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宫中,马跃天分封百官已定,待各官退下,又向着一旁的完颜德问道:“恩师当真不用朕华罗中军相助了?”
“华罗”是他新国的国号,他出身少林,虽此时已贵为天子,却还是将“般若波罗密多”与“妙法莲华”各取一字成了国号。
完颜德行礼说道:“陛下初登大宝,还有各州待定,我雨真之事,有东军相助便可,陛下就不必再为我劳神了。”他叹了口气,又黯然道:“倒是此次一别,陛下今后就得全靠自己了,留下未平事如此之多,实是对不住陛下了。”
原来燕唐东军诸将虽大多非二人心腹,但见国已破、号已改,又有唐括明好言相劝,便都一道降了。但汤氏兄弟见机割据、都厥又乘势相侵二事,却都是这完颜德始料未及的了。
马跃天也叹了口气,摇头说道:“恩师不必自责,恩师答应阿天之事,此时已皆尽做到,阿天如何还能不知足?那张康夫技不如人,也是无可奈何,都厥皇帝为他本国算计,更是理所当然,如今朕也只能以一国之君身份,将他们一一击溃了。”他忽然嘴角上扬,又露出:“朕可是恩师的弟子,他们要想胜过朕,也没那么容易。”
完颜德又不禁叹了口气,他知弟子是过度抬举于他了,他堂堂正正之师虽确是未曾败过,但光是牛贤季背地害他那一手,就将他给害成了“李通达”。此时汤氏兄弟背后固有高人指点,都厥更是名将无数,只学得他六、七成本事的弟子,又如何能够轻易与敌?
更何况如今这华罗新封的百官之中,当真能独自领兵为弟子分忧的人还不到十个。此事虽已同他雨真无关,却也教他终究有些担忧。
他本以为自己和都厥皇帝自幼时便交好,十五年前能并肩抗敌,十五年后也能同求清平——依他原先之想,待他回归雨真帝位,至少在百年之内,三国便可再无战祸——但要知这十五年里他变化已然够大,那位都厥皇帝又如何还会是那个跟在他身后,不停喊着他“完颜大哥”的异国皇子了?
都厥皇帝佯装上配合他们的谋划,却伺机夺取了中原国的大片土地。
要清平当真太难,只要其中一国背信弃义,立即便会毁于一旦。
……
完颜德终于还是告别了与他共谋十数年的弟子,他和马跃天虽是相互利用,却又都是诚心以待,自也不可能毫无感情。但此时也正是他复归雨真皇位、了结完颜雄荒淫统治的最紧要关头,他就是再担心弟子,终不能在这最后一刻“因私忘公”、功亏一篑。
更何况他先前没向弟子说清楚“马老丞相必会自尽”一事,之后虽看似说服了弟子、马跃天也没再提起,但此事也必在二人之间划出了一道鸿沟,二人从此,还是不必再见为好。
想及此事,完颜德不禁又长叹一声。但他立即又摇了摇头,振作了起来——他此时就算再像先前那般动辄叹息半日,也没人再会出言宽慰他了。
其实依完颜德这般重情重义、悲春伤秋的性子,本更适合当纵横江湖的豪侠杰士,但他偏偏生在帝王之家,又遭了如此之大的阴谋诡计,就连他自己也不得不反以同样的奸谋相报。
他甚至忽然又不想再回到雨真,想一人一马一刀驰于中原,去行那随心所欲的快意之事。
但完颜德终究只能想想而已,他的大弟子唐括明、他的雨真百姓、还有他那被逆弟害死的父皇,都还在等着他回去。
云太平曾如此对刘淳杰说过:“都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其实‘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更是身不由己。”
而身负先皇重托、百姓众望的一国真君的完颜德,才最是身不由己。
……
“我们当真要去京城,去找梅弄玉派去的五个‘公公’?”宛陵大道上,步漫芳依旧疑惑的问道。
她现在虽已知道胞妹推断不假,但如今洛阳宫已“改了姓”,那五个“公公”是否会为被新皇帝留在宫中,已是难说,就算留在宫中了,他们身上到底有无更为有用的线索和证据,也是难说。
步盈芳点头说道:“是你二人说,只要我答应‘三人一道上路’,就一切依我吩咐的。”但她说完又摇了摇头,接着微笑说道:“不过我们现在还未‘上路’,要反悔倒也还来的及。”
步漫芳还未答话,刘淳杰赶忙点头说道:“盈芳妹子的判断,当然比我二人准确多了,我二人当然全听妹子的吩咐。”他这话倒也不是故意夸赞步盈芳。他与步盈芳都去查清牛贤季遇害一事,步盈芳不仅救下程明,更查出了真相,而他却被骗到了扬州打转,虽说“塞翁失马”的遇到了自己的未婚妻子,但在“查案”上确是几乎毫无收获,此时又如何能不对步盈芳心服口服?
