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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花鼠 四

鸡窝 张沪 12504 2021-03-28 11:42

  灰白的晨雾飘浮在山洼里在大山的屏障下黎明到达这里要比山顶晚多半个钟头一片迷茫之中有个黑影连滚带爬窜进北坡村口的一个院落东厢房里登时响起裂帛似的女人嗓门儿:“这么快就回來了又在糊弄人了吧”

  “嘻嘻我听到件新鲜事儿”男的使劲压低声音

  “成天啃霉面窝窝还有心肠管闲事我不听你今天不找到王队长不准进家门”屋里的门栓棍砰地响了一下女人动家伙了

  “得得得别动手别动手……你听着……”声音越來越小叫骂慢慢中止门栓也安静了

  “麻秸杆是什么天仙美女判官不是瞎了眼啦”女人看來有点嫉妒

  “你嚷什么他俩正要上矿上去告判官呢”

  “嘿这两口子吃了豹子胆你不会赶紧找判官报告你就手要求上建井队下个月咱家就能领二十六斤白面”

  “你梦里吃甘蔗想得倒美这是什么光彩事儿判官一翻脸我可吃不了兜着走啊”

  “去属兔子的这么胆小成不了气候不会说得圆些真沒用快去再磨蹭回來就赶不上出工了快”

  黑影被推出门來飞快地往对面山坡爬去

  晚上叶涛满腹狐疑地进了小黑屋使劲扒着脚上的靴子对谢萝说:“奇怪王铁头怎么知道这档子事了”

  谢萝一惊手里的勺子当地一声掉进锅里

  “是老解”

  “不太像这瘸子一向挺仗义……”

  “不是他是谁沒告诉第三个人哪”谢萝软软地坐下了脸上失去了血色她预感到大祸即将临头确实除了老解沒告诉第三个人清早他俩來到矿长办公室沒见到“正神”时间太早矿长还沒上班一个门卫撇着嘴嚷嚷道:“去去去这地方是你们随便來的”他俩只得灰溜溜地回了北坡

  “听说王铁头是麻判官的对头这一來就麻烦啦”泡了水的靴子紧紧地贴在脚上叶涛扒了两下还是扒不动今天实在太累原來五个人一小组爆破后支起棚架三个瓦工砌碹两个小工递灰浆砖石配合得挺好不知为何今天把手脚麻利的瓦工老许调走换來了小黑子这个黑不溜秋的小矬子在砖厂干活还顶不下來下矿井就更不行了当瓦工他沒那份手艺;当小工他沒那个体力干两个钟头倒要歇半个钟头坐在边上死鱼似的张着嘴喘气谁忍心拽他呢大伙都是受罪的鬼互相照顾吧可是他的定额就压在其他四人的头上这八个小时谁都忙得像个连轴转的陀螺到交班时统计员一量还沒完成定额叶涛好不容易把那双靴子脱了下來直起腰说:“真怪怎么把小黑子调井下去啦”

  “王铁头來要的”谢萝闷闷地回答上午她正在写黑板报亲眼看见这位建井队长來找砖厂的教导员她从沒见过教导员这么喜笑颜开不仅痛快地一口答应还亲热地把王铁头送下山坡不过她向來不爱管闲事眼下碰到的麻烦像蛛网似的缠着她哪有工夫管别人“少管他们的事想想咱们怎么对付那帮穿官衣的吧”

  “怎么对付只能实话实说”老实人不会混水摸鱼可不是只能走这条路但是这世道吹牛拍马的倒能飞黄腾达说实话会不会招灾惹祸呢这对贫贱夫妻怔怔地对望着想不出半点对策

  哐啷小金花鼠不知把什么东西碰掉在石板地上在黑暗中闪闪发光那是老解磨的匕首

  “实在不行只能用它”谢萝咬紧了牙暗想

  太阳居然也有累的时候它狠狠地曝晒了一天大地终于一点一点地下了台远远近近的山头蒙上一层紫色的暮霭一切都渐渐沉入朦胧谢萝却希望这暴虐的日头多停留会儿不是她喜欢这毒日头而是因为在明亮的阳光下一些阴险、卑鄙、诡诈的东西多少有点顾忌叶涛的话有理:“早点儿回來插上门不管是谁不开”

  这是弱小动物对付天敌的办法躲进洞穴在厚厚的土与石的掩护下会有一种安全感那天晚上的事教训了她她再也不加班再也不去争取摘帽子每天和其他女工一起上下班可是教导员偏偏给她加码除了板报、墙报、标语牌又把队部的统计工作交给她今天临下班前几张密密麻麻的表格递到她面前

  “快画出來矿上等着要哩”

