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苏艾被带上辆面包车,坐到车最后一排,与前排一男一女狱警相对而坐,那女子叉腿,右脚还搭在坐位扶手上。头盔道:“那狱警女人臀围奇大,不信,你看一眼。”苏艾慌得手足无措,那有勇气用眼睛瞟人,低头不语。头盔又道:“你如愿意为她而死,她可救你出苦海。”苏艾思维答道:“我为什么要为她而死?胡扯!”头盔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不久,上来一位戴手铐小个儿女子,坐在苏艾右侧。那女子扭头望着苏艾,苏艾赶紧注视车外。头盔道:“别看那女囚个子小,可是地道的克格勃女人,敢不敢看一眼?”苏艾眄视那女子放在双腿上的手铐,不答话。头盔骂道:“妈的。”
汽车行了两个小时,回到了监狱。男狱警带苏艾进楼,那女囚追了上来,女狱警跟上拦住女囚。头盔道:“看看克格勃女人,别人能为你而死,你一个大男人,天天却婆婆妈妈,真是!”后又叹道:“他人眈眈不涉你目,他人碌碌不涉你足。”苏艾思维道:“站着说话腰不痛。”
苏艾走在通道上,迎面过来一群女囚,苏艾惊惶失措,赶忙紧闭双眼,因害怕被前面什么东西颠踬,放慢脚步。那男狱警在苏艾身后一掌接一掌,推苏艾前进,好几次,苏艾差点摔跤。苏艾闭眼颤颤巍巍上了二楼,又走了一段通道,停下。狱警打开铁门,将苏艾推了进去。
苏艾睁眼,觑视狱室,里面有位捷克男人,一位茨冈男子,一位俄罗斯男子。捷克男人面容和善,那两位年轻男子却身强力壮,凶神恶煞,虎视眈眈,如饿虎饥鹰。苏艾感到凶多吉少,问道:“这儿,多少号?”俄罗斯男子道:“216号。”指着左边上铺又道:“这里。”
苏艾见上铺一个包裹,爬上床打开,全是自己物品,铺好床单躺下。俄罗斯男子问道:“中国人?”苏艾点头,反问道:“俄罗斯?”那男子摇头道:“不,乌克兰人。”苏艾更觉大事不妙。
捷克男子笑盈盈来到苏艾床前,给了苏艾两颗硬水果糖。茨冈人叫道:“中国人,孬。”苏艾道:“中国人,好。”乌克兰男子气势汹汹,猛拍小桌,吼道:“不好。”苏艾心中想:“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不敢再言。
苏艾肚子饿得咕咕叫,瞅见卫生间矮墙上有两块黑面包,对捷克男人道:“可以吗?”捷克男人道:“行。”苏艾跳下床,啃了一块面包,喝了杯自来水。茨冈人吼道:“洗手。”苏艾想:“饭前洗手,防病入口。”洗手后,又啃面包,瞻望窗外,远处高墙上加了铁丝网,墙脚下杂草丛生。
晚餐,每人一盘土豆泥和一小条火腿肠,茨冈人指着苏艾盘中的火腿肠,问道:“可以吗?”苏艾道:“不可以。”茨冈人蓄意挑衅,骂道:“婆娘。”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苏艾站着吃了晚餐,喝干发放的茶水,将盘子放在矮墙上,用手抹抹嘴,又爬上床躺下,头盔又念起了那些数字。不过,苏艾因坐车劳顿,慢慢闭上眼睛。
白天,苏艾喉咙痒痒,烟瘾发作。瞥见茨冈人在抽手卷烟,跳下床,道:“烟?”茨冈人冷眼相觑,怒道:“购买。”苏艾心中骂道:“妈的,小气鬼,穷鬼!”接一杯自来水慢慢喝下,呛了出来,接着不停呃逆,心中骂道:“人倒霉,喝口水也呛人。”又爬上床小憩忍着。
苏艾想:“看样子,短时间自己不能出狱,慢长的监狱生活怎么度过?写小说,自己文笔太差,学捷语,又没资料。”苏艾忽然想起胡捷娘,写信给她,希望她找一找里那,也要一本学捷语的书和鱼罐头,又想:“庄稼无牛空起早,学习无书枉费心。”写好信,又无事可干,便拿出《新华字典》,一页一页地慢慢看,看累了便躺下,闭目养神。有时,也从字典附页国家面积和人口中,计算每平方公里的人数,俄罗斯地广人稀,每平方公里八人,加拿大更少,两人,外蒙古更是人迹罕至,一人,相比四川一百七十人,真是天悬地隔。
深夜,苏艾醒来。那灯传声道:“苏艾,你想起了什么?”苏艾传声道:“没什么可想。”那灯传声叹道:“毛驴拉磨,原地打转。长竹竿进城门,转不过弯。”苏艾不答。
