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三
有人说,玉霖是一个饮鸠止渴的男人,这话说得一点也不假,因为他总是贪图近前的美好,所以许多事情往往不能如愿。云非语买房子也告诉他,用意何在?他知道她有很多事情对他隐瞒着,可又希望她能因为爱才这么做的,这种微妙的感觉,让他痛苦却同时快乐着,就如刀锋上的舞蹈。
也许人的一生,很难有几次的可能性,对另一个人敞开心扉,所以对于云非语,玉霖才至于如此的念念不忘吧。
几个星期以后,云非语说房子买好了,就在城东最繁华的地段。接到她的电话时,玉霖正在城西一家小吃店享受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炒面。
云非语正在吃饭。在她的身边,站着一个高个子男人,与玉霖年纪相仿,有着修长的手指和一张明净的脸。
“你愿意留在青岛吗?”云非语告诉玉霖,她已经和男友彻底分手了,这就是她说要处理的事情。
“青岛?”玉霖感觉很突然。
电话那头,第一次有温柔的笑声,接下来云非语说什么,玉霖都没听清楚。
“我不是很喜欢。”当玉霖最后说出这句话。那一瞬间,云非语的微笑就僵在嘴边,像花瓣一样,一片片飘零而去。
回到住处,玉霖打不起一点精神,云非语给的意外,并没有引发他太多的热情。一年前,云非语如一朵出水芙蓉,清纯可人,身边肯定有很多追逐者纷至如云。而他,却意外地得到垂青,让浮生不免生出些许温暖。一年后,吐露心声,本应该欢天喜地的,可他怎么也打捞不起那些碎片,当年的那个女孩纯真的点点滴滴。
是男友的原因吗,他不知道。迷迷糊糊中睡着了,梦见很多星星从天上掉下来,破碎又华丽的一颗一颗滑落,像焰火一样熄灭,玉霖终于明白,原来自己不舍放弃的,不是人,而是那刻骨铭心的感情。
女孩儿很惊讶,突然抽泣起来,弄的玉霖手足无措。“外面热,我们快去看好么?一会人就多了。”
于是带着她去挂号,妇科的人已经有几个在排队了,于是找了位置坐了下来。玉霖不知道和她说什么,于是选择沉默。
“谢谢你陪我。”突然她小声的说。
“什么?”其实无论她说什么玉霖都是不在乎的,他在乎的是人。
尽管非常小心,但是还是意外的怀孕了。当玉霖问她今后怎么办?她只是微微的摇了摇头。
“下一个。”护士对着门口喊她的名字。
她惶恐的抬起头,玉霖明显感觉到她身体颤抖了一下,“在……”,她的声音也是颤抖的。
“乖,不怕,有我在。”玉霖不知道这样说是否能使她镇定一点。
进去后她坐了下来,而他则站在她身边。面对四十来岁的女医生,她满脸通红,把头死死的埋在胸口。
“他是你家属吗?”医生指着玉霖问她。
玉霖的嘴角无意间浮出一抹冷冷的嘲笑,像是已经被这个社会折磨成神经了。
“哥哥,我……我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女孩拉住他的手臂,神情严肃。
“是的,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感觉。”玉霖心里好像有泪,湿湿的。
香山脚下,深呼吸,然后睁开眼睛:“大家都休息好了么?”
