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报比赛的评选结果是在周一公布出来的。
那天早上刚好是赵恒的数学课,我被赵恒抽到上讲台当众演算一道数学题,结果没做出来,这让赵恒很不满意。
赵恒对人对事不爽快的时候,绝不会当众劈头盖脸地骂,但光看他的脸色就已经不寒而栗。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会紧锁眉头,强压着内心那股恨铁不成钢的劲儿,说话也尽量保持不瘟不火的语气,但每说一个词一句话,都比平常更加慢条斯理,也更显语重心长,也更让人羞愧难当。
他看着在讲台一旁抓耳挠腮的我,就紧缩了眉头低缓了声音说:“不会做?还是不会做哈。这道题可是上周小测验刚考过的,原封不动把这道题给你挪到黑板上,你还是不会做。关筱萱,怎么着?非得给你挪到脑子里你才会做?学习要不懂就问你不知道吗?要知耻后勇你不知道吗?要刻苦钻研你不知道吗?”
眼看着赵恒连气势磅礴的排比句都排山倒海地气出来了,我只能把头埋得低了又低,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好不容易被赵恒骂回到座位上,我看着刚发下来的习题集,一副束手无策的样子,趴在桌子上叹了口气。
等到课间的时候,班上的“小旋风”和“维尼”冲进教室,像得到了什么重要情报,欣喜若狂地奔到我的座位上,兴奋地说:“筱萱,重磅消息!其他班都在传,咱们班上次板报比赛拿了第一名!”
我从座位上一个鲤鱼打挺端坐了起来:“真的?”
“小旋风”是班上一个叫付苒苒的姑娘,皮肤有些黑,性格极为开朗,说话嗓门大,平日里喜欢打听各种校园八卦娱乐新闻,人猴精猴精的,但凡她走过的地方,都能带起些流言蜚语,班里人都叫她“小旋风”,是班上的通风报信员。虽然廖一涵并不怎么喜欢她,但我跟“小旋风”的关系还不错,常在一起分享些娱乐八卦。
付苒苒说:“那还能有假?现在外班有些人还嫉妒着咱们班呢,说我们班肯定跟学生会那边有关系,不然两项比赛的第一名怎么都落到我们这儿,切,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站在一旁的“维尼”也跟着忿忿不平道:“这是咱们班共同努力的结果,随便让他们说去好了。”
“维尼”的真名叫胡一飞,人长得白净白净,一个男生生出了连付苒苒那样的女生都嫉妒的白皙皮肤,五官颇有些维尼熊的样态,特别是一笑起来,弯起两道黑眉,眼睛眯缝成两条线,活脱脱的维尼熊家族成员。因为胡一飞憨厚可爱的样貌,“小旋风”就在班上整天维尼熊维尼熊地叫他,最后也成了他的绰号。两个人常常会在教室里追逐打骂在一起,是班里人人皆知的死党。
“维尼”又转向我说:“多亏了你跟韩祎这样的才子才女的强强联合,咱们班才拿了第一名,筱萱你太厉害了!”
“维尼”的这句话刚好被坐在前面的萧雪听到,她起身走过来,旁若无人地提高了嗓音喊了一句:“呦!这话说得未免也太强词夺理了吧,”萧雪把两只胳膊交叉在胸前,皮笑肉不笑地说:“集体荣誉那是大家的,别到最后被一两个人窃取了果实,那可就说不过去了吧。”又侧了脸淡淡地瞟了一眼“小旋风”和“维尼”,最后把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这两项比赛得了第一名有什么了不起的,眼看着下周就要期中考试了,到时候有的人别因为自己成绩太差,拖了班级的后腿,那我们前面做的努力可都白费了。”
想到刚才在数学课上尴尬的场面,刚好被萧雪拿去做了文章,说到了痛点,我明明感觉到了一种羞辱,却又不好反驳什么,只能紧咬了嘴唇把委屈往肚子里咽。
“小旋风”向来是疾恶如仇的性情,平日里看不惯萧雪的为人做派,但也跟她井水不犯河水。听萧雪这么一说,就替我打抱不平:“萧雪,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想让咱们班拿第一吧?”
