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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窝 十二

鸡窝 张沪 11386 2021-03-28 11:42

  女劳教队院门大开方队长顶雨站在门口像个羊倌清点进圈的羊儿:“……十五、十六、十七、十八……”

  远处飘來三王队长和小郎叫魂似的呼喊:“回來快回來”

  方队长真有心大哭一场三王怎么那样糊涂天色一变干吗不马上收工逃走一个囚是什么问題在这个节骨眼她顾不得埋怨三王队长只能急急通知场部:派一个班的武警去搜索

  雨由倾缸变为倾盆变为喷壶天空也由乌黑变成灰白沟渠洼地被这场暴雨灌得满满当当浑身泥水的女囚狼狈地逃回号子这个插着铁栅栏、爬满虮虱跳蚤的号子现在是她们最迫切要求回來的“家”虽然缺少自由但至少有个屋顶可以避风雨躲雹子她们有的脑袋上砸出好几个大包;有的鼻子砸破抹了一脸血;有的跌了腿崴了脚一瘸一拐地挪着其中两个被武警从大渠里捞出來的吓得几乎不会走道了

  “……五十、五十一、五十二……”方队长眉头攒成个结还差多一半哪

  烧鸡披着一领湿布衫从场院拐过來布衫是故意浸湿的她身上早焐干了“吕布”的车一到场院他俩便挑了一个最大的麦秸垛钻了进去

  “脱了都脱了”吕布轻声说他伸出头探望四周大雨冲刷着夯实的土地一个人影也沒有他悄悄钻出去把马儿拴在一个草棚下又悄悄回來一伸手摸到女人温热的身体烧鸡已顺从地脱光了心里一阵激荡到底盼到了这一天

  半湿的麦秸挡住了大雨冰雹散发着诱人的清香情人需要的面积很小很小麦垛里的一个小窝完全足够半明半暗的光线遮掩了岁月的痕迹在双方的眼睛里心上人仍是二十年前的模样语言成了多余的唇、手指……肉体和器官的接触代替了一切的思念欢场中身经百战的烧鸡惊异地发现自愿与不自愿之间的差别居然这么大爱是一支神奇的魔棒经它点化苦涩变为甜蜜疼痛化为舒畅男女交接天生不能是一种生意场上的手段不仅是男人的享受对女人说來也是只不过造物主在制作女人的时候加了一点作料把女人的欢乐面限止得太窄只有在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地点、特定的对象都汇合到一起女人才能啜饮一口这神奇的酒世上的女人能达到这个境界的太少了许多一辈子沒尝过的女人做梦也想不到这种蚀骨消魂的滋味现在烧鸡尝到了她在眩晕中轻轻地哼着:“这辈子总算沒白活”她的祖先原始社会中第一个尝到这枚禁果的女人大胆地反抗**选择自己心爱的男人今天她同样决定:不能再零卖自己的肉体是他的只能是他的永远是他的管教人员大会小会费尽唇舌达不到的目的在这一刹那间由一个男人完成决定做得晚了一些可是什么是晚什么是早和蜉蝣相比他俩的未來长着哩

  垛外天与地在互相较量呼啦啦轰隆隆积累的能量化为风雨雷电尽情地发挥垛内同样爆发了一场狂风暴雨几十年压抑的感情一朝释放凸与凹的互补远远胜过天地间阴与阳的冲击“吕布”融化在一片温馨柔软的尽头听到那一声轻喟他的嘴唇在小巧的耳垂边吐出:“我也一样……”

  他俩清醒得是时候远远传來噼里啪啦踩水的声音“吕布”立刻收拾停当蹿出去照顾车和马烧鸡沉着地猫在麦垛里直到那个亲爱的声音低唤:“出來吧”才钻出垛來

  “放心过几天我就请假进城去看孩子”

  烧鸡回头送去一个微笑这次相会抹去了她脸上的阴影进了号子芦花鸡觉得奇怪:大雨把这个迷迷糊糊的“阿斗”浇醒了吗谁都难受得不行她怎么容光焕发

  鸡窝组一直到开完晚饭还缺一个方队长隔着窗户问烧鸡“还缺谁”

  “白雪玲”

  “你回來的时候怎么不叫着她还是个组长哩”方队长烦极了

  “我我”烧鸡心里有鬼不知该怎么回答

  “准是逃跑了”芦花鸡撇着嘴说

  “你怎么知道她说过吗”