但步漫芳可不乐意了,她只是“半路出家”,之后虽相助情郎一并探查,但刘淳杰被骗来扬州之事就同她并无半点关系了——虽说她确也因此才得以遇见自己的未婚夫婿,但这毕竟是两回事——因此步漫芳又掐了情郎一把,骂道:“你自己笨就笨,干嘛把我牵扯进来。”
“啊!”刘淳杰又疼的叫了一声,但这一声明显比他第一次被步漫芳掐时叫出的那声要小得多了。
这并不是因为步漫芳这次下手轻了,而是刘淳杰这几日来已被掐习惯了。
他只要因为姐妹二人之事发楞,就一定会被掐上一次。
他只要在步盈芳面前和妻子过于亲密,就一定会被掐上一次。
他只要夸赞步盈芳,又没有夸赞自己的芳妹,就一定会被掐上一次。
刘淳杰根本没想到,自己竟要娶的是这么一个喜欢掐人的媳妇儿。
这并不是说他不喜欢这个样子的步漫芳,只是这样的步漫芳与先前实在是判若两人,让他稍稍有些吃惊罢了。
但他其实当然也知道是怎么回事。疼爱妹妹的步漫芳,嫉妒妹妹的步漫芳,听起来当然好像截然不同。其实只要仔细一想,就会明白其中并没有什么区别。
要知步漫芳虽疼爱妹妹,但比起自己单方面的照顾妹妹,本就更希望妹妹能同自己平等相较,她既不愿自己走在妹妹前面,却也不愿被妹妹落在后面——而这也是她曾对那些只会觊觎她姐妹二人美色的“幺麽小丑”反倒有些感谢的原因。
所以她此时虽仍未放弃那“将情郎与妹妹共享”的荒唐想法,但若情郎在某处更加夸赞她妹妹了,她当然也会醋劲上头。
更何况此时说的这个问题的确就不是她的错。
所以刘淳杰虽又被掐了一次,也只能陪笑道:“好、好,是我一个人笨,你二人一样聪明,判断的都很准确。”但他接着又苦笑道:“可你二人判断的都很准确,我们又该听谁的啊?”
