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驿长亲自端来茶水，呈给坐在木桌边的李承乾时，通长安方向的官道上，马蹄声一阵紧似。
驿站外，尘土飞扬，官道边的杨柳舞动着腰肢。
吁——
骑手舒展猿臂，坚实的小臂用拉动着缰绳，肌肉轻颤，热气升腾。
“呼……贾驿长！大事！快叫老方来替我，取点水来。”
李承乾回首，心脏忽然剧烈地跳动着，他隐隐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他将自己先前未曾动过的茶水递予骑手，同时问道：
“这位壮士，敢问长安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来人抬头看了一眼李承乾，正欲开口粗声拒绝，余光却瞥见驿站内数十名着甲带刀的壮汉正齐刷刷盯着他，而贾驿长也频频举目示意他。
他干涩地吞咽了口吐沫，大人物，不好惹。
同时他心道反正这也是迟早都要说的事，一边伸手颤颤巍巍的接过李承乾递来的茶，一边耐着性子道：
“呼……，不好了，太上皇，于昨日，崩了……”
一日山陵崩，如天雷滚滚，崩了二字，在李承乾的脑海中不断的炸响。
“崩……崩了？”
似是自语，又似是反问，李承乾呢喃着，右手无意识地捏紧，握拳，随后又放开。
护卫在他身边的东宫六率，沉默着起身，齐齐下跪劝慰着：“请殿下节哀！”
作为跟随李世民出来，又跟着李承乾回来的精锐，他们多少都有些清楚，当今圣上身体欠佳，临行前他催促李承乾归国多少有着稳定大局的意思。
可太子人未至长安，噩耗已从长安传来，竟是临终前都未曾见上一面。
来使呆坐在一边，太……太子？
李承乾定了定神道，“来人，着马，我要回长安。”
正待李承乾起身，他却忽然被中郎将李安俨拦腰抱住，同时赵节在一旁死死劝道：“太子殿下，当今长安城内局势未明，不可轻易冒险。”
李承乾冷眼看着赵节这个亲戚，若是常人他早已直接训斥，而赵节较之常人又多分姻亲关系，他不耐地问道。
“怎么？本宫回长安为皇爷爷，披麻戴孝都不行吗？”
“殿下，不是不行，现在您心神已乱，处理事务若有不当，匆被情绪掌控住啊！”
同时李安俨忍不住压低声音苦劝道：“太子殿下，您勿要亲身试险！
难道你忘了息王之事？
宣武门之血？
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李承乾怒目瞪视着李安俨，看着这位本来是皇叔李建成的属官。
李建成在玄武门之变败亡后，李安俨为李建成拼死搏斗，老爹李世民认为他非常忠诚，所以特别信任他。
李世民曾命他掌管宿卫，后来薛仁贵被李世民讨了去，不知出于什么心思李世民又着令他统御六率，守护李承乾。
李承乾看着劳劳将他困住，不让他离开的李安俨，一字一顿地低声斥责道：“你说此语，居心何在？”
李安俨咬紧牙关，就是不肯放手，在李承乾身边赵节冲着王颖鸿与郑泰打着眼色。
王颖鸿一咬牙，他在心中下定了决心，罢了，早晚都要站队，今日某便豁出去了！
他单膝下跪，执手大声劝道：“殿下！
时下夜黑风高，不利夜行。
长安内实行宵禁，自此处快马加鞭赶至长安，尚要一天一夜。
若是您执意前行，即便是明天赶至长安城外，介时城门已闭。
此举殊为不智！”
郑宇峰上前苦声劝道：“殿下，莫非您忘了，三年前的那场伏杀？
殿下您万金之躯，不替我们着想，也要为您自个着想啊！
望太子殿下您，三思！”
就连在驿站外的整理军械，喂食马匹，倚墙休息的的其余六率，听到动静后，大致了解了详情，纷纷围住驿站门口，跪下齐声劝道：“太子殿下，请您三思！”
李承乾咬牙，泪水忽然落下，驿站内此刻安静地吓人，他们都在静静地等待着李承乾的决定。
身为驿长的贾氏，偷偷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娘嘞，都是啥子情况，咱家似乎被卷入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都起来吧。
今夜你们好好休整，明天一早，随我入城拜祭太上皇。”
“殿下圣明。”
不约而同的，六率侍卫齐齐松了一口气，不像是一知半解的贾驿长，他们这些太子护卫，可是十万分清楚，此刻的李承乾对于大唐是何等的重要。
“……带我去房间，我倦了。”
“是……，是！
太子殿下，请您跟我前去，您的房间，咱家早已经准备好了。”
“带路……”
…………
六军不发无奈何，婉转娥眉马前死。
此刻李承乾忽然有些明悟了李隆基看着杨玉环死去时候的心情，当你坐上那个位子时。
与你纠缠在一起的，不仅仅是权力，也是身边众人，那赤果果的利益。
王者，享受着权力所带来的强大，同时也因为背负着众人的欲望，脆弱不堪。
李承乾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椅子的扶手，右手支撑着脑袋，静静地望着庭院中的一株盛开的梨树。
就着月光，眼神逐渐迷离，夜，深了。
…………
偌大的太极殿内空寂无人，李承乾独坐在王座上，脑中一片混沌。
忽然歌声响起，婉转悠扬，佳人殿前起舞，翩然若仙，急速旋转的裙摆恍如一朵盛开的金莲。
美人如花隔云端，渐渐近来，忽然自裙中取匕首刺来，李承乾木然拔剑而起，斩为两端。
佳人一笑，倾人城。
忽而再变，容貌看得清了，本该Efl为两段的，却变化成了俩人，眉宇间让李承乾觉得有些熟悉，可是他又想不起来是谁。
拔剑再斩，一化二，二化四，四化十六……
形形色色的人儿在李承乾面前，争相向他扑来，老叟，壮汉，少妇，稚子……
李承乾跌坐在王座上，下坠，下坠……
歌声忽顿，一通鼓响，惊破了幻象，人影齐齐消失不见。
王座不知何时早消失不见，李承乾兀自双手捧着胎儿，却个连体的双胞胎，殷红的鲜血自胎儿身上顺着他的手，滴落。
很快就染红了李承乾的双手，似乎永远不会停歇……
李承乾只觉得脑中一片空洞，电话铃声兀然响起：“喂！我的外卖呢？
都几点了？
怎么还不到？”
“洒了？
对不起？
我X你妈！狗逼玩意，老子等了那么久你告诉我洒了？”
无休止的嚣张训斥，让李承乾低下了头，在他双手上打翻了的冒菜，散发着红油油的光，就好像那鲜血，滴落……
“骂够了吗？”
“什么？”
李承乾忽然操起手中的外卖径直砸向那个骂骂咧咧的声音，人形渐现，却是李世民瞪大了双眼，躺在偌大的太极殿上，死死的盯着他，鲜血自他受伤处，逐渐溢出……
“喂……，你已经被包围了！举起手来……！”
警车的鸣笛声环绕在他四周，接着便是一片黑暗。
…………
李承乾惊坐而起，大口的喘着粗气，打开窗，窗外，阴郁的东方隐隐的泛出一些鱼肚白。
天，亮了。 孤唐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