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日头偏西,孟小强方才睁开眼,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爬下床,在房内洗漱完毕准备出去把事办了。一看身上的衣着甚是破烂,心道还是先换身衣服才是,不然别人定会认为自己身上这些值钱货是偷抢而来。
下得楼来,他扔了几两银子给柜上的胖掌柜,叫他准备一桌好酒菜预备着,抬脚就往门外走。那乞丐仍坐在酒楼对面的路边,见孟小强出来,忙不迭起身跟在他后面。
走了一会儿,孟小强不知他要做什么,歪着脑袋问道:“我说你这叫花子,为何凭白跟着老子?想打劫吗!?”
乞丐木然地摇了摇头,也不说话。孟小强见他那呆头呆脑傻愣愣的样子,不像是城中那些地痞放出的眼线,哼了一声转身便走。谁知乞丐仍是跟在他身后,丝毫没有离去的意思。
孟小强走了几步,甚是恼怒,挥着拳头跳脚骂道:“他娘的!本少爷赏你吃顿饱饭,难道你想赖上老子不成……?”
不待他骂完,乞丐“扑嗵”一声跪在地上,直直看着孟小强,却仍是一言不发。过往行人见这两个破衣烂衫的少年行为怪异,不少人驻足观看。
孟小强不明白他是何意,可自己身上背着金银细软,最怕招人注意,急忙一把扯起他转身就走。乞丐始终不说话,任由孟小强将他拉到一处偏僻角落。
“你是哑巴吗!?你这等青皮本少爷见得多了,再敢胡搅蛮缠跟在后面,别怪本少爷不客气!”孟小强见他一言不发,心头更是火大,举起拳头装作要打。
“大哥,你是好人!”那木头般的乞丐终于开口说话,一板一眼答了他一句。
孟小强两眼一翻险些晕倒:“你……跟着我又跪又拜,就为了说这句话?”
没料到这句话却惹了麻烦,乞丐经他提醒,又扑嗵一声跪下,死死拉住孟小强的裤脚:“大哥,你给俺周五饭吃,是好人!今后你再给俺饭吃,俺不想挨饿,你让俺干啥都行!”
他跪在地上,一句话虽似通非通,却是无比诚恳。弄得孟小强有气没处撒,举着拳头不禁气结:“好心人当真是做不得,真他娘的倒霉!早知如此,本少爷才懒得理你死活。”
那乞丐周五仍是跪而不答,昂着头傻愣愣地瞧着他,眼中满是乞求之色。
孟小强这位英雄向来认为自己打小就是踢死蛤蟆玩死猴的高人,可遇上这种死缠烂打的家伙,一时间竟无计可施,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瞧了半晌。
孟小强想想自己这些年挨饿受苦,跟这乞丐无异,心中几次想将这乞丐打跑,却又于心不忍,终是败下阵来,踢了他一脚道:“你先起来再说。”
他以前在平山县城,就是因跟了黄石柱那流氓,才得以吃个半饱。虽说那家伙不是好人,但自己长这么大总算没饿死。若不是昨**于无奈火烧虎岗寨,偷了寨主积累多年的财物,也不知道下顿饭在哪着落呢。这年头连自己这英雄活得都不容易,更何况是乞丐!
周五却摇头道:“不干,大哥你若是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遇上这种角色,孟小强真是哭笑不得:“你……!日你娘的,老子今日是遇上克星了,答应你便是!”
他此刻想起过去那些英雄人物,身边都有几个兄弟,拔刀相助也是大家一拥而上。既是如此,自己身边也需有几个这样的人才够威风,若收了这个叫周五的乞丐当随从,那岂不是一顿饭换来个帮手,顶多日后花点饭钱罢了。
周五却不知他在想什么,只听他应承下来,面露喜色,一骨碌爬了起来。
孟小强抱着膀子仔细打量了他几眼,不论怎么看这周五都像个白痴,心里踏实下来,这才叹道:“也罢。老子也是混穷的出生,能活到今日都是命大,你若愿意跟着我也无妨。不过以后只管饭,没有钱给,而且事事得听我使唤,怎么样?!”