“当然听她的。”步漫芳带着狡黠的笑容,指着妹妹说道,“我只是怀疑她的判断,却没说不听她的,毕竟我都答应了嘛。”
于是刘淳杰苦笑的更厉害了,就连步盈芳都不禁微微一笑。
她先前还以为姐姐一定是那种只会对丈夫体贴入微的贤妻——虽然这在某些时候也没有错——却没想到其也能反过来把姐夫给治的服服帖帖。
但不管是苦笑的、还是微笑的,都没能笑上多久。
因为步漫芳忽然又正色说道:“但我们至少该先回荆溪一趟,陈拢那银子的事情,现在也该有了结果。”
……
燕唐朝廷的文武官员全都已跟着小皇帝逃亡、或者是作鸟兽散了,但宫中许多管事的宦官、宫娥则留了下来,这些下人几乎全是自幼进宫,便是离了宫,也无处可去。
华罗皇帝马跃天自然也命人详加查了这群宫娥脉象,其中并无怀上燕唐皇帝旧种之人,便也没有为难她们。
然后几乎所有的官员都劝马跃天赶紧纳妃立后、也好母仪天下了。
这些官员甚至把燕唐国亡国之事,都给怪在了小皇帝“不好女色”、“至今没册封后妃”的原因上。
马跃天自然知道这群只会“用没事找事以显其能”的家伙根本是在胡说八道,但若只论“留有后人”一事,则连他恩师完颜德都同他谈过数次,他自然也不一笑置之。
他终于还是在遣使招降其他州郡的同时,命人先于华罗各州挑妃选嫔。
但他当然知道,这些人挑选出来的,绝对没有一个会令他满意的。他唯一可能会满意的那个人,虽没能死在他的手中,却惨死在了都厥人的铁蹄之下——至少他自己是这么以为的。
……
“来人,将这狗贼推出去斩了!”荆州州府,符云鹰忽然拍案叫道。
只见其堂下跪的那人吓得脸色发白,一面磕头一面说道:“符、符大人,古人都说:‘两国相争,不斩来使。’小的只是奉命行事,您、您就饶了小的吧。”
那符云鹰点了点头,冷静的说道:“‘两国相争,不斩来使’,这不错。”但他说完这句,忽然又指着那人骂道:“可你们不过是乱臣贼子,又妄称什么‘国’?你既奉逆贼之命,自己便也是逆贼,饶你不得!”
只见他说完便立即转过身去,不再答理那人,那人虽仍在求饶,不多时便被一干侍卫给拖了出去。
符云鹰待那人被拖走,也不禁叹了一口气。他虽誓死不降马跃天,但他近日徵兵之事实在是不太顺利。
毕竟先前一战,郑传忠已将他大半青壮男子带去了雨真,他荆州百姓虽对他极为爱戴,但此时终究已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忽然从袖中翻出一封信,取出来又看了一看,一面看、一面止不住的叹气。
看得半晌,他终于还是点起灯,将信放在有灯上烧了起来。待信全部烧完,他便叫道:“来人!”
只见他州府中一个下人立即进来行礼问道:“老爷有何吩咐。”
“将昨日来的那位李先生请进来。”符云鹰本一直在叹气,但说这话时,脸上已经没有了困惑的神情。
……
华罗国皇帝张榜选妃之事还没过一日,有一人便带着几名美女来得洛阳宫了。
但这人当然不是看到榜文才来的,依他家之远,若是看到榜文才出发,至少得用上七、八日才能到得了洛京。
更何况扬州此并未降于华罗,华罗朝廷的榜文自也张贴不到扬州上。
步青云只不过是自马跃天谋反时起,便做着把孙女嫁给新皇帝的梦。燕唐太祖训“为帝者不得纳步姓女子为后妃”,但这和华罗国自然没什么关系。
步青云唯一的女儿步意宁嫁给了梅弄玉,可他当然不知道梅弄玉也在做着“谋反之事”,如何会知道自己还有可能当上“国丈”?因此他只能先想办法谋个“国爷丈”当当,早便带着孙女赶来洛阳候着,此时一见榜文,立即便来宫外求见了。
要知这选妃一事本该由选秀官员选上一群再一并送于马跃天决定,但步家之女本就个个貌美,选秀官员又得了步青云十分之多的银子,竟带着几个步姑娘单独去见马跃天。
马跃天本只想随便挑个女子,纳为妃子,生个太子也就行了。但此时见了步家这群的姑娘,竟然全都留了下来。
但他其实并不是贪图这几位步姑娘的美色,这几位步姑娘虽也有沉鱼落雁之姿,但比起那位差点地教他给杀了,却实实留在他心上的姑娘,实在是差的远了。
只是这几位步姑娘虽远不及步盈芳,毕竟是步盈芳的堂姐妹,容貌里自然也有些步盈芳的影子。马跃天此时虽还不知她们之间的亲戚关系,但这“影子”总是看得出来的。
这便是马跃天纳下这几位妃子的唯一原因了。
……
梦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
先贤有云:“鱼与熊掌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生与义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
但在梦里就不一定了。
梦外不可得兼之物,在梦里,莫说只是二者,就是三者、四者,也可随意得兼。
梅兰竹此时就正在梦中,数者得兼。正有首《忆江南》为证:
庄周好,蝶化化千愁。
既见金鸾来赠玉,又闻劳燕尽相留。
只是醒时休。
……
日上三竿,梅兰竹虽不愿醒来,终于也醒了过来。
她看了看睡在一旁的男人,摸了摸他的脸、又将头贴在他的胸膛处呆了一会,终于还是坐起身来,穿好了衣裳。
然后她便从桌上拿起一把匕首,抽开一看,上面依然是刻着四个大字:“飞狐符辉。”
梅兰竹又想起了自己昨夜靠在符辉怀中时二人的对话。
“这个,还给你。”
“我送给了你,就是你的,又怎么还会有‘还给我’的说法?”