“我倒是想啊,可我就是担心有的人,烂泥扶不上墙——”萧雪指桑骂槐地说。
“小旋风”怒火中烧,口不择言地骂道:“你说谁是烂泥呢?我看你才是臭泥巴!”
话音刚落,萧雪便出手推了她一下,两个人随即面红耳赤地互相叫嚷推搡起来。我和维尼赶紧上前劝架,却不知不觉卷入到了两个人的争执中,整个场面乱作一团。
韩祎和左伽昇刚从外面玩耍回来,走进教室见到此情景,愣过神就赶紧跑上来拉架。左伽昇扯住怒气冲天叫嚣着的萧雪,维尼拽着已经鸡飞狗跳的小旋风,我也被韩祎死死地拉住,气喘吁吁地注视着对面的萧雪,眼圈却渐渐红了。
等整个混乱的场面安静下来,我愤怒地甩开了韩祎的手,冲出人群,从教室里跑了出去。
教学楼四楼的天台上,空寂无人。一群放养的鸽子在空地上悠闲地觅食,散步,时不时发出一阵阵“咕咕”的低吟声。
我站在天台上发呆的时候,韩祎来了。他大概是悄无声息地走过来的,停在了一米之外,同我肩并肩地站立着,脸上吹拂着远方的风。
我看了他一眼,目光又望向了远方,怅然失落,暗暗苦笑嘲讽了自己:“不知怎么的,今天被萧雪那样说了之后,才突然觉得自己很差,很受挫。以前不管学习再烂,成绩再差,我也从未觉得自卑过,那时候挺没心没肺的,觉得什么都没有开心自在来得重要。但来了嘉源以后,看着身边那么多比我优秀的同学,我竟然第一次觉得自己很失败。”
韩祎说:“萧雪她今天说话确实有点过分,你别往心里去。”
“你也是这么想的吧?”我突然转过脸看着他:“其实在你眼里,我也很失败吧?”
韩祎说:“怎么会?我可从来没有这样想过你。”
我听得出韩祎的话更像是一种宽慰,暗自哂笑了一下,没再看他,看向了别处:“其实直到现在我都觉得,当初我不应该来嘉源的,因为这个地方本来就不是属于我的,我也不属于这里。我只是一时幸运来到了这儿,但我完全找不到自己在这儿存在的意义。”
“别这么想,你既然能来,就说明这个地方就是属于你的。”韩祎回头望着我,突然说:“我从来没有看轻过你,也从来没有用优秀的标准去衡量过你,反而觉得,现在这样不够优秀的你,就挺好的。”我用疑惑的眼神望着他,顿了顿,他又接着说了一句:“因为……你跟别人不一样。”
良久,我长舒了一口气说:“好吧,那我们打个赌,如果哪天我真的离开了嘉源,很多人都不再会记得我,本来这里就是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也不少的地方。如果这样想的话,我也没必要那么看轻自己,也没必要那么在意自己了。”
韩祎怔怔地看着我,半晌没说出话来,眼神却有些复杂。他神情严肃,动了动嘴唇嗫嚅道:“你真要离开嘉源?”
我笑了笑没回答,转身就要走。韩祎突然说:“你以前不是说过吗?不要轻易忽略了那些离开的人,因为我们不知道,那些离开的人会在我们日后的生命里留下什么样的意义。那你干嘛还要走啊!”
我回头望了他一眼,狡黠一笑:“骗你的啦!”
韩祎冲着我的背影喊:“如果你需要帮忙,我可以帮你啊!”
