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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很多年后,许炀都一直记得,官府之内,高堂之下,名列三甲的同窗,穿着焕然一新的衣袍,义正言辞的对主审官说:“还请大人明鉴,许炀此人素来胸无点墨,却又好大喜功,仗着自己祖上曾做过阴阳师,有不菲的家底积蓄,这些年来要么找人代笔写文,要么提前买好考题答案,这才成就了如今的声名。
小人虽平日里受他诸多照拂,但生为读书人,小人一直谨记光明磊落,所以今时今日才不惜背着忘恩负义的骂名,也要将这个虚有其名的文人败类告知于众!
且因为小人事前早就预料到会有撕破脸的这一天,这些年便一直暗地里收集了许炀买文买题的证据,还请大人明鉴。”
许炀看着那些伪造的几乎完美无缺的证据,胸口的恶心一阵强过一阵,只觉得往日的真情都算是喂给狗吃了。
彼时他因身为有罪的嫌疑人,脚上拴着脚链,脖子上也带着枷锁,身旁还有好几个负责看押他的官兵。
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在大堂拿这个昔日同窗如何,可当那人拿着那些所谓的证据呈给主审官的时候,他却还是忍不住拼了命的想要扑上前去,想要撕碎这个栽赃陷害他的卑鄙小人。
可结果还是不出他所料,他这厢才刚刚有所动作,那厢一直在他身旁负责看管他的衙役,便用手中的棍棒狠狠打在了他的腿上。
剧痛传来,许炀腿一软,便栽倒在地,难看的姿态犹如丧家之犬。
而更让惊惶的是,已经看完那些证据的主审官,居然想也未想,便直接对他问罪:“大胆许炀,如今证据确凿,居然还想要扰乱公堂,还不速速认罪!”
就算许炀再蠢,此时也算是明白了。
这就是有人针对他而设下的局,从同窗到主审官,早已被人买通,目的就是让他身败名裂,永无翻身之日。
尽管许炀明白,只要认下这个莫须有的罪名,他可以少受很多的折磨,他可以保住自己的性命。
可他念了那么多年的书,不敢说每一本每一句都牢牢记得,但他唯一清楚且一直铭记的便是,人生在世,总有一些事,比命更加重要。
所以那天的最后,他虽被强迫跪在地上,却始终只重复说着一句话:“许炀不认!没有做过的事情,许炀死都不认!”
之后就算主审官让人对他用刑,他被打到浑身是血,疼得满脸是泪,也咬死了不肯认罪。
因为他如此坚决的态度,一早在官府门前围观的百姓们开始窃窃私语的在议论,事情是不是另有隐情?
主审官一看情况不对,急忙让衙役将他拖下去,丢入了阴暗潮湿的牢房。
起初许炀一直坚持着不肯认罪,毕竟读书人最注重的便是气节和名声。
他一日不认,狱卒就一日不停对他的折磨。
其实那时候,对方若要许炀死,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但因为担心许炀死了,出了人命会引来上面的关注追查,便一直企图通过各种施压的方式让许炀自己认罪。
但时间一长,最后对方见他实在是块硬骨头,想着别日久生变,便干脆打晕了许炀了之后,强迫他签字画押。
许炀入狱之前,本是个眉清目秀的美少年,可出狱的时候,身上却伤痕累累,整个人瘦的不成人形。
诸如皮肉折磨,许炀都可以忍受,但让他绝望的是,因为那些诸多伪证的缘故,他名声已坏,没有一个书院愿意让他继续入读,不管他如何解释,也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他的清白。
许炀不明白,为什么清白之人伸冤那么难,为何那些卑鄙小人却理直气壮的践踏他人,功成名就。
因为屡屡碰壁,因为难以证明自己是被他人污蔑,许炀那会儿对这个世间特别绝望。
他受够了在城中不管走到哪儿都被人指指点点的日子,大醉一场之后,他跌跌撞撞的离开了城里,只觉天下之大都没有他的容身之所。
他从繁华的京都一路走到了荒凉的西北,外面的人不认识他,自然不会再对他有所议论,可他却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一片荒芜。
他再也乜办法重振许家,甚至再没有办法回到故土所在的京都。
抄袭他文章的那人金榜题名之时,也是许炀最为绝望之时。
酒馆里面的人都在对状元郎的文章议论纷纷,钦佩不已。
而说及状元郎,众人便不约而同的会提及声名狼藉的许炀,有人大骂许炀不要脸,不配念圣贤书,更不配为读书人;也有人说曾经的许家诸多英名流传于世,像许炀这种人就是活着丢人现眼,死后也会被祖先戳着脊梁骨唾骂。
酒本香醇,但许炀却觉得尽是苦涩。
他知道如今这荒凉之地,没有人认识他,但一坛酒见底之后,他还是忍不住起身问道:“如果我说许炀是被人冤枉的,有人信么?”
众人先是一愣,随后纷纷笑了起来:“这位兄弟怕是喝多了吧,那许炀自己都画押承认了自己的罪行,又何来冤枉之说?”
许炀说:“若许炀是被屈打成招呢?”
可是众人已经又纷纷去讨论状元郎的文章去了,根本没有人愿意理会他,都只当他是一个因为落第而心中郁结的无聊书生罢了。
无人愿意聆听他的委屈,无人愿意知晓他的悲伤。
那天许炀喝了很多酒,不愿意听他人感叹议论,便独自一人出了城。
恰好城郊有一荒芜很久的破庙,已经心灰意冷到极致的许炀便走进了破庙,解下腰带决定上吊自尽。
也就在他一心求死的那会儿,耳旁忽然传来了女子好奇的声音:“你为何会想不开?”
许炀哽咽道:“这世间没有一个人相信我的清白。”
那女子又道:“那你这是要以死明志么?难道你死了,他们就会改变对你的看法了?”
许炀摇头道:“不,世人应该皆只会以为,我是无颜苟活,羞愧而死。”
那女子奇道:“那你岂不是死的一点意义都没有?”
许炀怔了怔,良久,才颓然松开了手,打消了死意。 夏至之时