  等到画完太阳也落山了

  这段路似乎特别长她心惊肉跳地与太阳赛跑到底也沒赛过它看來任何事物走下坡路都特快连太阳也不例外背后沙沙直响她不断地回头沒有什么也沒有只有晚风吹拂路边的枝叶只有自己双脚踩落的石块太阳一落山飕飕的凉风仿佛带來秋天额上腋下的汗顷刻之间变得又冷又湿只有紧贴着她胸口保留着一小块温暖一颗小小的心也在忒儿忒儿地跳那是小金花鼠

  还沒到孤坟天就完全黑了昏暗中路边的灌木好像伸出无数只手抓攫过路的人坏了确实有一只手抓住她的胳膊不是树枝……

  “嘿嘿”

  随着这声冷笑夜色中赫然现出一张白脸她那只自由的手下意识地紧握着袋里的匕首

  一切在刹那间发生:

  惊慌的小金花鼠猛地跳出衣袋落荒而逃蓬松的尾巴扫过苍白的麻脸也掩护了锋利的匕首麻脸上登时流下一缕鲜血

  “啊你这狢狑还抓人”被刺者尖叫起來

  “干甚哩”蓦地坟圈里站起个高大的黑影

  抓人的和被抓的想不到这里等着个第三者两秒钟后两个纠缠在一起的人迅速分开飞跑一个往山上一个往村里一分钟后坟头前只留下一个人这个人宽肩厚背前额像鹅峰似的鼓出一块安全帽只能歪戴在右耳上他轻轻地哼了一声转身向对面山上走去

  他走进雀尾山最高级的一座楼这楼红砖灰瓦青石地基虽然是两层楼却在山坡的最高处俯瞰整个矿区自有一种威严矿井三班倒不分白日黑夜地干这里一天二十四小时也都有人上班门口昼夜站着荷枪实弹的警卫进了门警卫双脚并起向他敬了个礼他顾不得还礼急匆匆地上了二楼

  黄黄的灯光立刻在玻璃窗上映出两个人影站着的这个歪戴着帽儿激动得直抡拳头坐着的那个却稳如泰山冷冷地一句句问着

  “就业人员的话能信”

  “就是不信我才去等着”

  “亲眼见啦”

  “见着了”

  “准是马科长”

  “不信你看看他的脸”

  “他得手了沒”

  那一个不言语了抡着的拳头放了下來

  “还是的顶多是个未遂”

  拳头又抡了起來:“可不能这么说他要拿摘帽來当交换哩贪色枉法这号人能提拔”

  坐着的那个不吭气了闷闷一会儿:“谁个说他要提拔”

  “老政委过世后满矿上都这么议论哩矿长这号人要当政委我就第一个不服”

  矿长的眼睛好不锐利立刻看到这外号“王铁头”的建井队长心里啊他想当政委怪不得那么积极地抓麻判官的小辫子不过目前正在建井的紧要关头用人之际不能得罪这个铁头他轻描淡写地答道:“议论个甚捕风捉影的话能听”

  王铁头急了:“要不你瞅着这麻子要得了手敢给那女右派摘帽改档案”

  “他敢”矿长瞪了眼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哎慈渡好像还沒把这批人的档案送來吧”

  “快写信去催”王铁头也瞪了眼

  一夜之间消息像长了腿传遍了全矿

  “听说了吗”这个压低了嗓子

  “啥事儿”那个明知故问

  拇指和食指比了个圈响起嘻嘻的窃笑

  “带圈的沒交好运把脸给花了”

  “说是出了狐仙大尾巴里带了把刀”

  “得了别瞎吹了那是只狢狑使爪子挠的”

  “嘻嘻真应了兔子急了也咬人这句话哪”

  “咬人等着吧被人嚼的时候在后头呢带圈的是好惹的沒准儿会高升哩”

  “高升出了这档子事儿政委这角儿怕轮不到他了”

  “轮上谁”

  “只怕是扒拉他的那个有人早等着这一天了”

  “嘿嘿蝎子螫砒霜不知谁毒死谁”

  “谁也死不了八成死的是那娘儿们”

  “那娘儿们”并沒死正一起一伏在坯场上翻坯清早谢萝到队部去送广播稿教导员像不认识似的瞪了她半分钟缓缓地说:“稿子交给訾丽明你上坯场干活”

  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这样倒好省得干双份儿活儿了她转身刚想离开猛听得身后响起一声大喝:“把它放了”她吓了一跳低头一看小金花鼠忙不迭地把脑袋缩回衣袋里去

  “成天带个小狢狑像个啥”

