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下午上完课,因为是周末的原因,同学们都急急忙忙地回家或聚会去了。原本跟左伽昇和廖一涵商量好的,四个人留下来把黑板报最后的内容完善一下。廖一涵的爸妈一放学就过来接她,全家人要去周末聚餐,就让她先走了。
左伽昇远远地看到萧雪背着书包要走,赶忙嬉皮笑脸地跑过去问:“雪小妹,你家住哪儿?”
萧雪不以为然地瞟了他一眼:“盛凯小区那边啊,怎么了?”
左伽昇立马装出一副大喜过望的表情,讨好说:“这么巧,我家也住在那边!周末约出来一起玩呗!”
“我周末还有拉丁课,没空!”萧雪淡淡地说,不想再理会他,绕行而过。
左伽昇见状,匆匆向我和韩祎打了声招呼:“你们两个先忙,小爷我这边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了,对不住了各位兄弟!”
我气急败坏地冲他喊:“左伽昇你给我站住!”无奈他已经拎着书包飞奔出去追萧雪去了。
“盛凯小区不是在城西边吗?”我纳闷地嘀咕道:“上次左伽昇还跟我说,他跟你家都住在城北那边啊!”等转过脸,正好撞见韩祎迎面照来的疑惑不解的目光。我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说漏了什么,赶紧闭了嘴,慌慌张张地拿工具忙活起来。
等一切都大功告成,天色已经很晚了,窗外的夜色浓重,一弯皎洁的月静静地悬挂在墨蓝的夜空,散发着淡淡的光晕。我伸了伸疲惫的胳膊,扭了扭酸痛的腰,欣赏着眼前完成的杰作,很是欣慰。这时才发现,韩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四下里静寂无声,整个教学楼空空荡荡的,弥漫出诡异阴冷的气氛。
正当我独自一人留在空空的教室里忐忑不安的时候,突然又停了电,一瞬间伸手不见五指的,浓稠的夜色从四面八方裹挟而来,巨大的恐惧感迅速将我团团围住。
借着窗外的月色照进教室里稀疏的光,落在窗边的树影婆娑,如鬼魅一般。我在黑暗中试探性地叫了几声:“韩祎!”声音有些发颤,心跳加速。除了墙角传来的蛐蛐的叫声,没人应答,周围死一般的寂静。
我摸着黑慌忙收拾东西准备走,刚走到教室门口,就跟一个人影撞了个满怀,极度的恐惧让我闭着眼突然大喊了起来:“啊——!”
这时,从黑暗中传来一个镇定自若的声音:“是我,韩祎。”
等我稍稍冷静下来睁开眼,借着教室里的微光,这才看清楚眼前的人正是韩祎。他不知所措地低头看着我,而我因为过分的紧张,正紧紧地抓捏着他的胳膊。意识到这个尴尬的举动,我猛地松开了手。
“你吓死我了!”虚惊一场,我喘了口气,惊魂未定地说。
“是你吓着我了好吗?”韩祎刚才的手里还拎着从超市买回来的零食,因为受了惊吓掉在了地上。他揉了揉自己被掐疼的胳膊,从地上把零食塑料袋捡起来,放到桌子上。
我疑惑不解地问:“怎么会突然停电呢?”
“可能是学校的规定,每星期放周末的时候,晚上9点之后都会断电。”
“那我们还是赶紧走吧,反正活也干完了。呆在这儿黑灯瞎火的,多吓人。”我背上书包正准备走。
韩祎突然拉住我,语气平静地说:“干嘛那么急着走啊,不来点儿庆功酒怎么行?”
我压低了声音说:“你神经病啊,都什么时候了还喝酒?还在这儿喝?要喝你自己喝,我要走了。”
韩祎却不再理会我,暗自从塑料袋里取出零食和两瓶罐装啤酒,又不知从哪儿找来的蜡烛,点亮插在桌子上。瞬间,黑暗中燃起了微弱的橘黄色的烛光,教室里温馨了许多。
我略一思忖,又折身回去。他递过来一罐啤酒,我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也学了他跳坐在一张桌子上,起开瓶盖喝了起来。
空荡荡的教室里,一盏烛光摇曳,两个人的影子倒映在墙上显得高大颀长,在屋顶的拐角处重叠在了一起。韩祎跟我碰了杯,喝了一口啤酒,而后突然说:“好久没有这么安安静静地喝酒了。”语气中带着如释重负的满足感。
我欣然一笑,也心满意足地说:“我是很久都没有这么认真地做成过一件事了,这种感觉真是太好了。”
韩祎回过头看着我,半晌,幽幽地说了一句:“你难道不觉得这样的夜晚才是更让人振奋的吗?”
“嗯?什么?”我没听懂他的意思。
“就现在啊,空荡荡的教室里,黑灯瞎火的,点着烛光,就我跟你,在喝啤酒。”
昏暗的光线中,他望着我的目光里突然闪过一丝诡秘,我还没来得及捕捉,韩祎突然轻声说:“比如,我们还可以做一些更刺激的事情。”
我愣了神,怔怔地看着他,心里却有些惴惴不安,半知半解地问:“什么事?”想到电影里一般演到这种场景的时候,都是温情脉脉的拥吻的画面,我自己竟然先紧张忐忑起来。
他突然从口袋里拿出一只小手电筒,抵在下巴的地方,照出一张阴冷惨白的脸,发出鬼怪低沉的叫声:“关-筱-萱,拿命来——”
我这次竟没有惊吓到尖叫,反而很镇定,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装出的那副惨不忍睹的鬼脸,咧开“血盆大口”唬了过去,随后又不屑地白了他一眼:“小儿科!”
