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劝着的老人,遥遥地望了眼窗外的世界,徐徐地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贝欧阳心里咯噔一下,伸过手去探鼻息,随即动作僵硬地停在了鼻翼下。
一旁的冷煖然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却不敢发出声音。
病房里和门外的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哭泣的声音都不大,可心里的不舍和伤痛远比泪水要多的多。当医生的老三时一竹,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正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众人将人抬到病床上。
“妈!你怎么不等我呢?”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声乍然响起,风尘仆仆赶回来的时一梅扑倒在病床前,引得周遭又是一阵悲恸。
处在伤心中的冷煖然呆呆地靠在阳台的窗户边,看着面无表情的贝欧阳走进病房里。
未能在弥留之际尽孝心的遗憾,让时一梅悲痛欲绝,贝欧阳突然有点怜悯她,那些心底的怨气最终都化为一句冷冷地劝慰,“妈,姥姥说了,不喜欢咱们太吵。她喜欢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你不是很有钱么?应该舍得吧。”
时一梅没有反驳,瘫跪在地上,把哭声强自压了下去。
“欧阳,怎么跟你妈说话呢?”
贝欧阳听到自己身后的老爸训斥她了一声。她不想再说什么,舍不得吵到那位疼爱她的老人。病房里的悲伤氛围让人喘不过气来,她机械地走了出去,滑坐在休息椅上。须臾,一个身影遮住了眼前的视线,她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发现官闫正担心地看着她。
“你来了?”
“嗯。”官闫点着头蹲下来,以便让贝欧阳可以平视他,“你和姥姥说话的时候我就到了,怕打扰到你们就没进去。你不会怪我吧?”
“不会。”贝欧阳将头靠到官闫的肩膀处,虽然单薄却让她感到异常的踏实,“姥姥还提到你了,她很喜欢你。官闫,我们结婚吧。”
官闫爱怜地抚了下贝欧阳的头,“好,我都听你的。”
殡仪馆的车很快来了,跟随着下楼后,冷煖然发现易穆清的车已经不在了。什么话都没留就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冷煖然打了几遍手机,都是处于关机的状态。她没心情,也没力气跟他计较,毕竟两个人只是恋爱关系。他不辞辛劳地送她过来,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一整天,长辈们都在忙着隔天葬礼的事情。两位老人都不在了,老房子怎么处理也是个问题。
老妈时一菊不想让冷煖然听到琐碎的家长里短,又担心她长途跋涉后再折腾病了,不由分说把她打发回家。本来也让贝欧阳一起回去的,但她突然就胃疼的厉害,便由官闫陪着在医院做检查。
卧室里放着一张十一假期一家人团聚时拍的照片,现在,冷煖然深深地体会到了什么是阴阳两隔。
手机依旧很安静,安静到冷煖然觉得自己简直快要疯了。她担心易穆清,他的状态看上去糟糕透了。蓦地响起的铃声,惊得她打了个激灵。是萧安的电话,怔了几秒后,还是犹豫着接了。
“大周末的,都不想着主动见见我吗?”电话那头萧安的声音听上去懒洋洋的,像是刚睡醒,“做不成情人做朋友总成吧?好歹我也算是你半个老师。我不知道自己睡多久了,反正就是饿醒了。你准备下,我一会儿接你去,赏脸陪我吃顿饭呗。”
萧安总是这样,喜欢先发制人。
“我回家了。”
“回家?我看看时间。晕,都这么晚了。那算了,改明天中午吧。”萧安根本没多想,还以为冷煖然白天去哪里玩了。
“我不在京市,在家里。抱歉,没法赴约。”冷煖然又解释了一遍。
“是休年假了吗?不对,你不到半年只有两天假,十一的时候不是休过了吗?难道,是家里出什么事了?你还好吧?”萧安追着问,语气里溢满担心。
“......”
“怎么突然不说话了?你可别吓我啊?我最近连丢了几个标,经不住再被刺激。”
“……”
“还是不说话?心情不太好?好吧,你想让我怎么哄你?或者骂我一顿能解气的话,我也保证绝不还口。”
照片上的姥姥笑得那样和善,现在,再叫一声就真的没有人会答应了……
“姥姥走了……”冷煖然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易穆清也走了。我找不到他了……”
还赖在床上的萧安彻底被惊醒了,翻身而起,似乎没想到冷煖然经了这么大的变故。
他慌乱地哄着,“别哭,你一哭我就语无伦次了。放松,先让自己安静下来,好吗?我一直都在,你想说什么,我都听着,如果你想让我过去,我也可以。”
“不用。”
“那,你不想说的话,换我说你听。不要嫌我啰嗦,就当,就当听广播,好不好?”不等冷煖然反应,萧安就迫不及待地继续说上了,好像担心稍一停顿就会得到拒绝。
“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吃饭聊到你的名字。其实我一直没跟你说,我大学的时候有段时间为了找灵感去读《庄子》,后来灵感没找到,倒记住了里面一个故事。说是有两条鱼,生活在大海里,某一天,不幸被冲到一个浅浅的水沟中,为了生存,相互把自己嘴里的泡沫喂到对方嘴里。我那会儿也有些多愁善感,以为这就是真正的爱情、友情或者亲情。但是庄子说,这并不是最真实最无奈或最终的,最无奈而最终的情况是,海水终于要漫上来,两条鱼也终于要回到属于它们自己的天地,最后,他们,必然要相忘于江湖。我当时觉得呀,庄子好傻啊,不是鱼自己想忘记,根本就是迫不得已,因为研究说鱼的记忆只能维持三秒。估计那两条鱼一边咂摸着嘴里的怪味一边疑惑地盯着对方。心里都在想:咦?这陌生的家伙是谁啊?”
“这个故事我知道。”
“我就猜到你会知道,因为你在我心里是特别聪明的姑娘。我再给你讲个笑话啊。甲问: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是什么?乙答:上班。甲又问:更痛苦的呢?乙答:天天上班。甲再问:再再痛苦的呢?乙哭着答:白加班!”
“呵。”冷煖然低低地笑了一声。
萧安松了口气,也跟着笑开了,“你真是太给我面子了,这个明明不好笑。虽然很俗,我还是要跟你灌输点心灵鸡汤。笑对人生的惨烈,不管它最终给予我们的是繁花似锦还是荆棘密布。好了,我也该起来去工作了。你呢,我建议去睡个觉休息一下。祝你好运,我的姑娘。” 煖然似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