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间的时候,左伽昇从前排转过身来,得意洋洋地说:“有没有觉得昇哥我今天在课堂上的起义特Man?”说着,故意摆出来一个很Man的姿势做给我看。
我觑了他一眼,冷笑:“得了吧,没听出来赵恒只是放了句空话而已,人家压根儿就不相信我们能拿第一名,等着看我们笑话呢!”
左伽昇问:“那你相信吗?”
我盯着他看了几秒,挤出一丝假笑:“因为有你这么不靠谱的人,我肯定不相信。”
左伽昇说:“你说这话我就不乐意听了,你不能自暴自弃啊!”突然又转换了一本正经的样子说:“如果你热爱一样东西,比如自由,你要忍耐、忠诚,要执着、永不放弃,无论它给你带来的是欢乐或失望,名利或痛苦。我会一直在这里,即使世界都已经忘记。”
听着他这句颇有深意的台词腔,我怔仲地看着他,有些刮目相看的意思。左伽昇却突然恢复了先前嬉皮笑脸的神情:“不是我说的,是我的偶像克洛泽说的,我只不过把‘比如足球’改成了‘比如自由’,但也是我的至理名言。”说着,随手拿起我桌上的一个小玩偶抛到半空中又接住:“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一次证明我们自己的机会。我好像已经看到赵恒几个月后愿赌服输的下场了,革命胜利的旗帜在向我们召唤!”
我拿起一本书轻拍在他挺起的胸膛上:“那是再好不过了,我可不想跟你坐前后桌。”
左伽昇突然压低了声音:“其实我想换座位,也不是为了你,而是我的女神萧雪。”脸上浮现出一丝奸诈的诡笑。
“切,我还不知道你心里打的那点鬼主意?色狼,你愿意跟人家坐一起,人家还不一定想跟你坐一起呢!”说着,我从书包里掏出一本杂志,心不在焉地扔到了桌上。
左伽昇眼疾手快,看到那本杂志就惊叫起来:“靠!你竟然看《灌篮》,看不出来你——”
我二话不说便把那本杂志抢了过来,低声说:“你小点声啊!”目光不由自主地瞥了一眼韩祎的座位,幸好没人。
左伽昇笑了笑:“紧张什么?反正我又不会告诉老赵让他没收你的啊。”
我把那本《灌篮》杂志慌慌张张地塞进抽屉里,左伽昇靠近了说:“哎,真看不出来你对篮球还挺有兴趣的啊,NBA你最喜欢哪一个球员?我虽然酷爱的是世界杯,但迈克尔•乔丹曾经也是我的偶像啊!今年暑假NBA的拉斯维加斯夏季联赛你看了没?虽然五场比赛中,中国队只是险胜了骑士,但对于王治郅本人,我还是很看好他的……”
眼看着左伽昇的兴致被激发上来,旁若无人地自说自嗨,这时,上课铃响了,我总算是如获大赦一般,长舒了一口气。
下一节是英语课。英语老师因为长得颇有几分姿色,年轻貌美,性格也热情活泼,所以她一来,就迅速俘获了班上的那群男生们。
那些男生们各个都目不转睛地望着讲台,光看他们的神情就能看得出几分意思。有的人的确是在聚精会神地听课,而有人的目光早已经像吸盘一样吸在女老师红色包臀裙的曲线上,随着她晃动的婀娜身姿,眼神摇曳,如饥似渴。
老师正在朗读一篇英语课文,内容很是无聊。我听得有些昏昏欲睡,便趴在课桌上小憩。看到斜前方有两个男生私下里在交头接耳,大概是在看一本污污的杂志,边看边笑,其中一个男生把手放在另一个男生的大腿上摸了摸,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另一个男生便把头倚靠在对方肩膀上,对方摸了摸他的头发,又迅速地亲了一口。
我浑身起了鸡皮疙瘩,身体不由自主地抖了个机灵,就把视线移开了,立了一本书放在脸前,准备假寐。
老师的声音忽远忽近,我犯起了瞌睡。这时,书倒下了,扑在了我的脸上,我猛地一惊,脑子瞬间清醒了过来。是左伽昇递过来的一张纸条。
我悄悄地把纸条展开,字写得歪歪斜斜的,有些难看:“你如果喜欢篮球,我喜欢足球,以后我们可以经常交流啊,我最爱的体育杂志是《足球周刊》,感兴趣的话随时借给你!”
