情有我來对付”
小严哪里肯听眼瞪得恨不能暴破眼眶恍惚地看那东西慢慢靠近过來白蒙蒙的一道影子动作却是极快像只小兽般追赶过來
“不是鬼不是鬼不会是鬼”到了这个时候小严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啥了一颗心窜至嗓子眼连同身下的田七的心跳响成一片他几乎是掐着田七的颈子在吼“不是鬼”
田七被他掐得喉咙里‘咯咯’地响他脖子下吊得袋子中很有些药物暗器于是挣扎着探手去寻找好不容易摸出只黑乎乎的盒子攥在手心里守住前方
那东西一路匍匐而來呼哧哧地像跑又像爬只是人断不能爬出这种速度与声音直到了灯光边缘处露出影影绰绰地脑袋伺机而动
“是人是人”小严大声叫起來他已看到了那张面孔上的轮廓眉眼鼻口宛然紧吊着的心便放下了一半手上也有力气了自己把匕首向前顶住前方喝“你装什么装……”
那“人”闻言慢慢地又上前一步这下正至灯光所及处一张灰白的“脸”下头伏着同样灰白模糊的和“身体”“脸”上那双亮着血光的想必是“眼睛”除了这两道昏暗的红点外只余下灰白色如泡在水中腐烂的皮肉颜色它的脑袋始终急速地左右晃动身体随之抽搐颤动像被赶到陷阱口的猕猴偶然停顿下來露出抹森森白牙在光晕里一闪而过又是一片呼哧哧地喘声与晃动
小严像是被这森森白光刺到声音嘎然而止连匕首都快抓不住了颤声对自己道:“这……这是人……我知道这是人……”
田七唯恐他害怕得快要混乱索性用力往上一顶直把小严顶得惨叫起來自己手上扣着的黑盒子对牢方向冷冷道:“且不管你是人是鬼如果再不出声回答休怪我手下无情”
“一……二……”
那东西也不知是不是听懂了突然停止了动作僵硬地顿在那里像是在考虑又像是在等待田七自己惊魂未定也并不是真要等它回答借机喘了口气一咬牙指头按了盒子上的机栝‘咯嗒’一团银光暴破而出却是张银线织的网闪着森冷光芒沒头沒脑地向前罩过去
“嗷”那东西嚎叫起來田七迅速行动起來先把小严连挤带撵地顶到身后去他手上还扣着小箭此时一并发动耳听得前面杀猪般的狂叫黑暗里一通狠命挣扎田七听得心惊肉跳正考虑是不是该摸过去看看情况前面却又突然安静下來一切归于沉寂那东西不知怎么竟凭空消失了
田七呆在原地身后悉悉索索的响小严从他胳肢窝下挤进半个脑袋急急问:“怎么了到底怎么样了”
“你给我退下”田七一把把他塞回去顿了顿又道“我的箭上涂了毒药只要他不是真鬼不死给能脱成皮”一边说一边咬牙切齿地奋力爬上去
小严满头雾水又不肯错过事由也跟着他过去两人一口气爬到方才那东西失踪的地方抬起头上头空荡荡冷风贯过石壁上竟然崩破了一个窟窿
“好大的力气”小严摸着石洞边缘约有半掌的厚度触手粘乎乎湿答答田七亮出火熠子一照居然是蓬鲜血
“受伤了还有这么大的力气”田七震惊的是这个又四下照了一回在崩破的石壁上拾起什么看了看塞回怀里
“那是什么”小严问
“是我刚才发出的丝网可惜已经破了”
“丝网”
“虽然它名字叫丝网其实是用精钢丝织成即韧且坚从來沒有人能从这张网里逃脱掉想不到今天……”田七摇头“算了我们遇到的本來也不是平常人”
他将火熠子探出石壁又照了一回外头却已是间宽敞的石室火光只能照到三步距离余下便是一团黑暗的空气田七深深吸了口气重新将衣衫整理一遍依旧取了小箭扣在掌中这才抬起头长叹“严公子走到这一步已是龙潭虎穴之后会遇到什么我也不晓得生死由命一切在天只怕我也照顾不到你咱们还是自求多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