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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花鼠 三

鸡窝 张沪 19319 2021-03-28 11:42

  中午三伏天的太阳火辣辣地直射大地整个砖厂沒有一丝遮荫只有位于山顶的队部门口长着两株柿子树披着绿叶挂着小小的青色柿子山里一种特有的蝉儿在树上曼声吟唱:“咣咣”很像剃头挑子招揽生意用的那种铁家伙发出的声音队部对面的影壁上新刷了两大块黑板谢萝就在这儿忙着这一期出的是大批判专栏报头画的是个端着一支其大如枪的笔低头躬腰向前冲锋的大汉她已经把头脸身段都勾出來涂上鲜艳的广告色正在细心地用黑白二色点出眼睛小金花鼠也跟着忙乎它尝了尝墨汁舔了舔颜色觉得滋味不佳就索落索落地爬上树去啃柿子又青又小的涩柿子更难吃它只得竖着大尾巴爬下來坐在颜色盒旁无情无绪地用爪子洗脸谢萝知道它沒吃饱便扔给它一个路上捡來的山核桃它利索地接了过去咯嘣咯嘣两下就嗑开了外皮贪馋地吃里边的仁儿

  唉那霉坏的玉米面连畜生都不爱吃矿上却拿來喂人谢萝想起在阴暗的地下受苦的叶涛带的就是又苦又涩的霉面窝头他吃得下吗他吃不饱怎么干活据说井下统计员每天用钢尺量进度差一点都不行昨天领粮的一幕又在眼前浮现出來谢萝又愧又悔自己怎么那样窝囊到手的白面都被人抢去报头上的人像一会儿变成恶狠狠的酆梨花一会儿又变成不讲理的管理员她叹了口气心想:沒摘帽子处处比人低一头连这笆篱子里的乌龟王八也能对你踩上一只脚看來这无形的帽子比孙猴儿脑袋上戴的有形的紧箍儿还厉害观音只把紧箍咒儿教会一个唐僧而当代这要命的咒儿似乎所有的人都会这就叫国际辞典里查不到的新鲜词汇“右帽”一定要争取摘掉这个紧箍儿可是怎样争取呢听说教导员为了抓革命促生产要抓几个反革命典型开一次批判大会明摆着是杀鸡给猴儿看自己作为戴帽分子大概又得上台去“陪斗”她看看手里的批判稿多半出自自己的手不禁苦笑起來这不等于自己挖坑埋自己吗她登时对这写写画画的工作兴趣索然

  啃完核桃在地下寻寻觅觅的小金花鼠突然警觉地往上一蹿一头钻进她的衣袋半分钟后她听到轻轻的脚步由下而上不一会儿一顶绿色军帽从小道上冉冉升起帽檐下一张苍白的麻脸大汗淋漓

  “他娘的这天气真热得怪”这位五短身材的干部急急走到树荫下摘掉帽子一边擦汗一边诅咒一转身看见黑板报上的大汉走过去细细端详:“可以啊画得真传神”

  谢萝认出这人是管教科长正是他手里掌握着全矿劳改犯和二劳改的生杀予夺大权释放、加刑、改判、摘帽都在他笔尖上挂着据说他奸险阴鸷笔头上极能做文章擅长鸡蛋里挑骨头把小事变成大事他姓马当面人们尊称“马科长”背后人们叫他“麻判官”她听了夸奖沒有答言偷偷打量这个传说中令人战栗的人物一米五的个子清瘦的身材除去一脸麻子和两条倒挂的八字眉毛外五官还算端正看不出什么凶相大热的天气他还是衣冠周正风纪扣全部扣上

  “你还有两下子”麻判官眯着眼又夸了一句

  谢萝笑了笑她想传说总是夸大的看來这位判官对宣传是行家她这么卖力气教导员可从來沒夸过她呀麻判官见她笑了也跟着嘿嘿笑了两声扇着帽子走进队部

  等到谢萝用绿粉笔写完碗口大的一行标題“坚决把唯生产力论批倒批臭”麻判官手里拿着一摞档案走出门來后边跟着教导员

  “材料用完就还你”麻判官的眼珠又转到写黑板报的人身上“老赵你们砖厂还真有人才啊画得真不赖”

  教导员一边送他往山坡下走一边压低嗓子说了几句风儿把后两句话吹到谢萝耳朵里:“就是还沒摘帽有些事不能叫她做”

  “怕什么让她干给她个争取的机会”麻判官故意提高嗓门

  晚上谢萝把麻判官的话告诉叶涛后说道:“要不要写个摘帽的申诉交给麻判官”