我微微有些烦躁,但又转念一想,心里默默窃笑了一番,随后在纸条上写:“你知道学校哪里有卖《灌篮》的吗?”用笔头戳了戳左伽昇的后背,他迅速接过了纸条。
不一会儿就收到纸条的回复:“学校附近的一家书店就有,今天是周一,应该会出来很多新刊,放学后我可以带你去。”
刚看完纸条上的内容,这时,突然听到英语老师在讲台上喊:“关-筱-萱。”听到自己的名字,注意力这才从篮球足球的对话中迅速抽离出来,猛地一抬头,呆怔了两秒,又慌慌张张地站起来,不知所措地看着老师。
英语老师一脸温柔的微笑,亲切地问:“Doyouwantafriendwhomyoucouldtelleverythingto,likeyourdeepestfeelingsandthoughts?Orareyouafraidthatyourfriendwouldlaughatyou,orwouldnotunderstandwhatyouaregoingthrough?”
我当场蒙在了那里,完全没听懂那一连串乌拉乌拉的句子说的是什么,很是茫然地问:“哈?”
英语老师继续保持了她温柔可人的形象,没急脾气没发火,她向我走近,用柔情似水的眼神鼓励,又用温暖如春的微笑引导我:“Doyouhavesuchafriend?Youarewillingtotrusthimwithallyourheart,andyouwillbehappytogetalongwitheachother,andatthesametime,whenyouareveryclosetogether,youwillfeelinferior,forfearthatyouarenotgoodenoughinhiseyes.Haveyoueverfeltlikethis?”
英语老师的语速已经尽量地慢了下来,慢到我能听懂零星的几个单词,但拼接组合在一起却像是一团麻线缠绕在脑子里,我尴尬地杵在那里,额头上起了一层汗。透过眼神的余光,我看到坐在前排的韩祎正回过头望着我,其实不仅仅是韩祎,班上的同学都在看着我,我低着头支支吾吾地回答:“Maybe……Uh……yeah……Idon’tknow。”
老师没再继续问下去,只是说了一句:“OK,sitdown!Pleaselistencarefully!”随后便转身朝讲台上走去,继续讲课。
我坐到座位上,脸被刚才尴尬窘迫的处境烧得发烫,很是难为情。左伽昇躲在课桌下面偷乐,我忿忿地瞪了他一眼。
很多年以后,我还会偶尔想起那一节英语课。
如果时间能够倒流,我可以重新回答那个问题,那个穿红色包臀裙的女老师笑盈盈地问,你是否有这样的朋友,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你能感到从未有过的快乐,你愿付出所有的真心去选择信任,但同时你又怀着小心翼翼的恐惧,你的一呼一吸之间都暗藏着卑微如尘埃的心事,你的一举一动映在他的眼里都唯恐不够完美,你所经历的一切坦诚于他却又唯恐他不能够理解。这样的一个朋友,你是否有过?
我会无比笃定地说,Yes。而不是说Idon’tkno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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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四节课上完,廖一涵来找我吃晚饭,刚好左伽昇也要约我一起去书店,索性三个人就一同去书店看看。
书店距离学校很近,叫“从前慢”。店面不大,但很多嘉源的学生都喜欢来这里买书,有的是来淘一些很便宜的旧书,还有的是来买时下的畅销书。尤其是店门口每周新进的杂志报纸,娱乐文摘青春小说体育财经新闻等等,花花绿绿地摆放在一个摊位上,这是很多学生的最爱,也正是这些茶余饭后的花边新闻,极大地满足着我们对外面世界的好奇和向往。
除此之外,书店里还卖一些影碟唱片磁带之类的东西,那些红极一时的歌手、流行歌曲,当下热播的电影电视剧,也往往是从这里流散到同学中间,再流散到校园的各个角落。
这家店的老板是一个上了岁数的老伯,年过半百的样子,头发已经显出灰白,戴着一副黑边框的眼镜,看上去有一种很学究的气质,但精神很好。
左伽昇一进店门,老伯就冲他打招呼:“臭小子,又来啦?今天想看点儿什么片子?”