良久,那灯又传声道:“苏艾,你退了两次国籍,再多退一次,没关系吧?行百里者半九十。”苏艾摇头传声道:“不可,要我背叛祖国,我宁死不屈。”那灯又传声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勉强你,人在监狱,万事小心!唉,错把黄铜认成金。你记住,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苏艾侧身斜视一眼熟睡的茨冈人和乌克兰人,心惊肉跳,身体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真是念念有如临敌日,心心常似过桥时。那灯传声笑道:“一物降一物。”顿一顿,又道:“你知道乌克兰人和茨冈人脑里在想什么?”苏艾笑道:“我又不是别人肚子里的蛔虫,怎会知道?”那灯又传声道:“老鸹等死狗。”后又叹道:“马到崖头收缰晚,船到江心补漏迟。”
一刻,苏艾又觉头痛、心慌,心悸,头盔念起了数字。
白天,乌克兰人厉声叫道:“购买。”苏艾跳下床,狱警递进来一个清单,里面除万宝露识得外,其余都不知道是什么,正想问清楚,乌克兰人催促道:“看什么看,签字。”狱警也道:“没时间。”苏艾看了后面钱的总数,两千克郎,于是签了字。
一个小时后,狱警送东西来,苏艾想:“这么快。”茨冈人和乌克兰人将所有购物放进柜里。苏艾睐见有烟、德国肠、咖啡、酸奶果浆、意大利空心粉、麦片、优质苹果和大香蕉,正准备下床去取万宝露香烟,乌克兰人扔两包不戴滤嘴的捷克烟在苏艾床上,喝道:“一天,一只。”苏艾道:“我抽万宝露。”乌克兰人用食指在嘴前晃来晃去,慢吞吞道:“不,不,不,我们抽万宝露烟。”苏艾想:“忍字当头。”心中骂道:“天下有这种野蛮人,没一点道上的规矩。”顿一顿,又骂道:“穷鬼!原来两人早存心不良,同恶相济,为虎作伥。”那灯传声道:“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虾,虾虾吃泥巴。”
苏艾在精神病院一周没抽上烟,喉咙奇痒,忙掏出一只捷克烟点燃,吞云吐雾,猛吸一阵,又续上一只。茨冈人吼道:“中国人,抽太多不可以,一天抽一只。”苏艾气不忿儿,心中骂道:“杂种!”灯传声道:“你知道为什么一天只让你抽一只烟吗?”苏艾传声道:“为什么?”灯又传声道:“心无二用。”苏艾传声答道:“乱弹琴。”灯又传声笑道:“捷克烟便是捷克女人,你只能自始至终爱一个,用心专一,忠贞不贰。”苏艾传声骂道:“瞎扯。”
苏艾吸完两只烟过足瘾,俯视柜里好大几根德国肠,搓了搓手心,跳下床去取,手还没伸到位。乌克兰人凶相毕露,吼道:“不可以。”苏艾道:“我,钱,买,可以。”乌克兰人、茨冈人横眉怒目,冲过来不容苏艾分说,一顿拳打脚踢,直逼得苏艾躲到墙角。那灯传声道:“再饿的老鼠也不敢偷猫的饭。”
苏艾惨遭暴虐,希望捷克人主持公道,可那捷克人坐床上一声不吭。苏艾与乌克兰人相比,实在过于单薄,被乌克兰人像抓小鸡式提起,扔到床上,对准苏艾太阳穴位置,迎头痛击,心狠手辣毒打了约三十下,每拳刚劲有力,震得苏艾两眼冒金花,痛入骨髓。打后,两人又恶骂了两个小时,方才罢休。那灯又传声道:“在家像只老虎,出门像只老鼠。”
乌克兰人、茨冈人合穿一条裤子,像哼哈二将,沆瀣一气。捷克人坐山观虎斗,倚桥看水流,袖手旁观。苏艾不敢对抗,咬牙忍着太阳穴的巨痛,心中叹道:“自己掏腰包买的食物自己却不能吃,拿钱买气受。”头盔却道:“你不改邪归正,没办法,才出投畀豺虎这一招。”后又嘲笑道:“木匠没得住好房子,裁缝没得穿好裤子。”
苏艾惨惨切切,心中满是愤怒和伤悲,却无力无勇,无计可施,只好衔恨于心,暗谩骂道:“蛇蝎心肠的穷鬼,邪魔外道的杂种,我操你们的妈!出狱后,有朝一日,如果能遇上这两个妖孽,非捅他们几刀不可,以报深仇大恨,洗雪耻辱!一息尚存,此志不移。”骂后,心里舒服了许多。头盔笑道:“蒸笼盖子,受气。”