周五脸上大喜过望,也不吭声,只是憨笑着用力点了点头。
这买卖孟小强愈想愈是划算,见他答应得如此爽快,怕他日后反悔,说道:“你既答应我的条件,现在便发个重誓吧!”
“发什么誓?”周五一脸茫然似没听过这一说。
孟小强摸着脑袋想了想说道:“你就说:我周五从今往后,只听主人孟大英雄一人使唤,孟大英雄说什么,我便做什么。如有反悔,让我头顶生疮脚底流脓,浑生烂光而死。……死后下地狱,下油锅上刀山,拔舌头挖眼睛,永世不得超生!”
他虽不识字,但这街头骂人的话却是随口便来,说得又是狠毒无比,把周五听得目瞪口呆。
他目光中闪了几闪,脸上露出害怕之色:“这就是发……发誓吗?”
“没错。你照着说一遍,我便收留你!”孟小强见他被自己吓到,心中暗笑,却绷着脸点点头。
周五愣了片刻,像是在犹豫,不过最终还是点了点头答应了。他于是依照孟小强刚才所说念了起来:“我周五从今往后,只听孟大英雄一人……那个,那个使唤。孟大英雄……孟大英雄……头顶生疮……那个浑生烂光……下地狱……”他像是根本记不住,吞吞吐吐半天也说不清楚。
小土匪怎么听都觉这小子是在骂自己,顿时火冒三丈,抬手一巴掌扇在周五脑袋上,再飞起一脚将他踢倒在地,瞪着眼骂道:“他娘的,老子是让你发誓,不是骂我!”周五拍拍身上的尘土一骨碌站起身来,眨着眼睛无辜地看着他。孟小强见他可怜,叹了口气,又将誓词说了一遍。
可那家伙却像是天生痴傻一般总是忘词,翻来覆去仍是那几句。孟小强连教数次,他总也记不全,把孟英雄气得直翻白眼,连打都懒得打,恨恨地骂了几句,只好作罢。
两人一起走回大街上,没多远便寻得一处裁缝铺子,孟小强径直走了进去,二话没说在柜头丢下一锭银子,大模大样地冲着掌柜的嚷道:“给大爷置办几套衣服,里里外外全都要现成的!”只可惜他那双滴溜乱转的眼睛总不安份,给人感觉怎么看都不像个正人君子。
那掌柜见来人虽衣衫不整却出手不凡,柜上那锭银子十两有余,满脸假笑着连声应了两句。量好孟小强的身型尺寸,命伙计从柜中取出几套,在一旁躬身侍候着。
孟小强嘴巴呶了呶身旁的周五接着道:“带这位去后面洗干净,本少爷先瞧瞧你们这的手艺,若是不错的话顺便给他也买几套。”
孟小强选了一件略为宽大的长衫换下身上的旧衣服,左右打量了一番,随口夸了几句。周五刚洗干净手脸回到铺中,他吩咐道:“你二位给这傻小子置办两件粗布衣服,不用太好,一般般过得去就成。”
掌柜见他出手如此阔绰,心中乐翻了天,连忙带着伙计给周五量尺寸。周五本是个乞丐,身上衣服全是窟窿,几乎连私处都要露出来。没想到认下个饭票居然还给买新衣服,一张嘴咧得跟脱了线的鞋帮子一般,半天没合拢。
孟小强装作挑布料,转到柜前竖着摆放的一排丝绸缎面问起价钱来。刚说了几句,这小子扫眼见店中并无旁人,从中挑出一捆青花暗纹的缎子,扯出四五尺往身上一围,披住了全身,问道:“这颜色咋样?”
那掌柜的抬眼恭维道:“挺好,若是做一件长衫,更显贵人之相!”