  可怕的事儿开始了那天晚上种下的祸根爆儿发了无论如何人家是一伙能向着你这二劳改世界上走到哪儿都是无权无势的倒霉小狢狑伤了干部不弄死它就算开恩谢萝忽然体会到教导员的善心

  呜呜的砖机终于停了砖厂的人们直起酸疼的腰肚子早就咕咕叫唤提醒大脑:吃饭时候到了尽管谢萝低着头也能感到四周射來的视线有的是轻蔑有的是怜悯有的是幸灾乐祸她都能想像出他们背地里的议论:“要不是她去招惹那麻子能看上她”周围是那样冷漠同是不幸者之间却缺少起码的同情走到中间大道上迎面碰到拿着广播筒的訾丽明这个过去的女教师唯一比她强的就是除了当上右派外又曾犯过偷窃所以定性时成了“内猫”也就沒戴右派帽子瞧着那斜着眼珠的怪样一缕怒火突然在谢萝心头升起:“瞧什么是我的错吗挨刀挨剐我去受轮得到你來看哈哈”她反而仰起头像当年参加“反饥饿、反内战”游行似的昂然走出坯场訾丽明看惯了终日畏畏缩缩的她忽然见她变了一副模样不由得大吃一惊谢萝听得这精明的女人悄悄地问:“怎么那么神气是找到靠山了吗”

  “谁知道前两天见她跟老叶上了趟矿长办”回答的是酆梨花

  “怪不得”说话的口气有了变化

  走到那丛凋谢了的迎春花前谢萝的头又低了下來小金花鼠从袋里伸出毛茸茸的小脑袋转着乌黑的眼珠审视周围认出这是自己的老家立刻出溜下來撒着欢儿乱蹦乱跳谢萝悲哀地看着天真的小朋友泪珠儿无声地流在颊上她拿出一块窝头轻轻放在花丛旁“金花儿这是最后一次喂你了好好保护自己好好活着”

  她悄悄地站起趁着小金花鼠钻进旧日的巢穴转身走上山道心里像长满了草乱糟糟地堵着嗓子对前途的担心对小友的留恋使那个一度昂起的头又沉沉地垂下了山风依然飕飕地飘拂着半枯的秋草牵扯着她的衣襟袋里已是空空沒有那个温暖的小身躯沒有与自己同步跳跃的心灵多么孤单多么冷清走进小黑屋关上门木头似的坐在炕上失去了熟悉的吱吱声屋里显得出奇的寂静她安慰自己:送走它是正确的万一自己判了刑万一它被抄家的人逮去一个血肉模糊的小尸体在她眼前幻出她不由得哆嗦一下

  “妈妈毛毛要妈妈”是小儿子的呼唤柔软的小手拉着她的手小手游到她的肩她的脸为她擦去涔涔的泪怎么还伴随着咻咻的气息那毛茸茸的是什么她伸手一摸“吱吱”

  “呀你怎么又回來了”她双手捧着这忠心的小东西悲喜交集小金花鼠亲热地舔着她的手和脸直到那黝黑的脸颊上不留一滴眼泪然后跳到被垛上掏出藏在颊袋里的窝头细细地嚼

  “沒法办只得再送它一次”晚上她一筹莫展地对叶涛说

  “送走也还会回來这种东西恋家”叶涛头也不抬地回答

  “我带着它下井罢省得你又挨‘侃’”不喜欢小动物的叶涛能这么说是很不容易的他要不是迁就谢萝早就把这野物放了何况现在是个什么处境不定什么时候头上悬着的那把铡刀就落下來不定你下一顿上哪儿去啃窝头哩但是秉性善良的他总是为他人着想第二天一早他穿着谢萝的那件工作服下井了小金花鼠乖乖地蜷缩在衣袋里这件褂子是它的天地虽然多了点烟草和烧酒的气味但第六感觉告诉它:一切平安无事

  小客人在建井班里出现引起一阵骚动好几双粗大的手伸过來抚摸它金黄色的皮毛:“唏姓叶的养着这个玩意儿”午饭时口袋里塞进好几块油饼、麻花之类的干粮罪人的心肠也还有柔软的一面只有小黑子躲得远远的他的胆子比小金花鼠还小天生惧怕所有长牙带爪的生物原來他一直给叶涛打下手好心的叶涛总照顾他多歇会儿小金花鼠一來他躲到副班长孔小货身边老孔虽名小货脾气可不小一个劲儿呲儿他:“懒骨头不害臊”他大气也不敢出唯恐班长汇报上去让他回砖厂每月少了那几斤白面家里那个爪牙俱备的女人他更惹不起全本书-免费全本小说阅读网wWw.QuanBen.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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