韩祎见没有吓到我,就说:“你不是挺有胆子的嘛,那刚才一停电,你吓得魂飞魄散的,一边叫还一边喊我的名字。”
“谁喊你名字了?”我狡辩道。
“我刚才都听见了。”
“我叫鬼都不会叫你!”
“你就是喊了还不承认。”
正当两个人争执的时候,从门外的走廊里突然闪过手电筒的光束,意识到有巡查的人来,韩祎动作利索地吹灭了蜡烛,拉着我迅速躲到了墙角的一张桌子底下。等我反应过来,他的半个身子已经把我挡在了里面。
巡逻的大爷拿着手电筒在教室门口照了照,白亮亮的光束在桌椅间晃了晃,这时,听到大爷暗自嘀咕了一句:“周末了门也不锁,这帮粗心的孩子。”说着,从腰间掏门钥匙准备上锁。
突然意识到我跟韩祎很可能会被锁在教室里,情急之下,我差点喊出声来。韩祎却把食指放在唇上“嘘”了一声,示意我不要说话。我乖乖地闭上了嘴。
大爷翻了一遍钥匙,纳闷儿地说:“奇了怪了,这36班的钥匙竟落在屋里了,还得回去一趟。”
听到大爷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躲在角落里的我和韩祎都长长地松了口气。韩祎急促的呼吸扑在我的脸上,我的脸颊有些发烫。因为两个人贴得太近,我甚至能感觉到他胸膛前起伏的心跳。等两个人都缓过神来,他松开了一直抓捏我的手,说:“收拾东西走吧,一会儿大爷该回来了。”
等两个人摸黑从教室里跑出来,推着车飞奔到学校外面的大街上,都累得气喘吁吁的,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刺激的虎口脱险,余惊未平。
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埋怨他:“都怪你……非要留在教室里喝什么啤酒,我们差点被锁在里面出不来!”
韩祎看着我,突然笑起来。我使了自行车的前轮怼在他的车子上,忍俊不禁道:“你笑什么?”
韩祎说:“我们第一次做了战友呢!”
我很嫌弃地瞥了他一眼,两个人推着车子在路上漫步,昏黄的街灯一字排列开来,把两身影子拉得老长。冷冷清清的街道如同夜色般静谧,只剩下两个人走路的脚步声。
我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了跟韩祎心平气和聊天的愿望,默想了好几个话题,却寻思着要不要主动开口,犹豫再三,还是很随意地从中拎出了一个不着边际的话头打破了彼此间的沉默:“没想到,像你这样的男生,竟然画画那么好哎。”
韩祎不解地问:“像我这样的男生?”
我想了想,想找出更合适的措辞来表达:“嗯……怎么说呢?因为画画的男生给我的感觉一般都是心思很细腻,性格很内向,喜欢安静独处,想象力也很丰富,还会自带一点忧郁的气质。但我之前认识的你,完全不是这样的。很难把喜欢运动的你跟画画的你联系起来。”
他看向我的时候,我又补充道:“喜欢运动又喜欢画画,总感觉有点文武双全的意思,挺酷的。”
“文武双全?”他对这个形容词产生了疑惑的好奇。
“嗯。”
韩祎低着头抿嘴浅笑,不知道是因为听了我的话不置可否,还是另一种默然地认同。他又突然问:“那你为什么会喜欢畿米的漫画?”
我略一思忖,回答说:“可能是他的画和文字……总能带给我孤独而又温暖的感觉吧。”
“孤独而又温暖。”他品咂着我话尾里的意思,若有所思,“那我看你也不像是会孤独的人啊。”
“你看到的只是我的外表,又不能以此来推断我内心的世界是怎样的。”我耸了耸肩,“人总是容易被外在的表象所迷惑。”
韩祎说:“所以呢,人不可貌相,就比如我。”
我突然看到他会心地笑了笑,很难得在他脸上见到的那种自然的笑,就说:“其实……你笑起来的时候还是挺阳光的。”
被我这样猝不及防地夸赞了一番,韩祎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嗓子眼干干地轻咳了一声,又目视着前方,沉默着继续走路。
走到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我指了指路的一个方向:“我家住在那边,先走了。”
刚要转身离开,突然又想起了什么,翻开书包拿出那本《灌篮》,匆忙地塞到他手里:“东西给你。”又生怕他当场发觉了什么,推着车逃一般地转身就走。
等我骑着车摇摇晃晃地上了路,突然听到韩祎在后面大声喊:“喂,你画的是科比还是我啊!”
他的声音很快就消散在耳边的夜风中。两排橘黄色的路灯把整条街道都晕染成温暖的色调,如同陈旧发黄的记忆,把那样的一个夜晚定格在如水墨般流逝的时间里。
以至于很多年以后我依然会记得它,在那片深邃如谜的夜幕下,空空的教室里亮着一盏微弱的烛光,万籁俱寂,我和韩祎举杯共饮的那罐啤酒,喝下了少年时的诸多滋味。那是一种不被打扰的宁静,彼此分享的孤独,或是转瞬即逝的美好。
但总之,是有那样一个夜晚,每次在那片暖色的烛光里回想起来,心头都会为之振奋。 我在远方想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