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的屋子叫水冲过泡过,门窗坏了一半,瓦片也都掀了半边,真要回去还得等屋子修葺好了才能上路,此时船只全往楚地救灾送物,也不能冒冒然让两个女眷坐船上路。
甘氏也不是不知,急急说出来就是为着对宋老太太表明心迹,她除了惦记儿子,还牵挂父母,娘家死了这许多人,父母还在已是高运,可又怎么受得住这样的打击。
宋老太太说得这几句,人倒有些乏累,宋荫堂陪在她身边,细细问她吃了什么喝了什么,让厨房送燕窝粥来,劝她道:“祖母多尽些,我午间陪着用饭。”
有宋荫堂在,老太太便能多吃上些,她年岁越大,越是惜福,一顿只吃六分饱,人却越没越瘦越精神,宋荫堂哄了她,她不知不觉间便能把菜吃掉一小半儿。
老太太果然欢喜,宋荫堂自读了书,也没许多功夫在永善堂里呆着,既是丁忧,也不能出去戏酒交际,倒能常往她这儿来,面上带笑吩咐了璎珞一声:“去吩咐厨房,叫做个豆腐丸子来。”
只能吃素,便得吃得精细些,怕宋荫堂少年人常吃素坏了身子,老太太平日里是连蛋都不吃的,这会儿吩咐下去,便是叫厨房捡好的送上来。
璎珞报下去一串菜名,宋荫堂挨着祖母,伸手由着她摩挲,心里还想回乡去看一看,总得尽些力,在父亲坟前烧一回纸,此时不能成行的,依着祖父祖母的性子,不若说是送婶娘妹妹回乡,倒还能往乡间走上一遭。
老太太又看看余容,对叶氏道:“沈家的节礼到了,你看着回礼,他们家也是尽了心的,还写了悼词送了丧仪来,比着平素再加一分就是。”
这些事老太太久不关心,家里作主的都是叶氏,特意说一回,便是叫余容知道沈家是很看重她的,便守上三年孝,也有家里替她打点。
说着长出一口气:“你们去罢,荫堂陪着我就是。”
宋之湄听见沈家触中心事,那会儿怎么张狂的,这会儿就怎么羞愧难当,老太太虽没提起她来,她脸上却一阵红一阵白,难堪的好似叫人当众剥了皮。
那会儿是怎么笑余容的,此时就似被人扇在脸上,再等上三年她都已经十七了,便是在金陵城里也是老姑娘,再往哪儿说亲事去。
知道睿王妃有喜,心里怎么不急,好在把他弄去了藩地,若还留在京城,就在父亲母亲的眼皮子底下,不定怎么得宠,除了姐姐安康公主那一子一女,皇室已经有几年不曾添过孩儿了。
太子心里一口气不顺,越发加紧着催起东宫的工事来,又着礼部加急把大婚用的仪仗赶制出来,算一算三月里成婚,还得册立太子妃,一应事务细备下大半,恨不得吹气间就到了明岁,跟着太子妃的肚皮就鼓起来。
宋老太爷失了独子又失了嗣子,越发有由头生病,依旧闭门谢客,连那些个门生故旧也不多见,每有客来,十个里头九个不见,慢慢摘干净,孙子躲过三年,好与不好,到时候总有个定论了。
宋家因着一院子人都守孝,越发深居简出,宋荫堂连太子宾客间的聚会也不再去,干脆又读起书来,陪着老太太烧香礼佛,日子一天比一天过得安宁。
主家都安闲了,门上的下人少了赏,里头的却是一样,石桂因着爹娘无事,又把问宋勉借书的事想了起来,重新添过笔纸写字,也不拘是什么,要是书就成,叶文心留下来的那些,她都快翻烂了。
借书是一,谢礼是二,宋勉这番恩德,不知如何报偿,想一回总不能再做贴身的物件,叫人知道了总也不好,心里觉着做什么都不足表达谢意,想了几日没个主意,到院里丫头量尺寸做袄子,才想着天快冻了,旧年给做的靴子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穿,想着再淘换两块皮子,替宋勉再做一双靴子。
她还没去找宋勉,宋勉就先来找她了,他骗了石桂,虽是为着她好,心里却不安稳,又记起借她书的事来,寻了一回,找出几本都不合适,拿了一本千家诗一本全唐诗,又怕写得太深她看不明白,想了一回,在竹径边等着,她总得打这儿过的,没碰见石桂,碰见了葡萄。
葡萄自打跟石桂亲近起来,倒颇知道她跟宋勉的事,又知道宋勉替她找家人,对他行礼,被宋勉托着进院来找石桂。
葡萄不意这两个这样相熟,寻了由头把石桂叫出来,拉了她道:“你怎么竟跟堂少爷相熟,原来我当你是寻上门去相求,可听他口吻也不是一回二回,你……你且得仔细着些。”
宋勉再是穷亲戚也还是姓宋的,葡萄经得钱姨娘一事,最怕的就是同少爷攀扯上什么,那可是要命的事。
石桂“扑哧”笑起来,揽了葡萄:“我知道你这意思,我还回家去呢,能跟少爷有什么攀扯?”一面说一面笑:“堂少爷几回帮我,我总要谢他,他身边只有小厮没有丫头,缺什么少什么自家置办不齐,我这才帮把手,姐姐不必忧心我。”
葡萄知道石桂这个主意一直没变,再叮嘱两句,告诉她宋勉在木樨香径等她,这会儿桂花早就落了地,枝头还余下零星几簇,香味却一丝丝钻进鼻子里,石桂还往他读书的地方去找,就见宋勉来回踱步,皱了眉头不知念叨什么。
一转身见石桂来了,冲她点点头,把卷的书册递给她:“我也不知你看些什么,随意翻了几册出来,你看看可有合用的。”
一席说得客气,眼见着石桂拿过去翻上两页,看她谢过拢在袖子里头,还怕她看不明白,石桂笑上一回:“多谢堂少爷,不知道堂少爷的脚比旧年可大些了?”
宋勉闻言脸皮涨得通红,接连退了两步,把脚缩在长衫底下,石桂眨眨眼儿,眼睁睁看着宋勉落荒而逃,走出去七八步,又转身回来:“你看完了再来找我就是。”
说着穿过门廊,脚步还踉跄一下,急急回去至乐斋,石桂还不及开口,人就已经不见了,她呆在原地哭笑不得,底头看看自家手上的书,脚寸不好拿捏,做一付手套许还行,心里吃不准宋勉是不是害羞,半晌笑出一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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