“我们出发了。”任杰接着玉霖的话。
才没走两步,就发现女孩儿的脚一瘸一瘸的。
“怎么了?”玉霖有点紧张。
走在前面的任杰和高燕闻声也转过来看。
“哦,没什么,刚才睡的姿势不对,脚麻了。”小丫头笑着说。
还没有到半山腰,几个人的速度就越来越慢。走在前面的高燕开始需要任杰搀扶着,估计有点中暑了。玉霖紧张的看了看,她跟在他后面,见转过来看她,便停下来报以微笑。
除了脸色稍微有点苍白以外,脸上的汗水告诉玉霖她没有中暑。略微苍白的脸色是体力快到极限的证明。四个人就这样慢慢的往下走。
“哥哥,休息一下下好么?”弱弱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转过头去看她,已经离开玉霖约五米的距离了。
听到声音,任杰和高燕也停了下来。
“怎么,走不动了么?”玉霖走回到女孩子身边:“那休息下吧。”
“呃——”任杰顿了下,“这个……我们想找个厕所,要不你们休息下,我们先走到前面,到时候在前面等你们。”
“好吧。”玉霖想是高燕……所以任杰才这样难以启齿。
两个人在旁边的一个磐石上面坐下。
“很累了吧?”玉霖给她递了瓶水。
“确实爬山不能穿丝袜的,太不好走了。”说着女孩子解开鞋带,“看来我真的是光脚徒步了。不穿袜子或许舒服些。”
当她脱下鞋子的时候,玉霖惊呆了。
水晶丝袜能让他清楚的看到她雪白而通红的脚底,前脚掌上好几个大大的血泡,有些因为下山时候往前冲的惯性已经破了。
“你怎么不早说!”明白了为什么她会走在最后面,也明白了为什么她会说休息一下。其实刚开始的时候她就知道脚底起了水泡,却说是因为睡觉脚麻木掉了。直到刚才实在走不动了,所以只好要求休息一下。但是这样的情况休息一下又能走多远呢?
唉,这个傻丫头。
走到女孩身边蹲下来,帮她把袜子脱掉。
“很疼吧。”玉霖轻轻触碰了下她的水泡。
“嗯,疼……”说话的时候女孩眉头都皱了起来。
玉霖拿起女孩才喝了一口的矿泉水倒在她的脚上,阵阵凉意让小丫头舒服的轻呼起来。
“鞋子别穿了,我背你。”玉霖想现在也只有这个办法了,尽管他也感觉自己的腿有点重。
女孩很顺从的伏到他背上。实际上并不重,但是在这个时候却感觉特别重。
那一年,玉霖就是在这条山路上背柳蓝下山的。虽然只背到一半,但是那时候是他心疼她,主动要求背柳蓝下山,感觉步子特别轻松。但是或许正是因为才背到一半柳蓝就要求下来,所以冥冥之中和她的感情也只能注定走到一半。
“哥哥,我很重吧。”她在他耳边轻声的说。
“重啊,不过可以卖个好价钱。”玉霖喘着气说。
“哼,说我猪,你!”女孩撅着嘴巴说,“不过现在你背着我,这样辛苦我就不和你计较了。”
“老了老了,否则就你这点分量,两个我都背的动。”玉霖不忘调侃。
“你和我才相差四岁,就老了?那我不是很快也要老了。”女孩开始和他闲聊,分散劳累的注意力。
“汗流到眼睛了,快帮我擦擦。”
“哈哈,到处都是汗了。”
“还不是背的你。哎呀,让你擦汗你别蒙着我的眼睛……哦,不要用你的臭袜子给我擦汗啊。”
“呀,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个好注意!”女孩调皮的说。
一路闲聊下来倒也不感觉累了,估计过了体能极限以后反而不觉得疲惫。
九十四
一个月后,民政局门口。
“玉霖,我还想吃一碗炒面,加辣椒的那种。”
“嗯,我也想吃炒面,加辣椒的那种。走,去面店里。”
玉霖的腰,妻的双手,紧紧的抱着,汽车一溜烟的飞驰而去。
“老公,这面条,味道怎么不一样了,好咸。”妻说。
“大概盐多了吧,再让他重炒一碗吧。”玉霖说。
“不了,就这么吃吧,以后再也吃不上了,咸点无所谓,好记些。”妻说顿了顿说:“老公,以后我会剪了这一头的长发,太费事了。”
“嗯,剪就剪了吧。”玉霖说。