“可也许到了明天,我就会拿着它来杀你。”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至少今天,我们还可以……”
想到这里,梅兰竹又羞得满脸通红,她禁止自己再想下去。
这三日她变成了一个真真正正的女人,但从她方才拿起匕首之时起,她就永远不会再是个女人了。
她又端详了匕首半天,忽然便使出全身之力往床上刺了过去。
……
“这可真是大赚了一笔!”荆溪古道,步漫芳看着手中的银票,佯装十分高兴的说道。
“这些钱都不知道是从哪里的乡亲手中坑骗来的,又有什么好高兴的?”步盈芳冷冷的说道。她这段日子虽变得会同姐姐开玩笑了,但这关乎百姓苍生的事情,她终究是不会拿来开玩笑的。
“大赚一笔虽不高兴,但教奸商吃了大亏,总值得高兴吧?”步漫芳见妹妹不喜欢这个玩笑,换了种方式说道。
“这倒的确教人高兴。”步盈芳点了点头,终于也露出了笑容。
“好了,就在那里了。”刘淳杰本静静的听着姐妹俩说话,忽然指着前边一栋看起来十分华贵的屋子说道。
步盈芳点了点头,步漫芳却又开着玩笑道:“我们是杀‘负心汉’、杀‘恶妇’、还是两个都杀?”
“别胡说了,小心引人注意。”步盈芳虽从二人口中得知了符辉、刘绾素与梅兰竹之间的事,但她并不像自己姐姐那样会偏袒刘绾素,自然也不愿对符辉、梅兰竹恶语相向。
正如她昔年同梅兰竹“青梅煮酒论英雄”那般,就算她非杀了梅兰竹不可,也希望会是一场“英雄惜英雄”的生死决战。
……
梅兰竹一匕首刺来,符辉竟连躲都不想躲。
他根本就没睡着,却装出一副睡着了的样子,并不是想欺骗梅兰竹,却是想欺骗自己。
就好像他如果不醒,旁人也不会醒似的。
所以最擅长自欺欺人的不是梅弄玉、不是梅兰竹、是他符辉才对。
但符辉终究还是躲了开来,他虽不想醒,却更不想死。
更何况此时梅兰竹纵不杀他,他也要杀梅兰竹了。
别人的洞房花烛、是为了结情,他二人的洞房花烛,是为了断情。
这便是他回雁门弟子无情又无奈的责任。
梅兰竹早就料到符辉会躲开自己这一刀,立即又退回桌前,拿起瓷碗往地上一摔,只听屋外一下便变得嘈杂起来,接着便有二十余人窜进来了这栋房子。
这间本不狭小的屋子,竟一下便变得十分狭小起来。
符辉环视了一周,忽然笑了笑,抱拳说道:“诸位兄台别来无恙,要诸位帮小弟守着洞房,小弟可愧不敢当。”
众人脸上微微色变。原来这二十余人正是符辉先前在荆溪所擒,又交到梅兰竹手头的贼子。如今梅兰竹命他们来一同杀符辉,也算是“因缘果报”了。
这些人单打独斗远不是符辉对手,但如今二十余人齐人,再加上梅兰竹,孤身一人的符辉当然也毫无胜算。
更何况在已变得如此狭小的房间里,符辉的“飞狐”能否施展开已是难说,想要逃出生天,那就更无可能了。
“动手!”梅兰竹没有半点犹豫的说道,手中匕首跟着便再刺了过去,众人自然也兵刃齐出,跟着她一同向符辉攻了过去。