  “这个……”芦花鸡卡壳了她本想趁此机会踩白勒克一下这个娘儿们揭发过她但是沒想到方队长这么认真不能答“听说过”否则自己会戴上“知情不举”的帽子她灵机一动说道:“这几天白雪玲的情绪就不对头”

  “说的尽是废话”方队长瞪了她一眼回过头去看着落汤鸡似的三王队长和小郎

  “都找遍了沒有不知藏哪儿了”三王队长垂头丧气嘟囔不知是因为这次事故责任在她还是因为给雹子砸的她的嗓门儿和气焰都小了十倍

  “沒准儿真的逃跑了这种洋妓做梦都想着外国姘头”小郎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悻悻地说她真的乏了浑身骨节都散了架不想再去搜寻这个该死的洋妓

  方队长不再答理她俩到队部找出一盏马灯招呼两个武警拉着警犬走进冥冥的夜色中

  “她还不死心哩”小郎惴惴不安看出这位“头儿”生气了

  “肯定白跑一趟”三王队长沒精打采地说这句话与其说是她的判断不如说是她的希望反正是惹了祸了找不到反而证明她和小郎确实卖了力气沒磨洋工

  可是三王队长的希望落了空后半夜她刚替换了值前夜班的小郎便听见远处传來狺狺的犬吠接着摇曳的马灯照出三个人影三王队长心里先是一松:三个人沒找到后來又一紧:其中一个特别臃肿背着个包袱不是是个人

  虽然方队长在老区曾经配合武工队侦察敌情但是这个姓白的洋妓比日本鬼子和伪军都狡猾一行人跑了大半个农场的疆域还是不见踪影方队长不死心回头又转悠到那块麦地警犬突然全身贴地匍匐前进灰黑的脊背与地面浑成一体只有那条毛茸茸的尾巴不停地摆动三个人一阵兴奋觉得有门儿了警犬爬了一段一跃而起对准一堆稀湿的麦捆猛扑过去果然叼住一只碧绿的袖子武警立刻跟上拉开枪栓大叫:“不准动”

  被狗叼住的那一个出奇的老实一动不动不声不响软里咕囊活像一袋棉花方队长心里格登一下:死了摸摸鼻子微微还有点气她一个趔趄坐在泥水里悬了一夜的心这才回到老地方忽然觉得那么累胳臂腿都抬不起來到底是四十岁的人了“管教”这碗饭真不是好吃的犯人受罪是她们自找咱们犯了什么也來这里陪绑但是这一埋怨像黑夜的闪电一闪就灭了当了多年的老公安养成的习惯忠诚、责任又占了上风她挣扎着爬起來伸手拨拉这袋“棉花”:“别装死走走”

  “棉花”站不起來早已失去知觉方队长趴下拽住两只绿袖子想背着她走但是“棉花”真叫沉居然背不动还是那个年轻的武警把枪交给伙伴一弯腰背了起來

  游大夫倒霉了正睡得香被小郎一把拽醒她闭着眼说:“行行好吧困死我了病人等明儿再说”

  “明儿明儿死一口子你也该进去了”

  “什么”游大夫一愣怔睁开眼

  “神吗在庙里”小郎沒好气“要是死在地里沒你的事死在这里你就跑不了”

  白勒克轻盈地跳着快三步旋转再转转得飞了起來周围一片暗红灯光、地板、屋顶全是红的应该穿那件粉红的舞衣在这深红的厅里像一朵盛开的牡丹效果更好穿这件绿的就俗气了这种场合三分相貌七分打扮男人有一个算一个看重的都是外表蜜蜂蝴蝶都是冲着花儿的色与香飞來的女人尤其是干这种行业的女人当然要懂得一点男人的心理不过自己还是出众的第六感觉告诉她:许多眼睛盯着她转哩舞伴是个黑大汉黑得发亮怎么那么黑穿着晚礼服吗不对不对他浑身精光一件衣服沒穿像个黑猩猩围着她转两只铃铛似的大眼瞪着她大嘴嘻开露出巉巉的白牙是那个水手黑大汉像陀螺一般转得飞快跷起的大腿之间一堆嘀哩嘟噜的物件中突然竖起一门加农炮瞄准她发射她躲避不及打中了打中了怎么是液体炮弹洒遍全身……许多声音响起來:“看这里这里一块这里还有……”许多手指戳着、挖着、刺着……

  “哎呀”她**一声

  “醒了醒了”

  “疼啊疼”

  “哪儿疼”

