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一
还有一个星期,玉霖就要结婚了。
很多的事,玉霖没有想通。想不通的事,他从不愿再去想,小蝶说过:“人一辈子,不会什么都能搞明白。有些事,想不通,其实是好事,混沌的过,也许更开心。”
那个白净皮肤,会羞红脸庞的护士,只要当班,就喜欢在玉霖的病床边来回的转悠。
玉霖一直没有告诉护士记忆还在的事。甚至是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出过。白净皮肤的护士,每次上班来,都带一包中南海烟给他,还告诉玉霖一些关于车祸的事:肇事司机跑了,警察正在调查走访,有可能要他拍张照片,登电视寻找他的家人。
玉霖只是听着,只是看着小护士那张稚嫩的脸,却什么也没说。
晚上,小护士的烟还没从包里拿出来,玉霖就开口说了一句话:“我想起以前的事了。谢谢你这几天的照顾,还有烟。”
“你真想起来了?你家电话多少呀?我去帮你打。”小护士高兴和激动的表情,玉霖看在眼里,特别的舒服。“不着急,先把烟拿给我。”
小护士对着玉霖做了个鬼脸说:“呀!今天没买耶!”玉霖的笑,在脸庞上慢慢的展现出来,看着小护士说:“哦,这样啊!那不麻烦你了。咦?我刚才想起的电话号码,怎么又给忘了?瞧我这脑子,估计又失忆了吧。”
小护士憋红着脸,瞪着玉霖说:“哼,烟,给你!号码多少啊?”看着烟和那只白皙的手,玉霖笑了。
着急的亲朋好友把玉霖的病床团团围住,妻的眼角,有泪的痕迹,玉霖看在眼里,很疼。
婚礼还是如期的举行,玉霖头上的伤早已经痊愈了,剩余的头发,遮挡了车祸的伤疤.
至于玉霖心里的伤疤,谁也不知道,任何东西,也无法遮挡。
小护士离开医院的那一天,玉霖正在婚礼的现场。出院时,一捧鲜红的玫瑰,一套护肤品,是玉霖对她即将实习结束的庆贺礼物。小护士连拒绝,都找不到理由.
婚礼结束以后,玉霖才记起,那个买烟的小护士,现在也许已经回到了她的家乡。有大红喜字的新房里,妻注视着玉霖说:“终于结婚了,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说再见了。玉霖,这一天,我们到底等了多久?你记得吗?”
玉霖笑着对妻说:“半年,却是我们的一辈子。”
“是的,半年,就像一辈子那么漫长。从相识,到相爱,到今天的婚礼,然后,就该是离婚,是分手了。这半年,我们从无话不谈、相互调侃、彼此呵护,到冷若冰霜、相顾无言,然后走到了今天。这不是谁的错,这不是我们能够改变的事,这是老天爷早就给我们安排好的结果。也许,这是我们上辈子,没有做完的事,今生,才要爱一场,才要受一次伤,是彻底的,是刻骨的伤。我们都已经死了,就像是僵尸一般的行走、生活。我们都知道,这一次,无药可救。”
妻的话,像刀,在玉霖的心头剜去一块肉。“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没有。就当是宴席吧,我醉了,你也醉了。然后就该,道一声珍重,从此那寂寞,便走向了两头。”和衣躺在床头,妻很温顺的趴在玉霖的怀里。洞房花烛,摇曳的芯蕊,落泪的烛。
醒来时,衬衫上湿了一片。“玉霖,起来吃早点了,等会还要去你妈妈那呢。”妻在客厅里对着卧室说。
梳洗,吃早点,妻穿着昨夜洞房时穿的大红呢子裙套装,挽在脑后的发,轻点的朱唇,给玉霖一种感觉——格外的鲜艳。
“你今天真漂亮。”玉霖的夸奖,让妻越发动人。“老公,你总这么夸我,我会自以为是的,以后嫁不掉,就找你算帐。”妻的话才说完,泪就掉到了红枣粥里。