  “有这个必要吗”叶涛皱着眉十分犹豫“哪个人摘帽子都不是自己申请的”

  “这段时间我干得挺卖力气”

  申请摘帽总是进步的表现吧谢萝天真地想过去人们要求入党不是也得几次三番地写申请吗写得越多越显得积极领导才会优先考虑这么办写一个简单的书面申诉请教导员转管教科反正写了沒什么害处

  叶涛不以为然他在劳改单位混了多年觉得写这玩意儿沒什么结果摇着头说:“白费劲这些人官不大僚不小申诉交上去不是石沉大海就是给你压上半年三个月”

  “要是不写这辈子恐怕也摘不了”谢萝不同意叶涛的观点叶涛不忍心扫她的兴两个人写了撕撕了又写鼓捣半夜第二天交给教导员一份五百字的申诉书

  一天天过去什么动静也沒有天气还是那么燠热沒有一丝风坯场上的砖坯捂出一层白毛教导员和砖厂的几个队长赶鸭子似的催着这帮男女干活三句不离一个“快”字催得人人头晕眼花时至月中哪家的白面都消耗得差不多了谁的肚子里装的都是发霉的玉米面那东西吃在嘴里是辣的进了肚里便成了火药一点就着坯场上乒乒乓乓成天吵闹简直像蛤蟆吵坑这天下午小黑子和酆梨花夫妇俩竟演了一场全武行

  來到雀尾山小黑子更黑更瘦了胡子拉碴的刀条脸上只有两只黑洞似的眼睛越來越大刚到砖厂教导员看他是唯一分配來的男性便叫他上大口窑去背砖出窑可是别人背二十四块他只能背十块教导员发现他的背架比别人矮一大截走的趟数还比别人少一半气便不打一处來狠狠地训斥了他一顿亲自动手给他往背架上码砖码到二十块他被压得坐下了教导员无奈减掉两块他倒是能颤悠悠地站起來但是刚一迈步就跪倒了十八块砖全掉在地下摔成了不值钱的半头砖教导员心疼得不行要不是看到他的鼻子磕在砖垛上流了一地的血一定扇他两个大耳刮子经过这一番实践教导员不敢让这“破坏分子”接触成品砖只得调他上坯场和妇女们一起翻倒砖坯这么一來他的粮食定量也随着降到妇女的水平第一个不乐意的便是他的老婆酆梨花

  根据“物竞天择”的原理地球上的生物尤其是哺乳动物雌雄交配的首要条件是自身的优势在动物是强壮、健康、美貌;在人类则还须加上财富、能力、地位等等无条件的爱情属于神的范畴在大地上由于违背达尔文的“进化论”已无立足之地酆梨花与小黑子曾光第的结合充分符合“郎才女貌”的原则当年的曾光第虽然貌不惊人可是他那无形的第三只手攫取财物的本领在p市是赫赫有名的以偷发家的先例由他开始他那善观风水的老父亲常常品着儿子偷來的茅台酒摇头摆脑地说:“嗨嗨歪打正着易经里说的明明白白坎在北为水为隐伏为盗把我家赶到朝北的南屋倒应在黑子身上助他发财”原來解放后街道居委会瞧胡同里就数这家的四合院整齐正好他家老太爷在日伪新民会做过一任小官便算成逆产沒收了作为办公室居委会主任发善心让他们一家八口搬进三间南屋第二年小黑子进了东城一个流氓小偷的帮派屡屡得手从“炊保儿”升为“头儿”号称“东城四朵花”之一的梨花就是在小黑子的全盛时期下嫁曾家的小黑子从不吃窝边草手又极松居委会上上下下都得过他的好处所以他虽然极有名却从未蹲过大狱总是进了分局立即出來酆梨花在飞來的财源中养得又白又胖后來老主任病故换了个新主任认为居委会院内有住户对保密不利硬叫他们搬出去住进一间朝西的东屋过了两个礼拜小黑子夫妇双双失手被劳教两年解教后又留场就业老父亲摇着脑袋叹道:“风水破了破了”不知他那些弄神弄鬼的讲究是真是假反正曾光第不但光辉不了门第反而越混越穷快成了“光腚”了

  从此以后这对夫妻之间就时刻爆发战火尤其是由慈渡劳改农场來到雀尾山酆梨花的肚子差点气爆了这几天从谢萝手里抢來的十斤白面早已吃光一天三餐都是霉臭的玉茭面怨谁呢只有怨自己这个不争气的男人怎么不能上地底下去多挣些细粮

  “天生的窝囊废沒出息不成气候就不会争取上建井队到那儿倒个煤堆啥的也能挣二十斤白面天天在女人堆里混跟上你这孬种倒八辈子血霉……”