  她说不出來哪儿都疼浑身上下几乎沒有不疼的地方

  “哼娇气包淋了雨着了凉了呗给几片apc得了”是三王队长的高嗓门

  “光是着凉不见得着凉还出一身疱儿瞧这里这里都连成片儿了这儿出脓头了……”声音又尖又快是游大夫

  “啊真是的这叫什么病是出疹子吗不像难道是天花”三王队长紧张起來

  “你说到哪儿去了瞧她的胳臂种过牛痘不是天花她验血好几个+号是杨梅大疮当心别沾上脓血”

  “嗬真了不得……”三王队长的声音退到门外去了

  “水水”白勒克张着嘴呼呼地喘着她觉得自己成了个大火炉鼻子、嘴唇、咽喉、全身的毛孔……都冒着火

  游大夫量了她的体温:三十九度八;用手电照了照她的咽喉:发现好几块指甲大的白斑忍不住冷笑一声:“沒错梅毒够典型的”

  值班室外传來三王队长的声音:“老方您來瞧瞧又是梅毒送医院得了放值班室里传上我们才糟呢”

  “不会吧春天体检的时候这家伙身上光溜溜的沒长疮呀”方队长脱去沾满泥水的衣服鞋袜换上干衣一边扣着钮扣往值班室走一边对游大夫的能力产生怀疑:明知缺少治梅毒的药就都说是梅毒不如干脆承认自己沒能耐治疗得了

  游大夫不搭茬儿只是掀起白勒克盖着的那条绿色提花毛巾被顿时方队长觉得眼前好像出现一只五月端午节的大赤豆粽子脱去湿衣裤的白勒克赤条条仰卧在铺板上雪白的躯体上布满豌豆大小的红疱特别是臀部和大腿密密麻麻一个挨着一个铜纽扣似的中间凹陷发黄有的已经破了流出黄油状的脓液游大夫那双戴着胶皮手套的手分开“赤豆粽”的两条大腿两位女队长只见一片湿漉漉的粉红腿缝中央那道弯曲的弧度上满是一块块锯齿形蛤壳形的疙瘩

  “像不像烂桃”游大夫带着一丝报复残酷地说

  “倒像堆烂桔子瓣”三王队长躲在方队长身后咕噜

  “怎么回事几个月前她还好好的呀”方队长也被吓得闷住了“一场大雨会浇出杨梅大疮來”

  游大夫解释:几个月前姓白的身上就出现一片杨梅疹给她抽血做康瓦氏反应有好几个+号要是及时打药也许能治好看样子她传染的是恶性梅毒闪电奔马式的潜伏期短不是按部就班地由一期二期进行这种梅毒几个月就可以跳到三期雨淋着凉是外因诱发主要是她体内有毒……

  “你说她这算梅毒‘跳班’”方队长好不容易算是听懂了

  “书上沒这个名词意思差不多吧”游大夫答“这种病我只是听说沒见过请场部医院院长治吧”

  “对对”一句话提醒了方队长这个烫山芋应该踢给院长谁叫他不给药送到医院出什么事就沒有女劳教队的责任了

  小郎推來一辆手推平车车上铺着几捆麦秸游大夫用毛巾被把白勒克包好就动手和小郎两个往车上抬被方队长拦住了:“等等给她穿上衣裳”

  游大夫张着双手站着不动心想: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多事吗到了场部医院大夫检查还是得脱光了

  “听见沒有你戴着手套哩给她穿上肉虫似的送到场部医院像个啥”方队长有她的打算姓白的再下作也是个女的医院里的大夫护士有不少是男就业长期不见女人都憋疯了这会子送个正当年的女病人去又是昏迷不醒再脱得一丝不挂万一引起骚动怎么办把她捂严实了谁要检查让他去脱出了事追不到女队头上

  游大夫气鼓鼓地抓起滴着水的绿纱衣往白勒克身上套又被方队长拦住了:“小郎去三组号子给白雪玲拿套干衣裳顺便把她的褥子带來”

  天色已经大亮淡墨色的天空染上桃红的朝霞太阳摆脱了乌云的束缚冉冉露出脸來雾气缓缓上升消失远远近近的树丛、庄稼、水洼都被这个光亮的大火球点燃了发出浓浓淡淡翠绿、橙黄、浅白的闪光一切都预告:又是一个大热天

  方队长站在大门口望着游大夫、小郎和那辆小车艰难地在泥水中往场部医院走去心里默默祷告:院长千万别刁难千万收下病人无论如何按规定危重病号应该送医院不能在号子里断气全本书-免费全本小说阅读网wWw.QuanBen.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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