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没想到,他竟会来寻你。”梅弄玉看着哭哭啼啼被人带下去的两个侄女,不禁叹气说道。
“那女孩封他的官不够他胃口,他当然只有来寻女儿了。”梅兰竹微微一笑,接着说道:“他这辈子都想借着他的女儿、孙女飞黄腾达,好不容易‘苦尽甘来’了,却没想到姓马的又倒的这么快。如今我这外孙女再给了他一次机会,他应该感谢我才是。”
“他感谢不感谢你我不知道。”梅弄玉摇了摇头,仍是看着两个侄女被带走的方向,又叹了口气说道:“可她们肯定是不会感谢你的。”
“她们就算感谢女儿,又有什么用?”梅兰竹也摇了摇头,仍是微笑说道:“如果她们能有那两人一成的本事,女儿也不舍得这样对待自己的表妹了。”
“所以归根结底,只不过是因为她们对你而言,没有比这更好的用处罢了。”梅弄玉顿了顿,忽然正色说道:“如果哪天我也没有更好的用处了,你会不会也这样对付我?”
梅兰竹沉默半晌,终于点头说道:“会的。”但她立即又摇了摇头,接着反问道:“可这种假设不存在吧?”
“那倒是。”梅弄玉苦笑道,“像我这种老头子,若连帮你出谋划策的用处都没有了,就更不会有其他用处了。”
梅兰竹又微微一笑,说道:“爹爹何必妄自菲薄,女儿麾下不知有多少人,都是看在爹爹的面子上才会跟着女儿的。”她顿了顿,忽然又露出一种颇为懊恼的表情说道:“真要说对付,爹爹对付女儿,可比女儿对付爹爹要容易多了。”
“我确实有些后悔,没有在事情演变到这般地步前对付了你。”梅弄玉也颇为懊恼的说道。
梅兰竹点了点头,苦笑说道:“所以爹爹又何必再问这些事?反正事到如今,爹爹也没有回头路了。”
梅弄玉又叹了口气,不再答话。他默然半晌,忽然说道:“把五毒堂剩下的人都找来。”
“这倒不是问题。”梅兰竹微微惊奇的问道,“可爹爹要他们做什么?”
“帮他们改掉一些东西。”梅弄玉正色说道,“否则之后他们那些破铜烂铁就算‘伤’到了人,又还能起什么作用?”
……
此处是山洞中唯一有些光亮的地方。许璃就坐在符辉曾经呆过三年,用几块木头拼成的简单的“床”上,看着自己的情郎,不禁颇为遗憾的说道:“师兄,璃儿要是那时就和你是这样的关系,来陪你就好了。”
“别胡说了。”符辉苦笑道,“那时我们根本就没说过几句话吧。”
“我知道,所以我才觉得有些后悔。要是那时璃儿就和你是这样的关系,你就不会再去认识那个人了,她既不会来建安寻你,那姓艾的也不会露出那副嘴脸,众位大师就更不会遭此毒手了。”
“要是这样假设,就没完没了了。”符辉叹气道:“若我们早是这样的关系,那你心里也不会有先前那个人,你根本就不会受她摆布,若我们早就是这样的关系,那个人也不会傻爱着我这个不值得的人,我就根本不会逃到这地方来了,若我们早是这样的关系……说不定,现在已不是这样的关系了。”
“师兄,你的意思是,你会不要璃儿吗?”许璃明知情郎说的有道理,听得这句“说不定现在已不是这样的关系”,仍是撅起了嘴。
“也许是璃儿不要我呢?”符辉苦笑道,“我只是想说,倘若这种假设成了现实,我们经历的事情将截然不同,谁能知道我们现在是个什么模样?”
“好吧,说的没错。”许璃终于也叹了口气。但她忽然一把便将情郎拉到身边,然后盯着符辉与当年截然不同的面孔,微笑着说道:“无论以前如何,至少今后璃儿会和师兄一辈子在一起,也就够了。”
符辉点了点头,他抚摸着师妹的泛红的脸庞,头也渐渐的向师妹贴了过去。许璃知道师兄要做什么,也闭起双眼,将脸抬了起来。
但符辉忽然又停了下来,向着另一处笑道:“‘太上掌门’,虽然您是我门中最尊贵的人物,偷看同门亲热,也算不上什么好习惯吧?”