  在家里磨叨小黑子给她个脊梁不理她到坯场上挨数落大庭广众之间实在下不來台小黑子色厉内荏地炸开了:“你他妈的有完沒完想挑高枝儿趁早说别乱找碴儿……”

  这三寸丁还敢回嘴酆梨花更火了:“谁乱找碴儿谁冲你这块料趁早散伙……”

  “知道你是有名的垃圾马车”

  一语揭了酆梨花的老底梨花的脸由黑转紫气狠狠地一头拱去冷不防把弯腰翻坯的小黑子拱出了三尺远码好的干坯哗啦啦倒了一大片小黑子干活沒劲打女人还在行爬起來揪住梨花的头发往地下一按就擂开了拳头

  大伙儿又热又累正盼着歇一会儿谁也不愿错过这场演出全停下手里的活围了过來梨花吃了亏连哭带骂牙齿指甲一齐上小黑子的脸上登时出现好几道血印气得他顺手捞起一块砖坯往梨花的脑袋上砸下去一块干坯四斤重这一下子梨花的脑袋真会开了花正在这节骨眼上突然伸过來一只手拦住那块干坯:“你想吃一天六两的窝头吗”(注:禁闭室的囚粮一天六两)

  “要你多管闲”气得半疯的小黑子口吐白沫喷出这句话但是他定睛一看立刻把沒出口的那个字咽了回去不好了是麻判官人们纷纷溜回自己的坯架去披头散发的梨花也住了嘴

  麻判官不想深究这场夫妻官司在教导员从大口窑赶來训斥小黑子夫妇的时候他悠闲自在地在坯场上转悠开了几分钟后他终于找到他要找的人

  这个人像个机器似的一起一伏地翻着坯在全坯场人声鼎沸的时候只有她一个人置若罔闻“嘿嘿”不知麻判官在她身上发现了什么可笑的地方笑声惊动了她她抬起头发现站在身旁的麻判官眼睛亮了:

  “马科长我的报告您看到了吗”

  “啥报告”麻脸上浮起疑云

  “交给教导员转给您的有十來天了”谢萝丧气地想果然给叶涛说中了还压在教导员手里呢

  “那好办我去问问”麻判官表现得十分仗义看见教导员处理完那对大打出手的夫妇要往这边走來他也准备离开了临走时意味深长地留下一句话:“摘帽子要自己争取啊”

  谢萝觉得有了希望两条疲乏的胳臂似乎又增加了新的力气翻坯翻得更快了山里的黄昏说黑就黑砖厂收工是七时谢萝完成自己的定额比别人又晚了一个多小时走在回北坡村的路上已是一片朦胧沿途的酸枣刺、灌木丛在夜风中摇曳瑟瑟地仿佛都复活了忽然衣袋中的小金花鼠不安地骚动起來她伸手抚摸着那毛茸茸的小脑袋警惕地看看四周离小道不远处一个无主的荒坟顶上蹲着个黑影是狗还是狼肯定是狼看那尖尖的鼻子向上直指着昏黑的天空一缕热汗簌簌地流过谢萝的前额村子附近人來人往之处居然出现这害人的野物她想跑但是两条腿像灌了铅一点儿也不听使唤使劲往前迈去脚尖踢动一块石子骨碌碌顺坡滚下野物受惊了蹦下坟头竖着掸子似的大尾巴一阵风地往远处窜去啊是一只狐狸看那架势它也吓了一跳谢萝抹去额上的汗又觉得有几分可笑真是麻秸杆打狼两头害怕

  小院里静悄悄的房东父子俩在老山顶上学大寨修梯田还沒到家大娘带着孩子上村口的碾盘处磨面

  她一步步走向小黑屋渴望在冰凉的石炕上躺一会儿上中班的叶涛晚上十点钟才回來可以晚一点做饭当她掏出钥匙正要开门的时候袋里的小伙伴又是一阵颤动回头一看惊得她的头发都几乎一根根竖了起來:

  老槐树下一个黑影伸出双手一步步向她移來……

  难道又是幻觉自从在方城门下回到人世间以后她曾经无数次与这一类幽灵见面是怀念还是召唤那就不可知了因为它们总是沉默地在她的眼角余光处飘浮不说话不靠近离她三尺许便自动返回使她感到这些幽冥路上的同伴并无恶意

  但是眼前的这一个却越移越近月光透过槐树照亮那只青白的手小指上还留着寸许长的尖指甲鬼魅僵尸还是……

  “啊”她惊悸地尖叫一声

  “别嚷是我”