“老公,以后不要吃面条了,太辣,你胃不好,少吃。你房子没找好,还要在公司住几天,所有家里的东西,我都放在你办公桌中间的抽屉里了,水费和电费的卡、身份证我都放在左边抽屉装资料的包里了。结婚照和光碟,我就不给你了”妻说。
“嗯,你要好好的。”玉霖说。
“老公......”妻的碗里,滴答着水声。
玉霖一直低着头吃炒面,筷子总在碗里夹,可什么也没夹起来。
“把手机给我用一下。”妻伸出手,接过玉霖递过来的妻给他新买的手机。摆弄了几下就还给了玉霖。“老公,我回家了,你回去么?”妻询问着。
“不了,我去朋友那坐坐。”玉霖站起来,抱了抱妻,就走下了楼。
第二天,玉霖回到家,是妻打电话要他回家的。
门口两个大箱子,妻站在那。
“老公,以后记得照顾自己,记得交电费水费,记得常去看看妈妈,记得别忘了擦擦我们女儿的照片,公司的灰尘太多了。电脑桌上,我给你写了一些事,都在电脑里存着,每天看看都有什么事还没有去做......”妻说完这些,转身进了房间,她不想让玉霖看到眼泪。
玉霖没有跟进去,站在门口,看着转身离去的妻的身影,颤抖着嘴唇,却什么也没说。
“滴...滴...”清脆的电话响声,从口袋里刺进了玉霖的耳朵里。玉霖没有理会,就站在门口看着妻转身的方向,那方向。房间、温馨,玉霖再也找不到,结婚前买的那辆车停在楼下。电话只响了一声,就断了。
转身下了楼,玉霖坐在轿车上,拿起烟,一根接着一根的抽。一包烟抽完的时候,想起刚才打进来,自己没接的电话,查看了一下来电显示,是陌生的号码。拨了过去很久,才有人接。
“刚才谁打的电话?”玉霖问。对方的话筒里,没人说话,但听见了人的呼吸,沉默,很长的沉默。
“是我。”女子的声音。
“你是谁?”玉霖问。
“中南海烟。”女子说。
“是你呀,刚才电话没拿,才看到这个来电,对不起。”玉霖说。
“记得就好,你现在......好吗?”小护士说。
“我很好呀,怎么这么问?”玉霖说。
“好就好,要是闷了,千万别喝多酒,小心旧伤复发。”小护士有些担心。
“不会喝多的,放心吧,谢谢你。”玉霖说。
“那就放心了。那天帮你擦血渍时,你口袋里掉下来一份协议书和一封信,后来没还给你。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看的。”小护士说。
“看就看了吧,有空来玩,我还欠着你烟呢。”玉霖说。
“好的,我一定会去的,到时候找你,再见。”小护士说。
挂断了电话,玉霖就去了公司。在电脑前,他把耳麦带上,拼命的听着歌。
一个月以后,京城大雪,坐在玉霖对面的沙发上的小护士,拿出一包中南海,递给他。
二锅头,醇香。
不知何时,大厅里响起了音乐声.玉霖的眼睛,顺着声音的来源,游移了过去。
二胡、女子、长发。
看不见,那手、拉二胡女子的手。玉霖想,该是细长的、棱角分明的手,该像竹节,瘦。看得见的,侧面、发、长发、遮挡眼帘的长发,黑色,瀑布模样。音乐如泣如诉,或抑扬顿挫、或哀伤低沉;那瀑布,时而如流云,时而似骤雨,时而迸溅飞舞,时而绸缎滑过。落进玉霖眼底,就成了诗境,他喜欢的梦境。
音乐,玉霖不懂。玉霖懂的,是此刻嘴中酒的味道。
明月窃春色,玉杯修佛心。玉霖的向往。
小护士的眼睛,游走在二胡女子和玉霖之间,有些迷茫。“以后,叫我海儿,中南海烟的海儿。”
她的话,将玉霖的眼睛,拉回到那个饭店,那个和任杰还有三名女子的饭店。
玉霖记得,最后和妻的畅谈,就是在那个饭店,也是二锅头,也是这句话。“真想让你叫我海儿,像中南海烟的海儿。你能忘记所有,却一定,一定还记得抽中南海烟。你的唇,她每天都会亲吻,我嫉妒。”
妻的话,玉霖一直放在心底。 离歌三弄之惑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