我伸出手高高举过头顶,打了个“OK”的手势,留给他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天台上的几只白鸽振翅高飞,飞向了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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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嘉源中学的期中考试还有十天时间。韩祎开始针对我的学习展开了突击强化训练,每天除了课间活动、吃饭、晚自习的时间都要见缝插针地利用起来,晚自习之后,两个人在肯德基店还要多学两个小时。用韩祎的话来讲,就是死马当活马医。
第一次去肯德基店,我点了一杯咖啡和一份汉堡,韩祎只点了一杯牛奶。
等韩祎从书包里掏出教辅资料放在桌上,我已经狼吞虎咽地开吃汉堡,又喝了一大口咖啡。他用一副不忍直视的眼神看了看吃货相的我,淡淡地问了一句:“大晚上的你喝咖啡?”
“一会儿你可是要给我讲物理的,不来点儿兴奋剂,我能撑下去吗?”
“我讲的有那么催眠吗?”韩祎说。
我咽了一口汉堡:“比物理老师讲得好多了,因为你声音很好听嘛!”然后冲他调皮一笑。
韩祎听我夸他,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忍不住自恋笑着说:“这倒是无可辩驳的事实!”说完,拿过我的辅导书,开始帮我划重点题目。
我看着他面前的那杯牛奶,趣笑道:“你一个男生,怎么那么喜欢喝牛奶?”
“谁说男生就不能喜欢喝牛奶了?”韩祎很是不屑。
“你到现在都还没断奶啊?”我开玩笑说。
韩祎拿着书轻轻拍在我的头上:“我看是你脑子缺钙吧!”
趁着他帮我划重点的空隙,我突然想到了什么,端起他的那杯牛奶,喝下半杯。韩祎在一旁感到莫名其妙:“你干什么呢?”
把他的牛奶剩下半杯后,我又把自己的咖啡倒在了那杯牛奶里,调出两杯咖啡牛奶,给他递过去一杯,韩祎一脸茫然地看着我。我喝了一口,细细品味,一副心满意足的表情:“味道还不错!”又邀请他:“你也尝尝?”
“黑暗料理?”韩祎匪夷所思地问。
“你知道有一个叫牛奶咖啡的组合吧?”
韩祎摇了摇头。我从口袋里掏出随声听,说:“分享一首歌给你听。”然后递给他一只耳机,播放了一首牛奶咖啡的《明天,你好》。
听完后,我问他:“是不是很有感觉?”
韩祎取下耳机,不以为然:“也就那样吧。”
因为没得到他的积极回应,这让我有些沮丧,轻声嗔怪道:“是你情商太低。无聊、乏味、低级!”
韩祎先是淡淡地瞥了我一眼,然后又把划好的题目推到我面前,郑重其事地注视着我,突然伸出手轻轻地刮了一下我的鼻子,狡黠一笑:“那你有本事把我的高智商跟你的高情商混合调味一下啊?”又突然恢复了严肃认真的表情说:“还是先分出点儿你的智商学好数理化吧!”
我有些懊恼地接过书,开始埋头做韩祎给我划好的物理题。
也许在每个人的青春里,都会留下这样一首歌。它是打开回忆的按钮,也是释放情感的闸门,它以某种旋律或节奏定格了你生命中的某个片段,或某一个瞬间。
即便在多年以后,不管在何时何地听到这样一首歌,哪怕只是听到而已,你落尘已久的心弦都会为之轻轻颤动。你循着音节旋律中的暗号,跌跌撞撞地回溯到记忆的深海,想起第一次听这首歌时陪在你身边的那个人,想到第一次和他分享这首歌的心情。
也就是在这样循环播放的背景乐里,你才能重新找回那些年的自己,悄悄地谱写成了独家记忆的专曲,在那里曾经沸腾着爱的热情,也隐藏过喜欢的心事。
韩祎说,他很多年后听到这首歌中唱的那句“一边失去,一边寻找”,想到的就是那些再也回不去的夜晚。我把混合好的牛奶咖啡推到他面前,嘴角还残留着白花花的奶渍,冲他狡黠一笑说:你也尝尝。 我在远方想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