原来步漫芳正藏在黑暗中偷看二人情形,许璃沉醉在与师兄的卿卿我我之中,并没能发现师妹,但符辉毕竟对这山洞十分熟悉,就算同样心潮澎湃,终于还是察觉到了旁人的气息。
许璃愣了一愣,但她随即便理解了情郎的意思,立即睁开眼,也笑着说道:“师兄是没见着师妹和师弟亲热的模样,他俩在生死关头还能尔侬我侬,我当时虽是去杀他们的,却也着实是羡慕不已。”
“师姐见笑了。”步漫芳笑着从黑暗中走出来,“我本想给那二人独处的机会,却没想到顾此失彼,反倒打扰到了你们二人,实在是不好意思。”
……
洛阳宫中,李贤终于又坐回了这阔别数月的龙座上。
虽然现在京城的态势还不算安稳,但他的身份反正已教当时身在胡府的众宾客知道。人多口杂,就算他还想隐瞒也是不能,倒不如直接重登大宝,也好召号天下共同对付梅家逆贼。
但这只是新任左右丞相的云太平与程明的意思,对李贤本人而言,更重要的是,如果现在由他以皇帝的身份接下重担,符巧心便不必再勉强自己当什么大帅了。
云程二人当然“明白”了皇帝的意思,所以在商量完要事之后,二人便很知趣的把新封的文武百官立即给“赶”了出去,只将李贤和符巧心留在了正殿之中。
“符姑娘,你已不必再勉强自己,可以再去寻你师兄了。”龙座上的李贤沉默半晌,终于咬牙说道。
符巧心看着李贤的模样,本也想说些什么,却终于还是点了点头,一字一句的说道:“多谢陛下,望陛下多保重。”
……
“郑将军,梅贼调动大军,打过来了。”
“不要慌乱,立即向陛下求援。”
……
“将军府”中,符巧心正收拾着行囊,云太平与程明虽有相劝之意,却终究没能说出口。
毕竟皇帝陛下自己都“忍痛割爱”,若二位丞相反来相劝,倒不免要不知情的人觉得李贤只不过是在“故作大方”了。
来送别符巧心的五个人中,云太平、程明需要“避嫌”,胡扬生早就劝无可劝,西门取、云婷则与符巧心并不相熟,眼见已没人能够阻止符巧心的离开。
但就在这时,一个本不该开口的人却开口了。
这个人不该开口,因为她非但与符巧心更不相熟,甚至连“送别”符巧心的身份地位都没有,她只不过是这“将军府”中的一个差人罢了。
但丁香终于还是开口了:“大帅,你不该离开,更不应该去寻找你师兄的。”
符巧心还没答话,云太平五人拼命的点起头来。
符巧心瞪了五人各一眼,终于还是转回头来,向着丁香说道:“丁姑娘,我必须先纠正你一点。我已经不是大帅了。然后,为什么?”
“因为陛下舍不得、舍不得、舍不得符大人。”符巧心虽然不再喊“小丁”而是“丁姑娘”,但以丁香现在的身份,终究不能当真回喊“符姑娘”,符巧心不许她喊大帅,她竟不知该如何称呼符巧心。她结结巴巴,终于还是喊成了“符大人”。
“算了、算了,你还是喊我大帅吧。”符巧心摇头说道。她起先见丁香憋了半天憋出这个“符大人”,本觉有些好笑,但忽然又觉得有些想哭,因为“符大人”的称呼,当然就让她想到了她那既可恨又可怜的伯父。
“是、大帅。”丁香行了一礼,又抬起头问道:“陛下舍不得大帅,大帅为何要陛下难过呢?”