左伽昇脸上的神色突然有几分尴尬,轻咳了两声,提醒老伯。转瞬又抹了笑:“余伯,今天给你带来了两个新客人,都是我们班新同学,关筱萱,廖一涵!”
听老伯和左伽昇之间熟稔亲密的对话,我猜的出左伽昇应该是这里的常客。我和廖一涵微微点了头,礼貌地笑笑:“余伯伯好!”
左伽昇说:“余伯人很好的,别看他是卖书的,他读的书比他卖的书还多,学富五车,一点都不夸张!”
余伯伯笑起来,藏在那副黑框眼镜后面的两只眼睛眯成了两条细线,指着左伽昇:“就你这小子油嘴滑舌的。”又转过来对我和廖一涵说:“他这孩子说话从来都不着调,别信他的。你们可以随便看看,不买书也行,以后喜欢看书也常来,我这儿也没什么好书,就给你们高中生图个乐子。”
我走到杂志区的摊位上找《灌篮》,NBAHOOP很抢眼的篮球明星封面,很快就找到了。我拿起来仔细一看,是这个月刚刚出刊的一期,如果没记错的话,那本脏了的《灌篮》应该是八月下旬的刊物,封面人物是科比。
我跑到前台问:“余伯,《灌篮》八月下旬的那期杂志还有吗?”
余伯想了想:“好像是……没有了,一周前都已经卖光了。店里的杂志报纸这些更新换代快,一般都是卖最新一期。《灌篮》九月的这一期不是已经出来了吗?”
我低低地“哦”了一声,有些失望。这时,听到廖一涵在不远处喊:“萱萱,你快过来看,畿米又出新的绘本了!”
我走过去看,畿米的新绘本是《我的错都是大人的错》。因为平日里喜欢读些杂七杂八的书,畿米是我最喜欢的插画师,家里也珍藏有畿米此前出版过的所有绘本画册。所以,看到他又新出的作品,我还是感到万分欣喜。
左伽昇拿着一本《足球周刊》兴奋地跑过来:“我靠!法布雷加斯都上封面了!要不要这么帅!哎,你的《灌篮》找到了没?”
还没等我回答,廖一涵在一旁很是诧异地看着我,不知所以地问:“《灌篮》?萱萱,你什么时候喜欢上篮球了?你以前不是跟我说被篮球砸过一次脑袋,现在看到篮球就头疼吗?”
左伽昇和廖一涵彼此面面相觑。我赶紧打哈哈:“呃,这不是最近又迷上了《灌篮高手》嘛,觉得里面的流川枫和樱木花道还是挺帅的,就想跟个风多了解点儿篮球的知识!”
廖一涵完全误解了我一脸的尴尬,反而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调笑说:“哦——你不会是喜欢上哪个打篮球的帅哥了吧?以前不是一直喜欢柯南吗?什么时候换成流川枫了!哈哈哈!”
“才不是呢!”满肚子难以辩解的委屈,心里却咬牙切齿地想:要不是弄脏了你韩祎的东西,谁会买这些破玩意儿!
这时,听到门口的余伯乐呵呵地喊了一声:“韩祎也来了,你可是有阵子没来看余伯了,伽昇也在这儿呢!”
“最近刚开学,事情比较多。”韩祎笑着走进了店里。
我一听到声音,不知怎么的,条件反射就往书架后面躲,莫名的心慌,有种做贼的心虚。
韩祎看到左伽昇和廖一涵,很自然地上前打招呼:“好巧,你们也在这儿啊!”