孟小强脸上笑嘻嘻的甚是满意,装作低头打量,遮挡在缎面后的另一只手,却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一捆绸缎塞进了新买的衣衫里。
他仔细看了半晌,最后摇头叹道:“好是好,只可惜本少爷今日便要赶路去京城办一批货,没时间在此地等你们做……”说着,他扯下披在身上的缎子,让伙计重新卷好。
孟小强身材瘦高,又故意买了件略宽的衣衫,一卷绸缎被他塞在身上丝毫不显臃肿。这是当年在平山县时从黄石柱那里学来的手段,今日虽说自己成了财主,但有机会下手,他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两人从裁缝铺走出来,全身上下已是焕然一新。孟小强方巾缎带,长衫皂靴穿在身上,虽不是绫罗绸缎,却比从前精神百倍。身后周五身材硬朗,一身粗布衣服,看起来也是人模狗样精神抖擞。
孟小强在当铺把偷来的绸缎当了四十两银子,将十几样份量重的金首饰换得几百两,再去钱庄把其它的物品存好,收起押条,将这些事办妥,他一颗心方才落定。这一主一仆办完事,得意洋洋地回到酒楼,胖掌柜乍见之下险些不敢认了。
周五面皮洗得干干净净,眉目清秀还算过得去。孟小强虽说不是个美男子,相貌也并不难看。只不过两人穿得周整,却全是一脸菜色,看起来便是那种长期食不裹腹之人,绝不像富裕人家的子弟。
当晚胖掌柜的派人将一桌酒菜送进客房,待桌子摆好,孟小强抢过一只烤鸭大嚼起来。那周五也不管什么主仆之分,双手捞起一只肥鸡,死命往嘴里塞。
孟小强见他竟敢和自己抢吃的,心中大怒,一脚将他踢翻在地,自己嘴里塞着鸭屁股,吱吱唔唔骂了几句。周五倒在地上,手里却死死抓住那只肥鸡不放。孟小强见他一副吃不到嘴绝不罢休的样子,活像个饿死鬼投胎,忍不住大笑几声,跟他一起抢了起来。
两人如狼似虎,将满桌酒菜吃得如风卷残云般干净,直撑得肚子如饿殍般鼓涨,话都没力气说,这才躺在桌上四昂八叉地沉沉睡去。
第二天,孟小强起了个大早,备好干粮,又从骡马市买了匹驴子给周五骑乘。这倒不是因为他有多大方,那驴子总比周五值钱,改日卖掉也不至亏本。这位孟英雄无时无刻不在算计着花费的事,哪怕要他凭白亏了一个铜板,那也是绝对不可能的。
两人吃完早饭,孟小强跟胖掌柜打听去京城的道路。胖掌柜很是客气,如此这般细说了一番,大致就是出镇之后沿着路往北走,两百多里便是绍兴府,过了绍兴府离京城只剩小半的路程了。
孟小强带着跟班周五离了吴圩镇,按掌柜所说方向不紧不慢一路前行。左右也是无事,便问起周五的身世来。周五竟笨到连自己多大年纪都不知道,孟小强问一句他答一句,说出的话更是不清不楚。累得孟小强连听带猜才弄了个半懂。
据周五所言,他原本不是乞丐,家中在吴圩镇做些土产生意,虽不是财主富商,却也算富裕殷实。只是小时候(他也不记得是哪年)父亲前去杭州送货,自此杳无音信,留下周家孤儿寡母无人照料。
几个远亲见周五年纪尚小,周母又是个足不出户的弱质女流,便想出些卑鄙阴损的办法,合起伙来霸占了周家的财产。周家自此衰败,全凭周母替人做些针线活养家渡日。可祸不单行,五年前周母又因一场大病撒手人寰,只剩下十一二岁的周五,身无一技,人又生得痴傻,只有靠乞讨过活……。
孟小强听了不禁大怒,心中豪气勃发,拍着胸口说日后定当为他报了此仇。
两人边说边行,过了正午吃完干粮继续前行,不觉已是日落西山。两人都没出过远门,没留意错过宿头,走到天黑也没遇到一处人烟。
又走了一个时辰,孟小强已是困得难熬,心中暗暗气恼自己,他娘的凭白充什么好人,若是自己一人骑马赶路,只怕早已投了客栈,躺在床上睡大觉了。
他正骑在马上摇摇晃晃地打盹,忽听周五憨声道:“大哥,前面有灯光!”
孟小强强打精神抬眼望去,大道不远处确有一处灯光,黑暗中似乎还有几座墙院。
“嘿嘿!像是家客栈呀!”说着,他策马奔了过去。
行到近处一看,果然是家名为东升的小客栈,孟小强跳下马来,把店门拍得山响,半天才有人应了一声掌灯过来开门。待他把门叫开,周五刚巧骑着小毛驴到了店门口。
灯火亮处,一个长得獐头鼠目的伙计探出头来,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上下打量孟小强:“客官是要住店吗?”