“噢,丁姑娘是说,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吗?”符巧心冷笑道,“并不是每个女人,都会像丁姑娘一样追求这种机会的。”
“不,不是这样的!”丁香微微脸红,却赶忙摇头说道:“陛下如此亲切,如此善良的一个人,就算他不是皇帝,大帅也不该要他难过啊。”
“没想到丁姑娘竟能说出这种话来,也不枉你跟了我这一个月了。”符巧心微微一笑,却立即又黯然道:“可‘情’之一字,最难强求。他确实是个好人,如果我没有认识师兄,说不定真会留在他身边。”
“大帅也说‘情之一字,最难强求’,但大帅又为何还会去强求令师兄呢?”丁香摇头道。
符巧心并不知道丁香也曾对她师兄动过“强求之情”,只是微微一笑,解释道:”我只是想跟着他,却并不是想强求他对我动情。”
丁香依然摇了摇头,又说道:“就算如此,他们三人在一起,许多时候根本不会念及旁人,大帅若是跟着他们,一定会比自己一个人还要寂寞的。”
这句话由丁香来说,那是十分有说服力,因为丁香是唯一一个独自和刘淳杰三人相处十余日的人。就算是十分照顾丁香的步盈芳,一和姐姐、姐夫说起话来,经常也不免冷落了丁香,刘淳杰和步漫芳就更不必说了。
能和刘淳杰三人一道上路还不觉得寂寞的,也只有像符辉和许璃这样自己也“有伴”的情人了。
符巧心叹了口气,她知丁香所说多半属实,但她并不在意这个结果。
更确切的说,她就是想要这个结果。
因为她根本就不是因为仍对师兄念念不忘才想跟在师兄身边的,这点胡扬生已提醒过她,她也想清楚了这事,毕竟她现在早就不是那个只会跟在师兄身后的“傻女孩”了。
但她依然无法接受李贤,这既不是因为她师兄的关系,当然更不是因为李贤那破劳什子的皇帝身份,唯一的原因就是,她无法原谅自己。
她想要跟在师兄身后,并且不被师兄放在眼里。因为她觉得那是她自己该受的惩罚。
胡扬生为她付出了那么多,甚至差点为她送命,她却没有正眼看过胡扬生一眼。
到最后胡扬生甚至为她娶了自己并不想娶的云婷,虽然现在看来二人过得并不糟糕,她还是不免十分自责。
所以她现在也想要自己尝尝和胡扬生一样被“心上人”忽视的滋味——至于这个“心上人”如今是否已是她在自欺欺人,那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当然,这原因她绝不会要李贤知道,否则李贤说不定就会像胡扬生一般,就算扔了江山、丢了性命也会不顾一切的阻止她。
这虽然要她感动,却也要她不愿承受。
于是她已无法和丁香解释的更清楚,沉默半晌,忽然笑道:“丁姑娘,你为何要劝我这事?”
丁香点了点头,说道:“因为大帅对我很好、陛下对我也很好。我不希望你们俩都这样难过。”
符巧心微微一笑,又问道:“可丁姑娘知道我如今最尊敬崇拜的人是谁吗?”
“谁?”丁香不解的问道。
符巧心手指向下一指,说道:“原先住在这里的人。如今的雨真国主,完颜德。”
“所以大帅其实是想做完颜德的妃子?”丁香虽也听过完颜德之名,却当然不清楚符巧心为何此时会提到完颜德,于是问了一个要所有人听起来都匪夷所思的问题。
“不,不是这个意思。”符巧心摇头道,“再者说来,就算我想做他的妃子也不可能。”
“为什么?”
“因为他只爱他的薫皇后,根本没有其他嫔妃。”符巧心点了点头,终于详细的解释道:“倘若我做了陛下的皇后,一定也会这样要求他的,那丁姑娘想‘嫁入宫中’的愿望,岂非就成了空?”
“那也没有关系!”丁香终于明白了符巧心的意思,却坚毅的说道。
“真的?”
“我先前确实受爹爹影响,十分希望能够嫁入宫中。但我自从被大帅的师兄带回来,又在大帅身边做了这么久的差事,这才知道,人可以有好多种活法,并不只有嫁入宫中一条路。”丁香叹了口气,又接着道:“再说,就算我真的进宫当了妃子,陛下却天天想着大帅,我又有什么开心可言呢?”
“你能想通这件事,倒是不错。”符巧心点头说道。
“丁香不敢欺瞒大帅,此事并非我想通的,而是有人告诉我的。”丁香解释道。
“谁?”
“几位步姑娘。”
“几位步姑娘?”符巧心虽愣了愣,却又恍然大悟道:“噢,你是说步姐姐那几个堂姐妹?”