  黑地里依稀现出一顶绿军帽帽檐下一张白脸凹陷的麻斑在微弱的夜光下变成点点黑影衬出两条倒挂的眉是麻判官

  他來干什么

  “你不是打了报告要找我谈谈吗”轻轻的耳语般的声音却仍带着几分阴森森的威慑

  “我以为白天到办公室”谢萝发现面前的不是鬼但是比鬼更使她恐慌她嘴里讷讷地嘟囔着退了几步

  “嘿嘿在这儿不是一样你男人呢”

  “上中班”

  “那不是更好吗”

  更好怎么会更好谢萝惊恐地环顾四周院子里沒有第三个人只有大黑猫在槐树上咪呜咪呜地哼着

  那张被月光染成淡青的脸又往前逼近了几步一个字一个字悠悠地在寂静中响起:“摘帽子这事儿可难啊我为你出力气你怎么谢我”

  多么像在钓鱼钓饵就是那顶帽子想摘帽子吗用什么來交换谢萝感到一阵恶心难道帽子要用这种代价摘掉

  “开门吧啊钥匙给我”他像鬼魅一般悄悄过來一只白里带青的手伸向谢萝胸前谢萝本能地闪向树后

  “还害臊哪别装啦过來”

  爬在树上的大黑猫本想下树它嗅到一股鼠类的气息但是它煞住了脚树下那两个人干吗绕着树转圈是打算逮猫吗大黑猫端坐在树杈上不敢动了

  几次盘旋麻判官不耐烦了这娘儿们真不知好歹他猛地扑过去一把摸着的是粗糙的树皮正在他蓄势要作第二次扑攫的时候街门呀地一声开了

  “瞅着点脚底下”是房东大娘破锣般的嗓子还沒说完身后的孩子在漆黑的门洞里不知绊着什么扑通倒了下去哇的哭了起來

  “哟咋不小心点儿”背着粮食口袋抱着笸箩、笤帚、筛子像个满载的骆驼似的房东大娘忙着放下家什拽起孩子察看摔坏了哪儿竟沒注意有个黑影悄然出了街门

  被捕捉的那一个逃进了小黑屋像一只逃脱利爪的小动物瘫软在石炕上小金花鼠钻出衣袋舔着她的手指吱吱地叫

  啊在一切都被剥夺、一无所有的时候竟要你用肉体去交换一顶无形的帽子黑暗中那双倒挂的八字眉毛下的小眼睛闪着猥亵的光仿佛在用一根根锐利的针刺着她:答应吗答应了难就能变易是啊摘了帽子就可以从十八层升到十七层可是还在地狱里正像解除了劳教还给你戴着帽子留场就业一样留着根小辫子便于控制科长有什么了不起当过记者的她见过无数的“长”和“员”但是在这山高皇帝远的山沟里小小的芝麻绿豆官是统治者而你已被踢到另册你什么也不配有当然更不配有人的尊严按她的性格和经历她很想好好教训这个“官”至少可以像小动物那样作临死前的反击不过她知道不能她清楚不仅是自己还有叶涛都在他的利爪之下他的笔尖轻轻一动给予他俩的就决不止是一顶帽子她想起美洲的黑奴想起两千多年前在这片黄土地上的奴隶她悲哀地发现自己现在正处在这样的地位

  月光下那只发青的手多么像鬼手引鬼上门一点不错那篇报告的结果就是引來这位判官自己作为一个女人还要经历比死还痛苦的侮辱

  “真可怕”

  一个尖细的声音在身边响起环顾四周阒无一人只有油灯放大的黑影在墙上晃动

  “人真可怕”声音仿佛來自脚下低头一看:那只小小的金花鼠坐在蓬松的尾巴上正使劲掏着空空的颊袋

  “只有人才会收拾人你们最凶恶的敌人就是你们的同类”

  沒错是这个孱弱的小东西它饿得满屋子乱钻居然还有精力來嘲笑人类

  它跳到那瘦骨嶙峋的肩上温柔地舐着她的乱发仿佛还在她耳边说着:

  “你怎么不跑那么傻还等着他们來逮你惹不起躲得起躲是我们历來对付狐狸和黄鼠狼的战术你不会向我们学”

  躲得了吗躲到哪儿去这片土地布满天罗地网能容下一只小鼠未必能容下一个人何况还有丈夫、儿子、父母……想到他们将会遭遇到的一切她不禁为之心颤

  “跑不了就咬你不是也长着牙吗”

  像被催眠了似的抬手摸摸自己的牙这残缺不全的牙能对付得了谁

  “嘻嘻不会借别人的牙”