那符辉却只能凭一双肉掌迎敌,他虽在妙法禅师座下学了佛法,却没有学少林武功,掌法自然远不及他的剑法精妙。只见他紧贴在后墙之上,左掌一出,立即便打断了一个抢在前面的人的胳膊,但当他回手之时,却也被如此之多的兵刃给划了两道伤口。
那符辉又看了看众人,本想抢得一把剑过来,可这二十余人手上刀枪棍斧、锤戟钩鞭、以及许多奇形怪状的外门兵刃都有,就是没有使剑的,显是梅兰竹也防到了他这一手。
梅兰竹算计到这般田地,自是取定了这符辉的性命,哪怕她对他的感情其实并没有半点虚假。
毕竟他知道她万梅庄的底细实在太多。他既然不肯站在她这一边,自然也非死不可。
这里毕竟已不是在她“数者得兼”的梦中。
但梅兰竹千算万算,却没算到,自己本不该要那陈拢来“凑热闹”的。
陈拢虽也是犯在了符辉的手里,但他自己并不懂武功,就算是他手下那些会耍几下把式的护院武师,真要明刀明枪也还比不上单家兄弟,来了又能起多大用?
梅兰竹只不过是想着“多来一个人也好”,便把陈拢也一并唤上,却压根就没想到陈拢早已被步漫芳所制。
所以她找来的并不是陈拢,而是方才才从陈拢手中把五十万两银子抢走的刘淳杰、步漫芳与步盈芳。
梅兰竹只见三条人影一并闪入,接着便是三声惨叫,自己这方立即便有三人毙于剑下。
梅兰竹见三人现身,知道不好,她虽立即就想走了,可她用来碍着符辉施展轻功的房子,此时却反倒成了她的阻碍。
但她倒也并非什么法子都没有了,只见她忽然连退五步,提起匕首,对着身后墙上便乱砸了起来。
通常的匕首若砸在这么结实的屋墙之上,必然用不了多时便会折断,岂知梅兰竹砸了十数下,这匕首非但没有折断,竟将一面四尺厚的墙壁劈出个能容一人通过的大洞,她纵身一跃,立即便从洞中钻了出去。
刘淳杰三人虽立即便想追上去,但屋中剩下的贼人竟像不要命似的阻挡他们,他三人功夫虽高,待将屋内贼人全数杀死或制住,梅兰竹早也走得远了。
他们本待向活着的贼人询问详情,岂知这些人立即便也口吐白沫身亡了。原来他们早便身中剧毒,这才拼了命的想杀了符辉换得解药。梅兰竹算准了发作时辰,就算没能杀得符辉,至少也可以将这些人“杀人灭口”。
但这些人不去怪罪给他们下毒的梅兰竹,反倒迁怒于阻碍他们杀符辉的刘淳杰三人,倒也是十足的“愚昧无知”了。
刘淳杰等人虽知这些人本就是罪有应得、死有余辜,但看到这些人死得如此愚惨,也不禁心生感慨。
但他们也没为这些“当死之人”感慨多久,因为这里还有一件更需他们在意的事。
“好结实的墙壁、好锋利的匕首!”步盈芳走到被梅兰竹砸开的大洞前,不禁惊叹道。她虽先前见过这把匕首,看出是把削铁如泥的好刀,却没想到竟能好到这般地步。
要知这墙故意建的十分结实,就是内功十分深厚之人全力施为,也未必能一掌震穿。一把小小的匕首竟能砸坏此墙,简直就是匪夷所思了。
“这就是传言中的‘九天寒铁’吧!据传寻常兵刃只要融得一分,就足以削金断玉,却不知道那把匕首融得了几分?”刘淳杰点头说道。
“十分。”仍是一身寝衣的符辉忽然在三人身后悠悠的说道,“如果不算刀柄的话。”他说话声音十分平和,教不知情的人听来,根本想不到说话的会是一个方才差点就要被杀掉的人。