丁香点头说道:“是的,据她们所说,马跃天正是因为对小夫人念念不忘,又觉得她们与小夫人容貌相似,这才纳她们为妃的。”
“小夫人?”符巧心不解的问道。
“就是大帅所说的‘步姐姐’。”丁香解释道:“她虽并不是大帅师兄的妻子,但我觉得她其实挺像刘兄的‘小夫人’,便这么称呼她了。”
“什么?”“你说什么?”“真的吗?”“他还当真了?”忽然,只听四人的声音接连质问起丁香来。
原来符巧心固然吃了一惊、连本一直默默听着二人说话的程明、云太平、胡扬生也都不免惊讶。他四人一齐质问,把丁香吓得花容失色。
“是、是啊……”丁香颤抖的说道,“这个称呼,有什么不妥吗?”她还以为自己这个“小夫人”的称呼触怒了谁,却没想到这里的人都是她的“同伴”。
“不好意思,吓到丁姑娘了。这称呼很不错,丁姑娘就继续这么称呼下去吧。”符巧心先道了个歉,接着解释道:“那姓马的在谋反之前,曾对步姐姐有过轻薄之举,我们只是没想到,他竟然会认真到如此地步。”
丁香恍然大悟,点头说道:“是啊,据那几位步姑娘所说,那姓马的还以为小夫人已经死了,更将其追谥成后,虽纳了她们为妃子,却只是终日在她们面前感慨自己对小夫人的思念罢了。”她摇了摇头,接着说道:“所以,与其当这种‘妃子’,我还宁愿给大帅当个差人呢。”
“原来如此。”符巧心点头说道。但她忽然又想起一事,好奇的问道:“可她们不是被我给送回娘家了吗?丁姑娘如何会同她们有来往?”
“望大帅恕罪。”丁香忽然拜伏于地,又说道:“我见她们太可怜了,把大帅和陛下给我的赏赐都施舍给了她们。”
“可怜?”符巧心不解的问道。她虽将这几位步姑娘赶回步家,却并没有动她们当妃子时获赐的钱财,反倒还给步青云封了个管“杂艺”的闲官。按理说她们怎么也不该沦落到还要举目无亲的丁香来救济的地步。
但无论如何,丁香此举总是好事,当然说不上什么“恕罪”,于是符巧心又点了点头,接着说道:“起来说吧。”
丁香谢恩站起,立即又解释道:“大帅虽把她们送回娘家,可对于她们那个只想靠孙女飞黄腾达的爷爷来说,已成‘弃妃’的她们便已毫无用处。那步青云好像是嫌大帅封的官太小,带着上回大帅见过的那两个孙女弃官而逃,却把她们视为‘累赘’给留在了洛阳。”她顿了顿,又接着说道:“更可恶的是,那步青云根本没留下半分钱财要她们生活。那步家的房子虽大,她们却并无养活自己的本事,她们虽靠变卖首饰支撑,但若再无人接济,只怕都只能沦落风尘了。”
丁香说完这句,不禁觉得心下黯然,她自己若不是蒙符巧心收留、李贤教导,也只有当个风尘女子的本事,所以她如今分明自己也没有许多钱财,却还是无法对这几个与曾经的她同病相怜的姑娘不闻不问。
“你说什么!那步青云逃去哪了?”符巧还未听丁香说完,眼中便已冒出了火来,只见她问完此句,又恨恨的骂道:“无怪今日第一次开朝,文武百官中竟没见到他,我还道他在家赋闲,不知今日开朝,没想到他竟敢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来!“
“对不起,大帅,就连那几位步姑娘也不知道他逃往何处了。”丁香摇头说道。
云太平忽然抱拳说道:“请大帅立即下令,追查这败类的去向。”
符巧心点了点头,赶忙向着云太平五人说道:“云大人回刑部拟好海捕,程大人回兵部统筹三位将军的兵马配合刑部,我立即去面见陛下,知会此事。绝不能要这败类逍遥法外!”她说完这句,又转头向着丁香道:“小丁,你去把那几位步姑娘带回府中,待我从宫中回来,便来安排她们的生活。”
符巧心一口气说完这些命令,忽然觉得不对劲,只见六人都笑嘻嘻的抱拳说道:“谨遵大帅帅令。” 雁过芳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