  当叶涛在半夜时分进家的时候只见谢萝泥塑木雕似的坐在炕上可怜的小金花鼠饿得把枕头扯破嚼里边的荞麦皮屋里清锅冷灶连口开水都沒有第六感觉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他仔细端详呆坐着的妻子那深深凹陷的眼窝里一双痛苦绝望的眼睛无声地问:“怎么办”

  一切都清楚以后他也抓着自己的头发蹲在地下喃喃自问:“怎么办”

  惊走的判官必定还会再來不达目的是不会罢休的一旦判官恼羞成怒不但谢萝的帽子摘不了不但叶涛可能再戴上一顶而且更可怖的莫须有罪名会等着这对贫贱夫妻……

  “报告矿长怎么样”她想到了小金花鼠的启发矿长是雀尾山矿最高的主宰能不能借他的牙

  “官官相护谁会为二劳改说话呀弄得不好反咬一口说你腐蚀干部”

  “总不能等着受欺负”

  东方已经由漆黑转为蟹青新的一天又将开始叶涛掏出半块吃剩的霉面窝头塞给饥饿的小金花鼠拉起谢萝说:“只能这么做去找矿长但愿是个讲理的”

  启明星陪伴着西下的残月摇摇欲坠地挂在天上照着崎岖山路上的两个黑影可怜他们在人世间相遇后所经之路尽是坎坷沉重的心情压得他们抬不起头此去是吉是凶不可知不可知但是无论如何两条腿的人不是牛羊不能听任宰割

  半空里飞來一颗小石子打中了叶涛的安全帽一个哑嗓子招呼他们:“哎哎天还沒亮两口子干啥去”

  一抬头已经來到大口窑跨过这道山涧对面坡上便是矿长办公室扔石子的人斜倚在小棚子的墙上一对拐杖靠在身边是守夜的老解

  “來來來姓叶的给个火”

  谢萝一低头往前走去遭遇到这么大的难事她实在沒心肠答理这个残疾人老实的叶涛却不由自主地站住了脚他天性善良且不说曾与这老解头在一个作业班共过事就凭那两条瘫痪的腿也该帮一把他掏出兜里的火柴向窝棚走去

  “咋着了闹气了怎么都黑着脸”老解发现气氛不对企图给他俩打圆场谢萝找了块砖头坐下愣愣地看着远方叶涛为难地搓着双手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碰到啥难事了”老解觉得不像夫妻吵架警觉起來

  “是这么回事……”叶涛觉得跟这位老班长商量未尝不可到底人家在这儿多吃了几年囚粮对干部们的脾性比自己摸得透可是谢萝转过脸瞪了他一眼他觉得不妥又把下半截儿话缩了回去

  “说吧我怎么会坏你们的事我已经到这份儿上还不积点德吗”老解苦笑一声拍了拍自己的残腿

  “你可不能告诉第二个人呵”

  叶涛断断续续一句句说起來老解的笑容消失了不停地嘬着牙花子等叶涛说完以后他摇着头一口气说了三个“不好办”

  “我们想去报告矿长”谢萝迟疑地说

  “矿长这种事沒证据弄得不好惹一身骚”

  “那怎么办”

  “自己防着点别吃了亏就是”老解冷冷地回答手一扬嗖地一道冷冷的光一把雪亮的锯片磨成的匕首斜插在谢萝脚旁在朦胧的晨曦中它闪烁着凛冽的光芒像一颗尖利的牙

  文质彬彬的叶涛觉得拼命不是上策犹疑地说:“向矿长报告备个案总沒错吧”

  “你要相信他们你们就去”老解心想这对耍笔杆的窝囊废人家就差骑你脖子上拉屎怎么还那么二乎他想起浙东海滩上浑身鱼腥的妻子在自己出海的时候用鱼叉扎了那个半夜闯來的队长后來……后來……她也投了大海自己才上了那条贼船从一个本分的渔民变成海盗他的眼睛里发出凶狠的光:不管怎么着她沒让那条“狼”得了手

  玫瑰色的霞光给这道贫瘠的山沟抹上一片虚幻的光明马上砖机就要隆隆地响起來谢萝又得去干那双份儿活了要走快走叶涛拉起谢萝正要举步小棚子后面忽然砰地一声

  “谁”老解厉声喝问沒有回答只听得砖头骨碌碌滚下山沟

  “沒人这么早來准是什么野物碰倒一摞砖”叶涛说

  老解不放心艰难地扶着墙站了起來等他拄着拐好不容易绕到棚后果然空荡荡的一个鬼影也沒有全本书-免费全本小说阅读网wWw.QuanBen.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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