孟小强混惯了街头,整日和城狐社鼠打交道,瞧此人眼神就不像好人,又怕他怠慢自己,打着哈欠骂道:“他娘的,不是住店,难道来你这找姑娘吗?快开一间客房,再弄点东西来吃,老子饿了!”
那小二见点头哈腰应承了几句,将他们让进店内,借机又扫了一眼孟小强身后的包袱,满脸堆笑地连声应道:“……二位客官请随我来。店中的熟牛肉是现成的,请二位在房中休息片刻,小的这就给二位客官送来。”
孟小强哼了一声,算是答应了,让他提着灯笼在前面走。伙计把孟小强两人引到后院客房,点头哈腰地转身去了。
客房收拾得还算干净,周五骑了一天的毛驴,倒在床上便睡,像是连吃东西的念头都没了。孟小强虽说也是疲劳不堪,但想起刚才那伙计的神情,心中愈发觉得不对劲。他在平山县城中厮混了这些年,早学得如猴子一般机敏。当即想到自己走了一路都不曾见到人烟,此处显然是荒郊野岭,再看那伙计奸滑之相,这家客栈难保不是黑店。
一念至此,孟小强当即将几百两银票和那押条塞进靴底,只留了十几两散碎银子带在身上,转脸对周五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这才发觉那蠢材早已睡得如死猪一般鼾声如雷了。
他蹑手蹑脚打开房门悄悄来到院中,见前面一间屋子里亮着灯,几步走到近前,伏在窗下偷听。
只听里面有人小声说道:“……按赵掌柜飞鸽传书上所言,这点子身上少说也有百十两银子的财物,可我看他所背的行囊轻瘪,却不像是个有钱的主。只不过这点子身体瘦弱,带的那个随从也似个傻子一般,两个俱不是什么扎手的货色……。”此人嗓音尖细,孟小强听出是那伙计的声音。
只听另一人答道:“管他,既是来到咱们这东升客栈,就一并收下。”
接着这人咬牙骂道:“……最可恨便是吴圩镇那狗日的赵胖子,守着酒楼的肥差好吃好喝,却不把咱们兄弟放在心上。本月到今日才送来这点干货,害得咱们兄弟连例钱还没凑齐。黄堂主昨天已经让人来催了,若是再拖延不交,回头少不得要挨帮规处罚。”
孟小强心中吃了一惊。果然被他料中,这东升客栈确是家专做无本生意的黑店。听到吴圩镇酒楼这几个字他方才明白,原来那掌柜赵胖子是这帮开黑店的同伙。不过又庆幸自己居然有运气遇到一家黑店,看来大展拳脚为民除害的机会又来了,说不定这伙人身上还有些钱财给自己劫他一劫!
孟小英雄继而想起,这条路若是通往京城的要道,应当车水马龙川流不息才是,可自己从吴圩镇一路到此都没遇见几个行人,只怕是那胖掌柜故意指了条错路,引自己前来送死。
却听那伙计奸笑着答道:“嘿嘿……,大哥说得极是,眼下只好有多少算多少了。好在那点子进门便要吃的,我已将蒙汗药拌在酒肉之中,等下便去招呼他们,倒省得用刀弄污了客房。”
“嗯……”
孟小强怕被他们发觉,不敢再听下去,悄悄退了回去。回到客房,他脑子如陀螺般转了起来。自己除了坑蒙拐骗偷鸡摸狗,当英雄的本事一样都没有,别说舞刀弄枪,就连打架也不是别人的对手。况且还不知店中有几个贼人,如果动起手来,只怕自己这个英雄死得更快。
还没等他想出脱身之计,却听见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那伙计在门外轻声拍门道:“客官请开门,小的送牛肉来了。”
孟小强故作镇静,骂了句:“别他娘的瞎嚷嚷,这就来!”
说着,他走到周五身边,抬手给了这傻子一个耳光:“蠢猪!!牛肉送来了,快起来吃饱再睡!”
周五听见孟小强喊自己吃肉,擦着嘴角的口水应了一声,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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