“傻瓜,你这么漂亮,怎么会嫁不掉呢?要是男人全都瞎了眼,我一定陪着你,陪你一生,陪你一世。”玉霖一边给妻擦着眼泪,一边说。
九十二
这几年,玉霖一直混迹于妻子的城市中,忙碌而单调的生活使他觉得日子渐渐变得稀薄,难以打发,却又迅速荒废,几近一无所成。有人说他正处在生命的冬天,是蛰伏的日子。他也懒得去理这些,生命的冬天得过且过,只是自己不肯去将就罢了。
就这样,日子过得平平淡淡,不愠不火。闲乱中,却隐隐觉得生活像缺少了什么似的。云非语,是有点想她了。
一个星期天的早晨,手机响了,是一条短信:我的前世是一段漂流的旅程,所以今生才无缘去放晴,你还好吗?落款是云非语。玉霖一激灵,迅速爬起来,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时,一种烦躁和冲动让他难耐不已,想好了所有要说的话,按捺着忐忑不安的心,拨通了她的电话。
一声熟悉“你好”传过来,竟慌得他不知所措,刚才自己费尽心思准备好的话却突然无影无踪,骤然大脑一片空白。
于是赶紧挂掉了,可心里却懊丧得要命。末了,发了一条短信,是席慕容的一首诗:在那个古老不再回来的夏日,无论我如何去追索,年轻的你只如云影掠过……
发完信就后悔了,因为与云非语这段刻骨铭心的恋情,有必要去重头拾起吗?玉霖开始迷惘了,眼里有种涩涩的感觉,也许,也许以前那些魂牵梦萦的呼唤,已在心里打下太深的烙印吧。
不知不觉,想起几天前一位算命先生曾经神秘地对他说,有一天注定要如孤魂野鬼状游走在情天恨海的路上,不能自拔,那时他不相信。可此刻,玉霖消沉了,刚才云非语一句软绵绵的问候,就削减了他半年的哀怨,现在想来,原来宽容,在生命最黯淡失色的时光里,竟还会如此的熠熠生辉。
几天后,云非语给了玉霖一个电话,说和老妈要去买套房子,想征求他的意见。玉霖以为是开玩笑,就戏谑着说:“你家买房子,和我有什么关系啊?”
“是吗?”云非语笑了笑,然后就挂了电话。玉霖感觉有些突兀,想再问她,就打电话过去,可那边只有忙音。
一时间,玉霖愣了,想到与她的一些片段,在记忆里,像一方方从河间挖出的细泥,指尖轻轻一碰,就软软的松塌下去。
云非语与玉霖第一次通话两个小时的晚上,繁星满天。两个远隔千里的人,闭上眼睛,想象着昙花初绽,那些细致洁白的花,轻灵的舒展开沉睡的灵魂,仿佛要着意让人心生柔情,感受爱情从彼此的瞳孔背后,优美的瞄准一样。
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呵!云非语就像一个拎着裙裾过河的小女孩,小心翼翼却又勇敢地走入他的人生。
“许个愿吧。”云非语幽幽地对他说。
一时语塞,竟想不出一句好话来。
可冷不妨,云非语猛地伏在他耳边的电话里说:“玉霖,如果云非语是童话里的女鬼,你是否还爱她依然?”
玉霖怔了怔,却突然灵感地想起佛祖遇难前的一句话说:“那就食我的肉吧,那样,我们就永远在一起了。”
云非语开心地笑了,原来她的愿望是多么容易满足,不需要太多,只要一句承诺就足够了,像一张脆而薄的纸,透亮而容易穿破。
玉霖也笑了,那时,在初涉爱河人的眼里,这一点一滴堆积起来的情感,有着钢铁般的重量,是不舍得放弃的,两个人坚信,自己是那么幸福的一个。
那个夜晚,两个人就这样在电话里说着,黑暗中,好似她牵起玉霖的衣襟,一如所有的情侣。林**的路灯光昏暗,那样凉的月光,像是走在水中。 离歌三弄之惑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