刘淳杰三人立即转回身来,全都睁大眼睛瞪着他。他们知道这符辉是个多么莫明其妙的人,并不惊讶于其说话的语调,却惊讶于其所说的内容。
要知这九天寒铁来自天外,寻常武人便是半钱也难求。可梅兰竹方才那把匕首虽薄,少说也重十一、二两,这符辉究竟是如何弄到的,实是教三人奇怪不已。
一个人的性子就算再莫明其妙,也不会莫明奇妙便能弄到常人弄不到的东西。
“山里捡的。”符辉猜出三人想问什么,仍摆出一副十分无所谓的模样回答道,其口中所言,竟像是在说着随处便可捡来的破铜烂铁似的。
但刘淳杰等人立即就明白这符辉是在座什么样的山里怎么样捡到的了。
深崖绝洞,寻常人自是不会舍命下去寻找,就算这九天寒铁是稀世珍宝,也足以像破铜烂铁般数千年无人问津。
寻常人就算被逼婚,也不会选择“跳崖诈死”,所以这符辉能得到这稀世珍宝,竟还真是因为他的莫明其妙。
但这终究还比不过他和梅兰竹之间莫明其妙。
如果梅兰竹当真靠着这九天寒铁之利将他杀了,那一定是这世间最莫明其妙的事情。
“无论如何,你送了她这么一把神兵利刃,她就算杀了你,那也是理所当然的。”步漫芳想及此事,自也想起了刘姐姐,不免又冷嘲热讽了起来。
“这是两回事。”符辉就像没听出步漫芳的讥嘲之意的似的,仍是淡淡的说道,“她值得我送,我便送。她需要我杀,我便杀。”
“我想只可能她杀掉你,却不可能你杀掉她。”步漫芳还待说什么,刘淳杰却把话头抢了过来。毕竟刘绾素更是他的亲姐姐,讥嘲符辉,自然也要算他一份。
其实就凭符辉那身“飞狐”功夫,便是在刘绾素那身惊天动地的功力面前也能躲上数十招而不败,梅兰竹手中就算多了一把锋锐之极的匕首,如何便能轻易奈何的了他?
但这把匕首虽未必关键,却已足够说明了符辉的自相矛盾,尤其是拿来同梅兰竹的“说翻脸就翻脸”相比就更为明显。
刘绾素虽也要杀符辉,终究是因爱生恨,这梅兰竹要杀符辉,却显然只是不念“旧”情。刘绾素功力再强,却只会堂堂正正的动手,梅兰竹武功稍逊,更不知会使什么教人防不胜防的招数——此番这加起来也不是刘绾素对手的二十余人,却一下便将符辉逼的窘迫已极,自是梅兰竹早便算计好的缘故。
刘淳杰、步漫芳就算明知“感情”一物不可强求,却也免不了为刘绾素抱不平。
符辉不再回话,显是不愿再提此事。他盯着刘淳杰看了许久,忽然问道:“你本来是要杀我的,如何却要救我?”
刘淳杰也没有回答,却反问道:“她本来是要救你的,如何却要杀你?”
“你何必明知故问?”
“你又何必明知故问?”
“我不会说谢谢的。”
“你上次就没说,多几次也无妨。”
于是符辉就穿着那一身寝衣便走了,既没换好衣服,也没去找他那柄被梅兰竹藏起来的长剑。
但他反而拿走了刘淳杰的长剑。
他拿走的当然不是刘淳杰手中握着的“雄鸣雁”,而是其包袱上缠着的“孤鸿”。
“这柄剑本就是我的,如今你既已不需要,我便拿来用了。” 雁过芳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