苏艾与乌克兰人、茨冈人关系剑拔弩张,一触即发,心中发憷。哀莫大于心死,想:“吃一堑,长一智,下次什么也不买,让两个狗杂种喝西北风去!”自忖想:“自己没得食,肉可以忍,忌烟难办。”又想:“男儿大丈夫说戒便戒,就算是考验自己的毅力吧!今天,已抽两只,便不再抽了,从明儿开始,一天抽一只,最后戒除痼癖。”头盔笑道:“无钱方断酒,临老始看经。”
苏艾想:“如果能利用坐牢余裕的时间和精力,刻苦读书,背熟《新华字典》中所有汉字和词汇,出狱后便是个大大的笔杆子。”想到此,心中一热,迅速拿出《字典》一边听头盔念数字,一边用心学习汉语,学《字典》枯燥乏味,不过是猴子搬包谷,看第二页时,第一页所学内容便忘得一干二净。头盔道:“贪多嚼不烂。”苏艾有时烟瘾发作,便跳下床喝杯自来水,解个小便,又重新上床。乌克兰人瞥见苏艾未浣手,吼道:“下降,洗。”苏艾又下床洗手。
中午饭时间,苏艾坐床上吃红豆泥和火腿肠,望见乌克兰人和茨冈人正忙着用德国肠和意大利空心粉制作炒面,羡慕得馋涎欲滴,唾液汩汩往肚里吞,过屠门而大嚼,虽不得肉,贵且快意。头盔道:“妒财莫妒食,怨生莫怨死。”苏艾懒得听,重足而立,侧目而视,又想不出比骂‘杂种、穷鬼’更毒辣的词汇骂他们二人,一腔怒气不知泄向何处,心中念道:“龙游浅滩遭虾戏,虎落平原被犬欺。但将冷眼看螃蟹,看你横行到几时。”这时才真正体会到什么是敢怒而不敢言。头盔笑道:“你原来嘲笑捷克人应咬德国人一口,现在你咬乌克兰人、茨冈人一口。”苏艾不答,陷入沉思,心中怊怅,叹道:“这是弱者的悲哀。回顾过去,自己狂妄无知,学识谫陋,混沌不分啊!”
午餐后,苏艾闭目假寐,休养生息,醒来时头盔仍在念数字,自己只有硬撑着学习汉字。
晚餐,有一块黑面包,一团捣碎的鱼罐头肉和一团捣碎老姜齑。头盔道:“想吃鱼监狱便能满足,何必去麻烦胡捷娘。俗话说,使口不如自走,求人不如求己。”苏艾思维道:“再过一月便是中国新年,除夕之夜必须吃鱼,有“年年有余”的意思,也必须吃汤圆,有阖家“团团圆圆”和日子“甜甜蜜蜜”的含义。”啃口面包,吃一勺鱼肉和老姜齑,嘴里辣呼呼的,忙思维道:“鱼肉拌老姜,这到底是什么吃法?怪怪的!”头盔道:“猜不出来吧!鱼罐头是哈利总统请你吃的,他说,老姜辣,你乳臭未干,不是他对手,请君入瓮,玩你如运诸掌,孙猴子跳不出如来佛的手心。”后又念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苏艾压不住心头的火气,思维骂道:“我呸,他也坐过牢,是条英雄好汉!”头盔道:“江山易改,秉性难移,积重难返。”苏艾不应答,头盔又道:“狗咬月亮,不知高低。”
深夜,茨冈人打开音乐电台,狱室不得安谧,吵得苏艾耳鼓疼痛,不能入睡。约半小时后,歌声、音乐珠圆玉润,忽而高亢,忽而低沉,百转千回,音萦韵绕,苏艾出乎意外,进入不可名状的仙境。乐阕,男播音员音色浑厚苍老,好像在道:“四零四,不死还得死。冀望你的护照能够得到。”这些陈腔滥调,苏艾早已习以为常,没心情去理会,盼着自己能睡上一个好觉。
白天,乌克兰人和茨冈人强迫苏艾跪着洗地板和马桶。要是平常,打扫一个小时的清洁卫生也不算什么事,但苏艾没休息好,体力透支太大,一个小时劳动后,既累身又累心,‘呼哧’气喘如牛,腿和手没一点力气,不听使唤。忍气吞声,拖着疲惫不堪身子爬上床,不久便睡去。醒来,苏艾想:“劳动好,可以增强睡眠,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苏艾每天被强制劳动,听头盔背数字,学汉字,深夜听播音员播天气预报。
过了几日,狱警带苏艾去办公室,命令他在一张单子上签字,递给他一封胡捷娘的信和一个塑料袋。回到狱室,苏艾拆信细读,胡捷娘写道:“斯柯达公司说你欠几个月费用,拖走了你的皮卡车,你的手机带进了监狱,也无法处理。我去找过里那母亲,她母亲讲,里那已结婚,叫你别再找她。”头盔笑道:“千选万选,选个漏油灯盏。”苏艾自己也没想到,他和里那会如此结局。全本书-免费全本小说阅读网wWw.QuanBen.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