“闲着没事儿,过来转转。”左伽昇又顺其自然地加了一句:“哦,关筱萱也在这儿呢。”
三个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我刚才站着的位置,眼神却扑了个空。眼看着我又被左伽昇的乌鸦嘴出卖了,躲不过,就只好从书架后面钻了出来,跟韩祎摆了摆手打招呼,挤出的一丝笑很是生涩勉强。
韩祎看了我一眼,从杂志摊花花绿绿的颜色中随手拿起一本《灌篮》,左伽昇抢先一步说:“关筱萱也是来买《灌篮》的,没想到你们两个人的品味竟然一样啊!”
韩祎将信将疑地看着我,又顺着我愣怔的脸色往下看,最后目光落在了我手里拿的那本《灌篮》杂志上。等我反应过来,顿时惊慌失措一般,把《灌篮》迅速扔在了一边,慌忙拿起旁边的畿米漫画集,给自己解围:“我刚才也就是随便翻翻,我来这儿是想买畿米漫画的。”说完,又尽量装出泰然自若的表情冲他傻笑了一下,拉着身边的廖一涵就往柜台前走:“余伯伯,结个账。”
等在前台结完账,余伯说:“你想要的那本八月刊的《灌篮》,我回头再给你找找。”
“不用了不用了。”我匆匆忙忙谢过余伯,拿着畿米的那本漫画集,逃也似的离开了。
晚上回到家,我坐在灯下写作业,写得有几分厌倦,便从书包里掏出那本脏兮兮的《灌篮》,看着它发呆,却又无能为力。
这时,听到妈在外面敲门,我一边应答着:“进来吧。”一边手忙脚乱地把杂志压在一堆课本作业下面,装作一丝不苟写作业的样子。
妈端了一杯牛奶放到桌边,关切地问:“萱萱,你第一天去学校穿回来的衣服怎么能脏成那样?”
我敷衍着说:“上体育课沾的灰。”
妈没再继续追问下去,又迅速转移了话题:“怎么样?课还能跟得上吧?”
“嗯,还好。”
“凡事都要开好头,从一开始就要抓紧,把基础打扎实了,可不能有疏忽。在学校里有不懂的就问老师,别不懂装懂,蒙混过关。知识就是一点点积累起来的……”
眼看着妈唠叨的毛病又犯了,我赶紧打住她接下来的话头:“知道了,妈你就别操心了,这不是刚开始嘛!”
“就是因为现在大家都在一条起跑线上,一切都还来得及,我才这么提醒你的,你要是都落到班里倒数了,那我还跟你废这些话干什么?”
我不以为然地小声嘀咕:“反正起跑线也是倒数。”
这句话还是被妈听到了,她立马神经紧绷起来,声音抬高了八度:“什么?你现在都已经是班里倒数了?萱萱,你跟妈说实话,如果真是这样,那可不行,这两天我要去学校里找找你们老师,让他平常多照应你一点,笨鸟还得先飞呢,实在不行就给你请家教去!”
我一听妈要急着去学校找老师,也慌了神,赶紧说好话安慰她:“别别别,我们班主任挺照应我的,班里排座位都是互帮互助的原则,让学习好的跟学习不好的坐同桌,我同桌人家入学成绩前三,我们俩坐第一排,这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妈刚才激动的情绪稍稍缓和了,半信半疑地问:“真的?”
“这事儿我骗你干嘛?你工作也挺忙的,就别操心了。”
妈迟疑了片刻,最后说:“那行吧,你自己得操点儿心。”说着,语气温柔了起来:“一会儿把这杯牛奶喝了,晚上早点睡。”
等我把妈连哄带骗地送出了房间,长舒了一口气,回到座位上把那本杂志小心翼翼地翻开。幽幽的灯光下,久久地看着封面上的科比人像,若有所思。随后又从书架上抽出一张干净的素描纸,认真画起来。丝丝凉凉的夜风从窗户吹进来,夜色静谧。 我在远方想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